小彬,叫你慢点,学生会报名工作五天才结束。清朗的抱怨声伴着哗哗的水声在面前停下。
对不起。柔柔的声音甚至带了懊恼的哭腔,不知所措的样子。
至原放开捂住眼睛的手看声音的主人,小小的男孩有着尖刻深邃的眼,头发遮住眼睑,镶黑色水晶石的银纽扣亮眼的一直排到腰上,衬衣扎在裤子里。不知为什么,至原看到他就傻傻的笑起来,忘了摔疼的屁股。
小男孩为她擦去眼眶下的泪水和满脸的污水,再次轻声道歉,对不起。
至原愣了一下,红了脸,撇开头不看他,又看见后面的长发女孩拣起的一本本湿透的书,再次捂眼呜呜哭起来。男孩慌了手脚,一把抢过那女孩子手上的书说,我,我去给你换,不行的话,我的书给你用好了,你别哭,别哭好不好?
你叫至原吗?
中午放学至原背着双肩包刚踏出教室门,早上撞她的男孩子就追上她问,旁边还是跟着那个长发女孩,看他一眼,用力一点头,嗯!可是你应该叫我叱干至原,只有爸爸,妈妈,外公外婆,爷爷奶奶,二伯二婶才叫我的小名。你不可以叫的。至原以爸爸的严谨口吻一本正经纠正道。
可是朋友之间也可以称呼小名的呀。长发女孩天真补充到。
小男孩赞同地点头,难道我们还不是朋友吗?
至原嘟嘴,偏头细想,直到走下两层楼梯她才点头,嗯,是!
那,小男孩扬起刺眼的笑容,我叫唐彬。
我叫邓飞儿,你以后叫我飞儿,叫他小彬,我们是朋友了!
很久之后,唐彬死后,至原不知为什么就突然想起这段对话,想起早上捂眼时的刺眼阳光,原来是他来到她的世界,带来刹那光华。那时邓飞儿是好的,他们大家都是好的,是快乐幸福的,可是为什么就突然不好了呢?
妈妈,今天我交了两个朋友,一个叫小彬,一个叫飞儿。他们都很好哦,而且他们都叫我的小名,和你们一样叫我至原!
妈妈,飞儿和小彬送我生日礼物了,我要请他们到家里来吃大餐!
妈妈,飞儿和小彬来叫我了,再见!
妈妈。至原,至原,呜呜,至原变坏了,不再是乖孩子,呜呜,小彬,小彬他,他亲我了,他说他喜 欢'炫。书。网'我。妈妈,至原不再是个乖孩子了,因为,因为,至原也喜 欢'炫。书。网'小彬。
妈妈,小彬又考了第一名,他请我和飞儿到他家去吃饭,可是飞儿说不想去。
妈妈,小彬生气了,他说我欺负飞儿,可是我没有,妈妈,我真的不知道——
妈妈,飞儿说她讨厌我,该怎么办,飞儿再也不和我们在一起了。
妈妈,今天是我十七岁生日,小彬说要送我一件特别的礼物。
滴答,滴答——血在不停蔓延,身下一片温暖,抱紧我,至原,抱紧我,就不会再冷了。相信我,至原!
可是小彬也在流血,在流血啊!
没关系,至原,生日快乐,生日快乐,对不起,对不起,一定要快乐,要幸福——
—— ——
小彬!小彬!小彬!小彬!不要走,不要走!不要死,不要死,求求你!
至原大叫着扑下床,推开身边的人,周围传来一片混乱的叫声。
至原河边的花开了呢!
怎么会,现在可是冬天。
可是的确开了呀,你看!
是的,满眼鲜艳欲滴的花朵,北国的,南方的,极遥远的东方的,极远的西方的,世界各地的鲜花都在那条河上尽情绽放,然后突然一夜之间便凋谢了。他的生命之花,是那么绚烂多彩,也同那一晚的鲜花一样凋谢了。
门口那将要随风逝去的人是谁,是谁?
小彬,小彬!竭嘶底里喊道,带我走,小彬,带我走,我不要再活,不要再活了,没有了你,没有了你,带我走吧,小彬,带至原离开!
