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前的热度陡然相离,夜槿恒指尖蓦地一震,恍然回神,低头对上怀中女子的双眸,一时间,眼里风云幻变,瞳色越来越深,如同黑夜的海。薄削而俊逸的唇线越抿越紧,隐隐间透出一丝丝自恼和殇意。
夜槿恒罕见的神色让黛蜜心中陡然一惊,她只觉心尖似是被什么掐着,狠狠地疼。
她又推开了他,又伤他的心了么……
她垂着眼,避开他专注而深凝的目光,想要逼自己清明一些,却发现沉浸在白衣那清雅的墨香中,神思一片恍惚。
“那便好。”耳旁声音如玉般碎了一地。
黛蜜缓缓地抬起头,正要说话间,他却已放开她,弯腰踏出了马车。
她错愕地回头,然早已看不清他的表情。
“蜜儿宝贝,出来吧,到了!”端木宇在外头喊着。
黛蜜下意识地拭了拭干涸的眼角,叹了一声,忙起身下了马车。“坏蛋,瞧你什么烂技术,怎么驾马车的啊?疼死我了!回头慢慢找你算账!”
“第一次,第一次,经验不足,还请姑娘见谅!”
端木宇陪着一张笑脸,跟黛蜜你一言我一语地叽喳个不停。夜槿恒走在前面,脚步未有丝毫停顿。
“恭迎宫主回宫!!!”
嗷嗷嗷,果真震耳欲聋!
黛蜜揉着耳朵巴巴地望着宫门缓缓打开,又不禁张大了嘴巴!云霄宫弟子竟密密麻麻地跪了一地!
环顾四周,一木一瓦皆尽态极容。楼阁错落有致,石山溪水相缠相绕。雕栏画柱,廊腰缦回,楼宇之间,长桥通道如龙如虹。树木花草,姿态万千,相映得宜。空间或宽敞或窄细,重重之间,收放自如。
云霄宫不愧是天下首富,虽不似皇宫恢宏艳丽,却处处精心倍用,落落大方中无不透出温婉细腻的韵味,如同西子,淡妆浓抹总是相宜。
进了云霄宫门,便见一条晶石铺砌的大道一直延伸至远方,不知是否通往山峰至高处。
万千弟子井然有序排列着,脸上皆带着恭敬之色。
黛蜜望着周围,心中暗暗称奇。她可从未见过这样受尽万人敬仰的夜槿恒!对着端木宇挤眉弄眼地拍了拍小心肝,偷偷嘀咕道:“我肚子好饿啊,可以吃饭了没?”
她捂着肚子,回过头去,伸手正欲央求夜槿恒,却似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神一黯,讪讪地收回手。
夜槿恒脸色无波无浪,站在千万人前,神态自若,清淡中透出一丝漠然。静静地扫了一眼,转身唤道:“古阙。”
“属下在。”
他微微侧了侧身,却并未看向身后的女子,只淡淡道:“吩咐下去,传膳别水苑。其他事宜,明日再议。”
“是!”
“咚咚的……”
她失落地低着头,时不时地踢几颗脚边的石头,时不时溜着眼珠瞥几眼身侧的夜槿恒,感觉自己就像是水壶里的饺子,有话也倒不出来。
回别水苑的路上,夜槿恒一路无话。黛蜜也跟着不说话,端木宇挠头看着两人,也只好乖乖闭嘴。
下人已然备好膳食,面对着满桌美食,黛蜜却不似平日那般兴奋,异常沉默地坐了下来,执起筷子慢慢地吃了起来。
席间一片沉默,黛蜜一直低着眼睑,自顾自地吃饭,任端木宇在桌底下不断地踢她,她只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愣是没有说半个字。
她忽然想起了那年在乌篷船里的情境,整整三天三夜,她都未和夜槿恒说上一句话。
现在,他也不和自己说话了……原来,那种心情是这么难受,胸口堵得发慌,恨不能把能砸的东西都给砸了!
“恒,你怎么都不吃饭?”端木宇皱起了眉头。
夜槿恒摇了摇头,浅浅一笑,“我不饿。”
不饿?都一夜没吃东西了,伤势才好了那么一点点,竟然不吃饭,还真当自己是神仙了?!
