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儿,不!”司寇云战忽然哑声打断,满脸的无地自容。
其其格站在司寇云战身后,双手在袖下拧得发白,眼里满是恐慌与怨恨,看见司寇云战的神色,急忙道:“王爷,今日是你我大婚之日,我想,还是请姐姐回深花楼比较妥当。”
司寇云战蓦然惊醒,凤眸一扫席间坐着的门客,触到丰年急忙提醒的目光,心中一空,俊眉一拧,想要开口,却迟迟欲言又止。
黛蜜眼角一提,捎上一丝冷意,向司寇云战靠近一步,声音轻缓而清晰:“云战,你还记得么?在静聆寺里,你曾在佛前对我说,你会保护我,不让我受一丝伤害……记得么?”
司寇云战眉间苦涩浓郁,唇瓣蠕动了几下,却没有说话。
她又向他靠近了一步,侧头回忆着,继续道:“你说,我不需要相信命运,不需要相信上天,只要相信你,相信你就够了。”她笑了笑,“你知道么?云战,我很听话,我是真的相信你的,深深地相信着……”
“蜜儿,我……”一阵酸涩涌上眼眶,司寇云战无力地后退了一步。
黛蜜却及时抓住了他的手,几步贴到他跟前。
她伸手抚上司寇云战俊美的脸庞,轻轻抚摸着,满目温柔的水漾光芒,仿似,他们之间,从来未有过背叛,也从来未有过伤害。
四处寂静一片,面对这样出乎意料的场景,无人敢发出一声声响,连般鎏国随行的奴仆使臣也是一动不动。
久违的触感惊得司寇云战心海滂湃,几乎要忍不住将她拥入怀中,可是他不敢,只细细地体会那掌心里的温度,轻轻地阖上了双眸。他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云战,我们说好的,你这一生,只会有我一个,只会爱我一个……记得么?”
司寇云战话哽在喉,抬眸对上那双柔情洋溢的水眸,喉头一动,凤眸里渐渐浮起一层微不可察的氤氲水雾。
她重复:“记得么?”
他指尖微动,满脑子混乱一片,只有她的容颜清晰如斯。
她嘟了嘟唇,带上几分娇嗔,“你究竟,还记不记得?”
司寇云战喉头一甜,遂快速地压了下去。对上她那水盈娇俏的眼眸,再也禁不住,终哽咽着叹了声:“记得,蜜儿,我当然记得。”
曾对你说的每一字,每一句,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三生难忘。
黛蜜倏尔笑了,这一笑春光融融,仿似蜜糖甜得醉人。
她将他的手掌握起,慢慢地覆到自己的小腹处……她低头,凝望着那只漂亮修长的手那般亲近地贴在她的小腹处,神思有些微的恍然。
司寇云战感觉指尖像是被灼了一下,这样抚摸着她腹中的小生命,心中有一股微妙的感觉悄悄蔓延,究竟是什么感觉,却形容不出来,只觉得心中有一处软软的,柔柔的,又酸又甜。
心中长期积累的阻塞豁然开朗,他不由得勾出了一抹浅莞……
这一刻,他想,今生,他算是败给她,败得彻彻底底了……什么天下?什么公主?什么复仇?都罢了,罢了 ,他只要她,只有她,就够了!无论发生何事,无论境况有多绝望,都不再伤她,不会再伤她了……
天地间昏暗一片,唯有宫灯照亮四周,红毯上,那个高大俊朗的男子微微俯身,抚着女子小腹,四道目光静静地纠缠在一起。两人的嘴角皆是默默含笑,火光映在两人的脸上,平添了几分暖色。
然而,半响后,黛蜜轻轻地移开了他的手掌,彻底离开的那一瞬间,她眼里的温柔全然消逝,换上陌生的冷漠和怨恨。
她后退一步,声音一沉,带着明显的嘲弄与恨意,“记得便好……如此,也请你像记住曾经的誓言那般,紧紧地,牢牢地,记住今日!!!”