是啊,至原,我们一起走,只要你放弃,放弃现在的爱,现在的一切,我们就能回到从前,我们又能看见郊区的小河,绿油油的青草地,百花盛开的原野,温暖的阳光,和煦的风,平静的水面。还有笑声,幸福快乐的笑声,也能得到,小彬温暖的怀抱还在。至原放弃你现在拥有的一切。邓飞儿温柔地笑着说,为她抚去脸上的泪水,有多久没看到飞儿这样温柔的笑容了?三年,五年?不记得了。
至原皱眉问她,放弃?放弃?放弃什么?她似乎在恶意诱惑她,妄图拿走她最珍贵的东西。可是是什么呢?眼前闪过一双眼,沉静温柔。他爱她!他在向她诉说着爱情。放弃?不,不,不,不应该的,不能——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眼前一片模糊,我在做梦,做梦吗?为什么会感觉空寂一身,爱人,爱人们呢?
邓飞儿温柔好看的脸突然扭曲,大笑起来,至原,你忘了,你忘了,你竟然忘了,你怎么可以忘记!用力把她推到地上。
腹部传来温暖湿润的顿痛。忘了,忘了什么?身前身后事?还是,一些,别的,别的琐事?至原微笑,看着满手的鲜血。被一阵狂暴的哭声稍稍拉回一点模糊的意识,看到他的脸,伸出手抚摩那扬起明快笑意的嘴角,小彬,愿意用一切的一切来交换你再一次的微笑,至原已生无可恋!
生无可恋!一切交换!卢尤子绝望地看着被推向急救室的人,坐在地上,心痛得麻木,手上的鲜血一点点滑落。郑绮让清雅靠在肩上为她擦不停流下的泪水。其他几个男人都红着眼睛低着头。
走出医院,邓飞儿抬头仰望,灰色的天空隐没灰色的云,流走的时间淹没往昔的记忆。可是至原,往事的游走带不走心里的伤痛和少年时色彩斑斓的梦。至原,我们不能共同拥有,所以我必须摧毁,必须恨!不知是不是眼花,空中一张忧伤的面孔出现,静静看着她,欲言又止。
飞儿!叶林追出来。
邓飞儿转身,眼睛闪过一道意外的光芒,随即掩饰微笑,双手自然环到胸前,看看身旁的两位同伴。紫木眼角微红还衿着泪花,冀先兵一脸颓丧,无精打采,悲痛看她一眼。
邓飞儿挥手,小兵你和紫木先走吧。
冀宪兵应一声不看她一眼走向地下停车场。紫木转身又抹去眼角滚落的泪水。
叶林看了不忍心,叫她,紫木!声音是温柔怜惜的。
紫木全身一震,顿住身形。叶林走到她身后,拉她的手,你到旁边公园去等我,我一会儿就过来。
紫木回头看他,盈满泪水的眼满是惊喜,叶林吻一下她的额角,柔声道,去吧。紫木娇柔的脸立时通红,焕发光彩,依依不舍看他一眼离开。
叶林,你在犯罪!目睹这一切的邓飞儿露出讥讽的笑意说,但也罢了,现如今她也把人心看透,再不惊诧了。
叶林看她一眼,走到她面前,用居高临下的眼神看着邓飞儿,住手,飞儿,我要你罢手!
邓飞儿扬头斜看他,后退一步,高傲一笑,你是L大的学生会长,叶林,不要忘记自己的尊严。那个女人永远不会属于你,明白吗?你和她是根本冲突的。
叶林转身走上医院外的林荫小道,不管她跟不跟上,叹口气,那又如何。好象是自言自语。
邓飞儿看着他高大的背影出了一会儿神,然后跟上去。
飞儿,杀死她,你同样一无所有!叶林听似平静的语气中蕴涵无形的压力。小道上两三群放学结伴回家的孩子,大家说笑着,扬着无忧无虑的笑容,看来真正的开心永远只属于孩子。女孩子们看到叶林都脸红,嬉笑着快步走过他身边。
邓飞儿听了他的话心底发冷,打个寒战,仔细看他,不知何时脸上的表情褪去,脸部冻结,瞳孔的颜色变淡,危险就隐藏在眼角,却既不隐去,也不溢出。才发现这个男人远非平日里见的那样和善,他的聪明掩盖了事实真相。
但邓飞儿可不是一般会退缩的女人,微笑,人,不是最终会一无所有的吗,叶林?你能阻止我用我的方法扼杀她的灵魂吗。
叶林顿住脚步,回头逼视邓飞儿,邓飞儿心颤地后退,叶林扬起令人心惊胆寒的冷笑,声音冰刺般让人毛骨悚然,低沉而危险,飞儿,你知道,我们都是疯狂的人!
