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这件事,想来,他一定不会怪自己的。
关上门,汪紫衣轻快地向外走去。她永远也不会想到,自己再一次走进这个门,已是三年后。
“雷涛,谁来的电话?”坐在病床边,看着那个人接了电话便皱起的脸,闻陆洋关心地问了句。
昨晚,他突然吐血昏迷在方志明的床前,把他们一干人可吓得不清。还好恰巧在医院急救室,赶紧召集大夫做了急救,这才刚清醒过来。想到医生的话,看到他灰败的脸色,闻陆洋刚刚放下去一点的心重又揪了起来。
“汪紫衣。”雷涛撑了床沿,有些勉力地坐起来:“现在,她也许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汪紫衣的名字对于闻陆洋来说并不算陌生。那一年,他深夜给自己电话,让自己安排个车把他连夜送回A城去,就是为了这个名字的主人。这大半年来,每次和他通电话,他十句中倒有八句是在说她。虽然从来没有和她真正见过面,但在头脑中早就为她勾勒了一幅像:美丽大气聪明温柔,不是一般的女人。
“她知道你爸的事了?”
“没有。我没有告诉她。”雷涛的声音再低了些,“我其实不知道她为什么来G市,她也没说清楚。”
“你为什么不告诉……”
“陆洋哥……嗯……我有些事想和你商量。”没等闻陆洋说完,方逸宏转着轮椅进来了。嗫嚅了半天,望了眼病床上半卧的人,目光还是转向了闻陆洋
“小宏,有什么事吗?”来不及再去想汪紫衣来G市的目的了。这边一大堆事等着他和方逸宏处理,雷涛抬起无神的眸,循声向方逸宏“望”去。
“没事,哥,你休息,就是爸爸的后事,有些需要和陆洋哥商量下。”说着,方逸宏扯了扯闻陆洋的袖子。
两人一前一后出去了,雷涛的唇边浮起一个苦笑。
其实小宏又能和自己商量啥呢?且不说现在自己就是个半截子命的瞎子,啥事其实也做不了,就光论自己跟方家,跟方志明实际脱离关系这20来年,父亲身边的人,除了闻陆洋,又有谁认识自己。到头来,只怕是小宏和闻陆洋连自己的身份也不好介绍吧。
还在胡思乱想间,一只手已轻轻握住了自己的。
“哥,我刚刚和陆洋哥商量了。咱爸因为……也有很多人不方便来的。所以,我们想,一切尽量从简,你看,可以吗?”
雷涛原本冰凉的手被方逸宏温暖的手一捂,连带着心都暖起来。
“小宏,你真的长大了。一切,就按你和陆洋说的办吧。”说着,他就想撑着床沿下来,却被方逸宏一把拦住。
“哥,医生说你的心脏需要好好休息,不能劳累。我和陆洋哥商量了下,决定让欢欢留在这里照顾你。我和他先回去处理爸爸的事,等下午我们再过来接你过去。”
雷涛思忖了片刻,缓缓地点了点头。
125、真相(1) 。。。
汪紫衣终于达到方志明的灵堂时,已接近傍晚。在路上,她给苏月打了个电话,告诉了她关于方志明的事儿,也告诉了她自己正在赶去G市的路上。苏月犹疑了很久之后,憋出一句话。
“你爸爸昨天就知道这件事了。不过,你方伯伯现在这个情况,你爸爸并不方便出席。你去去也好,算是代表我们吧。”
这就是人生!当你站在台上无限风光的时候,不知有多少人围绕着你。上级、平级、下级,为着各种目的,小心地靠近你包围你;而一旦你不幸从台上下来,那些原本围绕着你的人,便都因着各种借口纷纷避之而不及了。便是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父亲,一个与方志明交好多年的挚友,也终究因着那些借口连他的葬礼也躲开了。也许,这个世上没有什么事是亘古不变的,诸如友情、诸如爱情……那么,自己还纠结那么多年前的事干什么呢?只要当下,只要未来!
