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言一路都牵着许馥芯的手,她不开口,自己也就不说话。也许,就这样陪着她,不说话也挺好。
许馥芯的手很潮湿,像有汗沁出,她忽然问:“子言,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她有些摸不着头脑:“啊?什么事?”
然而许馥芯又沉默起来,良久,子言渐渐有些焦躁,拉住她不让走:“芯儿,有话你就直接说,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我有什么事瞒过你?”
“那好,我来问你,”许馥芯犹豫了一下,“你是不是早恋了?”
子言立刻呆住,半天说不出话来,林尧的面容像镜子一般,雪亮的反光刷过心上,照得她全身有些轻颤起来。
许馥芯仔细观察她的神色,仿佛有点淡淡的苦笑:“全校都知道了,你就单单瞒着我一个人吧?”
子言半天才回过神来:“什么叫全校都知道了?”
许馥芯轻咳了一声,有些歉意有些尴尬:“对不起,子言,我是说,我以为,我是你最好的朋友,本来应该是第一个知道的人,结果却要通过别人的嘴才……”
“等等,”子言的害怕和惶恐瞬间像荒草疯狂蔓延起来:“芯儿,你在说什么?怎么回事?求你告诉我。”
许馥芯叹口气,“子言你装糊涂的本领还真是……那天同时被那么多人看到,这世上哪会有不透风的墙啊?”
那么多人 ?http://87book。com同时?子言脑海里风车一样闪过一个念头,难道,许馥芯说的不是林尧,而是指季南琛?
她提起在半空的心终于缓缓落地,“是这事啊?”
许馥芯诧异的看她一眼,伸手在她眼前晃了一晃:“你还笑得出来?”
“我为什么不能笑啊,太好笑了!”子言边笑边说。
许馥芯带些揶揄的语气酸她:“有多少女生的心因为你碎了,你也是该偷笑啦。”
“什么跟什么呀?”子言摇摇头,“我是笑这事儿太荒唐了。”
“怎么,难道季南琛那晚不是跟你在一起……约会?”许馥芯的声音有些奇异的变调,明显高了几度。
“嘘……”子言赶紧捂住她的嘴,“你疯了,小点声!我和他清白得跟小葱拌豆腐似的,什么事都没有!”
子言简单说了一下事情的经过,只略过去了龚竹那一节不提。
许馥芯抿着嘴似笑非笑,“就这么简单?如果是这样,子言,那你真的很冤。”
人言可畏,连许馥芯都误会,何况别人 ?http://87book。com
她来不及去设想同为当事人的季南琛会是何种反应,也刻意避免自己去揣测龚竹的心思,这些都不重要,最最重要的只有一件事。
子言恍然间想起,林尧那忧伤而淡漠的眼神,疏远而隔膜的神色,终于明白,先前的症结出在了哪里。
她苦涩的抿住唇,先前的轻快笑意已消失殆尽,林尧,他也这么想?
天色浓黑,骤降的气温令吹来的风都挟裹着一层薄薄的寒气,扑在人脸上,有冰凉的寒意,她,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他那种疏离的态度,是真的相信了这经不起推敲的流言,还是在接到推荐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打算好了?
无限光明与远大的鸿图,已经徐徐在他面前铺开,昔年并肩立在城墙下看红榜的那一幕仿佛还在眼前。他说,他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还说,到时候我们再一起来看榜!
林尧,当年的那个小女孩已经跟不上你的步伐了。她甚至已经没有勇气去解释、去澄清、去努力、去追赶,只能眼睁睁看着你的背影,渐行渐远。
晚上熄了灯,她睁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月光,手却在一直在床单上摸索,最后才摸到枕下的一本张爱玲的《半生缘》。
黑暗中,她重温着那句“世均,我们回不去了。”一遍又一遍,好像有些什么东西迸裂,刹那间,她预见到了未来。
她和林尧,都回不到过去了,有些什么东西,已经碎裂得很彻底。
风波不信菱枝弱(2)又逢周末,固定去外婆家吃饭的日子。
叶莘边扒饭边很兴奋的比划:“姐,如果这次考上了,我就可以提前一年升学了。免得还要争取全国竞赛的名额,那个竞争更激烈,而且保送的学校是指定的……”
子言默默听着,划拉着米饭,没有什么胃口。
“连林尧都很重视呢,我还从来没见他对什么考试这么上心过,脸都瘦下了一圈,据说他每天关在房里看书到凌晨,我真担心他身体吃不消。”叶莘说着,皱了皱眉,“其实他哪儿用得着这样,没人能超过他的,上次全国数理化竞赛也不见他这样拼命啊!”
