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我不怪她。从某种意义上说,经受了折磨的爱情才是幸福的爱情。”
“奇怪的逻辑。”我简直有些忍受不住了,“混帐的逻辑。”
“根据我的判断,周虹一定有着某项严重的缺陷,或者家庭有问题,或者本身
有问题,二者必居其一。正因为她明白自己的实际价值,所以才不得不急于解决个
人问题。”
“去你娘的!”我几乎咆哮起来。丢开高凡走自格儿的了。
一连几天我都不理高凡。我不能容忍他亵读纯洁的周虹。但是奇怪,他那天的
话却像一个黑色的幽灵,死死缠住我不放,使我陷入深深的苦恼之中。晚上躺在床
上,便不由自主地推敲着高凡的每一句话,抛开我深爱周虹的感情因素,理智上,
我又觉得高凡的话不是全无道理,看看现实,人们不正是愈来愈习惯于把自己真实
的思想感情深深埋藏起来,而以一种虚伪、冷漠的面目来面对生活,应酬人生吗?
从这种普遍的现实着眼,周虹的作法确有反常之处,难道……我狠狠敲着自己的头,
不敢再想下去。
就这样,刚刚降临的幸福,又淹没在泱泱苦水之中了。我是多么的不幸。
受一种古怪的念头支配,我开始着手调查周虹的家庭,她曾对我讲过,她父亲
是一位烈士。那么,会不会在这次运动中被揭露出来是叛徒,或者特务?但调查证
明,她父亲牺牲于淮海战场,压根儿没有当叛徒的机会。这么说,如果有问题,那
一定是她自身的问题了,我开始调查她的恋爱史,想弄清她是否有“不清白”的可
能性。
自从在“爱之神”身边定情之后,周虹对我更好了。她几乎是以一种妻子的温
存和体贴,事无巨细地关心着我。常常把她的饭菜票硬塞进我的口袋里,让我多吃
一点。让我把脏衣服拿给她洗,就是别人给了她几块糖果,她也要留到散步时塞给
我。这是多么真诚、炽热的感情啊2但奇怪的是,她对我愈好,倒使我愈苦恼,使我
对她产生猜疑。我甚至暗暗在心里责怪她,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为什么不可以对
我冷一阵子,对我考验。一番,让我像高凡追欧阳那样地追一阵子,这样,或许我
倒可以解除对她的猜疑,把自己从苦恼中解脱出来,而她,就偏偏不懂我的心思……
一个星期天,她约我去大明湖划船。初夏的大明湖,湖水荡荡,岸柳婆娑,游
人如织。周虹张罗着租了船,我们缓缓向湖心划去。周虹拿出她事先买好的桔子和
点心让我吃,我摇摇头。她见我神思不定,不由着起急来,问我是不是身体不适,
还是遇上不顺心的事,我回答说没有,她这才放了心,咯咯地笑着,调皮地说:
“你呀,庸人自扰,小傻瓜。”
我摇头苦笑笑,却在心里说:“但愿我是庸人自扰才好。”
周虹使劲划着桨,快到湖心的时候,她深情地望着我说:“伟,告诉你,我妈
来信了。她说她虽然没见到你,却相信一定会喜欢你,她希望暑假你能和我一起回
去看她。妈太孤单了,你答应吗?”
我犹豫了一番,说:“这事,以后再定吧。”
“好吧,我不勉强你。”她慢慢划着桨,“我太自私了。忘了你的妈妈也在惦
着你哟。”
我没有吱声。目光呆滞地望着岸边的柳树和人群。
“那么,你给妈妈写封信好吗?这样她会高兴的。”
“这……以后再说吧。”
“也好,我不勉强你。”她停下手中的桨,温情脉脉地说,“那么,咱们今天
在湖畔照张像,给妈捎去,好吗?”
