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苇的非正常夏天- 第44部分

　　
　　“她死了……”冉冉自言自语道。
　　
　　程一阳和刘医生都瞥过了脸，不忍心再看。
　　
　　“我来晚了……”冉冉用一场平静的语气说道。
　　
　　淮人没有回答，只是放声的哭了起来。
　　
　　冉冉回抱住淮人，和她紧紧相拥着，就像她们小时候一样。
　　
　　“淮人，我不难过，一点都不难过，我不是一直很恨她吗？我怎么会难过呢？”
　　
　　“冉冉！”淮人一边叫着冉冉的名字一般嚎啕大哭起来，她感到怀里的女孩好像忽然被掏空了一样，而她却什么都无法做，她只能哭。
　　
　　周围偶尔有人经过，一定会以为痛失亲人的人其实是她。
　　
　　冉冉把头埋在淮人颈间，罔若自言自语一般轻声念叨着：“你又哭了，你是在帮我哭吗？就像小时候我们在桃花林里一样，明明受伤流血的是我，你却哭得那么厉害……”冉冉的声音听起来越来越平静，却更让人觉得凄凉和悲哀，“淮人，我不伤心，也不哭，因为你已经替我哭了，替我伤心了，不是吗？所以我不用伤心了……你哭吧，大声一点，帮我把眼泪都流光，那我就再也不用伤心了……”
　　
　　冉冉闭上了眼，不再说话，只是紧紧地靠着淮人，而和她相拥着的淮人也真的哭得越来越大声，就好像要帮冉冉把一生的悲伤都流尽一样……
　　
　　冉冉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家的，她站在家门口木然的和那三个人告别，然后走进了院子里。
　　
　　天已经黑了，现在是几点钟来着？应该不早了吧……客厅的灯很亮，像是要给迷路的人指引回家的道路一样，冉冉笑了笑，她回家的道路早就遗失了。
　　
　　萧衍坐在焦急地坐在客厅里等待着，虽然现在不过七点多，但是冉冉很少不在家里等她，电话打过去又没人接。他想到冉冉昨天反常的举止更加担心起来，他害怕冉冉又会像上一次一样忽然地消失了。
　　
　　就在他准备打电话找人寻找她的时候，门被人打开了。只见冉冉低着头走进来，却像是没有看到他一样，自顾自的往楼梯走。
　　
　　“冉冉！”萧衍冲到冉冉面前，本来想问问她怎么这么晚回来，还不接他的电话，可是一见到她的样子就一句话都问不出口了。
　　
　　“冉冉，你……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萧衍焦急地问道，声音也不知不觉放大了，失去了他平时温润的样子。
　　
　　冉冉抬起头看向眼前的这个男人，他是萧衍，对，他是萧衍，是她的爱人，也是她亲生母亲的爱人，是她的养父，呵……
　　
　　忽然她意识到了什么，猛的甩开萧衍的手，向后大退了一步。
　　
　　萧衍显然没有想到冉冉会甩开他的手，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脸上满是惊讶和失落的神情。可是冉冉现在真的顾不了他的伤感和不适应了，她只是觉得现在的自己没有办法面对这个男人。
　　
　　薛云娜死了，冉冉忽然觉得自己对她的感情变了，她好像有些释然她曾经做过的事情，那只是另一个她做的不是吗？就像冉冉自己，她身体里不也有另一个她吗？
　　
　　冉冉忽然记起薛云娜对自己的好来，她不发病的时候的确对自己很好很好，就像是疼一个公主一样。她曾经是最漂亮的妈妈，每一次开家长会她都可以感觉到别的小朋友羡慕的目光。冉冉又想到昨天见到她时她的样子，明明不到四十岁的人，明明是一个少妇最有风韵的时候，她却衰老得那样快，头发都斑白了。
　　
　　冉冉闭上眼，不忍回忆。
　　
　　她对自己说过：你的从前太沉重了，那些事那些人你都应该放掉……
　　
　　是啊，冉冉抬眼看着萧衍，这个人就是她最沉重又最不愿意放下的从前，她背着这从前走得太久，终于到了无路可走的地方了。
　　
　　她还能面对他吗？
　　
　　看到他，她就看到自己的罪恶，看到薛云娜的眼泪，看到医院那白森森的盖尸布。
　　
