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四五天,晚上周伟找上门来。他更显一副老板派头,臂弯里夹一个崭新黑色小皮包。他把我喊过来坐下,一本正经地说,现在有笔大业务,给你做。
我半信半疑地,像他这种人能有什么大业务介绍给我?
周伟从包里拿出一叠文件纸出来,轻声地说,老实跟你讲,我是看在我们过去老关系的面子上才来的。我们大昌文化传媒有限公司正在联系容城文化局、电视台,准备搞一个“容城小姐”大赛,选小姐现在是流行趋势,很有影响力的,这边是我全权负责。每一位参赛的选手,要拍生活、艺术、泳装照片。拍照我不懂,也没得三头六臂,就请你上。我指定协办单位有你青春照相馆的名字,也就是说,我会在参赛须知里说明白,所有拍照都必须是青春照相馆的才符合要求。
我暗思他这葫芦里卖的么子药,又不好明问,有些犹疑地说,你这比赛能成啵?协办单位莫不是要我出钱?
你放心,不要你出一分钱,所有参赛者都要交参赛费,照相的钱就从参赛费里扣除。周伟拍了拍我的肩膀说。
你不是想把这些“容城小姐”送到香港去?我笑嘻嘻地说。
你莫乱说,以前那事是哥们才说给你听的。我现在是搞正经事业,是我们公司看中了容城是鱼米之乡,鱼米之乡出美女,要不全国那么多地方,选容城这小地方搞么子。我们公司还要向文化局申请,跟政府部门合作,投了资的,上百万的运作。这些“容城小姐”将要经过专门训练,还要到全市,省里比赛,最后还要选到全国去。你没办过就不知道,在别的城市我办过好几次了,很吃香的。那些美女一群群找上门,在你身边磨来蹭去的。你是我的老哥们,又是我爸爸的徒弟,不瞒你,“阳光”“巴黎春”“爱美”那一些大照相馆找上我我都没答应,你只说做不做?周伟像领导做报告一样说了一番,最后的语气有点严厉。
我想了想,先答应再说吧。
周伟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看来电显示号码,说,我明天呼你,你想好,到时我们签个协议。他走到摄影间转了一圈,出来时说,你还要把“青春”装饰装饰,明天我安排人来,今天有事先走了。
我打了个电话给张小鲁,把这事前后说了。问他觉得这事可不可靠。张小鲁似乎很兴奋,说,你答应,快答应啦!有什么好想的,有钱赚你管那么多搞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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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来没想过周伟能帮我赚大钱,但我已经不知不觉地走到他为我铺的路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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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城小姐”选拔赛如期开始了。这样的活动在容城尚属首例,不可能不引起轰动。我的“青春照相馆”一下子全容城闻名了,每天有成群的女孩子上门来拍照来探听虚实。她们有的拿着填好的报名表,排着队站在门外面,更多的关心此事的人们围在外面议论纷纷。连容城文化局的苟局长也于昨天上午光临本店,鼓励性地说了几句,要我好好拍,为“容城小姐”增光添彩,这也就是为我们容城争光添彩。
我这还不使出看家本领。周伟已经派人把“青春”简单地装修了一番,粉了墙,添了些装饰品,又有周伟请的两个发廊妹在外间专事化妆,“青春”焕然一新生机勃勃了。看了周伟一天到晚忙个不停,又是组织电视台的拍外景,又是联系才艺表演的场地事宜,我心里越来越佩服他的手腕。与以往不同的是他身边多了一个浓妆的妹子,周伟跟我介绍时说,这是秘书小姐,你叫她小莫吧。我看这小莫就是那个晚上被周伟捏屁股的聂家巷的妹子。而他到处介绍我时就会眉飞色舞地加了个“容城青年摄影家”的称号,我也不去纠正他的称呼,于是陈摄影家,陈老师,开始有人这么喊我,听了我心里总是乐滋滋地。
我忙乎了一天,胶卷拍了二十几卷,腰都累酸了。想想报名还有十天时间,我还有得忙了。晚上,周伟喊我去荣园吃饭,悄悄塞给我两千元,说,这是你的。我吓了一跳,没想到周伟这么大方,心里还琢磨过两天先找个理由要点钱。我礼节性地推辞了一下,周伟把钱塞进了我的口袋说,你辛苦一天了,我说过保证你赚钱的。我十分感激地说了声,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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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照相馆的门庭若市让我俨然以一个青年摄影家自居了。那些报名参赛的女孩一口一个“陈老师”地娇嗔嗔地喊着,往我身上蹭。手忙脚乱的我居然没感觉到累,起先对周伟的不信任感此时已经全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你想一想,连文化局都认可的活动,我还有理由去质疑吗?况且依张小鲁的说法,有钱赚你管那么多干吗?我开这个照相馆最终不就是想多赚钱吗?