子言的心抽搐了一下,几乎拿不住筷子,他瘦了么?原来已经很久不见了。
他不想再呆在这里,这么拼命,这么急于离开,是因为那个目标真的这么吸引人,还是纯粹因为,根本就不想再见到她?
她呆呆的冲着表弟一直笑,笑到嘴角僵硬,还一直维持着这个表情,叶莘纳闷的说:“姐,我还没考上呢,你就这样乐,搞的我压力好大。”
压力!林尧现在的压力只怕更大吧?周围人的眼光,家长老师的期许,他自己的自尊,一定会把他压垮。顶着这么多光环,人生不一定就是满目阳光和艳羡,谁了解他内心的重荷,谁又真正见过他外表下的另一面?
子言的心疼得纠结成一团。
她心疼他,心疼的厉害。
想为他抚平眉间那微蹙的棱角,想见到他如沐春风的笑容,原来这么多年,不单单是这个名字,这个人,早已把一切,都烙进她的心里,占据着,片刻不离。
可她知道,他必定要走。这是谁都认定的事实。她自问自己没这力量,能够留得住他前进的脚步。尽管他的疏离令她这样疼痛,尽管他正朝着远离自己的方向前进,可这又有什么关系?
只要他实现自己的梦想,只要他快乐就好。沈子言的难受,其实微不足道。
原来这就是爱。
第一次,子言在心里承认,她爱他。在他即将要远离她的前夕,她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个事实。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那份针尖对麦芒的尖锐已渐渐转化为隐秘不可知的情愫,深藏在心底发酵、蒸腾、蜕变,根深蒂固,枝枝缠绕。
只是,再不舍得,也要眼睁睁目送。
她唯一能做的,是在结局落幕前,用微笑来画上纪念的句点。
至于那些流言,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她根本不必理会。
然而她可以不在乎别人的想法,却不得不在乎龚竹的感受。
所以,她连季南琛也没找,只把龚竹约出来,生性开朗活波的她果然心无芥蒂:“子言,你放心,我一定代你去问季南琛,要他去查,那晚到底是谁开始造的谣言,非把那人揪出来不可!”
造谣的人始终没有找到,然而事情却终于慢慢平息了下去。
子言有一次和段希峰聊到这件事,他冷笑着说:“换了我,早就把篮球队的那帮家伙一个个揪出来揍一顿,事情就解决了。”
“段希峰,你还是把心思多用在下一次的模拟考上吧,成天就想着动拳头。”子言皱着眉说。
“你的政治笔记借我。”段希峰眉头皱起,表情骤然痛苦起来。
子言又好笑又好气:“你上课都不做笔记的?老向我借,真怀疑你中考是怎么考上光华的。”
段希峰懒洋洋翻着书页,“你比老师还管得宽。”
子言摇摇头把笔记扔给他,“反正说了你也不听,谁管都没用。”
“你平常都不管我,怎么知道管了没用?”段希峰几分认真几分戏谑的笑。
“懒得理你。”子言翻了个白眼,起身走开。
下一节是体育课,她很白痴的又忘记带运动鞋,只好去隔壁班找龚竹借鞋穿。
幸好,她的脚只比龚竹大一码,勉强挤挤还是穿得下的。
“上体育课啊?这鞋好像不合适。”季南琛站在她面前微笑说。
子言有些尴尬,笑笑说:“我的脚要比龚竹大一码来着,临时也找不到合适的,将就着穿吧。”