汪紫衣便是带着这份紊乱的思绪走进方志明的灵堂的。向着方志明的像恭恭敬敬地鞠了三个躬,再抬起头时,她有片刻的恍惚。
墙上挂的,应该是方志明早几年的照片,细细长长的眼,高挺的鼻,薄而紧抿的唇,线条很分明的脸部轮廓,怎么看都有些眼熟。
自己已经20多年没见过这位“方伯伯”了,这种眼熟的感觉是从何而来的呢?
还在恍神间,已经走到一边的汪紫衣的目光被一辆锃亮的轮椅吸引了。循着那辆轮椅向上,它的主人正在向自己鞠躬。尽管不良于行,但他的上身依然很艰难地弯到了差不多90度。
“你是……方逸宏?”
那个头慢慢抬起,露出一张轮廓分明的年轻的脸。
“我是。请问您是……”
“我是汪振华的女儿汪紫衣。我爸爸……他身体有些不适,我……代表他过来送方伯伯。”汪紫衣的脸“腾”地红了。她一贯不擅于说谎,谎话会让她的脸禁不住地红。
好在方逸宏并没有注意她的窘,只是再度弯下上半身,很诚挚地对她说了声“谢谢。”
如今的汪振华是何等的身份,在方志明这样的情况下,虽然本人没来,还派了女儿过来,已让方逸宏感激不尽了。
“汪姐请到后面用餐吧。”他指了指背后。
“哦,谢谢。”汪紫衣的眼睛已经在他周围搜寻了一圈。可现场除了他穿着“孝子贤孙”的服装,再无二人。
方逸尘竟然真的没回来?!
“那个……逸宏,我记得你应该有个哥哥吧?”踌躇了阵,汪紫衣终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是的。我有个大哥。他身体有些不适,待会儿也会过来。汪姐跟我哥很熟?”
“哦,也不算。”汪紫衣讪讪地笑笑,“我们小学做过同学,很多年没见了。”
因着方逸宏“待会儿也会过来”这句话,原本打算去灵堂拜了方志明就离开的汪紫衣留下来吃了晚饭,陪着方逸宏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起来。有这个机会,作个不算专访的专访也不错。可是,真聊上了,她才发现,自己的句句话都是围着方逸尘去的。
“你哥这么些年都在哪儿呢?我自从去了J省就再没有他的消息了。”
“他大学毕业就出国了,在英国呆了10来年,前几年才回国。”
“现在在哪儿高就呢?”
“我也……不太清楚。应该是在A城的一家银行作独立董事吧。”
A城?银行?独立董事?汪紫衣的右眼莫来由地狠狠跳了几下。还来不及问,方逸宏的下一句话几乎让她惊跳起来。
“我哥以前可特别棒。他回国后曾经在A城的**银行当行长。如果不是眼睛前两年出了问题,他现在应该还在做行长呢!”
“你哥……我记得是叫方逸尘吧?”汪紫衣听见自己的声音嘶哑而颤抖。
“以前是的。后来,因为一些原因,他改了……哥……”
汪紫衣的目光顺着方逸尘的呼唤向门转去。
那里,那个自己在小镇曾见过几次的人扶着雷涛的手臂一步一步走了进来。
汪紫衣麻木地站起来,她浑身上下抖得很厉害,抖得语句已经不连贯了。
“逸宏……哪个……是你哥?”