张小鲁是个精明人。他见缝插针地钻进来了,以前他和周伟有过几次交往,现在正干桑塔纳出租的他摇身一变成了周伟的专职司机了。车窗前竖了块牌子,“容城小姐”大赛组委会专用车。小鲁说,周伟答应他每天开给他两百元,汽油钱另算,还包吃。这种便宜事不做,能做十天做十天,能做半月做半月。最有趣的是,张小鲁的妹子朱琴也要报名参赛。这差点让我喷饭,先别说她的长相,马马虎虎还看得下去,最重要的是她的身材,这几年全是张小鲁赚钱养她。她开始发胖了,尤其是胸前的两砣,有些下垂,四五十岁的妇女那个样子。我不好当面破她的面子,她是我好友张小鲁的妹子,我不给僧面也要看佛面。朱琴信誓旦旦地说,拿不到“容城小姐”,也要弄个最佳什么回来。她到我这里拍照,依着熟人熟面,难缠得要死,还重拍了一次,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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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报名截止时间只有最后一天了,许多要拍的照片已经拍完了,接下去将进行选拔赛,也就像电视里放过的一样,要走台步,泳装表演,回答问题。到了决赛时要加一项才艺表演。
这天晚上我闲着无事,翻看着一堆没被小莫拿走的照片,不知是忘记了还是故意落下的,看到了叶诗凡的照片。无意中多瞟了照片两眼,看着有些眼熟,又记不起在哪见过。她的名字和简历的情况我是从报名表填的资料里看到的。叶诗凡,二十五岁,明府酒店服务员。无疑她的照片拍得很好,妩媚千姿,风情万种,泳装的侧身照更是让人想入非非。
我仔细地瞟了她的资料。有一种无名的冲动让我拨通了她填的呼机号码。三四分钟后,电话铃响了。我有意地稍停了几秒钟,然后拿起话筒。
喂,请问是叶诗凡小姐吗?我是青春照相馆的陈弛,你还记得吗?
电话那头的人想了一会,忙不迭地答,是,是,陈老师,我想起来了,你,您是陈老师。
我说,是这样的,关于“容城小姐”比赛的照片,你的拍得不错,我还想替你再拍两组。你今晚有时间吗?你准备一下过来好吗?
叶诗凡很爽快地答应了。这是意外而又期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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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的事情发展得很顺利。她来了,我端详了生活中的叶诗凡一阵,虽然比不上照片上的模样,还真是颇有几分姿色的。我替她拍了十几张艺术照后,说,你去把泳装换上。
叶诗凡扳着手指头,嗫嚅着说什么没听清。我很严肃地说,没事的,这里没有别人。
换了泳装的叶诗凡在聚光灯的照射下,皮肤很有光泽,该突出的地方突出来了,该凹下去的地方凹下去了,看得我全身的血都往脑门子蹿。我就在镜头里使劲地盯着她看,想不到在容城这个地方,还卧虎藏龙呀!叶诗凡似乎感觉到我盯着她别有心思,脸上泛起一阵红润。
我有意无意地跟她聊几句,让她放松下来,多摆几种自然的姿态。她上路很快,照拍完了,她进里间换衣服。我收拾着照相器材,瞟了透出影子的里间一眼,说,叶诗凡,你很想当“容城小姐”吗?
