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半在腐烂一半在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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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半在腐烂一半在燃烧-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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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发现,这根本不是条弄堂,而是条小小的马路,助动车和自行车鱼一样穿行其间。
  正是黄昏,小马路边上坐了许多拉家常的人,拉家常之余,不时拿眼睛打量经过弄堂的人;有人拿着痰盂罐去公共厕所倒,有人在二楼收晾在外面的衣物;在烟纸店里的小夫妻在看黑白电视,由于有线电视还没有铺到,电视信号不好,遇到信号不好又情节关健时,看的男人狂拍电视机盖。
  他不紧不慢地追上去,这条小马路弯弯曲曲的。
  地上有很多肮脏的东西,外地的小孩在阴暗处小便,黑乎乎地横流,他看到蔓娜不得不绕过或者提足避过这些,她侧身提足的时候,身上那条优美的曲线会流动一下,暗蓝格子的短裙绷得有些更紧,臀部像雍正朝御用瓷器的浑圆的局部。
  她先去了个小菜场,买了一包豆腐,两棵白菜以及几个鸡蛋,买鸡蛋的时候,大嘴远远看到她在和摊主在讨价还价。后来好像是摊主屈服了,她高兴地拎着塑料袋继续走。
  后来她在小马路边上的裁缝店停了下,把上身通过裁缝店柜台上方往里探,好像在找谁,他看到她的衣服拉上去,露出腰部一处白花花的肉,他远远地看了,心里一阵狂跳。他下意识地往周边看了一下,觉得四周的人尽管匆匆忙忙,但好像都扭头发现了他的不正常举止,他的汗顺着脖子溢出来。她要找的裁缝可能出去了,她把上身收回来,腰间白花花的肉不见了。她拎着小菜继续往前走。
  她走路的时候肩膀有点点晃,这样就显得每一步都很用力的样子。他在背后,忽然厌倦地想,这个肩膀好像晃得不好看。
  但是,这仍然无法阻止他继续跟着她。他觉得自己像被魔力掐住了领子,拎着往前,只能往前。他一边在意识中找她的茬,找她走路的难看的样子,一边却越发无法自拔地跟着。
  那段路或许并不是很长,但在他的心目中却被放大得特别悠长。
  她后来又一次停下来,那白色的上衣暗蓝格子裙的打扮很显眼,她走进一家很小的超市里面。
  他也停下来,在街上等候张望。街上穿睡衣的中年妇女蹲在门口拣小菜,抬头看到大嘴停在那里四处张望,赶忙把自己的衣服领子往上胸口上拉拉,丢过来一个恶狠狠的眼神。
  蔓娜出来的时候,手里空空,她往大嘴这里望了一眼。忽然想起什么忘记拿了,她又折回去拿小菜。
  大嘴忙把头别过去,那一瞬间,他看到一张很漂亮的脸。这是一张很有传统南方姑娘的脸型,瓜子脸直直的眉毛,眼睛的光里透着聪明和利落。
  蔓娜继续往前走,她走路的步子变很快了,频率也变得高了,轻轻的摆动让她变得好像有点不稳。
  她甩了下短发,一转身往马路对面走过去。
  大嘴把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假装看了眼天空,天空上什么都没有。他的脚今天竟然不听使唤,不知为啥要跟着她,不知道是何种意识在牵引自己。
  对面走过来一人,留分头的小赤佬,好像是蔓娜的熟人,他对她说了两句话,蔓娜停了会儿,点点头继续往前走。
  他看见那个和她说话的分头,居然停在马路上,向蔓娜的背影留连的张望。
  他忽然发现,蔓娜走过这条小马路的时候,有些男人都停下来四顾张望,还有一个小伙子不知是不是故意的从蔓娜面前快步跑过,口里叫了一声,差点擦着蔓娜。
  小马路前面是一条大马路,大嘴知道11路公共汽车站在那里,他正想着,她一晃没了影子。
  他踌躇地在那里站了会儿,再往前走,发现小马路突然拐弯了。
  他站在拐弯处,怅惘地张望了两下,拐了弯的小马路上空落落的,竟没有了她的身影。
  他正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
  蔓娜突然从边上一棵汉柳后面转出来说,你,小子,干吗跟着我?