季南琛没有说话,用一种探究的目光看着她,子言感觉周围有无数的眼睛窥视,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鞋带都没系好,就低头跑了出去。
走廊的转角,折过去就是操场,上课铃刚刚响过,偌大一条走廊,显得空空如也。
她小跑了几步,速度并不快,反正体育课迟到也没什么要紧。
突然,斜刺里冒出一个人影来,对方的速度比她快得多,子言顿时刹不住脚,一个趔趄,脚下好似被什么东西绊住,身体不由自己向对方倾斜过去。
双方都闪避不及,额头重重磕在一起。
眼冒金星,麻木了好一会儿,额头才传来热辣辣的痛感。
她强忍疼痛,抬头看了那人一眼,氤氲的水汽就漫涌上了眼眶。
“对不起。”两人同声说。
子言感觉自己眼眶酸胀,泪意凝结,只得假装去抚摸额头,想用手臂遮挡住开始泛红的眼睛。
他蹲下来,额上有个明显的红印,显然也被撞的不轻。
这样面对面蹲着,距离近在咫尺,他的眼睫毛像刷子一样微微颤抖,眉目分明如画,骤然教人浑身燥热。
子言有些窘迫,对方直直望着她,目光从她的脸一直流连到颈间,呼吸渐渐有些急迫。
然后他出乎意料的伸出手来,覆在她的额上,手指轻轻拨开额前密密的刘海,温柔的点一点那个红印:“痛吗?”
子言摇一摇头:“不痛。”
林尧的眼神黝深,一眼望不到底,手指一直搁在红印上,没有离开:“这里红了。”
极力忍住想哭的念头,她轻声说:“你也一样。”想哭不是因为疼痛和哀伤,心里满溢着被他关心的小幸福,已经好久,他没有这样对她说过话,甚至,他都没有这样看过她。
这突如其来的温柔,简直像是在梦里,她一度以为,自己大概撞晕了过去,发了一场白日梦。
他的眼神再度滑落在她的颈上,唇边有一缕含义不明的微笑,收回了手。
子言呆呆望了他一眼,果然如叶莘所说,他瘦了,下颌原来柔和的弧度没有了,显现出分明的棱角,眼睛也稍稍有些下陷,藏在睫毛后的瞳仁因此显得深不可测。
该上课了,她提醒自己,然后慢慢站起来。
“别动。”林尧说。
他仍然半蹲着,极自然的拈起她脚上两根松散的鞋带,顺手为她挽了一个蝴蝶扣,“沈子言,你还是这样!连鞋带散了都不知道。”
泪水霍然冲出眼眶,子言别过头去,咬住了唇。
这一幕扼杀人呼吸的温柔,定格在那年初夏,学校的长廊里,只有她,和他。
永不能失,永不能忘,蜿蜒缠满了记忆的闸门,如同那年开到末日的荼蘼,芬芳了她整个的青春年华。
风波不信菱枝弱(3)上完体育课去还鞋的时候,龚竹的眼睛突然一亮:“子言,你这条项链好别致啊。”
她低头看了一眼前胸,才发现原来藏在脖颈里的链坠不知什么时候滑了出来,精巧的十字架,银色的缠枝花纹,点点流动莹光。
这还是她第一次戴上这条项链。
虽然搬家搬了两趟,这样东西,她总是知道放在哪里,尽管,它在箱底锁了五年。
也许是从来没有戴过的缘故,居然没有褪色,她也并不知道是什么材质,这方面,她向来比较迟钝。
“是纯银的。”龚竹摸了一摸,很快就下了判断。
她下意识把链坠藏进去,贴着心口,沁着肌肤有些微的凉意。
天气渐渐炎热,高中会考结束后,所有人都喘了一口长气。
这个暑假,子言照例住在外婆家。
叶莘看书看得烦闷的时候,偶尔也会出来陪子言看一会儿球赛。
“还有几天就高考了,你还有这心思?”子言故意拿手遮表弟的眼睛,不让他看,叶莘叹口气:“突然很没有信心,姐,能不能鼓励下我呀?”
