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半在腐烂一半在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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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半在腐烂一半在燃烧-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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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气愤地说,她的母亲总是侮辱性地对别人描述她的一切,甚至还私下里翻阅她的日记和信件。
  他说,他的生活寂静地没有人想得起他的存在,没有人想碰一碰他的日记。
  他们在那里像久别的亲人一样各自说着自己的遭遇,他发觉一个十七岁高中女生的生活竟然是如此的压抑,不逊色于自己。
  她说,她高中一年级的时候曾谈过一个男朋友,也给她带来了混乱的感觉。他是同年级隔壁班的,嘴巴上面留着一撇漂亮的小胡子,走路爱耸着右面的肩膀,但是他是个彻底的小混混,只知道没日没夜地在外面野,糊里糊涂的一切。那时候,陶可收养了一只野猫,也就是每天喂一点吃的那种收养,后来这次猫怀孕了,非常缓慢地在一面矮墙上爬动,她的男朋友居然用网球狠狠地击打这只怀孕猫的肚子玩,球以高速飞向那只猫,造成了猫猫的流产。
  “猫是一窝一生的”,于是好多条命没了,我哭了,就和他分了手。
  到现在,我都不清楚这算不算是恋爱,她神情凄然地说。
  最后大嘴把她送回了家,在门口告别时,他突然低吟了句雪莱的诗歌:冬天已经到来,春天还会远吗?
  他看到,她的眼睛里闪动着愉悦的星光,像黎明时分的田野上,启明星划过大地。
  她的马尾巴一晃一晃地走进去了。


第24章


  次日,大嘴很忙。
  他端坐在“侬要”婚介所附近的一家咖啡馆里,对面坐着一个面色苍白、消瘦而且非常矜持的中年女人。
  他轻声读了句:“冬天已经到来,春天还会远吗?”。
  她说,她叫李桂芬,搞房产的。
  李大嘴说,自己是搞证券投资的。他把重音放在“投资”上。
  他是应大头之邀来当“婚托”的,“婚托”一次收费100元,来之前,已经把她的简历兜底看了两遍。他在琢磨用这一百块钱去买十瓶酒。
  当然,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他的目的也不在那区区的100元。
  他想要做点有胆量的大事,得对得起自己,开始新的“证券事业”。
  奥斯托洛夫斯基说,人生要么腐烂,要么燃烧。
  他宁愿选择腐烂。
  他认真地盯着李桂芬的眼睛说,先交个普通朋友吧。
  她也盯着他,没有说话。
  许久,她说,你好像要比我小很多耶。
  大嘴终于有了咧嘴的机会,他半自我解嘲半开玩笑地说,现在流行姐弟恋。
  她说,我好像还没有同你恋耶。
  晚上,独自坐在镜子前,他拉着自己的脸皮,喃喃到,瞧瞧,我还真像个“婚托”了。


