魁梧人影显然很喜欢青柳的表现,他龇牙笑了,手臂一用力,把手下那人提了起来。青柳正对上那张依然美丽的脸——曾经带着柔柔的微笑,可现在却变得惨白,还有明显蜿蜒的血迹。
“王、妃……”青柳喃喃地念道,仇恨的目光恨不能一下子刺到那魁梧人影的心里,“你不得好死,你们通通都不得好死!”她一字一句狠狠地咬牙诅咒。
魁梧人影“嘿嘿”地笑,朝黑衣人说道:“追来的铁甲兵都解决了,你说说我们该怎么处理这个?”他把琴抱蔓的尸体随手扔在地上,“我可是喜欢她好久了,你嫌弃她,我就拿回去做成傀儡,想来也是漂亮得很。”
黑衣人恨声道:“谁说我不要了?我要把她做成毒人泡在坛子里!这个贱人生前背叛我嫁了别人,我就偏偏要她永远离不开我!”
“那可怎么是好,你想要,我也想要,那我们要打一场么。”魁梧人影笑道,“别说我这个做师兄的不厚道,在这个上面,我是半点不会退让的。”
青柳听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竟是把自己敬爱的王妃当做物品一样轻侮怠慢,连王妃死了也不能安生,听得她目眦俱裂,直想咬下他们的血肉来!
“你们两个畜生,我跟你们拼了!”她一声喝骂,摆个架势冲出去,居然是一副拼命的姿态。
“不自量力的小妮子!”魁梧人影一声冷哼,左手一掌打出,正印在青柳心口,打得她一口鲜血喷出,横了飞出五米,就撞在棵树上瘫倒下去。
黑衣人没理会青柳死活,只跟魁梧人影又争执几句,后来突然像是有了什么主意,从衣襟里掏出个火折子点燃,一把扔到琴抱蔓尸体上面。
火光冲天而起,琴抱蔓的面容很快被火舌吞噬,渐渐地消失了……
透过叶缝,小王爷把这一切全部收入眼底,才发现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也低估了之前三年“普通人”生活对他的意义。
眼见火势变小,琴抱蔓尸体化为灰烬,然后被那两人分作两份,各俱其一。
不知何时,小王爷和小世子的手已然牵在一起,这时小王爷忍住沸腾情绪,就不自觉把手掐到肉里,而小世子也是一声不吭,权当没有感觉。
小世子声音平静:“他们要过来了。”
“我们开始吧。”小王爷手指一紧又一松,声音很干涩,“要是活着……”
小世子好像也明白小王爷的意思,很镇定地拍了拍小王爷的手:“好。”
两个人同时动手,小王爷只觉得血液一冷,随即昏了过去,朦朦胧胧中听到有人细碎的说话声,只进了耳进不了心……这便是截脉带来的好处,只等醒来以后,再【炫】慢【书】慢【网】想起罢。
尔虞我诈
他吃力地掀动眼皮,感受到明亮的光线,然后他听到一把阴森森的嗓音响起,让他一下子清醒了大半:“小鬼,醒了就睁开眼睛。”
小王爷一凛,作出初醒的样子,带着啜泣小声问道:“你……你是谁?哥哥呢?娘呢?青柳姐姐呢?飞红姐姐呢?”一连串的问题,泪水也是哗啦啦地糊了满脸。
他一面用手抹眼泪,一面在模糊中观察面前伫立这人的形貌,心中不由得一沉……这个声音,这个外形,不会错的,就是追杀自己的两个人之一!
抽抽噎噎好一会儿,他哽咽着做足三岁小儿的姿态:“我要娘……我要哥哥,你们在哪里……呜……”
那人终于不耐烦了:“给我闭嘴!”
