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麦有很多兄弟,大家看着一样的书和电影。大麦说:这好看。于是兄弟们纷纷传阅。兄弟和朋友有什么区别呢?从电影上就可以看出端倪。《兄弟连》为什么不叫《朋友连》,因为兄弟就是送死的,朋友更多是送你死。在香港电影里,一般只要说出“真是我的好兄弟”这七字咒语,这人肯定活不过五分钟。
到了毕业分配的时候,这些人主动放弃了分配,跟随大麦来到了孔雀镇。一共七个人。大家坐着慢火车,摇摇晃晃,穿过一座山,再穿过一座山,从土山穿成了石头山再变成土山,一千多公里路开了三天,开得大家直后悔没骑自行车去孔雀镇。
慢火车喜欢停站。小站和小站间相隔三十公里,这老火车需要二十公里的距离把速度提升到比自行车快点,然后需要十公里来减速。每个站台都冷冷清清破旧不堪。暗绿色的火车更让人觉得时光这样慢,周围人这样慢,连赶火车人的奔跑都在空气阻力里变缓慢。最主要的是,在中国,暗绿色就代表慢,比如火车和中国邮政。
旅途上,大麦的兄弟,以傻和一根筋闻名的王智问道:
大家说,这火车这么慢,如果后面有列红颜色的快车要超车怎么办?
另一个兄弟万和平说道:
你以为火车和你一样,都一根筋上跑啊。当然分快慢车道啦,你看旁边,就是快车道。
大家纷纷看旁边,问:哪呢?
王智显得很开心。一般来说,问题越弱智,接受教育越高的人越回答不出来。当然,王智是情不自禁问出这样的问题的。
另一个兄弟娄梯回答道:你们太笨了,这火车当然有规划,比如咱们这班的这条线,算是车比较多的,慢车开了多久后,再发一班快车。数学懂吗?
万和平问道:那咱们的车是三天到达,一天一班,还有一天就能到的快车,咱因为票价贵没有买,那一天就到的车也是一天一班,那按道理咱们这一路已经有三列快车超过咱们了,怎么一个都没看见?
有人说:可能是超了,但咱们没发现,比如晚上超的。
万和平说:那怎么可能,这就一条铁路。
娄梯说:可能在我们看不见的边上有一条快车道。
万和平说:你以为这是高速公路啊。
大家都觉得,有必要问问列车员。
列车员的回答是:神经病,我怎么知道。
带着疑惑,火车到了一个新站。大麦说:这站真新,以前都没见过。
王智说:咱们的孔雀要到没?按这时间快到了。
大麦说:这火车没准。刹车都要刹几公里,这哪有个谱。
王智问:这什么站?
大麦说:新站,叫和平镇。
王智笑道:万和平,你的镇到了。
万和平说:你的镇才到了。
大麦说:快下车,我的镇到了。狗娘的又改名了。这树我认识。我还刻过字。就是这没错。
这时候火车已经移动。
大麦招呼说:下车下车,快下。
王智折回来说:门已经关了。
大家都还在收行李,万和平说:关键时刻,你跑的够快的。
大麦说:跳窗。不要背着行李跳,先把行李扔出去,再跳。
因为毕业行李太大,大家收拾折腾了将近一分钟,车还没开出站。
大麦说:扔。
大麦率先把自己的行李扔了出去。然后二十多包大行李都从窗口飞了出去。大麦说:和平你先跳,大家准备好跳。没事情,还没一米高。
和平从窗口探出,马上缩了回来。
大家问:怎么回事?
和平说:地势突变了。
大家探头一看,火车已经以每小时十公里的速度出站,但那站是半山上修建的,出了站落差回到了十多米。
万和平说:不能跳了,这就是跳楼了。
大家看着和平镇抽离出视线,惆怅万千。大麦说:没关系。这样正好,把行李都扔了,一切重新。别郁闷了,我们要想,这世上,此时此刻,肯定有比我们更郁闷的人。
此时,一老太走到大麦跟前,说:年轻人,我的行李被你们扔了。
大麦说:看,这就是更郁闷的人。
老太说:年轻人,我行李里很多东西。
大麦问:是谁把老太的行李扔了?
没人发声。
大麦问:阿婆,你的行李放在什么地方。
老太说:顶上。
大麦说:顶上这个绿的,是不是你的?
老太说:我的也是绿的。但那个不是我的,我那个绿麻袋用红绳扎的。
王智说:这我的行李。这不是绿的嘛这。
大麦问:你的行李怎么没扔?
王智说:我扔了。
大家道:那你扔的是谁的?