黛蜜低着头,磨牙霍霍,只觉怒火在心中劈啪作响!
可是如今……她使劲儿咬住下唇,忍啊忍,忍啊忍……
忍无可忍!!!
她猛地抬起头,筷子重重地拍在桌面,正欲开口,却听闻夜槿恒身后一侍女柔柔出声。
“公子,可是饭菜不合口味?不如让秀儿端些五珍粥上来吧?”
黛蜜打量了这个秀儿一番,不由得嘟起了嘴巴,暗自嘟嚷着:“嗬,又是个美人儿!”
夜槿恒微微抬眼,声音清雅,如沐春风。“不必了。”
“是,公子。”秀儿拽着手帕,慢慢地挪回原地。
黛蜜睁着双眼定定地盯了夜槿恒五秒,他果真只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茶,不曾动过筷子,更不曾回望她一眼!
以前师傅可不是这样的!莫不是真生了我的气?不过是轻轻推了一下而已,不会吧……
她懊恼地咬着筷子,只觉心里又酸又疼,又悔又怒,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师――”
“公子。”
夜槿恒湖眸一抬,淡淡地扫过她落至她身侧。顾盼之间,云淡风轻。
“公子,若不喜五珍粥,不如用些银耳燕窝羹?”
黛蜜心中一痒,狠狠一咬口中虾仁,幽怨地盯着忽然插足的侍女,阴阳怪气地嘀咕道:“一大早的,吃什么甜品!”
夜槿恒眸里毫不显山露水,温和如常,淡道:“若兰不必劳心。”
“是,若兰遵命。”若兰红着脸,乖巧地退到了一边。
“扑哧!”黛蜜埋着头,贼贼偷笑。哼,瞧你们这群小丫头片子,敢打我师傅的主意!
世界终于安静了!这会儿我总算可以说话了吧!她仰头咕噜咕噜地喝了大半杯茶,润了润喉,刚要开口,又一个身姿婀娜的女子端着汤盅袅袅而进。这个显然更聪明些,不用请示,直接炖好端上来了。
黛蜜双眼一瞪,恨恨地剜向端木宇!眼中两簇小火苗越烧越旺!今日是犯了什么冲,屡屡被人打断话头,本姑娘要抓狂了啊!长得好看的男人就是讨人厌!才回来多久,就一个个女人争先恐后凑过来!哼!
端木宇一脸憋屈,忙低下头专心吃饭……皇天在上,这关我什么事啊?
“听古护法说,公子受了伤,婉月特意炖了盅三鲜乌鱼汤,对伤口愈合很有效用。”多清婉的声音啊,声声沁人心脾。
“啪!!!”
一声重响突兀而出,屋里顿时一阵静默。黛蜜将茶杯干巴巴地放下,顿觉食欲全无,呆呆坐着,双眼定定地望着夜槿恒,时不时地眨眨眼睛。
夜槿恒终于抬眸看向她,静静地望入她眼底。视线里,那女子无意识地轻扁着嘴巴,两腮微微鼓着,泛着浅浅嫣红,一双明眸泛着湿漉漉的水光,似是在无声地控诉着。
一瞬间,心不由得突突直跳,他忙别过眼,只觉心底有一丝又酸又甜的情愫轻轻缭绕。心扉似是忽而掠过一阵暖风,继而出暖花开,绽出盏盏芳菲。
清冷的轮廓缓缓柔了下来,夜槿恒俊眉一松,举杯轻啜了口茶,唇角情不自禁地微微翘起。
“公子,趁热喝了吧?!”婉月柔声劝道。
夜槿恒放下茶杯,看了眼面前的汤,道:“这――”
“婉月姐姐,实在抱歉,师傅不吃鱼的,他不喜腥味。”黛蜜紧绷着脸,忽然凉凉插口,随即转身面向端木宇,灿烂一笑,“端木哥哥~~~你说是吧?”
“额……有么?”端木宇迷茫地挠头,似是丝毫未曾发现黛蜜眼中警告的意味,认真回想道:“恒不吃鱼的么?”
婉月懊恼而愧疚地绞着丝绢,福了福身,软软细语,“婉月有罪,望公子赎罪!”
