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2003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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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2003年第3期- 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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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誓不议朝政了 
  剩下 几滴干枯的忧伤 
  偶尔夹杂于泪花间 闪烁 
  汴梁府?那是个干什么营生的所在? 
  你已无意去探询、回忆和思索 
   
  难道,这儿不正是你的里? 
  学一学狱中演《易》的囚徒吧 
  将你悟透了的“天道”,如同新采的璞玉 
  码成九垛细细打磨 
   
  苦中宜作乐! 
  故垒西边 水际跋涉 
  兴会所至 你毫未疑惑 
  一抬脚 
  便跌进了“人道是”的漩涡 
  而不远处,蒲圻寥落 
  那一度被战火煮沸的江水 
  如今已然冷却 
  面对诗人的差错 
  此刻它 
  竟兀自退缩 
  袖起石头的双手 
  倒如醉如痴,不争不夺 
  凝神倾听那 
  神采飞扬的前后双赋 
  大开大阖 随风流播…… 
  赤壁之火 历史之火 
  生命之火 宇宙之火 
  噫戏!我们的居士终于醒来了 
  醒在 
  黄州、惠州、儋州的处处东坡 
   
  西 湖 
   
  想当然,苏子降生之日 
  上天曾授与你一道符 
  那是一道神秘的护身符 
  不论你到哪里,这符都叫西湖 
   
  奈何在杭州竟碎为三截① 
  被此间似断若续 
  随后流窜岭表,到达惠州 
  西湖竟再次跌落,散置五处② 
   
  主吉?主凶?是祸?是福? 
  道士的钟声反常,敲个不住 
  身插黑翅的钦差自金殿飞来 
  不由分说,押解登舟南渡 
   
  “投荒儋耳”!州不州,府不府 
  岂非愈发的鄙陋荒芜? 
  才斥退眩目恶浪 
  又袭来钻心瘴毒 
   
  你,摸了摸往日藏符的胸口 
  欲作最后一次徒劳的保护 
  糟糕!糟糕! 
  一切的一切 俱已化作虚无 
   
  唉,老矣老矣 
  清影憔悴,怎生起舞? 
  回首峨眉山月 
  山月泪眼模糊…… 
   
  折转身,你茫然四顾又戛然止步 
  何以苍天之上,危悬一方人间绝无的西湖? 
  波光潋滟,我的投影也荡漾起来了 
  并且如此空前地巨大 
  并且如此空前地清白 
  并且如此空前地媚妩 
   
  朝云墓 
   
  在杭州西湖 
  她醉卧成一条堤 
  在惠州西湖 
  她趺坐为一堆泥 
   
  他已失掉了竹林、药膳、书斋、琴和棋 
  他不能再失掉什么了,偏又失掉了你 
  但我们却很残忍 
  在这湖畔,坐拾一简痛苦之诗碑 
   
  流 浪 
   
  水在河与河之间流浪 
  风在天与天之间流浪 
  鸟在树与树之间流浪 
  歌在心与心之间流浪 
   
  生命碾作红尘流浪 
  红尘裹入星云流浪 
  星云跟随宇宙流浪 
  是谁?又将这一切装进褡裢,扛在肩上? 
   
  是那个年迈的流浪汉吗?踉踉跄跄 
  有人夸他慈祥,有人怨他乖张 
  昏花老眼,反正—— 
  睁着的一只是地狱,闭着的一只是天堂 
   
  霎时,有无声之声恣肆汪洋: 
  家乡即客舍,客舍即家乡 
  脚带驿站,心携篷帐 
  游牧八方,神也在路上 
   
  时间的皮肤 
   
  生命一环扣一环 
  组成了时间之链 
  环,无疑能随时折换 
  链却没有个完 
   这环真属于自家? 
   可链又归谁掌管? 
   