在司寇云战一脸茫然中,黛蜜缓缓地,缓缓地脱掉了早已湿透的夜槿恒的外袍……
顷刻间,四周倒吸气起,众宾客皆被眼前场景骇得失声,而司寇云战紧紧盯着眼前的女子,顿觉眼前一黑,耳边空余天地崩塌的轰鸣。
云风更乱,笙歌散尽。
满座宾客中,喜庆红毯上,黛蜜立在中央,静静而立。一袭素色的衣裙上,全是触目惊心的血红色,一滩又一滩,凄凉得堪比修罗战场。
大朵大朵的嫣红绽放在裙摆上,如同地狱黄泉两旁,那盛开在血肉之上的彼岸花。隔岸是生与死的距离,死去的,可还如何挽回……
血,暗红的血,在他眼中漫天盛开,他呼吸一窒,险险地晃了几下。
司寇云战无力喃喃,凤眸里满是不可置信,他愣愣地看着她裙上那暗红的斑斑血迹,只觉自己几乎要被恐惧和悔恨湮没。
他艰难地唤她的名字,薄唇颤抖不已。只希望她告诉他,这只是一场噩梦。
“蜜……蜜儿,这……怎么会……怎么会……”
唇角捎上一丝鄙夷,她冷笑,抬手轻轻抚了抚裙上的血痕,“痛么?嗯?告诉我……你也会觉得痛么?”
一阵狂风扫过,跟前的宫灯黯了黯,又亮了起来。司寇云战满脸苍白无力,大片的恐惧无情地将他吞噬,他指尖发抖,无力地挪着脚步,向她缓缓地步近几步,“蜜儿,怎么会?怎么可能……”
黛蜜眼睑半垂,不看他悲痛的神色,声音冷淡无波:“原来你也是会痛的……既然会痛……”眼眸一抬,一道寒光直指向他:“你又为何这样绝情,不留一分生机?”
一时间,司寇云战只觉五雷轰顶,唇瓣哆嗦得连话都说不完整,“不,不是我……不是这样的……”
黛蜜拖着血痕狼籍的裙裾,再次逼近他,“不是你……呵呵,司寇云战啊,我竟从来不知道你可以高明到如此境界……浅浅和芊芊根本不能出王府半步,三日前的那夜,若不是你默许,子昊怎么可能瞒得过所有黑衣卫,带大夫进来?”
司寇云战眼眸一黯,声音里满是愧疚:“的确,那夜的确是我的吩咐,可是孩子——”
黛蜜蓦地大笑起来,眼里全是清晰可见的怨恨和绝望:“哈哈哈哈……司寇云战,你把一切都掌控在手里,又怎会不知道我怀孕的事情?我根本就不需要亲自告诉你!我等着你,等着你改变主意,看在孩子的份上,放弃联姻,可是……等来的却是一碗做了手脚的汤?哈哈,是我天真了,太妄想了,哈哈哈,妄想了,妄想了……”
孩子死了,他竟然让他们的孩子被害死了?
她的每一声笑,都似在他心口凌迟,痛得他以为自己下一秒便会死去。悔恨,疼痛,自责,全部在他心中肆虐成灾。
他忽然什么都听不到,只觉那裙上的鲜血宛如恶灵,纷纷向他哭嚎而来。这样可怕的事实向纸一样在他眼前撕开,他只觉头痛欲裂,几乎要被摧毁成灰。
他究竟犯了怎样一个不可饶恕的罪……是他那所谓的天下,是他那该死的保护,竟让他们的孩子就这样死了?