邓飞儿捂住胸口,恨恨道,不错,叶林,正因为如此,你才阻止不了我。而我自己,抬头,再次仰望,梧桐树巴掌大的叶片随风翻动,风吹乱头发,一行清泪不期然滑落到耳根,邓飞儿睁大眼说,而我自己也不能再放手了,松开了的话,我该怎样活下去呢。我们一天天长大,抓在手里的东西一天天变少,我们自身存在这一实体形式在一天天僵化,化为尘土,你说得对,我们都会变得一无所有的,我只是想用这种仇恨来束缚住自己散溢的灵魂罢了,只有这种恨的痛会让我感到自己至少还活着,还可以感知。再没勇气说下去,邓飞儿低头双手捂住脸,双肩轻微颤抖。
人类永远是愚蠢可悲的,感知又如何,终究不过是为摆脱不了的杀戮的兽性寻找借口罢了!飞儿,你是第一个看见我这副面容的人,记住它的危险吧,不要去碰我想保护的东西,否则——没说完,转身扔下独自哭泣的邓飞儿,向医院旁边的公园走去。
紫木端坐在石凳上,沉静如水,眼睛时不时看向门口,手捂在胸口,脸上表情悲喜参半,眉头紧琐,想到刚才的事忍不住又落下泪来。原本是好心拉了邓飞儿一起去探病的,想借此改善她和至原的关系,谁知弄巧成拙,叶林看见他们一刹那的愤怒现在还让她心有余悸,你们来干什么?为什么他要这样凶呢,难道至原对他真的就那样重要?
一只大手猝不及然搭在肩上,紫木一个激灵,扭头,看到他含着温暖笑意的脸。
刚才的事对不起,紫木,不该迁怒于你。叶林坐在她身边,细心为她擦去泪水说。心道当时是真的错了。
紫木红了脸,低头靠进他怀里,对不起,叶林,我只是想为自己找一个来看你的借口。我真的很想你,叶林,委曲求全也好,怎样也罢,我只是想要看到你。每次你的离去都象是会一去不回头,叶林,我该怎么办,我怕没有力量抓住你,你说对不对?抬头看他保持温柔笑容的脸,叶林笑了笑,没回答,将她搂得更紧,眼中闪过一道寒光。
晚上情池边,清雅和郑绮相拥靠在护拦边。
清雅仰望天空,大大的眼里一片深蓝,凉风拂动长发,搂着她的手臂又紧了紧。郑绮轻柔吻一下她的秀发,清雅低头看他,露出甜美的微笑,伸手抚弄他的短发,郑绮,我们一定要好好守护着彼此,不要分开,不要伤害,我是相信你的,永远一直,无论何时。
郑绮点头安静亲吻她的大眼,清雅,我爱你,我们绝对不会分开的。你是我唯一的依靠。清雅安心把头靠在他肩上。
卢尤子看着昏睡中的至原泪流满面,手里拽着那张粘好的残破照片。有什么用呢,碎裂的痕迹还是在呀,永远消不除。至原,我只是你充实记忆的匆匆过客,这么久以来原来一直没走进过你心里。至原,我多么的爱你,该怎样做才能减轻你的痛苦,分担你的罪责。唐彬,她爱你,为什么要死,为什么要扔下她不管。我该怎么办,怎么办,至原,我爱你!手环着至原,泪水滴落在她耳边,卢尤子泣不成声,不停亲吻她的耳朵,脸颊,嘴唇,泪水撒了她满脸,可是她无动于衷地睡着。
第二天早上,至原伴着射进病房的晨光醒来,脸上冰凉的泪水还没干,心情异样沉重,摸摸脸,我哭了吗?房里空无一人,尤子呢?撑起身体时,压到一张纸片,拿起来看,心里一阵剧烈顿痛,照片完全被泪水浸透。尤子,尤子,尤子在哪里,尤子去了什么地方?至原慌起来,乱了方寸,翻身下床,手上的输液针头扯掉,奔向门口。
这时病房门打开,沙彦和陆克拉着手出现,看到至原摇摇欲坠奔来,沙彦惊得大叫,至原怎么起来了,天哪,你要干什么?回去,回去躺着,至原!
