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我爸爸,有关我的终身大事!”她面不改色的说。
“呃!”他一惊,车子和迎面而来的一辆大卡车擦身而过。雅晴拍拍他的膝:“小心开车。”“你爸怎么说?”他掩饰不住自己的紧张。
“你应该先问我,我怎么跟我爸说?”
“好吧!”他咬牙,“你怎么跟你爸说?”
“我说——”她拉长了声音,眼睛瞪著车窗外面。“如果我要嫁给一个杀人犯的儿子,你会不会吓一跳?”
车子滑出了车道,差点撞上了路边的一棵大树。尔旋紧急煞车,车子发出“吱”的一声尖响,车轮摩擦得冒出烟来。尔旋干脆熄了火,雅晴正用手拍著胸口,一股天真无邪相,嚷著说:“你怎么啦?叫你小心开车!”
他瞪著她,恨不得咬下她一块肉来。
“你骗人!”他说:“你不可能对你父亲那么说!”
“我发誓!”她一本正经的举起手来:“如果我不是这么问的,我马上给车撞死!给雷劈死!”
他的脸色阴暗了下去,眼光阴郁而怀疑。
“你爸怎么回答?”他再问。
“我爸说,当杀人犯的儿子并没有罪,有罪的只是杀人犯而已。如果那孩子是优秀而有前途的,自然可以嫁。”她回过头来,注视著他,扬起了眉毛。“你看,我爸多开明多讲理,他绝不像你家那样,先考虑人家的身分背景出身……”
他的手握紧了方向盘,手指因用力而骨节都凸了出来。他仔细看她,阴沉沉的说:“你有没有撒谎?”“我说过,我绝没撒谎!”她正色说:“我们一直在谈他,谈万皓然,我告诉他我对万皓然的感情……谈了很多很多,我想,不必一一转述给你听!结论是,我告诉爸爸,万皓然一定会成功!”他咬紧牙关,闷不开腔。车子里有一阵短暂的沉寂。落日已经很快的坠下了,天边还剩下最后的一抹霞光。他忽然发动了车子,前进又倒退,速度快得惊人。她慌忙抓住他的手,说:“停住车子,我还没说完呢!”
“不想听了!”他继续发动车子。
“你会想听的!”她叫著。“停好车,我们谈完再走!停车!我还有话说!”他停住车,瞪著她,呼吸急促。
“说吧!”他按捺著自己,脸色已经非常难看了。
不能再开玩笑了。雅晴看著他,不能再“虐待”他了。陆雅晴啊,你是个小虐待狂!
“这是我们父女之间第一次沟通,你信吗?”她认真的说,面色凝重而诚恳,声音低柔而清晰:“我们谈了很多,大部份时间是我在说,他在听。当我讲完了万皓然,他才问我,你是怎样的人?我告诉他——”她的眼光幽柔而专注的停在他脸上。“你不是言语可以形容的,你需要用心灵来体会。”她悄悄的把手放在他的手上,小心的,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尔旋,我有时是很糊涂的,我有时不太弄得清自己的感情,不过,我分析过,当初引诱我走进桑园的最大魔力,是——你。尔旋,”她再叫,眼光更柔了,声音更低了:“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你——已经——得到我了?”
他屏息片刻,眼光不信任的,闪烁的,深幽的盯在她脸上。他的呼吸更急促了,浑身的肌肉都僵了,他的手指痉挛的抓著方向盘。“雅晴,你的意思是……”
“傻瓜!”她叫了出来:“我爱你!我一直爱的就是你!”
他定定的坐了两秒钟,然后,他扑向她,一下子就把她拉进了怀中,他疯狂的吻她的眉毛,她的眼睛她的面颊,她的下巴,她的脖子……她挣扎著,叫著:“别闹,尔旋,车子外面有人在看呢!”
“让他们看去!”他喊著,终于把嘴唇移往她的嘴唇:“如果他们从没看过男女相爱,那么,就让他们开开眼界吧!”