狂乱绝望的笑声飘荡在偌大的凛亲王府,断断续续地散在狂风里,却带不走两人的悲伤丝毫。
泪水夺眶而出,黛蜜冷眼看着司寇云战,这一刻,她方知晓,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
她忽而从怀中取出一方手绢,缓缓地打开,一小块的惨不忍睹的血块静静地躺在她掌心中。
司寇云战瞳孔暴睁,顿时如坠冰窟,他双腿一软,堪堪扶住身旁的朱漆大柱,竟生生吐出一口鲜血,“不,不……”
黛蜜将双手捧到他眼前,声音犀利而悲怆:“你看清了么?可看清了?这就是你的骨血,是我们那未成形的孩子!”她唇线轻弯,勾出从未有过的冷冽,“司寇云战,你记住了,他日,若你成功踏上了云端,你要牢牢记住,你曾经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他不敢望向她的眼睛,更不敢看着她那汹涌的泪水,他该说什么,该说什么?说孩子不是他杀的?说这一切只是别人的阴谋?不,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是他……葬送了他们的孩子。
过多的失血,让黛蜜再也支持不住,她重重跌坐在红毯上,眼中的冷冽与恨意淡去,只余满目的死灰。她愣愣地看向眼前那个狼狈不堪的男子,声音一下子低了下来。
“为什么?我失去了你,这还不够么?我失去了爱情,这还不够么?我不当王妃了,我不奢求你全心全意的爱了,我只想和孩子好好活着,我带着他离你远远的,找一个地方,过平静的日子……我不阻碍你去争你的天下了,这样还不够么……”
轻如绒毛的声音落在司寇云战心中,却重如大石,压得他几乎窒息。他慌乱地步到她身边,单腿曲下,轻轻将她搂在怀中,“别这样,蜜儿,求你别这样……”
她忽然从他怀里抬起头来,茫然地望向他那溢满悲痛的凤眸,恍惚喃喃:“你知道吗?不用十个月,他就会长成一个小娃娃,软糯糯的,可爱极了……也许,他的眼睛像我,鼻子像你……他会哭会笑,会在摇篮里依依呀呀地叫,会在床上歪歪趔趔地爬……他会咬着拇指在我怀里甜滋滋地睡觉……他会拉着你的衣襟,奶声奶气地叫你,爹爹……”她眸光一亮,唇角带上几分恍惚的笑意,“爹爹?爹爹……多好听啊……”
司寇云战把脸埋进她发丝间,哽咽地唤着黛蜜,一遍又一遍:“蜜儿……蜜儿……”
若一切可以重来,他定不会再受门客相逼,即便死在他国,也定不再伤她心。不论其其格如何暗中加害,他也不再假装对她绝情绝意,害他心灰意冷。若真无法保护她,顶多,就和她一起共赴黄泉,两个人在一起,死又何惧?也总比如今生不如死来得洒脱。
一股力气突然而来,司寇云战忽然被狠狠推开,他心中一乱,急急地想要重新抱住她,告诉她,他知错了,他后悔了,他再不会让她伤心了。
然而黛蜜却忽然站了起来,双目直直地看着他,声音空灵而诡异,犹如黑夜中,一曲悲怆的琴声,幽幽响起。
“司寇云战,我永远……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我永远……永远不会原谅你……
顷刻间,司寇云战凤眸成灰,他错愕地看着黛蜜那陌生的眼神,心像是被割成了一片一片,被地狱之火,炼烧成烬。
“不,蜜儿,不……”他向黛蜜走去,沉沉的声音里全是哀求。他不能失去她,不能失去她……
然而,在他的怀抱触及到她之前,黛蜜冷冷地绽出一抹凄美的笑颜,不知是快意还是可悲……她紧紧搂住雪白衣袍,身子一晃,双目一阖,仿佛被抽走了全部力气,终晕死过去。
司寇云战疯了般冲过去,将她堪堪搂在怀中。他疼惜而悔恨地看着她,看她苍白的唇,看她眼角的泪水,看她裙上的斑斑血迹……
若没有了她,大仇得报又如何?若没有了她,给他天下又如何?
又如何?!!
从未有人见过司寇云战如此狂乱扭曲的表情,他倏尔仰天大吼一声,撼人心魄,惊天破云!!!
昏天暗地,纱灯不足暖亮。风吹动他的如缎墨发,丝丝张扬地割裂狂风,他缓缓抬头,灯光映照着那双美艳的脸庞,只见凤眸里有如千年冰封,布满嗜血而生的猩红。他神情阴鸷,隐隐中透着毁天灭地的绝望和愤怒,眉宇间,薄唇畔,全是残忍的冷冽。
他冷冷扫过其其格和她的随行和家臣,狭长的凤眸,沉重而冷厉的声音寒寒响起,宛若地狱里索命的修罗。
“黑衣卫听令!”
八百个黑衣劲装如同鬼魅魍魉般,霎时间落到众人眼前。
“是!”声音如雷,在大雨中重重响起。
“不,王爷,请冷静,冷静啊!”
