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她再进校门没有几步,就有呼呼的风声从身后传来。经过这段时间的考验,叶婉婷已经练就了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的本事,她稍微侧身,一颗黑白相间的足球擦身而过。叶婉婷只当没有事情发生过,继续前行。刚刚走出没两步,又是一颗,她侧身躲过,又从侧后来了一颗,正砸上□在外的小臂。
身后是肆意的哈哈大笑声。
叶婉婷跑了几步,追上那颗刚刚砸到自己的皮球,回头瞪住跟在身后不远处的几名男生:“谁砸到我的?道歉!”那几个人笑得更加开心,却没人承认。叶婉婷从书包里掏出网兜,把球装了进去,扭头就走。
接下来,叶婉婷只是中午回家的一个来回里,又收到了九个皮球。
放学时,叶婉婷吃力地拎着一兜无人认领的皮球往家走,还在想着会不会给口袋里的皮球凑个整数时,一个黑影挡在了眼前。
“谁伤了我的尊严,我定将千倍奉还 。”那张高出自己一头的俊脸正邪恶地笑着,粉唇里却优雅地吐出一句名言。他的手指上,有一颗不停旋转着的金色篮球。
“费格铭?”叶婉婷想了想,平静地叫出他的名字。
费格铭矜持地微笑,略微躬身点头。
“那,你是打算扔一千个球来砸我?”叶婉婷抬头,轻声地问。
“……看你长得这么小,不至于那么多……”面对叶婉婷的平静和直截了当,费格铭反倒有些迟疑,他想了一下:“不过,最少三颗……”
叶婉婷有些犹豫,是让他扔上三颗出气结束呢,还是继续跟这位少爷对峙下去?
“小铭,你在做什么?”一个清冷的声音,自叶婉婷的身后响起。
瞬间,叶婉婷如被施了魔法般,定定地站在这初秋的落日残阳里。
一片提前变黄的叶子,慢悠悠地飘下来,落到叶婉婷的头上,她晃了一下,好似被重物砸到。叶婉婷扔下了手中的网兜,绕过了脸色难看的费格铭,一路冲刺,出了校门。
瓜皮
尽管隔着十年的时光,少年时代的声音与成年后会有大不同,可对于曾经相伴一起度过了六年、二千个日日夜夜的叶婉婷来说,那种熟悉的音色和频率,已经深刻地烙在了她的心上。
回到这里已经一年多,她以为自己会慢慢忘记,她也迫切地提醒自己要彻底忘怀,可是只这消一句,不过是几个字而已,她清楚地发现,那终究是徒劳。
爸爸妈妈的工作、事业走向都可以更改,可为什么还要让自己重遇这个人?而且还提前了若干的时间?难道他就是赵琪讲到的费格铭的哥哥?可为什么他们并不同姓?
叶婉婷也失眠了。这一夜,她的思绪在枕头上无穷无尽旳徘徊流浪。没有方向,更没有终点。
再去上学,叶婉婷有些无精打采。下课时去卫生间,发现面对的已经不全是关闭的门。操场上,也可以放心地自由行动,再没有带着风声的暗器来突袭。这样看来,费格铭组织同学们对自己的报复行为终于结束了?叶婉婷终于能够松上一口气。
渐渐的,大家似乎对她又友爱起来,甚至偶尔有其它班级不认识的同学见到她也会主动打个招呼。可这并不是叶婉婷想要的,她比原来更拼命地想办法寻找自己不存在的感觉,最好能被所有人忽略。
为什么天总是不从人愿?迫切地希望自己是透明人的叶婉婷,无可奈何地叹息。她又一次被众人关注了。
这一次,事情缘于一块西瓜皮。而且还是一块没有被啃干净的西瓜皮。
午间休息之后,匆匆忙忙赶回学校的叶婉婷小跑着从花园里抄近路,正准备超过前面的两个走得慢吞吞的男生时,有一个男生随手将瓜皮抛到了身侧,叶婉婷一脚踏上,红红的果汁当即溅到她的腿上,裙子上。
她还没来得及叫出声就哧溜一下,摔出三米之外,后脑勺重重地磕地——叶婉婷的眼前,出现的是大片大片的金星星,正在一闪一闪亮晶晶。
被摔得七荤八素的叶婉婷躺在地上,一时半会的爬不起来。她紧紧地闭上眼睛,生生地把眼泪咽了回去,泪水滑进鼻腔里,又酸又苦的味道注满鼻息。
就在她聚集着全身的力量要坐起时,忽然听得又有一股风声从耳边略过,叶婉婷猛地睁开眼睛,就看到一个细高的背影从身边跳起,再一秒钟之后,就听到扑通的倒地声,然后叫骂声,撕打声,哭喊声,声声入耳。
“你回去告诉那个姓费的,他NND,他倒是对得起他的姓,就是个废物的废!”是刘天宇!