“喏,右边那个。”方逸宏伸出手指了指雷涛。
说话间,闻陆洋扶着雷涛已走到他们近前。着黑色大衣戴黑框眼镜的雷涛面向着方逸宏,轻轻问了句:“逸宏你吃了吗?如果没有,赶紧去吃点。哥哥来了,你也该休息下了。”
汪紫衣怔怔地望着面前的男人。高挺的鼻,薄而紧抿的唇,线条很分明的脸部轮廓,如果再加上他黑框眼镜下那双自己并不陌生的细细长长的眸……汪紫衣终于知道自己刚刚看到方志明照片时的熟悉感来源于何处了。自己面前的他,分明就是那张照片的翻版。
“哥,我不累,你快坐下。对了,这里有一个你的小学同学。汪姐……”
雷涛已经迈出的一只脚就这样滞在了那里。他慢慢地转头,转向方逸宏身侧的方向,脸上瞬间闪过惊惶。
“汪……”
“你好,方逸尘,我是汪紫衣。”汪紫衣慢慢抬起自己的手,抬了一半,才想起他什么也看不见。
“紫衣……”
“对不起,两位方先生,我还有点事,先走了。再次代表我爸爸向你们表示最诚挚的问候。请节哀顺便。”说着,汪紫衣没有再看面前男人一眼,迅速从他身前掠过,快步向外走去。
“紫衣……”雷涛迅速地伸出手,想抓住她,可是那只受伤的手只来得及摸了一下她柔软的衣角,那为自己所熟悉的“丁当”声已渐渐远去。
一直以来担心的事就在这一刻突然变成了现实。焦急惊惶担忧无奈瞬间涌上雷涛的心头,还来不及再喊一声前面的人,他的身体已经迅速地转向门口的方向,急急地想追上那“丁当”声。可是,他忘了自己看不见,他的腿立刻狠狠地磕上不知是椅子还是什么东西,剧烈的痛让他的腿一麻。他捂着那儿,继续想往前,可是立即,他的头又撞上了不知什么东西。
“小心,雷涛。”下一秒,闻陆洋的手已经扶了上来。
“快,陆洋,快带我出去。”雷涛一把抓紧他的手。“哦,不,不,你快出去,帮我拦着刚刚那个女人。”
“雷涛……”闻陆洋看着那个几近癫狂的人,有些犹疑。
“快,陆洋,我求你,快去。晚了,我怕来不及了。”雷涛狠命地把他向外推,丝毫不顾那顺着嘴角不断往下的红。
“哥,雷涛……”
“不要问我,快去帮我追他。陆洋,我来不及解释什么了。她是汪紫衣!”
126、真相(2) 。。。
闻陆洋终是没有追得上汪紫衣。因为,她出了灵堂,便闪身躲在一个大柱子后,看着闻陆洋朝前面跑了。过了一会儿,她才从柱子后面出来,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她走得很快,但脚步虚浮,宛若云端。脸上,不断有滑滑的温温的液体滚落下来。可是她还在笑,是那种凄凄的狠狠的笑。
原来,自己竟是这样一个执着的人!兜兜转转这么多年,爱上的,也不过是同一个人。
方逸尘!雷涛!
两个截然不同的名字,却是同一副皮囊。难怪第一次见他,便那么熟稔的感觉,难怪与他越走越近的时候,那么情不自禁……汪紫衣,由始到终,你的心都比你的脑更聪明!
手机的铃声蓦然地响起来,她没有去看。不管是谁,这时候她都不想去理。智商为0的女人,实在羞于见到所有的人!
已是隆冬的夜,风吹到脸上,刺骨的寒。汪紫衣却浑然不觉,她只是抱紧了双臂,一个人,慢慢地往前走。脸上的泪早已成霜,唇角的笑僵硬如斯,她的脚步却不曾停息。因为,她冷!那颗还在胸腔中缓缓跳动的心由内向外发着丝丝的寒,寒得她的人僵硬如铁。
闻陆洋一边开着车,一边紧张地扫视着寂静的大街。放下灵堂中那么多人,陪着方逸尘(从这里开始,就用这个名了哈。)在大街上转了快两个小时了,可是,哪里还有汪紫衣的身影。
后视镜里,那个人的脸越来越灰败,没有戴眼镜的眸子更加暗淡无光。
“雷涛……”
“你还是叫我方逸尘吧。”声音满是疲惫:“经历了这么多,我才发现,好多事仅仅就是因为我的执拗才发生的。如果早点退一步,也许……咳咳咳……”尽管在第一时间内捂住了嘴,但那发自胸腔深处的呛咳还是连坐在前面的闻陆洋的心都被扯得一揪一揪的。
“雷……逸尘,你也别太怪自己了。”还想找点什么话来劝的,但透过后视镜,看着那人已颤抖着手在摸药,便压下了剩下的话。这时候,其实劝得越多,也许他越难受。
“吱”的一声,闻陆洋突然踩了个急刹,刹得方逸尘的心狠狠一抽。
“怎么了?”