第25章


  太阳快下山了,白天的燠热开始消退,一阵风拂来,清凉便顺着每一根毛细管传递到动脉里。
  人民路上的梧桐树姿态优美地往远处延展去,像毕沙罗的画。
  各发廊的录音机好像同时接到了上级的最高指示,开始大放特放《泰坦尼克号》的主题曲,那感觉好像把人民路变成了一条巨大无比的船,而且正在势不可挡地往下沉。
  人民中学门口,大嘴懒懒地斜靠在一棵大香樟树下,抽着烟。
  已经过了5点,学生才陆陆续续放学出来。像小鱼儿们从巨大的鲨鱼嘴巴里逃生出来,惶惶然一片。
  这是所初中和高中混在一起的普通中学。在上海,有人说普通中学就是普通生甚至差生云集的学校,因为最好的学生或是家里有权势的往往去了市重点,而智力一般非常用功或者智力较高很不用功的学生则去了区重点,剩下各方面条件都平平的学生或者家里没有出路都去了普通中学。当然,这说法未必正确,事实是那里的学生被嘲笑的时候,他们也在嘲笑他们的老师。
  陶可的马尾巴一晃一晃的,她推着二十四寸的女式自行车从学校里面出来,耳朵里塞着CD随身听的耳机,很轻声地跟着哼两句,好像是张国荣的“风继续吹”,“我已令你快乐你也令我痴痴醉”,她眼睛散漫地而不经意,突然她发现了,发现了靠在树干上的大嘴,她不禁笑了。
  一个深深的酒窝在无邪的脸上像花一样绽放。
  “戆卵!侬涤个戆卵!”
  两个男孩相互漫骂着,嬉笑打闹着,踩着自行车也从学校大门里蹿出来,从大嘴面前疾风般飞驰而去,车身侧得很厉害,差点擦到大嘴身子。
  其中一个还不忘扭头,冲着陶可大叫声,“美女!荡马路去呀?!”
  陶可嘴轻轻咧了下,说喉咙粗来,两个小流氓!那个大的是高我一级,留了个长波浪头发,小的好像还是个初中生,长了一对色眯眯的小眼睛,好像也住在人民路上。
  大嘴说,那个初中小男生脸好熟,好像在哪里见过的。但是,用力想却又想不出来是在哪里见过的。
  学校门口的喧闹声渐渐远了,天边那道远方的紫霞退到高楼后面去了。
  路灯渐渐亮起来。
  他们在一家小面馆吃了碗二元五角的牛大碗兰州牛肉拉面,出来时,人民路上汽车堵在那里,一条红色的灯龙。风习习的,凉爽的世界,让人并不觉得烦躁。
  他问,你妈找你吗?要急着回去吗?
  她轻轻地甩了甩了头,马尾巴扇动了下。
  他说,那我用你的自行车,驮着你夜游人民路吧。
  人民路围起来的是上海的老城厢,旧式的石库门房子、里弄房子和新造的大楼公房高级公寓杂居一处,使得街景充满了混乱。
  很多店已经显得落伍,店里格局保留着十多年前那些供销社店的样子,牡丹花壳子的热水瓶和各类杂货不成体系地、乱七八糟地堆着,在一个奔向2000年的时代里,一个要消灭计算机千年虫的时代,显得多么不协调。还有一些发廊,旋转着幽暗和迷幻的店招,店外的树上拉着绳子,挂着五颜六色的毛巾,好像联合国安理会在纽约总部开会,往里面一张望,总是露出一些白白的腿和胸脯。 
  他踩着她的“凤凰”牌女式自行车往前走,她坐在后座。
  他忽然发觉,这人民路的街景是完全没有规划的,而且时代特征很混乱,但却像现代派马蒂斯的作品一样酷。
  而且,这条现代派作品的马路上,这样的夜晚里,仿佛只属于他们两个。
  这辆“凤凰”牌女式自行车已经很旧了,被大嘴骑得吱吱哑哑的。
  她侧坐在后座上,那时,她还不敢搂他的腰,两只手不知放在哪里好。
  她的两条腿荡啊荡的,感觉自己像在高高的山岭上,悬崖边上,坐着,两只手伸张开来,清风拂过来,飞起来一样的快乐。
  他吹着口哨,是影片《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的主题曲,他想起了影片一开始时,一对年轻、漂亮的、充满理想的年轻人被德国鬼子的机枪射死的动人瞬间,那个猝然的倒下,像凋零的花朵。
  那个死亡的美好瞬间。
  有些巷子里面传来收音机的声响,好像是全国新闻广播联播节目,一段熟悉而且雄壮的前奏,然后是播音员纯正的口音,浩然正气地:今天是八月二十七日,农历七月十九,党和国家领导人江泽民、李鹏、朱镕基在人民大会堂……
  他感觉她的脚在自行车后面轻轻晃动,车轮子吱吱哑哑的,风吹过来,又吹过去。
  半轮月亮升起来了。那样的夜晚总是让人迷失的。
  这时,突然一声急刹车,一个交通警骑着摩托车停在前面,他很威严,“自行车不许荡人,下来!”


