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微的。我又推翻这种假设。
叶诗凡竟然睡着了,鼻孔里轻轻地呼吸着,她再也没说什么。我靠着床头,不知是何时入睡的。醒来的时候,外面的阳光很大,又是一个晴朗的天。叶诗凡走了,留了一张纸条:
陈哥,你的眼神告诉我,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落款是画的一片带锯齿的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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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真是个聪明的女人,她真从我的眼神里发现了我对她的企图,是的,我想有可能,她会成为我的“朱琴”,可这时她的不辞而别让我明白我俩没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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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伟这几天不见了人影,说是到省城里联系决赛的场地去了。他要把决赛定在省城,无疑是想扩大影响力,有几家本地外地的报纸相继进行了宣传报道,那都是出了钱的,这个我知道。问题是张小鲁我也联系不上了,他跟周伟走了。而朱琴最终没有进决赛,不过还是得到了周伟转给她的一个特殊的红包,拿了红包,朱琴也就不说什么了。
决赛将于十天后举行。容城的人们这几天遇上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猜是几号?”大家热衷于毫无根据的猜测,还听说暗地里有人以此展开了赌博。
容城人们越来越心急地想知道决赛的结果了。他们不再是想看那场比赛的赛况,而是为了证实一下自己的眼光是否准确。令人遗憾的是,结果迟迟不肯露出水面。十天之后,决赛没有举行。这是我没有想到而又害怕发生的。又过了五天,电视台出来说话了,决赛延期。什么原因,电视台总是有原因的,而且是非常堂皇的理由,而延期的消息容城人们早就暗地里传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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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开始议论起这个还没揭露的骗局,可大家惟一忽略的是,那八个幸运的女孩子到哪儿去了。这谁也不知道,包括我。后来《容城晚报》刊登了一则消息,因为投资方的撤离,“容城小姐”的决赛无限期地推迟下去,这无疑是宣布它的终结。鬼才知道是不是钱的原因。甚至有人大胆放言,投资方卷走了钱。他们骗了容城女孩的钱和色,然后躲到别的地方潇洒地享受去了。投资方是谁,是大昌公司还是周伟或者背后的某个人物。又有人说查证“大昌”是个皮包公司,一副空架子。
这些日子我的压力很大,毕竟青春照相馆是协办单位,我是青春的老板,照容城一些人的说法,我也赚了钱,有些要索赔甚至找上了我。我是有苦说不出,说贴了钱没人相信,周伟给的钱全部买了胶卷和冲洗的相纸,我连手工费都没赚到。朱琴也找上了门,说张小鲁跟周伟跑了,一定是带着另外的女孩子跑了。我只好安慰她,叫她别往这方面想,张小鲁会回来的。朱琴说张小鲁要是没回来就找我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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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就像当年等待张小鲁来给我做证一样地等待着他回来,我想出去找,但我连他们走的方向都不知道,省城是不是周伟打的一个幌子呢?我惟一能做的就是关了青春的门呆在家里等待。张小鲁没有像周伟那样一走了之。他回来的时候,是在两个月后的深夜。
他敲开我的门,流浪了很久的模样,头发乱蓬蓬的,胡子拉碴,我没看到他的车。他说车被省城交警队扣了,因为他的养路费没买,手续不合规范。我说你在外面磨蹭这么久。他说,我在等着周伟给开钱,等着周伟给我找关系把车弄出来,可周伟始终周旋着,钱没给,车还扣着,我被他甩了,告诉你不信,我连坐车回来的钱都没有……张小鲁被甩开对周伟来说是件十分简单的事,睡一觉起来,宾馆里没周伟的人影了,房子退了。你说省城那么大,我又不熟,你让我上哪里去找。
张小鲁连喝了两杯水,气嘘嘘地接着说:骗子,他妈的骗子。我们全被他耍了,我们他妈的被周伟耍了猴把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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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发生到这里应该结束了。张小鲁回来后的第三天,我再次被带到公安局审讯了两天两夜,张小鲁也去了。我们交待了我们知道的,我们走出公安局大院子时,头顶上的太阳明晃晃地,好像是嘲笑着这两个傻子。
容城公安局在这件案子上有些拖延,似乎不想尽快地查明原因,容城人断言是政府有人涉及到此案中。不过媒体还是明确了“容城小姐”一案纯属欺诈行为,因为抓不到当事人周伟,只好悬着不了。那八名美丽的容城女孩,八名被人们捧为幸运儿的女孩,在张小鲁回来之后陆续有五名回来了,是自己回来的,没有人知道她们在外面干了些什么,其余三个她们也不知道。张小鲁偷偷地对我说,叶诗凡肯定去了香港。你晓得,周伟狗日的就一直是搞这事的。他现在整天把个叶诗凡抱在怀里,色迷迷地说,他抱的是明年的香港小姐。陈弛,你还蒙在鼓里,你辛辛苦苦拍的那些照片,泳装的全被他卖给了地下印刷商,肯定是印在那些黄色书刊上,他那狗日的卖了好多钱,鬼晓得。张小鲁对周伟是恨之入骨了,动不动就骂“狗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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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脑袋一直像是木木的。后来我出乎意料地收到叶诗凡寄来的信,没有地址,邮戳没盖清晰,只隐约看到“衡山路”三个字样,那么多衡山路,到底是哪一座城市的衡山路?