至原哪肯听她的话,拼命挣开沙彦和陆克的阻拦,哭叫道,尤子,尤子到哪里去了?沙彦,陆克,尤子呢?让我去找他,求你们,让我去找他。我要,我要告诉他,我要告诉他——
陆克一时心软阻挡不急,被至原挣开,推开门跑出去。
沙彦吓得大哭,追出去,至原已经跑到楼梯口,眼前一黑,倒头栽下去,一直滚到下面一层楼的楼梯平台上,正好被早晨约好过来看她的朋友们撞到。
叶林狰目剧裂,失控地吼叫着跑上去推开沙彦和陆克,扶起至原搂入怀中痛哭出声,朋友们一瞬间脸色苍白,难以置信,纷纷后退,露出痛苦的神色,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林,林怎么会爱上至原,怎么会爱上至原?每一个人都在心里哭起来,陈靖夙含泪瞥向一旁。
至原呼吸微弱,却拼尽最后的力气把照片撕得粉碎,尤子,我把过去的一切捣碎,丢弃,从此不再回头,尤子!无论什么罪都比不上你的离开所带来的疼痛,尤子,尤子,尤子——。至原抓紧叶林哭诉,腹部的病服被鲜血染透,失去意识前她哼起那首童谣,轻轻的,似乎还带着希望,如广阔蓝天中那丝丝的白云,悠悠然随风轻扬。
叶林抱紧她埋头痛哭,医生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他拉开,将至原送到急救室。
卢尤子刚踏出Z大校门,就被叫住,回头看,是冀宪兵,像是追了好一会儿,有些累,重重呼出一口气,放松地笑一下,又敛色道,找个地方坐坐吧。
刚才的话我都听到了,尤子。面前一杯茴香酒,冀宪兵看一眼酒吧里安静交谈的其他人,回头对卢尤子说,他整个人沉浸在悲痛的思绪中。高角杯里的马提尼,微微打旋,根本没听到冀宪兵的话。
至原!
卢尤子闪电般抬眼注视他,眼睛明亮得失去一切含义。
冀宪兵抱歉地微微一笑,毕竟只能以这种方式唤起他的注意力,喝口酒,说,不要离开至原,我会尽力阻止飞儿的。
有什么用,至原根本没爱过我。卢尤子灰心地说,冀宪兵,不管你以什么身份,请求你,接受她吧,代我好好照顾至原。把头埋入手臂,双肩剧烈颤抖。
冀宪兵也双目含泪,抬头看天花板,她们会为此纠缠一生一世,而我们也同样在劫难逃。我们的心,从一开始就是流离失所的,偶然的擦肩而过就以为寻到了彼此,谁知不过是匆匆过客。尤子,我也爱飞儿。
卢尤子低头擦去泪水,一口气喝干杯中的水,过客也好,爱人也罢,我只要看到她不再为那份罪责痛苦。冀宪兵,我们交换吧,只要看到她开心地笑起来,我就离开,再也不折磨她,我是断断不会和飞儿在一起的。
何其残忍,尤子!冀宪兵摇头干笑两声。
卢尤子深吸一口气,我太懦弱无能了,甚至没有勇气要求她放弃,我太珍惜她的快乐了,我该怎么办?
冀宪兵也不能回答他,两人相对再无言,又要了两杯酒。
手机铃声打破这沉重的气氛好一会儿,卢尤子才接电话。刚听不到两句话,站起来就要跑,被冀宪兵拦住,尤子,别履行那个承诺,如果爱她,就好好爱她,不要伤害至原。卢尤子点头,冲出去。
冀宪兵叹口气,叫来侍者又要了杯酒。
卢尤子赶到医院时,叶林已经离开,陈靖夙陪着他。大家都对刚才看到的一幕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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