王智说:我的啊。
大麦说:你的不是在上面吗。打开看看,是不是你的。
王智把行李拿了下来,打开一看,说:是我的,是我的。
老太直跺脚:你把我的给扔了。
王智说:哎呀,对不起了。
大麦说:阿婆你看这样——阿婆你先别叫,扔都扔了,这样,你看我——你看着我,我把这行李给扔了,公平不公平。
说完,王智的行李被扔到窗外。
老太说:我这包里还藏了两千块钱。
万和平说:你怎么证明——
大麦拦住说:好,那就还给你。大家掏钱。我有六百。王智你掏两百,其余的每个人负责一百。
王智说:大哥,你别掏那么多,我自己有四百。
万和平说:这不行,人家说两千就两千,怎么证明是两千。包都扔了。
大麦说:所以只能人说两千就两千,那你别给了,我再多加一百。
万和平说:别别,我给。
老太还在旁边叨念说:这是我看病钱这是我老伴看病钱。
大家凑的那些钱加上有经过此节车厢去餐车的人以为是募捐给的一些零的,加起来一共两千六百多。大麦说:好,给你,还带包里别的东西的钱。这下清了,你如果能找回包来,我们也不管。你从现在起就不要说话了。
老太说:我老伴——
大麦打断说:你不要说话了。
车厢里一片安静。大家都扭头看慢火车外的缓慢风景,顺便盘算自己行李里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人虽可以不计成败,总是喜欢计算损失。
火车终于到了下一站。众人纷纷空身下车。大麦问道:大家现在一共还有多少钱?
经过统计,不足一千元。大麦说:这样,大家吃饱睡足了,我们往回走,因为火车比较慢,所以这一路上也不需要太多时间就可以回凤凰。也就是和平。大概天亮就可以走到了。这方向直接可以走到我们计划里要住的地方。反正也没行李了。
大家表示同意。
星月明亮。从火车站出来,一个转身,小小的繁华就不存在了。两个转身就已经到了国道上。这个小县城过场一样被抛在身后。这个时间,也只有从不洗头和脚的洗头洗脚的店还营业着。
王智问大麦道:你说,我们就这样靠走的,是不是太落后了?
万和平回答道:你坐了两天的车还不够啊。
王智看着星空,说:你说古人是不是就像我们一样,靠走。富裕点的还有个马。那多不靠谱啊,路上出点什么问题,就到不了了。
大麦说:我觉得挺靠谱。
王智说:你看,我们现在发个邮件多方便,古人还要靠信鸽。还不知道收到没。
大麦说:是啊,被一只鸽子放了鸽子是挺难受的。
走了大概几里地,大家实在已经走不动。有人大声提议说:帐篷呢?
然后自己回答了自己——扔了。
大麦说:前面有亮灯。我们睡在那。
到了亮灯处,发现是一个汽车旅馆。底楼是修大卡车的,横在眼前就是一个硕大的集装箱专用的千斤顶,但还是怀疑不能撬动镇守在门口的老板娘。老板娘打量着这些人,说:几个?
大麦说:十个。
老板娘说:五十块钱一个。
大麦说:太贵。
老板娘说:已经是附近最便宜的了。而且绝对干净。你放心。
大麦说:只要能睡就行,干净不干净无所谓。
老板娘说:我们这都是干净的。
大麦说:有没有不干净但便宜的。我们十个人一起就可以了。
老板娘说:十个人一起上绝对不行,你还让不让我这的妹子活了?最多两个人上一个。不干净的怕以后你们看病都花不止五十。你快决定,决定完了我打电话拉人。十分钟就能到。快。
众人大惊,万和平嘀咕说:操,这……
大麦说:操什么操。
万和平吓道:不操不操。
大麦对老板娘说:不操——不是,我们今天暂时不需要姑娘,我们就要睡觉的地方。
老板娘说:那要八十块钱一晚。我们这生意好,你们占了床铺又不干事,要补贴点。
大麦说:不睡床也可以。
老板娘说:你给我十块钱。我们修卡车的地沟你可以去睡。也没风。
大麦掏出十块钱,道:好。到明天天亮。我们就睡在地沟里。
老板娘说:神经病,你去住。说完自顾自进了屋子。
大麦和众人在地沟里安身后,大麦说:明天天亮就走。
一人问:老大,我们就睡地沟吗?