即使知道是哪个城市我又能找得到不?
叶诗凡的信写得不长,但写得很乱,似乎是想到哪里就写到哪里,又像是在几个不同时间写的,信纸皱巴巴的,我努力地看懂并理清了这件事情隐埋的东西。但是要复述这封信有些困难,可以成为另一个小说,为了让大家清楚些这件事背后的东西,我只好模拟一个对话的场景,对话者是我和叶诗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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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弛(以下简称陈):你是怎么认识周伟的?
叶诗凡(以下简称叶):八年前我跟他是高中同学,我见过你,你对我可能毫无印象。(我真的没有印象,难怪有些眼熟。)周伟那时给我写过好几封情书,是抄的什么书上的吧?开始我不想理他,后来挡不住他对我好,今天买这个明天买那个,当然都是些小玩意儿。你知道,我是乡下考到容城二中的,家里穷,人也不懂事。
陈(惊讶):同学?这样你让周伟骗了?
叶:可以这么说吧。高二放暑假,他把我带到车站附近的一个旅社里,强迫我跟他那个了。
陈:你没想过揭发他?
叶:我很害怕,我不能让家里人和别人知道,我还是个女孩子,名声不能没了。周伟使劲哄我,说以后只对我一个人好,我就决定瞒下去。
陈:周伟的父亲死后,他没读书了,你呢?
叶:周伟要带我一起走,说俩人远走高飞,到更繁华的城市去,挣大钱,过好日子。可我害怕家里人不见我读书,会气疯的。他就一个人走了,说挣了钱回来找我。我高三毕业没考好,怎么考得好,那一年多我根本没读什么书,天天跟周伟哪有心思。家里也没钱送我去念个什么的,下面还有四个姊妹,我在家闲了两年,就到容城来找事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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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抽屉里摸出一根烟点燃,然后发现它是叶诗凡最后一夜留在我这里的。我用红红的烟头把信纸灼几个洞,感觉到这些洞洞里竟然藏着的是周伟的模样。一会儿又变成苟局长的,一会儿又是叶诗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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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这些年你呆在容城,没跟他联系过?
叶:没有。直到他回来,不知道他从哪里得知我在“明府”做事,就来找我,很有钱很大方的样子,说要给我名分,还要让我成名,过荣华富贵的日子,出人头地,万众瞩目,如果我想去电影学院进修,以后还可以当影星。他跟我说了好多好听的。
陈:你信了?
叶:嗯,我这个人一直有抱负,可生不逢时没有机会。他说得跟真的一样,也以为他在外面这几年发了财,混出来了。我有些怕他又想依靠他。
陈(很同情的样子):周伟父亲你见过吗?
叶(停顿、思考了一会儿):想起来有些害怕。他死的那天晚上我们见过面。
陈(疑惑):这么说你提到的老摄影师就是他?
叶(又停了会儿):那天晚上,周伟说带我去他家看他父亲拍的照片。我从没去过他家,但我知道他父亲是容城有名的摄影师,说句丑话,那个时候我没照过几张像,便问周伟能不能让他父亲替我拍几张。他满口答应了。
去他家后,他父亲正在楼上暗房里做事。周伟先跟我在他房子里亲热了一阵,我本是不想的,想到等会还要求他跟他父亲说照相的事,就没做声。后来我们上楼去,周伟父亲问他为什么没上自习。周伟撒了个谎。他父亲又问我是谁。他说是一同学。周伟开口找他父亲要点钱,他父亲说暂时没有。周伟就有些生气了。我在一旁示意照相的事,周伟又说了。他父亲不情愿,可能是当时心情不好,一个劲地叹息,说周伟妈走了以后他辛辛苦苦地把他拉扯大,就是盼他有点儿出息。听了这些唠叨,周伟心情也不好了,又觉得在我面前没挣到面子,就说,让你拍几张照片,几张底片要多少钱,要不让她陪你睡一觉?
陈:你真跟周牛皮?
叶(笑了笑):我听了周伟最后这句话真的没生气,我那时无比羡慕周伟父亲,甚至想要是他答应了可以在那晚成为他的女人。但他拒绝了,他很生气,不知怎的和周伟争执起来,他打了周伟一巴掌,周伟把他推倒在地,当时没见他爬起来,一声不吭地躺着。周伟骂了一句,老不死的。然后带我走了。
过了两天,我听同学们议论周伟的父亲死了,非常惊诧。我猜莫不是那个晚上周伟把他推倒在地后。可周伟警告我别乱说,不要跟任何人讲那晚上的事,他说他父亲是心脏病突发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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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重重地叹了口气。周牛皮早死了,要是没死现在是个啥样子?我想起几月前的一个梦,我跟师傅周牛皮一天在聂家巷遇到了,我笑着问他来这儿干吗。他说找人。我说我帮你。他说不用了,你又不认识。我问他姓啥。他说了半天,我始终没听清说的是个啥音。然后他掉头就走,我跟在他后面,追着他说,我还欠你八十块钱,现在我有钱还你了。谁知道周牛皮说,你的钱我现在派不上用场,留着吧慢慢用。他一插进另一条胡同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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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现在你“容城小姐”当不上,有什么打算?