小王爷一个抽搐,马上停下哭声,瞪大了眼睛盯着面前人。
此时有了光亮,小王爷把杀母凶手的面容亦看得清清楚楚,略泛青的脸色,尖尖的下巴,左颊上布满黑色蜈蚣状的疤痕,右脸倒是清秀,可整个人却给人一种极为阴沉的感觉。因为过于瘦削的缘故,尽管被黑色长衫裹得密不透风,可衣服还是显得很松散,袖口处露出的手腕枯瘦,就像只剩了张皮似的。
“你是谁……”小王爷被这张怪异的面孔吓到了似的往后缩了缩,瘪瘪嘴很委屈地问道。
那人盯着小王爷的脸很久,那目光甚至有些恶狠狠的感觉。
小王爷后退后退,一直退到墙边——他现在睡在一张铺着竹席的床上,身上的衣服被换了,之前逃难时沾上的泥土也被洗得干干净净,浑身的清爽。
“你到底是谁啊……”小王爷用上更胆怯的语气。
那人似乎看够了,嘴角一动,仿佛想要露出个笑容,可那蜈蚣伤疤一阵蠕动,看起来反而更加狰狞:“我名花绝地,是你母亲的朋友,昨天接到有人围攻晋南王府的消息赶过来,可惜没来得及,只救出你一个。”他见小王爷眼眶又红了,马上厉声喝止,“男孩子哭哭啼啼像什么话?不准哭!”
小王爷低下头,不抽了,顺便掩下讽刺的眸光。
呵,还真会编瞎话……
花绝地颇满意地看着小王爷的服帖表现,声音轻了点,想作出温柔些的态度:“别担心,我会照顾你。做我的徒弟,我教你武功,你愿意不愿意?”
迅速抬头看了花绝地一眼,小王爷又垂目:“哥哥……哥哥没跟我在一起吗……你知不知道哥哥去哪里了?”
花绝地一皱眉,忍了又忍:“我见到你的时候你和你哥哥正被几个人围住,而你哥哥也早已被杀害了,我杀了行凶的那些人,可是你哥哥却已经救不活了……等你身体调理好一点,我带你去看他的坟墓。”
小王爷俨然再浮起想哭的情绪,可马上忍住,泪珠在眼眶里转来转去,却硬是忍住不让它们掉下来:“师父,我要跟你学武功,我要给哥哥报仇!我要给娘还有飞红姐姐青柳姐姐报仇!”
“很好。”花绝地面上的蜈蚣伤疤又抽了抽,转身从旁边桌上拿过一个瓷碗,里面还冒着热气,“把这个喝了,对身体有好处。”
小王爷接过来,放到嘴边小心地吹了吹。
“不烫,快喝吧。”花绝地不悦地催促。
小王爷低下头,皱着脸小口小口喝进去,末了吐出舌头呵气:“好苦啊……”
“要复仇不能怕苦。”花绝地故作严厉地指责一句,看到小王爷乖乖点头才溢出点笑容来,他把空碗夺过来,哑着嗓子吩咐道,“睡觉,明日开始学武。”
“好的,师父。”小王爷甜甜一笑,因为喝了热的东西,白嫩的脸蛋上泛起一抹粉色,非常可爱。
花绝地眼里飞快地闪过了什么,转身走了出去。
等竹门被带上,小王爷保持笑容躺倒下来,像是不太舒服般翻个身,将脸朝着墙,然后面色一下子变得冰冷。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嘴角蘸了蘸,放到鼻头一嗅,笑得讽刺:“这个花绝地,还真是看得起我。”这混在一起的药香,有几味真是太熟悉了。
还有这满屋子飘的怎么洗也洗不掉的奇异气味,一点一点地将小王爷包围住,小王爷冷冷地沐浴在从前生起就一直浸透在骨子里的味道里,放任自己坠入黑甜乡,最后一瞬心下暗忖:“花绝地啊花绝地,说不定我还真能从你手里得到一些东西呢……到那个时候……”
被点了华盖穴的人,通常会陷入假死状态,呼吸趋近于零,身体也会渐渐变冷,随着点穴人指力的强弱,假死时间有所不同,身体未寒之前醒过来,就没什么大碍……当然,如果在彻底冰凉之前还不能醒转,那就死定了。
作为一个“前杀手”,小世子有相当的意志力,可在身体条件过差的情况下,他虽然可以恢复意识,但是醒不过来。
这时候,有一股温暖的力量随着他的奇经八脉运转不休,也让他的身子迅速回暖……接着,他醒了。
睁开眼的刹那,他感受到周围有陌生的气息,于是手掌一撑,摆出防御的姿势——这纯属条件反射,在察觉危险时身子的自主行动。
然后他看清了危险的来源。
就在他睡着的这张床旁边不足两米处,坐着个浑身散发着邪恶味道的男人,他身材魁梧,穿着件宽大的袍子,露出大片黝黑胸膛,相貌粗犷,眼神狠戾。让人一见就很不舒服。
小世子认出来了,这便是拖了他此生母亲尸体过来的男人,但不知为什么并没有斩草除根。
魁梧男人看着小世子漆黑却没什么情绪变化的眼,眉头一拧:“被震成白痴了?真他奶奶的晦气!”