他把炙热的唇盖在她唇上。梦的衣裳27/30
14
耶诞节来了。在桑家,耶诞节依然有它欢乐的气氛与意味,装饰得十分漂亮的耶诞树耸立在客厅中,上面装满了发光的、五颜六色的小球,和成串成串一闪一闪的小灯泡。耶诞树下堆满了礼物,包装得华丽讲究,饰著一朵朵的缎带花。奶奶、兰姑、纪妈、尔凯、尔旋、宜娟、雅晴……大家都待在家里,拆礼物,看礼物,惊叫,欢笑,彼此拥抱道谢,居然也闹得天翻地覆。奶奶像个孩子,每看一件礼物,就欢呼一声。然后,她披著雅晴送的披肩,挂著兰姑送的玉坠子,穿著纪妈送的小棉袄,裹著尔凯送的长围巾,穿著宜娟送的绣花拖鞋,再套上尔旋送的一对金镯子,她拖拖拉拉,叮叮当当的走来走去,弄得雅晴笑弯了腰,她抱著奶奶,把头埋在奶奶怀中,边笑边说:“奶奶,你简直像个吉卜赛的算命女人了。”
“就缺一个水晶球!”尔旋嚷著。
奶奶开心得用手擦眼泪,她抚摸雅晴的头发,和那光滑洁润的颈项,弄得雅晴浑身痒酥酥的。她笑著说:
“奶奶是会算命,信不信?”“不信!”雅晴笑嚷著。
“不信吗?”奶奶扶起雅晴的头,装模作样的。“咱们家明年要办喜事,宜娟和尔凯当然要结婚了。宝贝儿,我看你最近喜上眉梢,大概也好事已近了。”
雅晴一惊,就扭股糖似的在奶奶身上又揉又腻起来,嘴里乱七八糟的大嚷著:“奶奶,不来了,不来了!人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里来的喜事?而且,我也不嫁哩,我跟著奶奶,要嫁吗——
除非奶奶跟我一起嫁!”“听听这丫头,什么话呀?”奶奶笑得打颤,浑身那些叮叮当当拖拖拉拉的玩意儿就都发出了响声。她宠爱的抱著雅晴的头,宠爱的环室四顾,叹口满足的气,她说:“我实在是个有福气的老太婆,是不是呀?孩子们,今晚你们怎么不去跳那个什么阿哥哥阿弟弟的舞呀?还有什么弟是哥的玩意儿呀?”“弟是哥?”宜娟诧异的睁大眼汇“奶奶,什么叫弟是哥呀?”“我也不懂哇!”奶奶喊:“那天电视里不是还在介绍吗?尔旋,你不是说还要做个专集吗?那种舞好好玩哇,跳起来就像手脚都抽了筋一样!”
“狄斯可!”雅晴喊。“奶奶是说狄斯可呀!”
“狄斯可!”尔凯难得一笑的,也被逗乐了。“奶奶,你真错得离谱!”“洋名字我说不来,会咬舌头!”奶奶说:“我还在迷糊呢,大概是双胞胎搞不清楚,兄弟两个反正长得差不多,所以就变成‘弟是哥’了!”“哇呀!”雅晴笑得坐到地毯上去了,脑袋直往奶奶怀里钻。“奶奶,你要笑死我,笑得我喘不过气来了!”
满屋子里,大家都笑成了一团。奶奶揉揉眼睛,抓著雅晴的衣服喊:“桑丫头,你怎么又成了麦芽糖了?你再钻啊,就要钻进我肚子里去了。我看啊,你越活越小了。”
大家又笑。奶奶边笑边说:
“你们有谁会跳那个‘弟是哥’哇?跳给奶奶看看,让我这个老太婆也开开眼界!上次电视里放出来都是花花绿绿的,我这老花眼不中用,看起来一片模模糊糊的!”
“我会跳!”雅晴跳了起来,满屋子没有附议的。
“大哥!”雅晴大叫著:“音乐!”
尔凯慌忙选了张狄斯可的唱片,放在唱机上,立刻,满屋子都响起了狄斯可那节奏明快的、充满喜悦和青春气息的音乐声。雅晴立刻跳起来,边跳边舞向尔凯,她嚷著:
“还不来和我一起跳!大哥,宜娟,你们别躲在那儿装傻,谁不知道你们也会跳!”她拉起了宜娟,捉过来尔旋,又对尔凯瞪眼睛。于是,尔凯、尔旋,和宜娟都站了起来。音乐是有感染力的,欢乐气息更是有感染力的,何况,桑家兄弟们都知道,奶奶过完今年的耶诞节,不知道还有没有明年?他们跳了起来,简直是一场“表演”,两对都又卖力又认真,和著拍子,他们轻快的舞动,每一旋转,每一扭动,每一起伏,每一动作,无不配合得恰到好处。他们边跳边笑,有时还和著拍子鼓掌。雅晴更是花样百出,她跳花步,各种各样的花步,把双手交叉放在脑后,左右摇摆著身子,双腿下弯到不可能的程度。尔旋为了和她配合,只好见样学样,跳得他腰酸背痛,气喘如牛。当他们贴近时,他悄问雅晴:
“好小姐,你从哪儿学来这些花样?”