　　“冉冉，忘记我们，忘记那些憎恨和不得已你才能轻松，背着太沉重的东西只能往下坠。”
　　
　　“冉冉，我希望你可以去飞。”
　　
　　去飞……
　　
　　她可以吗？可以飞吗？
　　
　　“萧衍，让我自己静一静好吗？”冉冉用乞求的目光看着他，悲伤地说道：“我现在真的，真的无法面对你。”
　　
　　萧衍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着冉冉，只见她不再看他一眼，一步步艰难地走上楼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把迷惑的萧衍冷冰冰的阻隔在门外。
　　
　　冉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好像一倒在床上她就陷入了昏睡。不过睡着了也好，那就不用想那些纠缠不清的事情了。
　　
　　她觉得人真是坚强，无论经历多悲伤的事情，闭上眼睛，困了还是得睡觉。
　　
　　而一叫醒来，那些悲伤就忽然变成了昨天。
　　
　　冉冉醒来的时候萧衍已经不再家里了，只是在桌上摆了纸条和早餐。
　　
　　纸条上写着：我给你时间。
　　
　　以萧衍的能力他现在一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吧，所以他才不追问，而是选择给她空间。她很感谢他，却又还是害怕面对他，她看着那张纸条自嘲地笑了，真的是时间可以解决的事吗？
　　
　　冉冉知道，他们之间有一条跨不过去的河。
　　
　　屋子里忽然响起了陈奕迅的那首《人来人往》，冉冉跑过去拿起手机，是淮人打来的。
　　
　　“冉冉，你……睡得如何？”
　　
　　“呵，”冉冉听出淮人语气里的小心翼翼，不禁笑了出来，说道：“恩，我睡得很好，你有什么事直接说吧。”
　　
　　只听见电话那头的人舒了一口气，然后说道：“其实是薛阿姨有一些遗物是留给你的……你……你愿意看吗，如果愿意的话我们这就给你送过来。不过你要是不要也没关系！这些……这你自己定吧，我……我们只希望你看开点……”淮人怕自己的话会让冉冉难受，小心的选择着措辞，却反而说得有些没有逻辑。冉冉觉得好笑，因为淮人这个吵起架来连鬼都绕道的女人也有语无伦次的时候，可同时又觉得一片温暖，她知道她们的那些过去真的变成过去了……
　　
　　“没关系，你们拿过来吧，我就在家里等你们。”
　　
　　“那好，”淮人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了很多，“我们现在就过去，一个小时之后到。”
　　
　　淮人和刘医生不到一个小时就到了，可是让冉冉奇　怪｛炫；书；网｝的事她们说是来给遗物自己却什么都没拿。
　　
　　“不是要给东西我的吗，东西呢？”冉冉疑惑地问道。
　　
　　淮人坐在沙发上心里还是有些忐忑，转过脸去不安地看了一眼刘医生，只见刘医生对她点了点头她才犹犹豫豫地从包里掏出一张纸来，递给了冉冉。
　　
　　冉冉一边伸手接过那张纸一边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薛云娜死前写的。”刘医生轻轻地说道。
　　
　　可是这句话却瞬间让冉冉觉得手里的纸片沉重了起来，她呆了一会儿，抬头看向淮人和刘医生，只见他们都对自己点点头，像是在鼓励她一样，她这才觉得手里有了点力气。
　　
　　她缓缓打开那张纸，只见到上面有些潦草和涂涂改改很多次的字迹，她觉得眼前瞬间蒙上了一层水雾，看不清眼前的字了，她不动声色的擦了擦，然后看到了纸片上的内容……
　　
　　………………………………………………………
　　我的冉冉：
　　
　　虽然知道你讨厌我并且憎恨我，我还是想这么唤你，因为这因该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了。
　　
　　今天你走后不久，“她”又回来了，我没有想到“她”还没死，我以为上次那几刀我已经把“她”给捅死了呢，谁想到“她”竟然还在，就偷偷潜伏在我的身体里。