小世子面无表情:“你是谁。”
“没成傻子?好得很!”魁梧男人挑眉,“你给我听清楚,除了你那个戍边的老爹,你全家死光了,我救了你,你拜我为师。”之后一个狞笑,“不干就杀了你!”
“你救了我?”小世子确认一般问着,可语气里却没什么明显感情。
魁梧男人脸部肌肉一颤:“我名花绝天,是你娘的朋友,昨天接到有人围攻晋南王府的消息赶过来,可惜没来得及,只救出你一个。”这段话说得僵硬,不像是真情流露,倒像是事先背好了台词,只管念就是。
“知道了。”小世子顿了顿,似乎在想怎么措辞,“我,弟弟,死了?”
“死了,什么时候有空给你看他的坟!”花绝天不耐地一挥手,“现在给我睡觉!”想了想从怀里摸出一个药丸往小世子口里塞进去,“吞了,疗伤的。”
小世子没有反抗,他喉头一动把药丸咽下去,再躺好,闭眼。
在不知敌人底细和目的之前,隐忍和顺从是最好的做法。
次日清晨,小世子掀开被子坐起来,双手用力按压太阳穴,想要缓解这种头脑昏沉的状态。
不对劲,很不对劲,敌人在近处,小世子知道以自己的警惕心不可能睡得这么死,那么,就必定是昨晚的药丸有问题了。
默不作声地下床,拿起床边的干净衣服换好,他用力推开木门,走到外面。
是一片皑皑的白雪,天地仿佛都变成雪白,万籁俱寂,只有回荡的风声作响。
刚跨出一步,就有一股寒气扑面而来,不自觉吸了一口,小世子的面色不变,但也能感觉身心被雪水浸泡的彻骨寒冷。
一片苍茫间,有一点黑色站在不远处,小世子认得这个背影,于是【炫】慢【书】慢【网】地走了过去,站在那人身旁。
那是悬崖的边缘,只要一低头,就能看见望不到底的深渊,有时候好像下面养了只可怖的巨兽,等待有人失足掉落,成为它的饵食——这是一座极高的山的山巅,在这座山上,所有的一切都显得如此渺小,如此微不足道。
天空中大雪纷飞,毫不客气地落在并排而立的两人头上身上,仿佛要把他们变作两个雪人一般。
静默良久。
“小子,你怕不怕?”花绝天打破沉寂,一把拎起小世子的领子,把他对着崖底。只要他一松手,小世子就是有一万条命,也是活不成的。
小世子没有回答,目光却顺势下移,直盯在花绝天腰间,一字一句童音清晰:“那是我的剑。”
花绝天的腰里别了把黑鞘的长剑,小世子一眼就认出,这是“破云”,想来是花绝天杀了琴抱蔓,却把剑带了回来。
“好小子,死了娘没见你多难受,倒把这剑念念不忘了!”花绝天冷笑,看小世子没什么表情变化,也就没了吓唬他的心思,随手把他往雪地里一放,又把剑取下来扔过去,“拿好,下次再丢,我可就不管了。”
小世子接住剑,放在怀里抱好,用手指摩挲一阵,才开口说道:“你救了我,我很感激。”他声音平静,“杀母之仇,我必然会报,这把剑是我的武器,我会亲手将它□仇人的心口。”他头一次说这许多话,话中透着坚定。
“你知道你仇人是谁?”花绝天看了他半晌,突地笑问。
“你是我师父,自然会告诉我仇人是谁。”小世子这般说着,抬头对上花绝天的眼,“练武之事一日不可荒废,现在便教我吧。”
学艺
“哥哥……你为什么要留小二一个人在这里……呜……大家都不在了,小二也不想活了……”穿着麻布短衫的男童跪在一个小土包前面,抽抽噎噎哭得十分凄惨,泪水不停地下落,在地上砸出个小水洼,还有绵延不绝之势。