“告诉你一个秘密,”雅晴和他手勾手的旋转著,在他耳边悄悄说:“我根本不会跳,从来没学过!好在奶奶也看不懂!”
尔旋目瞪口呆,看她一脸天真的笑,跳得那么有板有眼,一副专家模样,心想,约翰屈佛塔看了,大概也得心服口服吧!房间里是热闹极了,音乐喧嚣的响著,两对年轻人跳得连空气都热了。奶奶叹为观止,对每个动作都感兴趣,不停的笑。兰姑和纪妈也分享了喜悦,跟著奶奶笑,跟著奶奶又摇头又点头又赞美又叹气。耶诞树上闪烁的小灯更增加了气氛,屋子里简直要被歌声、笑声、舞声、鼓掌声闹翻了天。最后,一张唱片终于放完了,两对年轻人都已精疲力竭,跳得大汗淋漓。雅晴首先就往地毯上一躺,四仰八叉的伸展著四肢,嘴里乱七八糟的叫著:
“奶奶!都是你闹的!好好的要看什么弟是哥,把我可给累坏了。我气都喘不过来了!”
奶奶可心疼坏了。一面笑,她一面推著兰姑,叫著纪妈:
“兰丫头,快去把那孩子给我扶起来!纪妈!纪妈!咱们不是有冰镇酸梅汤吗,给他们一人一碗,可别累坏了。敢请这就是弟是哥哇,我看,干脆改个名儿,叫‘累死我’好了!”
大家又哄然大笑了起来,那天晚上,不知道怎么就有这么多笑料,不知怎么就有这么浓郁的欢乐气息。当然,那晚,雅晴也收到很多耶诞礼物,都是又名贵又可爱的,从红宝石别针到珊瑚耳环,应有尽有。奶奶给了她一个金链子,下面是块锁片,镜片上镂著一个“桑”字。尔旋呢?尔旋的礼物用个很考究的盒子装著,当她要拆封时,尔旋乘混乱中,在她耳边说了句:“回房间再看!”她识相的没打开。后来,她把礼物抱回房去,才飞快的拆开了尔旋的包装纸,她发现里面是个考究的盒子,她好奇的打开盒子,有片绿油油的桑叶放在红丝绒的衬里上,她拾起桑叶,才发现是片薄翡翠镌出来的,居然镌成一片心形。桑叶下面,是张小笺,写著:
“送上一片小小的桑叶,
附上我那悠悠的未来!”
她阖上盒子,收好桑叶,再下楼的时候,她的脸红红的,眼睛亮亮的,而尔旋的眼光,就一直跟著她转。使她不得不扑到奶奶怀里去撒娇撒痴,以逃避尔旋那露骨的逼视。
那晚,他们一直闹到夜深。当大钟敲了十二下,奶奶伸了个懒腰,满足的叹了口长气,说:
“不行了,奶奶的老骨头受不了了。桑丫头,你扶我回房去睡觉吧!”“好的,奶奶。”雅晴搀扶著奶奶,一步步走上楼,奶奶回头对楼下笑著:“你们要玩就继续玩啊,别让我扫你们的兴。”
走进奶奶的房间,雅晴服侍奶奶脱下了那满身乱七八糟的衣服和叮叮当当的首饰,服侍奶奶洗了澡,换上睡衣,又服侍奶奶上了床。奶奶拥被而坐,虽然闹了整整一个晚上,她仍然精神良好,她坐在那儿,忽然紧紧拉住了雅晴的手,怜爱而慈祥的说:“宝贝儿,坐下来,奶奶有些话想跟你说!”
雅晴有些意外,却顺从的坐在奶奶的床沿上。奶奶用枕头垫在腰后面,她注视著雅晴,虽然老眼昏花,却依旧闪著光彩。她的手紧握著雅晴的手,唇边含著个微笑,她对雅晴注视了好半天,终于开了口:
“孩子,”她柔声问:“他们把你从什么地方找来的?”