大麦道:怎么,你不想睡水沟?外面睡一夜算什么。
王智问:那我们干脆睡外面,这地沟里还有机油。
大麦说:三人为众,十人为帮你懂不懂。这么多人半夜耗在外面等着抓进去啊。过了这晚就行了。这地沟,以后还用得着。
天刚亮,这些人就从地沟里起来,继续往前走。走了四公里搭到了早班的公共汽车。公共汽车载着他们行进了二十多公里,穿过一个隧道,到了一座山脚下。大麦招呼大家下车,继续步行。到了背向公路的一面,一个村庄兀然出现。这个村庄规模很小,房子很少,远看以为是山间的坟墓。村庄边上是很没有诗情画意的一条大河。河水一眼看着就很深。就是古代志异小说里每年要献出一个少女给河怪的意境。这里的山都不高。估计是趁着别人长高的间隙,自己每年山体滑坡一点。但奇怪的是,还有这样的一个村庄在山脚,丝毫不畏惧自然灾害。大好河山,一旦变故,不管是河是山,都得遭殃。不得不说,这姑娘献的还是有效果的。
大麦看见山,久久沉思。这源于大麦在学院里引起轰动的另外一件事。大麦小时候很喜欢旅游,后来发现交友杂志里的大部分人在填写自己爱好的时候都写了旅游来充数,于是大麦很不高兴,把他的爱好改成了探险。至于探险,他只去过一次,和一个在网络上认识的探险小组,目的是去山里找恐龙化石,这些人见过化石,也见过恐龙,但谁都不知道什么是恐龙化石。捡了两天食肉动物吃剩下来或者死剩下来的骨头,进了城都不敢拿去鉴定,最后喂了狗。但他们不服气,决定第二次去找恐龙骨头,并在互联网上搜索到了如何甄别恐龙骨头和狗骨头——就是恐龙骨头比较大。于是他们信心满满地去第二次。大麦就是在第二次的时候加入了这支“有经验”的小组。小组进山了以后连鱼骨头都没找到一根,但不甘心出山,再加上所有的探险小组都有随地驻扎情节,所以探险小组决定在山里驻扎一夜,背的帐篷死活都要用上。刚探险的人肯定都这么想,就像刚学会比喻的人行文时心势必要跳得像小鹿一样。这一队人在山里找了五个小时,只为找一片适合做营地的地方。初次探险的人把营地看得很重要,恨不能水草丰足牛羊满地。怀着这个目标,他们找了许久,发现只要有个平面可以支帐篷就已经不错了。有人建议索性再找一会儿顺便天就亮了。但那些背帐篷的人坚决不同意,背都背了一天了,如果还不得以施展,那就真的太背了。
终于,在手电筒的电池快要用完的时候,这些人找到了一片平地。这片平地还有大块平整的石头,非常适合宿营。大麦突然觉得这地方有点奇怪,还是不睡的好,但因为大麦刚入队,没有什么说话的权威,相比起这些已经见识过骨头,骨头有些轻飘飘的人来说,实在是欠缺经验。所以,大麦被安排在这个小石嶙峋的平面之上的一个缓坡上,负责第一批守夜。
入睡前,大麦看中的一个姑娘的男朋友对他说:你在这小坡上小心,有毒蛇。我们这里可没有血清,被毒蛇咬了就有生命危险。
说着众人很快入睡。
大麦惦记着有毒蛇,相当机警,不敢合眼。心里忐忑得,大有不看见毒蛇就不能安心之势。隐约间,他听见一种奇怪声音,由上到下,由远到近。大麦想,这会不会就是毒蛇。但转念想,别说是毒蛇,就算是恐龙也没这么大动静。刚想着,一阵大水就从脚下流过。他的队友还没来得及醒,就伙同帐篷一起卷向下游。原来他们是睡在还没泻洪的河道里。大麦顿时从守夜变成了守灵,心情可想而知。
最恐怖的是,这些人被冲走以后,大水断了回去的路。大麦边呼喊他知道的人的名字边迂回赶路,经过了两个日出日落,还是在山里。后来大麦突然想起来,沿着这河道走,肯定会有所斩获。
苍天不负有心人,大麦终于斩获了。他的第一个斩获就是一具尸体,头部因为被巨大水流冲击到锐利的尖石上,已经削去。乃是最货真价实的“斩获”。大麦一阵晕眩,看见自己同伴的尸体,第一件事情就是想上去人工呼吸,进行抢救,走近一看,连可供人工呼吸的地方都不存在了,大麦坐倒在地,久久不能站起。但他突然想起一句电影台词:为了这些死去的同志,我更要好好活着。于是,他决定把尸体埋葬了继续往前走。
可是,他低估了挖洞的艰辛。他没带工具,用手挖了两个小时,挖出来的规模远远不够埋葬级别,所以只好作罢。后来他又想,水木金火土,火化尸体,入土为安,木头棺材,金银陪葬,如此说来,水也算安息的一种载体,不妨把尸体再抛入河中,顺水而去。那就抛尸吧。刚想动手,想想作孽,本来就是被水害死的,还扔水里,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嘛。算了算了,就原地待命吧。
大麦模仿电影里为死者祈祷了一番,学着电影里的动作。后来自己觉得不像,这祈祷怎么看都像乞讨。洋人这一套还是算了,他“扑通”跪地,磕了三个头。站起来的时候一阵头晕,摔倒在地,过了几秒,爬了起来,想是连日劳累,没有进食。越想越饿,连他三天前听见的最后一句人话——你在这山上小心,有毒蛇——回想起来都由最初的感伤惆怅转变成了对蛇肉的向往。忽然他扫见一个黑色物体,又斩获了一只背包,里面有些饼干,包装未破。也来不及想是磕头来的还是祈祷来的,拆了就吃。
这些食物支撑着他又走了一天。
与此同时,大麦的追悼会也在如火如荼地举行着。同学满怀泪水,强行让自己不去想这人的种种劣迹,只挂念着他的好,比如出门从来不忘记关灯,擦黑板擦得特别干净等,悼念这位热爱大自然的学子。在下游,已经有遇难者尸体被发现。马上成立的政府搜寻小组在山里搜寻了很久,一点斩获都没有——似乎所有的搜寻都是这样,幸存者总是能比搜寻小组发现更多的东西。
大麦凭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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