　　
　　我不知道她会不会又出来伤害你，所以，我只能和她一起消失了。
　　
　　可是我还是很舍不得你，我其实很想亲眼见到我的女儿幸福，我已经没有未来了，可是你有未来也是好的。
　　
　　不知道现在说这些话还来不来得及，不过这也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回忆你了吧。
　　
　　关于你的小时候我好像很少向你提及，呵呵，我记得你小时候软软的，红红的，就像是一个小老鼠，谁能想到你长大了会出落得那么美呢？
　　
　　冉冉，你一定在怪妈妈把你送去孤儿院吧？
　　
　　的确是我不好，我没有保护好你，可是妈妈从来没有想过不要你，只是等我意识过来的时候你已经不见了。爸爸妈妈也只是对我说送走了，却死也不告诉我把你送到了哪里。
　　
　　那个时候我只有十六岁，我连自己的人生都控制不了，真的不是妈妈不要你，只是……只是我无能为力，我每天都在想你，都在想我的冉冉长多大了？她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是谁教她走的路呢？她有没有怪那个一出生就把她遗弃的妈妈呢？
　　
　　我有时候真羡慕那些孤儿院里的护工，因为他们能够看到你长大，我想你小时候一定非　常（炫…书…网）可爱吧，只是，我永远错过了你最宝贵的时光。
　　
　　后来我有能力了就一直在找你，可是直到你六岁那一年我才找到你，真的，第一眼见到你我就知道你是我的冉冉，你一个人坐在孤儿院的操场旁边，穿了一件陈旧的白色裙子，又乖巧又懂事。那个时候我真庆幸，我觉得老天爷虽然给予我很多不幸，却也把最宝贵的精灵赐给了我，看到你我便觉得其实我的人生还是有希望的，我的女儿就是我的希望，我只想把你接回去。尽全力对你好的……
　　
　　只是，我是一个失败又懦弱的女人，我永远都不能保护好你。每次看到你身上的伤痕，看到你痛苦得纠结在一起的小脸，我就恨自己不能为你做点什么。
　　
　　可是原谅妈妈，原谅最后我还是什么都没做好，我以为我可以控制的住“她”，我太想留住萧衍，留住这个家了。
　　
　　我一生得到的温暖太少了，所以这个家让我太眷恋了。我过了十年最幸福的时光，却让你生活在折磨里。
　　
　　呵，我想是老天对我的惩罚，最后我什么温暖都留不住，还彻底失去了我的女儿。
　　
　　所以现在我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了，今天我就会让那个要伤害你的人彻底消失。
　　
　　冉冉，我说这些不是渴求你原谅，因为我知道我没有资格取得你的原谅。但我还是希望你原谅，希望你不要恨我。因为我希望你过得快乐……
　　我不是一个好母亲，我的心里有一个天使，却也有一个魔鬼。不过她们以后都不会在打搅你的生活了。
　　
　　所以，你一定会快乐的。妈妈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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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冉冉颤抖着合上那张纸，再也控制不知内心的情感，她也不抬头，目光依旧停留在母亲留下的那封信上，然后用颤抖着轻声问道：“她……她是怎么死的？”
　　
　　刘医生看着冉冉苍白的面容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叹了一口气支吾道：“她……咬舌……”
　　
　　咬舌？
　　
　　这就是她说的一起和“她”消失的方法？
　　
　　这就是她对她最后的守护吗？
　　
　　冉冉已是泣不成声，她要她不要恨她，可是她要怎样恨她啊？她是她的母亲，她毕竟是她的亲生母亲啊！
　　
　　她不怪她了，真的一点都不怪了。她原来只看到自己的痛苦，却从未体会过她的苦楚。
　　