叶:我跟周伟出来了。我想过,呆在容城做事也没意思,挣不了钱,又辛苦。周伟有钱,他会养我,他还说要送我去香港。香港,我只在电视里看到过,那里有好多影星歌星有钱人,我做梦都想去。反正,我是不打算回去了,香港去不了,就在外面做事。
陈(沉默):你怎么看我们之间的关系?
叶(笑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陈(略带伤心地):你怎么这样说呢?你知道……哎呀……
陈:你和周伟好在前面,为什么骗我呢?
叶:我喜欢你,但是……我不是想骗你。女人,说来说去,不就那回事。你不喜欢我那样。现在出来后看到外面的模样,我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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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模拟的对话到此为止,我不想去继续了。这是我根据叶诗凡写来的信件内容假设的,当然有我的想象成分,主要添加了我对谈话气氛的描述。大家有理由怀疑它的真实性,当然大家还可以想象更多具体发生的细节,不过现在我认为再具体的细节已经不是很重要的了。就像叶诗凡说的,过去的让它过去。
可能吗?我问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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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周伟有关的官方消息一直没有,倒是有人传说他被抓了,有的说黑吃黑他死了,还有的说他改了名字,在一栋别墅里养了几个女人……叶诗凡,这个极有可能还被他养着的女人,我还在怀疑她到底能不能去那个梦里都想去的地方,她能在梦里呆多久。我知道这个女人是不会甘心呆在容城这样的地方的,如果没有周伟,她迟早也会离开,也有可能是跟我。
张小鲁在我关了照相馆之后,凑足钱,交了罚款,买了养路费,领回了车,仍然干着出租,还和那个差点跟我算账的女人一起生活着。
青春照相馆,关闭是它最好的结果,器材卖了,钱一部分还了账,一部分就帮小鲁领回了车,所剩无几。门面已改成一个做水果批发的了。关门的那天无缘无故地正好是5月4日,这是有始有终呢,还是一种讽刺?我到了外地,夜深人静时常常思考着这个问题:为什么平静的生活,因为一个人的涉足,会有那么多的改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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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什么有那么多问题,其中包括:我的师傅——老摄影师周牛皮到死时是否弄明白,自己怎么说死就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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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小鲁问我以后打算干什么。我说反正不会干摄影这行了,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说,也好,干点别的,可能更合适。他还问我,是不是想去找叶诗凡。他说那种女人不找为好,有哪点值得呢?一点点漂亮有多少用呢,当饭吃的?我看到他的眼睛都湿润了,就握住了他的手。走之前的晚上,张小鲁说给我饯行,我们喝了酒,平时不怎么喝的小鲁快醉了。他对我说了一箩筐的掏心掏肺的话,对人生大发感慨。我记得最后一句话,你走吧,没人会拦你,你骨头里的性格我知道,哎!容城又一个摄影师死了。
他的叹气让我心里猛然一紧,全身打了个彻头彻尾的寒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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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死了吗?没有。到了外地,我不想过去,只埋头做事,在一些人眼中我显得傻里傻气的,但老板们喜欢我这样肯卖力的人。半个月前,我照例在街头报摊上买报纸看,看到许多报纸在争相转载一篇与香港有关的报道。大意是说要切断内地与香港之间的色情输送渠道,还有一些被抓住的案犯的照片和简介。我没有看见周伟,也没有看到叶诗凡,报道的文字里也没有,也许他们改了名字我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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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没有被抓住,我是庆幸还是在诅咒呢?如果有一天,你遇到叶诗凡,你也认识她,你能帮我个忙吗?请你问一问,她还记得容城的那个摄影师吗?
公刘的诗
东 坡
并非出于自家的抉择
你把生命的园圃
开垦于黄州邑外的东坡
且低头
锄默默 地亦默默
众人从此将它嫁接于这年轻的老者
你乃欣然向空以指涂抹
这便是我的号了
东——坡
唇默默 心亦默默
一些伴劲节挺拨的翠竹
一些随苦汗滚落的果蔬
一些糙米 一些未脱麸的小麦
荫蔽着一些夜半的吟哦
一些酒后的行草
一些与块垒尽吐的水墨
四面八方
间或
有几缕游魂到此会合——
都是一些草野渔樵
一些无须戒备的落拓
一些不必伪饰的松弛
一些只可神会的眼色
发誓不议朝政了
剩下 几滴干枯的忧伤
偶尔夹杂于泪花间 闪烁
汴梁府?那是个干什么营生的所在?
你已无意去探询、回忆和思索
难道,这儿不正是你的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