  大嘴吃了一惊,不知回答什么好,呆在那里。
  蔓娜说,小子,我老早发现你了,像你这样的人我见多了。
  大嘴仍然错愕地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总不见得说,自己是因为14年一本黄色手抄本上的名字和她同名才起了好奇心,不知不觉地跟了上来吧。
  蔓娜说,马路求爱者的那套,老土的,我最腻,你还是别走这条路吧,有事业还是先忙事业去。昨天还有一个堵在我弄堂口,和你一样穿着西装,打着领带,拿着鲜花,要不我看他长得还像个未成年的,我早报警了。我看你年纪轻轻,一表人才,前途还光明着呢,别放着阳光大道不走,走歪路子,阴暗的小道容易翻船的。
  大嘴憋了半天,说,让我说一句好吗?第一,我先也想走光明大道,但这是一条小马路,所以我只能走小道;第二,现在太阳还没有完全落山,你就不能说我走在阴暗的小道上;第三,凭什么说我是马路求爱者?我不是!你看见我带花了吗?如果我带着花再这么下结论好不好?
  蔓娜说,那敢情好,别再跟着我了,好吗?
  大嘴说,我不想跟你,只是顺路而已啊。
  蔓娜说,哪有这样顺路的,别人一跟我,我就毛。前两天,上海“严打”,从严从快判处一批人,那些流氓阿飞,侮辱良家妇女的,动坏脑筋的,不是枪毙了,就是流放到西部变沙漠为绿洲去了,都没有啥好下场,侬晓得伐?
  大嘴说,至于吗?至于这么严重吗?你看我像吗?长得是惨了点,但也不至于和流氓阿飞混为一谈啊!
  蔓娜说,你是不像,不过也不要不学好。走正道难,走歪道容易。那全国人民通缉捉拿的“二王”,其中“一王”不还曾是人民解放军指战员吗?所以,年纪轻轻,要继续努力走正路,尽管歪路诱惑多,毛主席还教导我们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呢。
  大嘴钉在原地,脑子里想着反驳的话。
  她盯着他的眼睛,突然补充了一句,我这么认真的开导你,是因为,我认识你。
  大嘴本想反驳,突然打住,屏息。
  她说,你是证券营业部的职员。
  大嘴目瞪口呆地呆在原地,一时语塞。
  人就是这样,一旦身份暴露,马上锐气顿失,恨不能找个地洞转进去。
  看到大嘴忽然的窘样,蔓娜噗嗤乐了,露出一个很大的酒涡,她终于说了一句让大嘴爱听的话——
  明天的股市怎么样呢?


第7章


  大嘴遇见蔓娜一周后,他觉得自己这些天真的撞见了鬼。
  好像在沙漠中迷路的人,兜了一个很大的圈子,又回到原处,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再喊他。
  他在下班的路上居然又看到了大头。
  大头好像没有被枪毙掉。
  当时,他依然穿着西装,打着领带,斜跨着他的“快乐”牌助动车排着黑烟在自行车道上横冲直撞。
  他路过一个电脑游戏吧时,突然听到一声大吼。
  这一声惊动了所有的路人,齐刷刷地扭头探寻声音的来源,也惊动了大嘴,他吱地刹车,脚撑地,扭头去看——那不是大头又是谁?
  大头没有了那头长发,变成了名副其实的“大头”,没有了青年时候“阿飞”的得意,他剃了个光头,头上那个当年练双节棍的疤就露出来了,这触目惊心的疤让他即使烧成灰,别人也认得出来,。而那个大脑袋直直按在肩膀上面,几乎没有脖子,简直酷呆了。
  他高大的身形正堵在一家新开的网吧门口,大叫了一声。
  大头那声吼,有“石油工人一声吼,地球也要抖三抖”的气魄,那家电脑游戏吧里面正枪声一片,一个十岁不到的孩子大喊着跑出来,大嘴一把揪住领子就要打,孩子口里喊着,爸爸,饶了我,饶了我,下次不了,下次不了。大头一愣,儿子就机灵地一钻,拼命挣脱了大头的手,往街上蹿出去。大头怒不可扼,拔腿就追,两个人在人民路上满地乱跑。大头好容易揪住儿子的领子,追到就是一通揍,口里宛如武松打虎一样唬唬有声,“叫你再上游戏吧!叫你整天打什么游戏!叫你再搓麻将!”