  生命像纤夫手中粗粝的绳 
  弓着腰,匍匐着全身 
  蘸着虎口与肩胛的血 
  单为写一个字:沉 
   一旦暗礁咬弦断了纤绳 
   沉重便只好垂作沉沦 
   
  生命又像杂技演员脚下的钢丝 
  谁不想一路平安,摇曳多姿 
  无奈鼻息成风,鬼知道,哪一阵 
  会教你从舞台上彻底消失 
   也许是你蹂躏了她的身躯 
   也许是她颠覆了你的胆汁 
   
  且将生命剖作两半一劈到底 
  就能穿透皮肤,入骨髓 
  生,原来如同嫩芽和胎毛 
  从柔软单薄变为坚硬稠密 
   命,不过是太阳负重的轮子 
   一圈圈,于叹息中进而后退 
   
  大海、浪潮及泡沫 
   
  澄明、幽深、急躁而又宁静 
  柔若无骨,却有毁灭一切的蛮劲 
  针尖麦芒,全植根于大海的本性 
  最珍奇还数它美妙而纯净的元精 
  飘逸的凝重,遥远的亲近 
  溢满神圣之色,了无凡俗之形 
   
  海,时刻手擎穹隆式的一方明镜 
  啊,你涵盖万物众生仰望的天庭 
  你有十分蔚蓝,它便蔚蓝十分 
  二者神魂同胞,谁能区别辨认! 
  高贵,坦荡,容不得半点灰尘 
  既有皎洁的肌肤,更有皎洁的心灵 
   
  潮汐起伏纡徐,她脉搏稳定呼吸均匀 
  一旦汹涌奔腾,准有恨事心气难平 
  潮汐呀潮汐,传达了海的全部心声 
  裸露了海的欢乐、忧郁、悲哀和愤懑 
  惟有海所唾弃的渣滓猥琐且肮脏 
  它却蹦得高,舞得狂,笑得狰狞 
   