叶诗凡嗯了一声。
我说,我可以帮你。
她没有说话。
我斜靠在里间的门框上,看着光线暗淡下的叶诗凡,她很纯情似的朝我笑着。
我又说,周伟是我哥们,凭你的条件,绝对没问题的。停了片刻,我说,从第一眼看到你的照片,就喜欢上你了,算不算有缘。
那你叫我来拍照是找的借口?她笑着说。
可以这么说吧。我不想骗她,很坦诚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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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说话的同时,我不知不觉地走进里间,向叶诗凡靠近,碰了她一下,天啊,她没有任何表示,继续把袜子穿上,用脚找着鞋子。高跟鞋帮了我的忙。她鞋一偏,身体向我这边倒过来。我趁势搂住了她纤细有肉感的腰。从她始终微笑的脸上我仿佛看到我们共同期待的东西一致,我用力地吻住了她的嘴唇,在这个时刻我十分想得到她,想怎样就怎样。可是我又否定自己不纯的想法,告诫自己别出格了,我面对的不是我欠过钱的那种女人。但有一点要说明的是,从我父母去世后,没有人管束我,过分的自由让我养成了一种生理上散漫、放纵的坏习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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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诗凡没有反抗,就在我想要更深入地做下去时,她一把推开我,脸上通红地说,陈老师,这两天我不太舒服,下次吧!她语气委婉,让你无法不接受。这个叶诗凡蛮精的,是真来了还是找托辞不得而知,我只好自己浇灭欲望的火焰。
之后叶诗凡又到青春照相馆来了几次,她是来拿几张照片回去收藏,还带两个她的伙伴拍照。我跟她之间像什么也没发生过。我们去过好几次城西路拐角处的“伊甸园茶座”,那是容城小青年谈情说爱和中年人幽会的首选之地。氛围的热烈促进了我和叶诗凡之间的进程,这是我的个人感受。我有种恋爱的感觉,但没当面说出来。我们聊了许多,说话挺投机的,但话题都是东扯西扯的。我在等待,因为我知道当我们的感情一点点饱和起来的时候,身体也将在某个时刻里泛滥成灾。
在向周伟推荐叶诗凡的问题上我犹豫了好几天,最终没有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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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伟和叶诗凡的暧昧关系,这是后来我才知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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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城小姐”选拔赛如火如荼地进行着。这件事成了容城人茶余饭后的热门话题,更有不少与参赛者沾亲带故认识的人迫不及待地追赶着与这场比赛相关的消息。虽然大家都知道最终的获胜者只有一人,但每一个参赛的女孩都被人在背后称为“容城小姐”了。电视台到我的“青春照相馆”采访了我,让我就“容城小姐”们的形象谈谈我个人的看法。这个消息周伟早就给我打了招呼。我于是按照周伟的意思,把自己构思好的说了一通,结束又把周伟的功劳提上来,里面点到一些就拍照过程中发现的好苗子的名字。首先我说到的是叶诗凡的名字。
那天晚上,我上电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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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城小姐”特别节目。
在播放采访我那一段时打出的字幕是“青春照相馆·青年摄影家——陈弛”。其间还播出了我那个晚上拍的叶诗凡的一组照片,占满了我那18寸的屏幕。
我想:叶诗凡正在干什么呢?前天我无意有意地提了这事,我准备打电话叫她看电视,还是没有打。不能急,我对自己说。
电话倒是叶诗凡打过来了。她说刚才她看了电视。我说是吗?她又说,好看,要谢谢我。她很高兴,我支吾地说了几句客套话。后来,叶诗凡说,十点钟我过来。
有了前面几次交往,我们很熟了。现在,叶诗凡坐在我对面,看上去是端庄有礼的样子,很贤淑,很纯情。她笑吟吟的样子让我无缘无故地产生一种紧张感,在这笑里似乎埋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这秘密也许只有叶诗凡的心里最清楚。我看着她,脑子里一个劲地充满幻想,我真的对她产生了依恋的感觉。
后半夜,叶诗凡就是我的了。她的半推半就,更激起我的无限欲望。我们俩大汗淋漓地在我的那张宽大的绷子床上折腾了半宿。
我筋疲力尽地躺在床上,这么多年来我头一次心底升腾起一种从未有过的异感。我该不是爱上了她吧。两性间的事叶诗凡不是第一次了,我也不是。怎么我心里有醋溜溜的感觉,嫉妒第一个上他的男人?我反问自己,你有什么权利要求她的纯洁呢?