叶婉婷顾不上头疼,坐起来,就看到刘天宇正一脚一脚踢着那个已经躺在地上的男生:“小人!只会干这种背地里黑人的事,有本事当面明挑!”
而另外一个男生看根本拉扯不住他,飞奔跑向教学楼,肯定是去通风报信了。
“刘天宇,别打了!”叶婉婷冲上去,想拉开发疯般的刘天宇,却被刘天宇一把甩开。
有些日子没见刘天宇,这猛然间看到,只觉得他又长高了,细长细长的。可是能够看得出来,他的长胳膊长腿,都蕴含着很强的爆发力。
叶婉婷听人说过,刘天宇已经光荣地通过了全市的中学生田径赛的选拔,就要去参加全省的比赛,这段时间,一直都在随校队进行封闭式训练。
“快住手!”叶婉婷又扑过去。可恨的是现在自己的身体和力量都实在是太渺小,她根本就拦不住这个黄毛小子了。
“刘天宇,再不停手,我跟你绝交!”无奈之下,叶婉婷高喊一声。
刘天宇狠狠地踹完了最后一脚,这才扬声骂了一句“滚!”
那个乱丢垃圾的男生连滚带爬地跑掉,跑远了,回头高叫了一声:“我认识你,你给我等着!”
刘天宇抬脚就做势要追,那人一瘸一拐地倒跑得更快,眨眼间已转过园中的灌木丛,消失了踪影。
刘天宇这才转头看着叶婉婷,他愤怒的颜色慢慢褪去,有些不自然地笑了下:“笨!就会让人欺负!”
“你不是正在训练吗?赶快回去!”叶婉婷推了一把刘天宇:“快回去!别让教练什么的找不到你,不然你就麻烦了!”
“我才不怕他们!我们教练对我好着呢。”刘天宇擦去了额头上的汗珠,又吸了下鼻子:“我就是今天才听说,他们欺负你找你麻烦有些日子了……你咋那么笨哪……我现在就给他们点教训,看他们以后还敢不!”
“我还以为都没事了的……刚才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故意的……”叶婉婷在心里犯着嘀咕。可再一想到刚才刘天宇奋不顾身的冲上来维护自己,这疑问到底还是没有说出来。
可是,经过这样一闹,以费格铭强烈的报复心,后面的日子,叶婉婷更加不敢相像。
快走出花园门口中,距离初中部的教学楼还有一段距离,叶婉婷远远就看到大门前正慢慢聚集起越来越多的校服,他们手中似乎都拿着网球拍。
叶婉婷倒吸了一口凉气,站住脚步:“刘天宇,你不是还得训练吗?快点回去吧。”
刘天宇基本上就不来上课,他当然不会了解平日里校园的状况,看不出有什么差别来,可叶婉婷清楚地看得到,马上就上课了,哪里会出现这么多的同学都在闲荡?