“不许哭!男子汉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一个有些嘶哑的男声在男童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耐。
“可是……小二很难过!”男童举起小手用力抹脸,哭得狠了还打起嗝儿来。
“再哭他也不会活过来,有这时间不如好好学成我教你的东西,为他报仇雪恨是正经。”嘶哑男声又起。
“当……当然!”男童像是想透了什么,一下子爬起来,大声说道,“我哭这么一次,就再也不来了,等我报了仇,才要提着仇人的头颅祭拜哥哥!”
“很好,这才像我花绝地的徒弟!”有一双干瘦的手摸上男童的头,“从今日起,你便跟我姓,叫‘花残’,为师自当倾囊相授,待你长大了,就亲手杀了花绝天和他徒弟,让他那一脉彻底断根!”声音平缓下来,“你要记得,虽说那花绝天与为师曾是同门,可绝无半点同门情谊,他与他那徒儿皆是阴狠毒辣之辈,不仅杀了你母亲兄长,还将你母亲遗体夺走,若是不能毁他满门,取回你母亲遗体安葬,你便是不忠不孝不义之徒、该遭五雷轰顶之劫!”
“徒儿明白。”男童小脸上流露一抹坚毅之色,“我花残在此发誓,不报母仇,誓不为人!轮回无路,万劫加身!”
极北之地有座千仞高峰,峰顶常年落雪,终年不化,气候极其寒冷。
山巅宽阔的空地之上,横凸而出的巨岩之下,有几间连在一处的木屋;屋外积了足有尺厚的大雪,雪地中央有块青石,石上盘膝坐着个稚龄小儿,双掌上下相合,神色肃穆。
大雪依然纷落不停,这稚童头发已是一片茫茫白色,可座下青石却是干干的,不见半分雪迹。良久,稚童身上开始有热气氤氲而起,头发上白雪一点点消失化雾,待水痕全无之时,稚童一把抓起身旁长剑,抖手挥出绵延剑势,时而如风如烟,时而如浪如涛。
约莫运剑半个时辰,也不知将招式行了多少遍,稚童才停下来,抱元守一,再次任凭大雪压身,直至化为雪人。
“啪啪啪!”
有击掌声从后面木屋中传来,跟着走出个身材魁梧的男人,自右眉到左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疤痕,此疤长而细,像是被什么锋锐利器用力划出,破了这男人一张英武阳刚的俊容。
“花戮,耍得不错。”此人正是花绝天,他抱臂斜靠在门外墙上,穿的只是一件薄衫,面色红润,似乎全然感觉不到寒冷。
“内力只能勉强做一次循环,还远远不够。”而这被称为“花戮”稚童,便是才脱死劫、如今孑然一身的小世子,他睁开眼,眼珠墨如点漆,内蕴神光,可见武艺略有小成,“第三式再练一次就能融会贯通,日落前教我第四式。”
“你现在学的算个什么内力,不过给你打点底子罢了。”花绝天嘴角一抽笑两声,转身朝最边上的木屋走去,“跟我来。”
花戮把剑插回鞘里,一纵身跳下青石,抬步跟了过去。
花绝天进的木屋是个没人住的地方,里面供着张艳美的女人画像,前面摆着个铜铸的香炉,炉里点着几根香。
“跪下。”花绝天冲花戮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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