  ①杭州西湖系由西湖、小西湖、里西湖大小不等的三片水域构成。 
  ②惠州西湖包括南湖、菱湖、丰湖(平湖)、 鳄湖和鹅湖五大块水面。 


诗在你在
刘 粹 
  我相依为命的父亲走了。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走了。那山脉一般绵延厚重的父爱,谁也无法替代。 
  我坎坷一生、历经磨难的父亲走了。前二十多年的另类生涯,后二十余年的病痛折磨(他是一个典型的“中国病人”!),终致父亲未享天年,未尽其才。他带走了已然腹稿于心的系列小说《昨天的土地》(当年《收获》连载时,老诗人张志民先生称赞它们是“干馍馍,有嚼头”);带走了上百篇有关诗歌创作的溯源思考——《诗本事》——那该是一部由文章构筑的公刘诗史;带走了他血泪一生,歌哭一生,执着追求与不屈抗争一生的回忆录——那无疑是中国当代知识分子命运的独特见证!……一切的一切,已不复存。这是诗的损失,史的缺失。这损失和缺失,同样无人能够替代。 
  父亲的生命力曾经是那么顽强。1980年突然病倒在社科院文研所召集的当代诗歌研讨会上(中风、偏瘫、失语于广西),一两个月后,父亲重新发声学语,跌跌撞撞重新蹒跚学步,然后重新握笔写字。不仅打破了医生起初的断言,没有落下手僵脚痹的毛病,三个月后,便在我的搀扶下,奇迹般的出了院。1984年,右眼失明。1995年岁尾,1999年年初,2000年盛夏,一次次被病魔突袭,瘫痪卧床,急诊抢救,又一次次化险为夷,都是一两个月后就能下床学步……就在1980年与死神擦肩而过之后,父亲以极坚强的意志力和极旺盛的创作力,喷发出他创作生命的第二个高峰,留下了熔铸着人格与血性的数百万字诗文。直到2001年11月,住院中的父亲,仍在点滴、针灸的间隙笔耕不辍,写下了《不是没有我不肯坐的火车——答曾卓》一诗。 
  2001年12月7日,星期五,在病房里刚刚向第六次作代会递交了正式请假条的父亲,针灸后独自上楼回病房,眩晕突袭,差点儿跌伤。闻讯,我从办公室匆匆赶到父亲身边,是夜始,我便坚持留在病床旁陪护父亲。第二天,父亲自觉病况有所缓解,便要我搀扶着他在病区的走廊上一趟趟缓缓地散步。我们父女俩的话题,从文学到家事,从家事到民情,散漫而温馨。犹记得,8日晚间的话题,我劝父亲静心治病,千万小心,保护自己平安度过冬天,年前(春节前)我会力争独自把家搬好,待来年春暖花开时节,接爸爸回家。新居的条件对于一生清苦、朴素的父亲来说,可谓“鸟枪换炮”了。父亲也听从了我的劝告,说出院回家后,将恳辞各方稿约,抓紧时间,专心致志地写他苦难深重荣辱备尝的回忆录,为同侪,为后人,留下史的见证。我担心父亲写回忆录会伤及身体。我深知父亲的一生辱重荣薄,辛酸远多于欢乐。父亲说,他会尽量跳出个人情感的漩涡,作一份平静清晰旁白式的回顾。同时,穿插着,他还将齐头并进地去写——独立成篇的《诗本事》和完成腹稿多年的系列小说《昨天的土地》。父亲说,为了黄土高原上患难与共的淳朴的乡亲,为了当年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受苦人”,他必须写完十几年前不幸中断了的那个《昨天》系列。父亲说,他希望天假以年,“何况爸爸还有你呢!”哦,我生于忧患的父亲! 
   父亲的心胸是那样地豁达泰然。他这一生淡泊、低调,对人事,对世人,都没有任何要求。早在九年前,父亲就以文章的形式,向社会公开了他由来已久的遗愿:丧事从简。作品在,说好说坏由人去。回海如回家。(《并非多此一举》1994年3月29日)及至2000年11月,病痛中的父亲又请了三位见证人,立下了正式遗言,“唯愿平平常常地来,安安静静地去”,至亲好友相送即可,不要多惊扰众人。 
  记得1995年的9月7日,那是得知冯牧伯伯去世噩耗的当晚,在原本逼仄灰暗的小厅里,我们父女相对而坐,良久无言。尔后,父亲以清晰而低沉的语调,缓缓地说出了他对我,也是对人世的最后希求:“爸爸走时,只希望女儿你能握着我的手。”我当时就眼含热泪,郑重点头,答应了父亲,并再一次坦言:“爸爸,我一定要保你活过九十岁!你一定要有这个信心!”……往事历历,父亲已远。哦,我死于忧患的父亲! 
   元月7日那天中午,ICU的医生没有及时通知我。父亲!我知道你在急切地等我,等我,头向我每天进门的方向斜侧着,每天与我相握的左手失力地搭拉在床沿下,未闭的双眼依旧流露着失望的空茫……我赶到时是14时10分,我没能做到在你最后的时刻握着你的手送你,我至亲至爱的父亲!谁能理解,这将是我永生的痛! 
  人说“爱能创造奇迹”。我一直坚信爱的力量,渴盼奇迹的出现。去岁圣诞节前,在给海外友人的信中,我还在重复着这句话:我要用自己的爱去拉回父亲的生命!圣诞节后的那两天,父亲的情形曾大见起色,老人神清气爽,大大的眼睛,又恢复了往日鹰眼般的犀利明亮。那双明亮的眸子,给了我多大的鼓舞啊! 