第26章


  过了两天,大嘴应大头之邀,又赶着去当了第二场“婚托”。
  他口袋里面揣着大头给的一百大洋,来到一个叫“二茶二座”的茶馆。
  他开始同情那些走进大头的婚介所的男男女女。你想想,一个人能不来婚介所交友吗?独自在家里过周末?孤独产生哲学家,如尼采和康德,孤独也让人抓狂,直至疯狂。电视机里全是口舌交流的接吻镜头,这刺激他们联想到流年暗逝,青春不再,而自己将要一个人孤独地走进一个坟墓?这念头会让所有的人疯狂地行动起来,去摆脱这种透不过气来的环境压迫感。
  他自己有时候也是这样,这种孤独是很矛盾的,有的时候,他忽然会对啥都没有兴趣,觉得躺在床上也挺好,一个人看着自己把自己养得油光水滑得也很棒。有时候正好相反,孤寂逼人,否则没有理由不像古人那样漫漫地等待,“别时指我堂前柳,柳色青时望子归;而今柳棉吹欲尽,尚凭书去说相思。”
  现在的人,连相思的信件也没有了,所以只好去相亲和速配了。
  然而优秀的男女是那么的少,男的更少,多数人只是平平常常的,所以,“婚托”只好顺应时势而出。
  包间里已坐着一男二女,面对面,见了面,大家都故做自然熟状,那男的眼睛里看着甲女的时候,眼角余光象雷达一样在乙女那里扫来扫去。
  正对面的甲女,长得不敢恭维,五官也没啥大错位,搁在一块就是不舒服,她旁边的乙女倒似乎颇有几分姿色,五官该长哪长哪。
  他发现他边上的那男的明显对乙女感兴趣,话也直接往那人身上招呼,全是不着边。比如你是第一次相亲吗?你干嘛的?你喜欢你的工作吗?你住那里?你什么学校毕业的?你不是上海人?
  你条子调查户口啊?
  那有些姿色的似乎却不太乐意回答,老是推着边上的那女的回答。他们好像挺熟的,一起来的。那男的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相信自己运气很好,不顾大嘴,对乙女发起狂聊攻势。
  此时,乙女的手机响了,她灿然一笑,捏起电话:“喂,老公啊,我陪阿妹报了个名,正相亲呢。” 
  电话结束后,旁边那男的明显偃旗息鼓了,不作声许久。
  大嘴反正是来婚托的,也没有啥话可讲。
  那男的觉得这样不妥,还是转移了话题,说自己搞营销的,专门向大卖场推销自己厂里生产的席梦思床垫和沙发垫子,如果,他们要卖打折的床上用品和席梦思可以去找他。
  大嘴插了一句,那可能要等到结婚以后布置新房才用得着了呀。
   男的出来的时候说,我靠!相亲真是令人伤心啊。前几次没一次能看上眼的,都是次货,这次好了,有个看上眼的,却是有老公的陪客。都什么事儿?!这个鬼婚介公司!相亲就得降低身份,没话找话讲,唉,好歹我也算有辆车的人吧?!搞成这样!
  说完,他走向他的一辆“东风”小破车,按了两下喇叭,留下一团尾气扬长而去。