雅晴的心脏怦然一跳,几乎跳到了喉咙口。她瞪视著奶奶,相信自己的脸色变白了。
“奶奶,你在说什么?我不懂。”她说。
奶奶拍了拍她的手背。
“你肯不肯帮我守秘密?”她忽然问。
“肯。”雅晴点点头。“我们今天晚上的谈话,你肯不肯不告诉那兄弟两个?也不告诉兰丫头和纪妈?这只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好不好?宝贝儿?”“好。”她被动的点头,心里有些七上八下。
“你发誓吗?”她认真的再问。
“我发誓。”她认真的回答。
“那么,孩子,你听我说,你不是桑桑!”
她惊跳,脸更白了,眼睛睁得更大了。
“奶奶!”她惊喊著。“别慌,宝贝儿!”奶奶把她拖近身边,用手慈祥的、安慰的、爱抚的摸著她的手,和她的头发。“你费了那么大力气来演这场戏,孩子们费了那么多心血来导演和配合这场戏,我本来应该装糊涂就装到底了……可是,奶奶不说出来,心里总是憋得慌。而且,我还有话要对你说,孩子,”她诚挚的看她。“你总该告诉我,你真正的名字了吧?”
“我……我……”她嗫嚅著,心里乱糟糟的,简直说不出来是种什么滋味,她垂下头去,蚊子叫般的轻哼出来:“我姓陆,叫陆雅晴。”“说大声点儿,奶奶耳朵真的不行了。”
“陆雅晴。”她重复了一遍。“大陆的陆,文雅的雅,天晴的晴。”“陆雅晴,”奶奶念叨著,微笑的。“你有个很好的名字。”
“奶奶!”她振作了一下,竭力让自己从惊慌和混乱中恢复过来。“你一开始就知道我是冒充的吗?一开始就知道这是演戏吗?”“不。”奶奶低语。“你确实骗过了我。”
“那么,我什么时候穿帮的?”梦的衣裳28/30
奶奶微笑了一下,眼光又温柔又疼爱又亲切又慈祥的停驻在雅晴脸上。“让我告诉你,孩子。我早就猜到桑桑已经不在了,在你出现以前,我就猜到了。”她的声音低柔,眼光有些迷蒙起来。“当那兄弟两个急匆匆的赶去美国,我就知道不对劲了,很少有事情能让他们兄弟两个都放下工作,一起在国外跑的。而且,桑丫头那副拗脾气,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兄弟俩从国外回来,编了一大套话告诉我,我也半信半疑,但是,从此,桑桑只写信回来,而不打电话了。唉!你想,桑桑怎么可能一连三年之间,连个长途电话都舍不得打呀?”
雅晴呆望著奶奶,心里又迷糊又茫然又惆怅。她想著那兄弟两个,想著兰姑纪妈,他们千算万算,毕竟有算不到的事情!“而且,”奶奶继续说了下去。“我经过了太多的变故,太多的生离死别,我比任何人都敏感。宝贝儿,你奶奶虽然老了,并不糊涂。再加上,祖孙之间,天生有种血缘关系,有种心灵感应。我猜到她去了,不管是怎么去的,她一定不在了。可是,孩子们既然那么刻意的瞒我,我也就装聋作哑,反正,奶奶也这么一大把年纪了。总有一天,我也会去那儿,去和他们团聚。”“奶奶!”雅晴喊。“好,”奶奶笑了笑,握紧雅晴的手。“咱们不说那些伤感情的事。让我告诉你吧,你那天猛然出现在我面前,确实把我吓了好大一跳!你那么像桑桑,说话、举动、又哭又笑又闹的劲儿……噢,孩子,你真的骗过了我,我以为我错了,我的桑桑并没有死,她回来了。哦,我真的好开心好开心哇!你怎么演得那样真呀?你怎么会扑在我怀里哭呀?”
“我没演,奶奶,”雅晴认真的说:“我一见到您,那么慈祥,那么敦厚,那么可爱的样儿,我的眼泪就自然而然的来了,我是真的哭了。”“好孩子,”奶奶用手摸著她的颈项。“你是又善良又好心又热情的女孩。只有你这么好的孩子,才会接受这兄弟两个荒谬的提议……”“还有兰姑。”雅晴说。
“唉,兰丫头!”奶奶叹著气,忽然一本正经的对雅晴说:“答应我,你以后要特别对你兰姑孝顺点儿,这孩子为了桑家的老的和小的,把自己一生的幸福都牺牲了!”
“奶奶!”她再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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