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方园说得慷慨激昂,骂得酣畅淋漓,全然忘记了自己才是那个理亏和迟到的人。
樊元初好脾气地听她训话。
“那个……可以上菜了么?”一旁的服务生怯怯的开口询问。
樊元初微笑着点点头。
巫方园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恶行恶状,抬手轻咳了一下,微微红了脸。
“我很开心。”他轻轻说。
巫方园愣了一下,抬头看他,“为什么?”
樊元初没有回答,只是微笑,他的笑总是暖暖的,仿佛让看的人连心都暖了起来。
离开的理由(二)
巫方园觉得樊元初有些奇怪,平时他固然是逢人三分笑的好脾气,可是今天……他看起来似乎有点不太一样。
至于哪里不一样嘛……巫方园研究了半天,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
比平时更温柔?比平时……更爱笑?都不对,他平时也很温柔,平时也很爱笑啊。
于是,巫方园纠结了。
吃过饭,他果然陪她去看了电影,电影票是一早准备好的。
坐在电影院里的时候,巫方园有点恍惚,依稀觉得这行程透着诡异,像是……在约会?
注意到身旁传来奇怪的声音,巫方园和樊元初好奇地看过去,却见一对小情侣正旁若无人地吻得如胶似漆……巫方园嘴角抽搐了一下,用眼角偷偷觑了樊元初一眼,忙正襟危坐。
樊元初收回视线,唇角挂了笑意。
那厢战况激烈,这边巫方园如坐针毡,直到一只温暖的手掌轻轻覆上她的手背,巫方园再也坐不住了,如弹簧一样跳了起来,“那……那个……我……”
“要吃爆米花吗?”樊元初笑眯眯地从手边的纸袋里掏出一袋爆米花。
“哦……”巫方园悻悻地坐下,乖乖地抓了一把爆米花塞进嘴巴里。
“可乐。”他将插了吸管的可乐递到她唇边。
巫方园低头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吃出点滋味来,放松了紧绷的神经,开始安然欣赏电影。
一边抓着爆米花往嘴里塞,偶尔就着樊元初的手喝可乐,一边欣赏电影,巫方园渐渐有点融入剧情的感觉了。
“你看人家!”一旁,那个小女生指着樊元初不满地娇嗔,“你看人家多会疼女朋友,你就知道占我便宜!”
“好啦好啦,乖……”
“哼哼……”
樊元初浅笑,回头看了巫方园一眼,却见她直愣愣地瞅着在大屏幕,居然在流眼泪。
大屏幕上正在上演一出生离死别。
……最后的场景是一望无际的沙漠,狂风掠过沙地,一个穿着斗篷的清瘦男子站在漫天的黄沙中微笑,屏幕上出现仓央嘉措的诗:
“你见,或者不见我,我就在那里,不悲不喜。
你念,或者不念我,情就在那里,不来不去。
你爱,或者不爱我,爱就在那里,不增不减。
你跟,或者不跟我,我的手就在你手里,不舍不弃。
来我的怀里,或者,让我住进你的心里。
默然,相爱。
寂静,欢喜。”
滚动的字幕似乎被那漫天的黄沙一点一点吞噬,然后……电影院里的灯亮了,观众退场。
巫方园抹抹眼泪,吸吸鼻涕,扭头看向樊元初,下结论,“那个男主角是个傻瓜。”
看她挂了满脸的泪,樊元初失笑,有点心疼地抬手替她将那些泪痕抹去,“那你还哭?”
撇撇嘴角,巫方园站起身,“没见过那么傻的嘛。”
走出电影院的时候,天色还早,沿着街道走了一阵,巫方园后知后觉地停下脚步,“对了,你今天不用上班吗?”
樊元初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笑,“嗯,休息。”
巫方园点点头,扭头继续走,一边走一边问,“那你累不累?”