叶婉婷不敢再让刘天宇靠近,如果那么多人对付他一个,就算他跑得再快,也逃不脱众人的力量。
“那行,以后有事记得告诉我啊,我帮你!”刘天宇豪迈地说着,习惯性地又吸了吸鼻子,迈开他竹竿似的长腿,晃晃荡荡也做出不可一世的样子,掉头走了。
叶婉婷头皮发麻,一步步向大门走去。那里,上百只眼睛正灼灼的看着自己。
果然,不出意料,人群正中的就是费格铭。
他环胸站在那儿,只是这一次,那张漂亮的脸上毫无表情。
叶婉婷顿了一下,还是走到他的面前站住,仰起头来,主动开口说道:“如果刚才的事情,确实是他们无意的,那么,我道歉。”
“现在已经不是有意还是无意的事情了。”过了片刻,费格铭才冷冰冰地回答。
费格铭居高临下,眼睛里闪着怒气,盯住面前的小女生。这个让他从最初觉得好玩,再到动怒,又到烦恼,以及到了此时连他自己也已经搞不清楚自己状况的女孩。
他恨她故作平静的样子,只好拖长了声音,赤~裸裸地发出威胁:“本来游戏已经结束,可现在看来,你好像不大愿意。那——我们就继续玩下去吧。”
叶婉婷低下头,无语。她弄清楚了,刘天宇是真的搞错,刚才那个同学真的就是无心。可现在,刘天宇骂费格铭的话恐怕已经被传遍了校园。
费格铭不会接受自己的道歉,这一切,又该如何收场?
她艰难地咽下口吐沫:“刚才是我搞错了,所以我真心地向你道歉。可是,我不想再玩。”
“不想玩儿?”费格铭终于笑了出来,“玩不玩,倒是由不得你。”
“你觉得,咱们接下来做点什么好?”费格铭的手伸出来,立刻有旁边的人递上来一只网球拍,“咱们去比一场?”
“我不会。”叶婉婷用脚趾头也想得出来,那网球砸在身上的痛感。
“那你来选?”费格铭开心地笑了,又恢复他优雅的姿态:“对,你来选吧,女士优先嘛。”
“我来选——”叶婉婷低下头。
“小铭,上课了吧。”那个清冷的声音又自身后传来。
“哥?”费格铭意外,喉咙里硌了似的,吐出一个字。
“都散了吧,上课去,没什么好玩的。”熟悉的声音又响起。
刚才还热闹的场地,一下子安静了。
这一次,叶婉婷没有逃,因为费格铭就严实地堵在眼前。
脚步声渐渐靠近,经过她,绕过她,终于停到了叶婉婷的眼前。她不用抬头,也能感觉到一束激光般的目光正向自己射来。
“我听说了,这一次倒不是因为你的缘故。”他打量着叶婉婷,口中的话,却是对自己的弟弟:“既然要维护你的姓氏,那直接去找那个让你蒙羞的人……”
“不要找他,他只是误会了!”叶婉婷抬头,大声地叫道。
那张熟悉的面孔,径自落入眼底。
隽永冰凉的目光,穿透了空间与时间,带着些许意外、些许鄙视,透彻她的心房。
她很后悔,为什么刚才没有同意跟费格铭打一场,就算让他砸上自己几下,哪怕是几十下几百下,她也不愿意得到他的注视!
叶婉婷仰天长叹,都是瓜皮惹的祸!
**
夜半,叶婉婷继续着她的失眠时,听到父母房里忽然有咯吱咯吱的动静,然后周欣不悦的声音隐约传出:“烦不烦哪,累都要累死了!”