“我不喜欢照像,以后再说吧。”
“我不勉强你。”我猛地发现,她的大眼睛里噙着泪水。咳,我自己都不知道,
我怎么会做出这种不近人情的事情来。
我决定,在我对她的“清白问题”做出结论之前,和她的关系冻结在目前的水
准,不能冒进,尽管这样做在感情上是痛苦的,但在理智上,我却认为是恰当的。
于是,我常常借故取消我们预定的约会,即使在一起的时候,我也表现出淡漠,
或心不在焉的样子。我们的关系明显地冷淡下来。她感到苦恼,而又茫然不解,她
那双明澈的大眼变得愈来愈忧郁,常常久久的、不知所措地注视着我。
有一天晚上,我们在郊外的小路上散步,她终于忍不住了,低着头问我:“鲁
伟,我不明白,我们中间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摇摇头:“没什么事,这不挺好吗?”
她停下脚步,抬头看着我:“不,这不是你的心里话。”
我默然不语了。
她走到我跟前,抓住我的手,充满感情地说:“小鲁,我求求你,告诉我吧,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该怎么对她说,她炽热地看着我,期待着我开口。我明显地感觉到,
她的手在颤抖着,我知道,她的心也同样在颤抖。
“我……”我避开她坦诚真挚的目光,期期艾文地说,“我……我弄不明白,
爱情,是否就像我们之间这样的简单……还是应该……更复杂些?”
“复杂些?”周虹不理解地喃喃重复着,“复杂些……”
停了一会儿,她抬起头来说:“你是说,应该不顾自己的感情,欺骗自己,也
折磨别人?”
“……”
“这太让人难以理解了。鲁伟,你怎么会想到这些……”
“不,不,我只是想,轻易得到的东西,总让人不……不放心……”
“哦,天呀!”周虹的手一下子变得冰凉。
这次散步,她再也不肯说一句话。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暑期到了。周虹回到她母亲身边,我也回到我的家。在
离校前的这段时间,我对周虹的所谓“清白问题”的调查已经完成了。我知道我是
她的第一个恋人,在我之前,学校里有不少人追求过她,但都被她直率地拒绝了。
就是说,她是真真实实地爱着我啊。我还没来得及向她告罪,没来得及解冻我们的
关系,她已经回她母亲那里去了。
由于一件意外事故,暑假过后我晚回校半个多月,当我怀着急不可耐的心情回
到学校时,她们这批六七届的毕业分配已经结束了。周虹由于成绩突出,各方面都
好,被部队征召了。就在我到校的前一天,她离校了,走了,到部队里去了。临走,
她给我留下一封信,放在传达室的窗口上。
她的信是这样写着:
鲁伟:万万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今天这种结局,我
不怪你,只恨我自己。可笑又可叹,纯真、正直、坦诚、友
爱,这些从小被自己视为高尚、神圣、美好的东西,这些
曾深深陶冶着我幼小心灵的东西,到后来,却反过来无情
地嘲弄了我自己。
再见了,愿“爱之神”永远保佑你。
周虹
捧着周虹蘸着泪水写下的信,我流下了悔恨的泪。后来我又听说,周虹在离校
的前一天晚上,独自上了山,去到“爱之神”身边,搂着“爱之神”那冰冷的脖颈
恸哭了一场。
若干年之后,我从不同的途径中断断续续知道一点周虹的情况。有一种说法是,
她到了部队之后,发奋工作,却断然拒绝了所有的求受者。还有一种说法是,由于
她母亲的苦苦哀求,她才同一个人草草结了婚,她没有得到幸福。而我自己呢,后
来虽然经历了一番我曾经“神往”的“复杂的爱情”,但这“复杂的爱情”却变成
货真价实的“爱情的折磨”了。
自己酿成的苦酒应该自己喝下去,我可以忍受。可是周虹呢?她却是无辜的啊,
我亵渎了她纯真无瑕的爱,我欠她一笔债,一笔记录在心灵里,许是终生难以偿还
的债啊!
啊,周虹,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