夜槿恒轻轻瞥向黛蜜,眉梢间温润如月。“婉月一番好意,何罪之有?这里不需伺候,领她们退下吧!”
“是,公子。”
婉月总算笑了,忙领着其他侍女速速退下了。
夜槿恒浅笑如风,湖眸中波光粼粼,美得如梦如画。修长的手指轻轻舀了碗乌鱼汤,推到黛蜜面前。
黛蜜木然地扫了那碗汤一眼,硬声问道:“干嘛?”
他眼底盛满笑意,连他也不知为何此刻心情特别好。“蜜儿身上伤口未愈,师傅又不好拂了婉月好意,不知蜜儿可否替师傅喝下?”
她面无表情地望了夜槿恒半响,才毫无情绪道:“哦,好啊。”然后埋头机械性地喝汤。
“喝完了!”半刻,黛蜜把碗向前一推,“咻”地站起来,转身便走。
夜槿恒一急,忙唤:“蜜儿!”
黛蜜顿住脚步,回头直直地看向夜槿恒,脸色不知是何缘由越涨越红。她忿忿地鼓着粉腮,咬牙切齿道:“夜公子,今夜子时之前不准和我说话!!!”
“端木宇,带我去找荷大娘!”
夜槿恒怔忡地站在原地,看着那女子拽着一脸无辜的端木宇气冲冲地走出别水苑,湖眸越来越亮,像极了屋外浅湖湖面的光影。许久,他才无奈地抚了抚额,轻轻地笑了出来。
一路拖着端木宇那家伙走了一盏茶,黛蜜的心情才慢慢地平复下来。将端木宇扔到一边,张手拍了拍双颊。
唉,我这是着了什么魔障?
“蜜儿宝贝,你这是怎么了?脸红得很可疑呀!”端木宇摇着白玉骨扇笑嘻嘻地凑了上来。
“可疑?”黛蜜迷茫地看向他,黑幽幽的大眼睛里面全是疑问,“哪里可疑了?”
“呃……”桃花眼闪烁了几下,端木宇佯装若无其事地转身,向右边一小径一指,扯开话题道:“喏,走这边!”
“荷大娘住在对面么?”
“嗯。”
黛蜜脸色微黯,有片刻的踟蹰,却仍是随着端木宇穿过小径,上了一叶小舟,向另一座山峰驶去。
不知不觉,南儿过世已经一年多了……午夜梦回,总觉得他还活着,还会摆出一脸得意,笑嘻嘻地嘲弄自己……
可是,他是真的已经死了,为了救自己,死在了剑下……死在了落虹桥那冰冷的石板上。
恍然会梦见那一世的事情,拼拼凑凑着,便也成了一种念想。梦中,那个俊朗憨厚的少年总爱偷偷打开她的窗棂,黑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屋里的少女倚在榻上,看书看得入迷。有些夜里,他会与她坐在葡萄架下,偷偷喝两口芬芳馥郁的桃花酿,见她呛得双颊绯红,他就笑得无比开怀。然而当她呛得忍不住眼泪直流的时候,他又满脸无措地哄她,可惜用尽法子也无用,一急之下,竟几口气便把一整坛桃花酿喝光,生气地说再也不让她碰酒了 ……
三生三世,多漫长的岁月啊,谁还能执着得不顾沧海桑田……可他却那样无怨无悔地一直为她,一直等她。
南珏……她酸着鼻子,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心中又是止不住的满腔苦涩。
周遭风景美得让人匪夷所思,黛蜜却已无心观赏,只皱着眉头,紧张地拽着自己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捋着。
“色狐狸,你说……你说,荷大娘她会不会不想见到我?”
端木宇站在船头,背对着她,沉吟半响,方道:“蜜儿,那不是你的错,可……我不能欺骗你说这一切与你无尤,你明白么?”