　　这世界上若只有一人会比她更痛苦，更伤心，那也只会是薛云娜，是她的母亲。
　　
　　冉冉真的不恨他，她只恨自己，在她死之前甚至没有给她一句温柔的安慰。
　　
　　她只是在憎恨，在纠缠，不宽容别人，也不放过自己。她可怜着自己，哀怜着自己，然后再用这可怜和哀怜折磨着她的亲生母亲。
　　
　　但她快乐吗？
　　
　　她一点都不快乐！
　　
　　她现在才明年母亲最后的话。
　　
　　她要她放下，要她忘记，她要她飞，要她自由快乐的生活……
　　
　　最后她终于用自己的生命守护了自己女儿的未来。
　　
　　冉冉终于放声大哭出来，整间屋子都弥漫着她的悲伤，她把那张纸紧紧捂在胸口，就好像是要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一样。
　　
　　她真的不怪她了，她其实也爱她啊，因为她是她的母亲啊……
　　
　　冉冉现在只想哭，她什么都看不到，都听不到，她感觉全身的水都要溢出来一样。
　　
　　她觉得心里是那样空，那样无依无靠。
　　
　　淮人见到冉冉哭得如此厉害也慌乱起来，她迅速地起身想去冉冉的身边，可是她才站起来便见到冉冉闭上了眼，然后猛地向后一倒，昏了过去……
　　
　　又是这个病房，上一次芦苇昏过去也是在这个病房，淮人不知道这是不是也算是一种宿命。
　　
　　这一次的情况和上一次一样，冉冉就像是睡着了一样，没有任何身体上的异样，只是沉睡不醒，可是她这一睡却几乎睡过了整个九月。
　　
　　程一阳和萧衍每天都会来，谁都不说话，只是等着床上的人醒来。淮人想他们应该都在赌，赌醒来的人到底是谁，是冉冉，或者是芦苇。淮人有时候也会问自己这个问题，她更希望谁醒来呢？最后却得不到答案，这两个人都是她最好的朋友，她只希望醒来的这个人能够活得快乐自在一点。
　　
　　至于是谁，这并不重要，她们其实就是她，是她就够了。
　　
　　萧衍和程一阳基本上都是岔开时间来的，淮人也会猜测，这两个人谁可以守候到病床上的这个女子醒来呢？
　　
　　她不知道这两个人谁的爱更深刻一些，她也不知道是冉冉爱萧衍多一点，还是芦苇爱程一阳多一点，呵，也许一切都要看天意了吧……
　　
　　只是淮人没有想到的是，第一个见到她张开眼的人是自己……
　　
　　九月的最后一天，天气预报说，明天最后一股热潮就要过去，一股冷空气南下，赢来了最彻底的秋天，夏天就要结束了。
　　
　　而在这一天的清早，第一缕秋风吹过的时候，她终于醒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嗷，这一章写的我相当的纠结，估计大家看着也比较纠结吧……
远目，但素，这是倒数第二章了，也是最后一章纠结的内容……
因为终章是轻松地~（≧▽≦）/~啦啦啦
不过这个终章会比较长吧……
正在通宵赶制中，如果写的完的话，今天就会发掉，然后就完结了……泪目……
于是现在是半夜3：30，一般最多写到早上八点就要去睡觉了，于是还有四个半小时，不知道我可不可以磨蹭完……远目……

最后，我再次不厌其烦地推荐一下我的新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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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局（上）

　　床上的女孩睁眼时淮人正在摆弄花瓶里的花。
　　
　　天气凉爽，微风习习，早上的空气也好。红玫瑰在花瓶里静默地微微绽放着，独有的好闻味道时不时地飘进淮人的鼻子里，让她觉得今天会是一个好日子。
　　
　　她理好了花转过身去，只见床上原本安静地躺着的女孩已经坐了起来，现在正歪着头对她笑。
　　
　　淮人惊得倒抽一口凉气，惊呼道：“冉冉？”
　　
　　只见女孩不说话，只是微笑着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