第27章


  “焚琴煮鹤!”“梅妻鹤子”李大嘴深夜挑灯翻阅成语字典。
  他选词于写信。桌子同时摊开的还有《朦胧派诗选》、《宋词选》、《当代散文大家作品选》、《辞海》等以及一本《国外名人情书选》。
  李大嘴那次在“商缘”同女企业主桂芬见了一面后,改用 “托尼李”的名字,这名字像老地下党员化名“莫文遂”,金瓶梅作者管自己叫兰陵笑笑生,周树人给自己起名“鲁迅”,人民路上的发廊妹以“COCO”为艺名一个道理。
  他给那个女民营企业家发了封的电子邮件,说那次“商缘”一会,虽然短暂,而且周边嘈杂如猪圈,但她奋斗的传奇经历很让他钦佩,乃至竟有点神往了。(这倒也不全是假话。)说虽然自己的年龄要小一点,但是,觉得还是可以大家先做一个朋友的,哪怕是普通的朋友,他肉麻地说,要让她像姐姐一样带领他向前进,向她多学习。
  这封邮件的结尾还用了海子的诗: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李桂芬回了封短信,淡淡地说,谢谢,有空多交流。
  他的第二封去信中用了“一带江山如画,风物向秋潇洒”的词,因为他随手放着一本三块五毛钱从地摊上买来的《宋词选》,翻到哪页抄哪句。他总是很佩服地摊书主,他们选的书总是急人民群众所急,领时代之潮流,啥书红不红看看地摊全知道,“春江水暖鸭先知”应该为“春江水暖地摊知”;而且一旦工商来捉,又能走群众路线,飞檐走壁一般,踩着三轮两分钟就飞快地消失在人海中。
  她回信说,看不出你还是个怀旧派年轻人。
  他发现自己变得很有耐心,完全没有前些时候题反诗反出证券公司去的猢狲样。他那时大笔一提,在厕所上洋洋录诗一首,“他时若遂凌云志,阿父王总操痰盂!”只图一时快活,一点策略都没有,结果走的时候连当月奖金都没有拿到。
  为天下笑者,何也?
  冲头也。惨啊。
  直又有何用?
  和蔓娜分手,除了自己陋习太多,太刚太硬,死臭脾气顽固不化也是主要原因。和人交往只知道勇往直前,一如李逵使板斧冲锋陷阵,又如义和拳份子鬼神附身哑哑地喊着冲向洋枪队,不知道迂回开展工作,动辄冲动莽撞,“激化矛盾”,没有缓和圆润老道周详的一套,也是失败的主要原因。
  所以,刚又有何用?
  他的第三封信开始透露一点“信息”,说自己原先是某境外著名证券投资机构的年轻分析师(分析师不假,只是在一个小营业部里自己给自己分析分析行情而已),精于二级市场的资金运作,对股市的个股判断很有自己的一套,熟悉大市场人气行情的规律(主要是在当年王总领导下,和有“十常伺”之称的中年妇女们斗智斗勇,最后付之于暴力),惜乎时运不佳(打客户被炒鱿鱼)。
  他说自己看上去像犀牛一样结实,其实也像犀牛一样地诚恳。其实,犀牛有多诚恳?无人得知。在多数人的意识中:犀牛表面长得很诚恳,仿佛是“黄牛”的表哥。他自己心里知道,犀牛看上去像黄牛一样木讷,却会在夜晚的时候,混进村子里来攻击人,逢人便拱,一拱把人能够拱出十几丈开外,被拱的人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比老虎还厉害。
  有一度,他试图停顿他的想法和做法,他觉得着这一切很肮脏很变态,但思想却不能有效中止行动,以至做得如此流畅,有时候,他还反过来很欣赏自己的流畅,这越发显得变态。
  他想着这一切,蹬着自行车飞快。
  大风吹过来,散乱了他的头发。
  他希望能够在放学之前赶到人民中学门口。


第28章


  今天,人民中学门口大乱。
  那棵大香樟树下,两个男孩正拽着一个女生的车。
  其中一个长了色眯眯小眼睛的初中生正用双手把着女生的自行车的龙头,似乎不让她走,女孩很生气,龙头便扭来扭去。另外一个长头发有点波浪的高个子站在旁边,抖着腿,得意洋洋的哼着小曲。大嘴仔细一看,原来女生竟是陶可,两个男生是前两天看到一个高年级的小流氓和一个才初中的平头小眼睛。
  周边还围了一群学生在起哄,其中居然还有几个女生。平头小眼睛说,猴哥不就是要请你看个电影吗,干吗这样小气?
  陶可叫了两声,不去!不去!身体扭了两下。她突然看到大嘴骑着自行车慢慢靠过来,眼睛一亮,似乎看到了救星。
  大嘴抿着嘴嚯地跳下自行车,慢慢走上前去,停在高个子的面前,说,搞什么鬼啊!中学生怎么就这个样子!轻轻一推,居然把高个子大波浪推了一个趔趄,那大波浪在女生们面前受了辱,觉得丢了脸,戆卵!赤那!几声怒骂,扑上来,大嘴咬着嘴,仍然一声不响,鼓着眼睛,只是轻轻地推出一拳,正中那大波浪的肚子,大波浪毕竟只有高中生,身体单薄,明显是个银样蜡枪头,居然那么软软的一拳之下,就乖乖地委下去,在地上缩着哎呦哎呦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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