黛蜜轻轻地咬了咬唇瓣,点了点头,“嗯,我明白,端木哥哥,你说的对。”
让我鼓起勇气面对真实,即使是那般残忍,宛如将不堪的伤口曝露人前,也总比让它埋在心底,暗暗腐烂要好些。
端木宇转身,揉了揉她的脑袋,桃花潭水深不可测。“做好心理准备,这一年多,荷大娘的状况都不是很乐观。”
“嗯。”她微微地笑了笑,自舟上眺望着不远处的那座楼阁,慢慢地驱散眸中的雾气。
海棠阁处于半山腰,周遭是一片蔬果田,打理得甚好。
两人是在一片樱桃林下寻到荷大娘的。她一脸安谧,正抬着头,仔细地修剪着樱桃枝。
一片苍郁的绿色中,黛蜜却看清了她脸上的沧桑。才一年半未见,她却像是老了许多许多……
两人站在离她那么近的地方,她却恍若未曾发现……
心头一酸,黛蜜忙死死地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哭出来。千言万语如梗在喉,似乎哪一句都不足以表达她的愧疚和悲苦。
一只手掌轻轻覆上她颤抖不已的背脊,黛蜜还未抬头,已听闻夜槿恒温声唤了句:“荷大娘,我们回来了。”
黛蜜一震,已无暇理会夜槿恒何时跟随在身后,只怔怔地望向缓缓转过头的荷大娘,满脸是局促,忐忑和愧疚。
荷大娘微微地笑了笑,依然那么慈爱,却带着一丝丝恍惚。她望了望夜槿恒,又望了眼端木宇,却惟独漏掉了站在中间的黛蜜。
“公子,宇公子……”
黛蜜脸色一白,无措地迈出几步,小心翼翼地唤着:“荷大娘,我回来了,我也回来了……”
荷大娘这才把目光落在她身上,细细地打量了半刻,方皱起眉头问:“你……你是谁?”
黛蜜身形一僵,只觉心脏像是被人生生地剜了一块,疼得那般尖锐,那般轰烈。
她用力地咬了咬唇,无力呐呐:“荷大娘,你把我忘了吗……我是蜜丫头,蜜丫头呀……”
“蜜丫头?蜜……丫……头……”荷大娘恍惚地琢磨了这几个字,脸色越来越白,泪水自眼眶里漫出,一滴一滴地掉落在泥土中。
“啊!!!”她忽然尖叫一声,似是见到了鬼怪一般,扔下手中的剪子,拔腿便跑!
黛蜜一慌,忙追上去,“大娘……大娘!大娘!”
荷大娘满脸狂色,跑得极快,黛蜜压根儿追不上。端木宇见状,意欲上前帮忙,却被夜槿恒一把拉住。
“荷大娘!大娘!你要去哪里?我是蜜丫头,蜜丫头啊!大娘!”
黛蜜嘶声大喊着,荷大娘却丝毫不为所动。
“哎呀!”
一根木枝将她绊倒,她跌坐在地上,沾了满裙泥土。她悲痛地望着远处的身影,泪水夺眶而出,顺着双颊,连绵不断。
“大娘……呜呜呜……我是蜜丫头啊,大娘……呜……”
你再不愿意见我了么?我是蜜丫头啊,是你捧在手心里疼着的蜜丫头……你再也不要我了么?是我把南儿害死了,所以你要把我忘了,忘得一干二净,永远都不愿意再想起了么……
山风微凉 ,吹动浓郁的樱桃枝叶,发出沙沙的声响。有些枯叶被风吹落,飞旋而下,轻轻地落在她的衣裙上。
南儿,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黛蜜睁着朦胧的泪眼,凄凄地看着不断远去的背影,任泪水湿透衣襟。她伸手抹了一把,撑起身子,跪在泥土中。
“娘……蜜丫头回来了,我回来了啊,娘……”她悲痛难耐地低喃着,深深地望着那个沧桑的背影,竭力大喊一声:
“娘!!!”
她耷拉着双肩,低下头,无力地匍匐在地上,宛若一个无助的孩童,哭得声歇力竭。
哭着哭着,忽然闻见一阵熟悉的气息,饭菜的油香中夹着泥土的芬芳,那般令人心安。黛蜜蓦然抬头,却忽然被圈入一个怀抱。
是荷大娘?!她……她回头了,她没有忘记我!
“蜜丫头,蜜丫头……我的孩子……”荷大娘哽咽着,泪水从满是皱纹的眼角缓缓流下。她轻轻地抚摸着黛蜜的背脊,那样柔,那样暖。
“是大娘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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