一人跪了下来,急急劝说。随即一群门客噗通一声也齐齐跪了下来。
“王爷三思,三思啊!”
“请王爷三思!”
其其格顿时吓得面无血色,哆哆嗦嗦地喝道:“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司寇云战丝毫不为所动,猩红的眼眸布满狂乱之色,让人不寒而栗。
“杀!一个不留!!!”
一令出口,铿锵落地。须臾之间,刀光剑影,惨呼连连。喜红的婚殿上,血腥味弥天扩散。黑衣卫手持兵器,寒目相向,兵刃相撞之间,血雾喷张。
四周一片混乱,般鎏国以外的宾客全部匆匆远离中心战场,纷纷向大门口逃去。
席棚全被砍倒,美酒佳肴摔在地毯上,凌乱一片。
丰年跪在大雨中,嘶声痛呼:“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毁了,全都毁了……
般鎏国来客一个接一个倒在骇人的血泊中,如同惨烈的修罗战场……其其格站在一旁,无路可逃,浑身发抖,待最后一张熟悉的面孔也染尽了鲜血,她终于抱住脑袋,犀利地惨叫一声:“啊!!!!”
司寇云战岿然不动,冷眼看着这一切,眼里无半缕波动的情绪。他低下头,看着怀中早已昏迷的黛蜜,犀利的双眸瞬间软了下来,声音温柔至极,仿似情人间的诱哄。
“蜜儿,我找了很多人,为我们的孩子陪葬,黄泉路上,他就不怕孤单了……”
他勾唇一笑,轻轻地抚了抚她鬓角的发丝,然后抱着她走到一旁哭得十分凄惨的两姐妹面前,吩咐道:“好生看着。”
两姐妹忙小心翼翼地接过,看见黛蜜那毫无生气的脸庞,哭得更加撕心裂肺。
司寇云战深深地看了黛蜜一眼,随即转过身,自子冷手中接过一柄三尺长剑,缓步走到其其格面前。
宾客和仆从丫鬟几乎全数跑光,除了地上躺着的尸体,剩下的就只有司寇云战旗下门客以及黑衣卫。
有王府侍卫匆匆来报,“启禀王爷,般鎏国三千铁骑军快要攻进王府里来了!”
司寇云战满脸铁青,眸光冷冽,“不是他死!便是吾亡!”
“属下等誓不辱命!!!”
八百黑衣卫齐齐下跪,异口同声:“誓不辱命!!!”
黑影嗖嗖离去,不远处立即传来锵锵的交战声。
其其格仿似看到了希望,朝着声响传来的方向大喊了起来,“救我,救我,本公主在这,在这边,救我,救——”
一柄寒冷的利剑抵在她喉咙,呼声戛然而止,其其格惊恐地瞪大双眼,颤巍巍地朝司寇云战望去。
只见一身火红的司寇云战,冷然而立,修长有力的手稳稳持着寒光流转的利剑,凤眸冷得慑人。洛阳宫灯的光芒照映在他幽黑的眼瞳,两朵怒火晃晃燃烧。
“公主莫急,贵国的铁骑军终是会闯进这里来的。”
听闻这冷得诡异的声音,其其格心中大骇,勉强拉出一丝笑容,“战,战哥哥,你这是……这是怎么了?怎么对其其格……拔剑,拔剑相向?”
风吹拂他的发丝,彻底露出他冷硬的轮廓。他敛去唇边笑意,抿紧唇线,低哑的声音空空回荡。
“说,你如何能进深花楼?”
其其格脸色发白,急急否认:“没有,我没有——啊!!!”
一剑挥起,刀光一闪,两道血注从其其格双膝汹涌喷出!其其格顿时跪倒在地上,惨声痛呼,一张精致的面容扭曲不堪。
“说!”
“我……我,是我伪造了你的佩玉……”她吓得肝胆欲裂,拖着已残废了的双腿,奋力挪到司寇云战脚下,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腿,哭求道:“不要,不要杀我,战哥哥,不要杀我!”
战斗声越来越清晰,司寇云战眼里怒火翻涌,手势如风,长剑旋转,几道血注喷张而出!片刻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