“我……好像看见她……”
闻陆洋话还没说完,那人已摸索着开了门,迅速地下了车。
“方逸尘……”闻陆洋紧跟着下了车,拉住了那人的手:“这边,你急个啥啊,人在那儿呢。”
从闻陆洋喊方逸尘那一声开始,汪紫衣就看见了他们俩。不过,她没有动,甚至连移动一小步都不曾有。她只是怔怔地看着向她走过来的两人,看着那个不断掩嘴轻咳脚步却出奇地快的人。
“紫衣……”人还没到,他的声音已穿破寂静寒冷的夜袭过来,分外凄怆。
她没有回答,她只是望着他,平静地拭去了脸上的霜,轻轻地掸了掸自己雪白的羊绒大衣,再挺直了自己的身子,看着那个人被闻陆洋扶着走到自己面前。
“要不,你们找个地方谈谈?”看着两个人就这样面对面站在那里半天都没说一句话,风刮得那么呼呼的,闻陆洋忍不住开了腔。
“陆洋,你先走吧。”方逸尘转向闻陆洋的方向颔首。
“可是……”闻陆洋担忧地看了两人一眼。
“我想我们需要的是,单独谈谈。对不对,雷先生?”汪紫衣望着闻陆洋,脸上甚至带着笑。
“汪小姐,逸尘他刚刚才……”
“陆洋!”方逸尘打断他,“我们谈的,是我们之间的事,实在不方便有第三人在场。”
“可是……”
“陆洋!”
“那……我帮你们另外找个地方谈吧。”看着两人还是站在原地没动,闻陆洋只得摇了摇头,转身上了自己的车。
“紫衣……”听着汽车的声音远去,方逸尘往汪紫衣的方向再迈了一步。
“你是叫我吗,雷先生?”汪紫衣死死地盯着面前的男人,看着他的身子狠狠地晃了下,黑衣黑镜下,一张脸更是惨白。
“咳咳……紫衣,我们非得这样谈话么?咳咳……”方逸尘微侧了头,刻意压低了声音,但暗夜里那咳嗽依然听着揪心。
“前面有个宾馆。”汪紫衣叹了口气,下意识抬了手。伸了一半,硬生生地停住,“往前100米。”
方逸尘好不容易止住那份咳,习惯性地想去拉那只手,可是手在身侧晃了几晃,面前只是一片虚空,还有刺骨的风。
“走吧。”汪紫衣看着那只瘦骨嶙峋的手在自己面前无望地摸索着,深吸了两口气,生生压下心中那份抬手的冲动,淡淡地向着身侧的人说了声,便已先抬脚下向前走了。
方逸尘拿出手杖,小心地点着地,同时微侧了头,小心地听着身侧的动静。可是,那声为自己熟悉的“丁当”声并没有响,除了寒风的呼呼声,他甚至连汪紫衣的呼吸声也没听到。
“紫衣……”他低低地唤了声。
“往前走,很快就到了。”平静无波的声音。
“你……在我身边吗?”
没有声音。
“你今天……没有戴……手链?”
“掉了。”
“咳咳咳咳……”前胸一阵翻涌,好不容易才压下那份甜腥:“紫衣……”
“到了。”长久的沉默之后,汪紫衣的声音终于响起。
话音刚落,迎面便有暖意扑面而来,可是发自心底的寒还是让方逸尘禁不住打了个颤。
“我们开一间房还是两间?”汪紫衣转头看了看那个颤抖着的男人。
“紫衣……”有些无奈的声音。
“那就先一间吧,一会儿再加。你的右手边往前走10米左右有沙发,你可以过去坐会儿,我办好了叫你吧。”
“紫衣……”
再度没有了声音。方逸尘掩嘴轻咳了两声,点了点手中的盲杖,站在原地没动。
不时有人从方逸尘的身边掠过,窃窃的声音偶有传来。方逸尘苍白的唇突然往上翘了翘,在灯火通明装修豪华的宾馆大厅中,一个穿戴整齐的瞎子站在光可鉴人的大厅正中,多么值得人关注的一件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