六年
叶宽嘟哝一声,拉过被子睡到床边去,周欣也翻身睡去。两人各占着大床的一边,中间的空位,完全可以再加睡一个人进来。
有很长一段日子了,叶宽晚上九点多钟才能从补习班回到家,而周欣为了第二天起早已经睡下,彼此之间根本说不上几句话。就得偶尔能够说上两句,周欣也常常是睡眼惺忪、没精打采的,有时候干脆就是爱理不理,甚至很不耐烦的。
叶宽也知道周欣是太辛苦,每天回来都会腿疼脚疼嗓子疼,有时候说不定还会碰到什么让人头疼的刁蛮顾客,难免会烦躁些。老婆在外面受了气,不回家发点脾气泻泻火,又跟谁说呢?叶宽明白的,所以常常这样对自己说。
更何况现在又办起了服装厂,虽然厂内日常管理的事交给了陈姐去做,可要操的心哪里有得完?周欣常常自己告诫自己,既然做了,就要做出个样子来,所以每天都累得要死要活。叶宽的体贴关怀问候,周欣似乎都不感兴趣。于是,他回家先捞起周欣的腿帮她按摩,周欣有时候还能舒服的哼哼两声,有时候吵了她的觉,干脆一脚将他踢开。
叶宽自己也惭愧。他是真的不会做生意,更不大会卖东西。一百块的东西,顾客给侃到六十,一说 “老板这个价钱可以啦,你肯定是赚了的,就卖了好吧”,他就真的低价卖掉,结果周欣回来埋怨他给卖赔了:“你以为进价是五十你还赚十块,难道不要运输费管理费的吗”。后面再来讲价的,价给得低一点,叶宽硬绑绑的甩出两个字“不卖”,把顾客也气跑了。
所以叶宽在服装城基本就只能帮忙做做看堆、打包、发货的活儿。有了服装厂以后,也就是给雇车运货。后来周欣看他每天还要琢磨教材又要备课的,就索性不用他过去,只说让他专心办好自己的事。叶宽也想尽快把这个补习班办起来,多赚点钱,给老婆孩子更好的生活。
可是……叶宽今天心里有些乱。
下课时,和家长学生们道了别,收拾整(www。87book。com)理完东西,关掉灯锁好门,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间下雨了。一个人站在屋檐下,看朦胧的路灯照着一丝丝的银色的斜线,清冷单调。他没带雨具,正犹豫着要不要再等等看雨小一点走,从街角慢慢地拐过来一把大伞,停在他的身前。
叶宽吃惊地睁大双眼,紧盯着伞下的身影。两个人都是一动不动,直到几分钟后,那把伞慢慢扬起,露出一张白瓷般的脸,湿润的眼睛,有串泪珠慢慢滚落。
薄薄的衣衫被秋风吹透,叶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心底最深处的那根弦被拨响。
秋天的雨总是下起来没完没了的,终将飘荡在枝头的一点枯枝败叶打落下来。就如今夜的叶宽与唐秋,十几年后的再见,没有意外的欢喜,没有深刻的悲壮,只有一种久已定格的凄凉。
叶宽最终还是迈下台阶,走到唐秋的伞下,与她并肩慢慢地走向公交车站。
唐秋坚持陪叶宽等来最后一班公交车,共打一把伞,却相顾无言。就好像多年以前,叶宽每个周五晚上从学校送她回家一样。
末班车上,没有几个人。叶宽向窗外挥挥手,看着唐秋的身影一点点变小,最后消失不见。 他想起来,刚刚竟然连一句“你回来了”都忘记说。
**
为什么齐格勒也会在这个学校?辗转反侧的叶婉婷望着灰色的天花,房间里黑白的剪影,想破了头也想不明白。
上天怎么好像在和自己开一个玩笑?自己做出考英才的决定究竟是为了什么?明明要远离他,可为什么反而还会安排自己更早的见到他?
她不知道齐格勒就读于英才。从前在一起的六年里,他从来不和自己提他的家庭以及他的过去。她只要在房间里等着他就好,那也是齐格勒替她付了周欣的医疗费之后,对她提出的唯一要求。
叶婉婷大二那年,周欣就感觉头痛,然后从手指开始颤抖,波及整个四肢最后到达头部,她自己在药房拿了些药吃着,后来视力模糊,根本再无法控制。周末回家的叶婉婷强拉她去医院检查,脑部肿瘤,医生当即就把她留下住院,可周欣抬腿就走说不治,叶婉婷死活将她拉住,在走廊里泪流满面地吼着:“他不回来了,难道你也要走吗?只留我一个人?”
周欣站下,抹去女儿一脸的泪水,母女两个从此开始了惊心动魄的治疗之路。
为了赚钱,叶婉婷课余去少年宫当辅导老师,可那点钱根本就不够给周欣治病的。所以她拼命地求人找一些商演的机会,她不介意是商场还是饭店还是酒吧,只要足够的出场费,她就会换上舞鞋,在各种视线中舞蹈。
也就是那一场在KEY酒吧的演出,让刚刚踏进门内的齐格勒只看到她退场的一幕就追到了后台。正在准备下一场的叶婉婷还没休息,正练习着新排的舞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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