  我不禁俯在父亲的耳边,为老人鼓劲:“爸爸,你一定能抗过严冬。等春回大地,万物复苏时,爸爸的生命力就一定会强劲起来。”然而,新年刚过,还没有来得及听到春天的脚步声,父亲却匆匆远行……日日夜夜,我切切祈盼的奇迹没有出现,是女儿的爱不够深切吗?我总在问自己,问苍天…… 
   父亲,我为你换上了那套访德时定做的黑色条纹西服,当年你作为中国作家代表团团长,向世界展示了中华民族的睿智、幽默和血不缺铁、骨不缺钙的泱泱大国作家风采。我为你穿上了一双皮质的新旅游鞋,祈望迢迢路途不再坎坷,从此,你能步履稳健,跨时空逐日月,继续上下求索。 
   父亲,我放大了你2001年元旦摄于病房的照片,虽在病中,你的脸上却依旧是矍铄而粲然的笑容。我以七十六朵怒放的红玫瑰敬你,送你,接你,我亲爱的父亲!——她们本该是九十多朵的啊。 
  明求赶了回来。德平赶了回来。柯平和范泓也分别从湖州和南京赶来。年近古稀的沈泽宜老师,不顾劝阻,也执意赶来。元月11日下午,我们肃立在松鹤厅,肃立在你的身旁。鲜花簇拥着你,我们陪伴着你,父亲!你身上轻覆着1984年山西的乡亲们赠你的那面朴素的锦旗。我分明看见,满头乱发的贝多芬用《英雄交响乐》将你挽起,一同向天国走去,而伴随着德彪西《大海》的涛声,你的胸腔正与人民的旗一道起伏呼吸:“战斗六载情谊永存!” 
  诗在你在,我的父亲,你永远同人民在一起。 
  父亲,在你西服胸前的口袋里,带去了2001年9月4日我们父女俩最后的一帧合影,女儿的心永远守护着你。11日上午,我特地为你赶制了一只茉莉花茶的枕头,套入一只我头天晚上还在用的枕套中带给你,让茶的清新,花的清香,还有女儿温暖的气息,一起永远陪伴着你,愿你永葆诗的灵韵,思的深邃。 
  父亲,我们还为你带去了六件特别的纪念物——两件你我共同珍爱的礼品,四本意蕴深远的书。 
  翠绿色塑料的自由女神像。那是美国当代著名诗人迈克尔·麦克劳尔先生(Mr.Michael Mcclure)于1988年11月16日晚在美国纽约曼哈顿现代艺术博物馆大礼堂举行的首届中国诗歌节朗诵会现场赠送给你的礼物。当年,中美诗人的友谊,曾激起全场雷鸣般的掌声,如今,你带了它去,自由与友谊永存!“有罪的肉体在地下,自由的灵魂在天上!”(公刘《三月》) 
  木雕的仙鹤。1982年10至11月访南时,前南斯拉夫诗人所赠。鹤,在我们国家自古就象征着长寿和吉祥。我想,在前南斯拉夫包括塞尔维亚族、克罗地亚族等在内的各民族间,鹤,也一定意味着幸福和吉祥。带上它,愿你身无羁绊,心无压抑,清吉自在。 
  德平送你的宣纸精装本《西湖诗画览胜》。你一直偏爱西泠,对西子有着深深的眷恋之情。2001年的9月,我到杭州接你,曾与德平兄一道,陪你踏上白堤,到平湖秋月处,访罗苑旧地,寻觅当年杭州艺专的遗迹。仁慧姑妈当年是杭州艺专的高才生啊。我知道,你和姑妈姐弟情深。你一直都在寻觅那不幸早逝的姐姐的芳踪。西子湖畔,寄托着你一生的默默温情。父亲,我亲爱的父亲,带上我们的一片心意,相信你和奶奶,和姑妈,定会在天堂相聚。 
  花城社流亡者译丛中的一本:肖斯塔科维奇的回忆录《见证》。这是你2001年12月病情逆转被延误至瘫痪前,堆放在病房抽屉里的多部书之一。这部《见证》,头一年你已读过,是年9月末住院后,又被你细细地重读了一遍。书中,有你用黑色签字笔批画的痕迹,书中,还有许多小小的折页。肖氏的《见证》,一定是引起了你的许多思考,但你还没有来得及同我细说。不必妄加猜测你的联想和思考,你的愤怒与慨叹,既然,你已经不得不带走了属于你自己的那份独特的见证(那见证肯定会招致某些人的不快!),那么,还是让肖斯塔科维奇的回忆录随你一道上路吧。中俄知识分子的精神和命运,原本就何其相似相通。 
  四川人民出版社,邹绎、蔡其矫等先生译的《聂鲁达诗选》。你自青年时代起,一直就非常喜欢这位智利的大诗人。对政治的高度敏感,对祖国对人民的一腔赤诚,对和平的祈盼对世界对人类的终极关怀,对未来的屏息聆听……诗人的心是相通的。更由于1957年罹难时,曾遭遇对此莫名的批判,倒教你对聂鲁达的诗愈发的喜爱有加。女儿知道父亲是手不释卷,心不离诗的,带了它去,好在天国与聂翁会面。诗人相逢早相识。 
  1995年人文版《公刘短诗精读》。那是女儿完全独自担纲,为你编选的第一部诗选集。父亲,是你给了女儿生命,给了女儿正直的品性,也培育了女儿的眼界、视野和独立思考的个性。《公刘短诗精读》只是女儿献给父亲的一枚“青杏”,拒绝红尘,拒绝陷阱,“永远清清白白”(公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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