  街上的人都探着脑袋凑过来看热闹,一个瘌痢头用上海话说,“西洋镜来,西洋镜来,老子打儿子”。还有一个穿白背心老头说“小凫尸,勿听喊话,是要打!”于是,路人越聚多。
  大头一边打,一边说,看啥看啥,调教儿子有啥好看的。
  人群发出一阵哄笑。
  大头恶声恶气地冲大家说,再看,再看,当心你这里看闹猛,你老婆在家里爬灰啊。再看,再看,眼睛要看瞎脱。
  人群又是哄笑后作鸟兽散。
  大嘴不走, 只有他这一个西装领带,推着助动车,站在哪里围观,显得特别扎眼。
  大头停下手中活,抓着儿子的手不放,扭头说,你看啥?还盯着看?我教育儿子,关你屁事,小子找死啊?
  大嘴说,就盯着你看,又咋了?
  大头说,滚远点,小心我揍你。
  大嘴说,我不滚远,你才滚远了呢,你仔细瞧瞧我是谁?
  大头约大嘴在人民路上的小饭店吃顿饭。
  大头的儿子不在身边,他头上的疤痕被灯光照耀得很刺眼,像是哪个大师号称自己开了的“天眼”。
  大嘴心里惴惴不安,自己十多年前干的好事?!大头清算自己的日子还是来了。他知道告密者、背叛者最终总是没有好下场的,不知咋的那一瞬间里,他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汪精卫的样子,背叛者的“形象代言人”?
  自己有人家汪老长得奶油吗? 
  两人坐下,大头说,为了那个儿子,我是焦头烂额。 
  大嘴对他儿子没兴趣,心里最想知道的是,由于自己的“告密”,大头这家伙这十多年来不知道是怎么过的?
  大头说,十多年挺好的,手抄本的事被抓了进去,治安拘留了半月就放了。毕竟是八十年代了,宽松多了。换了七几年,准被毙了。
  大嘴长舒了口气说,我以为你被枪毙了,因为再也没有你的消息。
  大头说,那次治安拘留后自己倒是从此走了正路,放回家后,公安局让街道安排了一个工作,去上海第三农药厂当工人。后来还结了婚,生了现在这个讨债鬼。
  大嘴问,双节棍还练吗?
  大头说,早荒废了,那都猴年马月的事了?亏你还记得。
  大嘴说,你的伤疤还在啊。那么多年了,我一直回想起你在夏天的早上在人民路上狂练橡皮双节棍的情景。
  大头说,我这人记性不好,过去的事情都混在一起了,只是还隐约晓得,十四年前我罩着人民路的一段,我们一群小鬼常常“拗分”。那时很英武,结果没有啥好下场。
  大嘴哈哈大笑起来,想起八四年在人民路上“拗分”,大头留着长发,在弄堂口的英姿,看到一群小毛孩在街上打混,大头一把就拦住一个,歪着脑袋说,“小B样子,借眼钞票”。“我,我,我没有钞票啊……”,大头就一把把小孩的帽子抢过来,小孩马上开始讨饶……如今,这种事情少多了,或许是风气好转了?其实真的回忆起来,那时,他除了反感这些混混外,潜意识里对这些反叛的流氓生涯还是多少有些憧憬、向往和神往的。
  大头说,我不想让我儿子再走我们的道路。
  他接着说,今天,我来找你,有个事情相托!我下岗了,开了婚介所,你来我这里当“婚托”吧。


第8章


  上午十点,大嘴趴在桌子上,无聊地歪着脑袋,乜斜了眼看股票K线图。 
  大嘴已在证券营业部漂了3年。
  三年里学会了看K线图,学会了拉交割单,学会了交易抢跑道,学会了银证转帐空隙吃利,学会了资金划转暗箱操作,也学会了上班“摸鱼”“打混”。
  通常他上班第一件事情,就是泡杯茶,盯着电脑屏幕发发呆,那时脑子里面一片空白,像宇宙的黑洞一样,不动脑子总是最享受的时光,。
  上班时如何消磨掉一整天是个歌德巴赫猜想,每天都得费思量。上海人把这叫“磨洋工”,即磨洋人的工,大嘴的老板王总不是洋人,所以他很生气,交大嘴办的事情半天还没有个眉目,这么搞还有咋建设四个现代化?!还咋赶英超美?!大嘴在他眼里是个钉子,迟早都要拔掉,大嘴还浑然不觉。