“那好吧,我的生日蛋糕让你切最大块的,感动吧?”子言笑嘻嘻说。
“你还是许生日愿望的时候想到我比较让我感动。”叶莘喃喃道。
子言心中一动。
凌晨十二点的时候,她还在屋顶看星星,那夜的星空分外璀璨,漫天镶满了晶莹剔透的碎钻,闪烁不定。
突然就看见了一场流星雨,极小规模的,陨落的流光顺着天际蔓延下来,大颗大颗扫过夜幕,最后变做一粒一粒细小的水钻,那光也随着渐次暗淡下去。
她闭上眼睛,许下生日愿望:请让他实现他的理想。
第二天切蛋糕的时候,叶莘追着问她许了什么愿望没有,子言含糊地说,说出来就不灵了,叶莘高兴的说:“我就知道姐对我好。”听了这话,她哭笑不得。
照光华往年的老规矩,高三年级八月份就要开始补课,这个暑假也就过得分外短暂。开学前一晚,龚竹和子言并肩坐在老浮桥上聊天,龚竹随口问,叶莘考的怎么样?
子言摇摇头:“分数倒是出来了,只上了普通本科线,他已经决定放弃了,留校念高三。”
“叶莘不考上重点是不会肯走的,”龚竹说,“对了,他们班的那个林尧呢?”
黑暗中子言的眼眶骤然有些发酸,她淡淡说:“听叶莘说超过重点线二十分,他们班主任建议他报Z大,据说十拿九稳。”
龚竹“啊”一声,半天才说:“Z大啊?好厉害,这么有名的重点,那应该是肯定要走了吧。”
子言没有回答。
高三开始补课的第二天,连文科班的老师们都在开始议论起这件新闻,“听说Z大的投档通知第一批就下来了。”“录取通知书也就这几天的事了吧。”子言有些心烦意乱,面对着书本便怎样也看不下去。
她揉了一揉额头,感觉有些昏沉沉。
段希峰说:“沈子言,你是不是有些中暑了?”
她疲倦的摇摇头。
“回头我给你摘几朵栀子花插在书架上,闻一闻花香就会好多了。”段希峰说。
“哪儿有啊?”她稍微提起了一点精神。
“就在明珠花园,满园都是呢。”他笑笑,“不过可别晚上去,不但要翻栅栏,说不定还会看见一对对的……”
“去你的。”子言用纸团轻轻朝他扔过去。
晚自习过后,路上人潮熙攘,她漫无目的骑着车,有种茫然不知去向的失落感。林尧还没有走,她已经这样患得患失,他走以后漫长的一年时间,她该如何渡过?
子言一向是个外表倔强内心自卑的人,从当年转学来光华时,这颗种子就已经种下,她对自己没有信心由来已久。Z大,虽然看来并不是那样高不可攀,于她而言却会是铺满荆棘与坎坷的一条路,然而她必须走下去,没有退路可言。因为,林尧会在那里。
恍恍惚惚居然骑到了明珠花园,此时月色晦暗,乌云如墨,像一幅中国山水画。空气中隐隐浮动着若有若无的清香,满园栀子花正在繁盛期,宛如一盏盏朦胧如纱的小白灯笼,有种梦幻般的美。
忽然间童心大起,她顺手就把车停在一边,挽起了衣袖。爬树翻墙这种事从小就是她的拿手好戏,何况这才一人高的铁栅栏。
明珠花园是一座椭圆形的小花圃,越往里走,栀子花开得越密,花瓣也开的分外白硕,子言采了七八枝之后,还有些贪心不足,正想再往深处走几步的时候,耳畔传来了嘤嘤的女子哭泣声。
这哭声很微弱,时有时无,饶是她一向胆大,也有些毛骨悚然。这样晚了,难道真的有花妖女鬼,从聊斋志异里跳出来,专门等在这里吓她?
子言默默念叨,这个世界是唯物的,没有鬼怪,就算有鬼怪,也是人吓人,绝对不是真的。
“求求你,答应我,别走……”这回听得清楚,声音明显是从花圃外围的一条小马路上传来的,密密匝匝的花枝挡住了栅栏,几乎透不进一点路灯的光,各色枝叶在黑暗里显得奇形怪状,有如潜行的夜兽伏在静处,有种阴森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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