叶诗凡睡熟了,一只手柔软地搭在我的小腹上,也许她正做着“容城小姐”的美梦。这是一个让任何男人都无法拒绝的女人,这是一个我永远也不会忘记的美丽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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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城小姐”的决赛人选已经敲定了。最后从一百六十多名选手里留下了八人,叶诗凡就是这其中的一个。
名单出来的那天晚上,叶诗凡没有通知又来了“青春”并留下来过夜。她再到我这里来已经很熟了。我向她表示庆祝,她却不是很开心的样子。我们都喝了点酒,我假装不胜酒力主动攻击,她的面若桃花让我心花怒放。开始我们都很投入,我也想努力地调动起她的情绪,想高潮时多停留会儿,可她却像一头累极了的动物,一动不动地躺着,听凭我爬上爬下。我看着她闭着眼睛,脸上恹恹的,一副鄙夷状,是露给我看的?我就觉得今晚失败了,甚至在想她早就料到了我的这副模样,一定很难堪,让她在心底里耻笑我。这事对一个男人来说本是无所谓的,偶尔的一次说明不了什么,何况对方是这样的一种态度,但我不这么想。说心里话,当时我很悲观,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苦涩。我穿好衣服,坐在床头,点燃一根烟。烟是叶诗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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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之间良久没有言语。我不想问她,即使不问她,也能看出她有了另外的心事,我已经听到有关她跟周伟搭上了的传闻。这不是很正常的吗?她要成为“容城小姐”,周伟真正能实现她的愿望。这就是交易,她与我之间,从头到尾不也都是一场交易?如果我认为自己上当受骗,而从开始我不也是想利用她的心愿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吗?我安慰自己这颗不平静的心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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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雾在暗淡的房间里升起,不知飘至哪一个角落。只有烟头的光应着我俩的呼吸。
叶诗凡侧过身,摸了我的手臂一下,说,我曾经跟一个老摄影师睡过,你是青年摄影师,我也跟你睡了。
我没有说话,此刻我对说话已经失去了兴趣。
那个老摄影师死了,你知道吗?他跟我睡了,之后就死了。叶诗凡格格地笑了起来。
我扭过头,看了她一眼,脸上样子像是跟人开玩笑。我说,你不会说你还是杀人凶手吧。
叶诗凡的笑声更大了,身子也跟着上下扭动着。一个老摄影师,我突然对叶诗凡所说的有了兴趣,像是有种感觉,不太对头,又说不上来。
你不会知道那摄影师是谁。她不说了,过了一会儿,声调陡然低落起来,我知道你跟周伟不是一路人,你骨子里没有坏水。我期盼她继续说下去,可她停住了。空气里是一阵寂寞。
我在思考着一个问题,叶诗凡不说,就始终是心中的一块不透明的核。我做过一种卑鄙的假设,叶诗凡和周伟的父亲——周牛皮睡过,那时她顶多十七八岁。十七八岁的叶诗凡和五十岁的周牛皮睡觉,这种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我又推翻这种假设。
叶诗凡竟然睡着了,鼻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