  大嘴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漠然地望者兴奋异常的交易大厅。原来,中国证监会出台了两条鼓励市场大步往前发展的新政策。市场一片欢呼雀跃。通讯社头条说,昨日京城一扫两日阴雨,各个营业部大厅都呈现出一派近年少有的热火朝天场面。
  大嘴所在的营业部大厅里今天人头攒动,密度比得上麦加朝圣者;有的坐在长椅上盯盘,宛如参禅入定;有的排队等候交易,好像去美国慈善机构领救济粮;有的站在门口交头接耳、谈笑风生,拥有大侠们云游四海之后的天地气概,只是人声鼎沸,谁也听不清对方说了啥。
  刚刚挂完买单的一男子,看来以前是个革命诗歌爱好者,用“一二九”学生运动诗歌朗诵的声音对大家说:无论怎样,这是实质利好,市场将彻底告别弱势格局,今日大涨,不再是昙花一现,大幅扬升的行情正喷薄而出,阳光灿烂的日子在向我们招手!
  人群鼓掌,像当年天安门广场上的大学生吟诗者。只是现在是证券交易大厅内,K线图漫天飞,所以显得有点那么时空错乱。
  大嘴望着大厅,眼睛里看到的 不是人,而是一群待斩的羔羊,羔羊不知道这个市场的水有多深多浑,他自己来了证券公司才真正知道。有的时候,他想起那句话,机构看大户觉得大户很可怜,大户看中户觉得中户很可怜,中户看散户可怜,局外人看我们大家都觉得我们可怜。
  正“打混”着想着不着边际的话,突然,他看到一个动人的身影。
  是蔓娜,她也站在人群里面,她的侧面看上去也是那么的动人,曲线像是人堆中勾勒出来的一条花边。她看着大屏幕,显然她也很高兴,酒窝突现,浑圆的臀部在牛仔裤里。
  她在人群中看得一动不动。入神。
  他也看她看得呆在那里,嘴巴微阖。
  他蓦地想起大学时代背过的徐志摩同志的一首诗,“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桥上看你”。现在看风景的人在交易大厅看你,而你在看股票K线图。我在写情书给你,而你在拉股票交割单?
  王总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大刹风景,劈头一句,看啥看呆了啊?!
  哇,美女,王总也一看着迷,呆了,许久他发现大嘴还再看,大喝了一声,看够了吧?见你工作就没有这么着迷的。打单!
  大嘴好容易把手上的事情处理掉,拨开人群,挤向蔓娜。
  你好。大嘴说,
  是你啊?呵呵。
  大嘴闻到周围一阵汗腥味,但汗腥味过后,就有一阵淡淡的香味,那显然是蔓娜的。所谓,出淤泥而不染,灼青莲而不妖也!大嘴心中赞叹。
  你买什么股票?大嘴问。
  长虹?要不要买?蔓娜很关切这个问题。
  大嘴马上进入专业状态,心想:我得来点职业精神。他正声道,在银行储蓄利率一降再降的背景下,老百姓把闲钱投向证券市场,同时支援国家经济建设,这当然是一件好事。国家也是喜闻乐见的。对吧?但是,买长虹?!非也,非也,不要忘记吴敬莲教授说的,中国股市市盈率太高,风险大!长虹就是这样啊。
  那听大教授的,买市盈率低的又如何呢?蔓娜插问。
  大嘴说,非也,非也。说:“有道是‘股不在好,有凶庄才灵’!买股能不能赚钱,看市盈率也几乎无用,要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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