“我很开心。”柔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一句答非所问的话。
“嗯?”巫方园回头,只觉唇上微微一软,电光火石之间,她的唇扫上他的唇瓣。
双双愣住。
察觉到巫方园想要退后的念头,樊元初伸出手臂,将她圈在怀里。他低头,额头抵着她的额头,眼睛看着她的眼睛。
“想知道……我为什么开心吗?”他弯着唇,轻声道,吐出的气息扫在她的唇上,熏红了她的脸颊。
“为……为什么……”巫方园迷迷糊糊地顺着他的问题鹦鹉学舌。
“因为……”樊元初唇边的笑意愈发的明朗。
“嗯?”巫方园好奇地瞪圆了眼睛,想起这个中午在餐馆的时候就问过他,他却一直没有回答的问题。事实上,她终于想到今天的区区为什么看起来和平时不一样了。
是因为开心,他看起来真的很开心,眼角眉梢的笑意不参一点儿假。
所以说一根筋的动物永远是一根筋的动物,樊元初轻飘飘一个问题就让她忘记了此刻的暧昧气氛,开始纠结眼前这个圈住自己的人为何看起来如此这般开心的问题。
巫方园注意不到的暧昧看在别人眼中,却成了刺心的剑,穿肠的毒。
街对面的一辆蓝色宾利骤然停下,欧文皱眉回头,看向突然按住方向盘的尹宣,“你在干什么?这样很危险你知不知道?”他的声音在看到尹宣的表情后消失无踪。
因为尹宣根本没有在看他,他正侧头看着车窗外,面色冷凝得可怕。
欧文摇下车窗,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对面的大街,在一家婚纱摄影店门口,有一对相拥着的恋人,戴着眼镜的男子温文尔雅,他怀中的短发女子娇憨可爱,倒把摄影店玻璃橱窗里的那巨幅婚纱照片比得逊色不少。
本该是极其悦目的场景,欧文在看清那个女子的模样后却叹了一口气。
“她把头发剪了。”尹宣说。
说这话的时候,他没有看欧文,不像是在跟别人在讲话,倒像是自言自语一般。
欧文有些担心地看向尹宣,按了按他的肩。
“为什么不是眼睛瞎了呢。”他说,眼里幽黑一片。
如果眼睛瞎了,他干脆什么都看不到了,什么都看不到的话……心也不会这样痛吧。
也不会……这样害怕……
看着那个短发的侧影,他觉得她突然离他好远,远得明明近在眼前,却再也无法触及。
怎么可以……
他曾亲手替她套上无名指的指环,她分明是他的新娘啊。
怎么可以这样……
略带颤抖的手推开车门,欧文还来不及阻止,他已经下了车。
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尹宣的视线始终胶着在街对面那一个短发的女子身上,她在笑。看着那样的笑,他感觉自己的心在往下坠,一直往下坠,直坠入那无边的悬崖,几乎跌得粉身碎骨。
似乎是感觉到身后悲伤的注视,巫方园下意识地侧了侧头,然后僵了一下。
是尹宣。
隔着一条街,他正看着她。
巫方园的眉头皱得死紧,他是疯了吗,大庭广众之下这样的引人注目。
“怎么了?”樊元初顺着她的视线看向站在街对面的尹宣,然后眉头不自觉地微皱了一下。
拉紧了樊元初的手,巫方园下意识不想面对他,转身就要跑。
“园园,等一下!”见她要离开,尹宣忙急急地穿过马路。
巫方园回头,看着那个穿过马路,快步跑向自己的男子,那神色……竟是带着几分仓皇。
她的脚像是被灌了铅似的,竟是再也迈不开步子。
蓦然,一辆轿车横冲了过来。
巫方园惊恐地瞪大眼睛,失声尖叫,“小心!”
尹宣看向巫方园停下了脚步,面色带了几分释然,忙加快了脚步走向她。
她在等他,她留在了原地,她愿意等他。
是的,他有太多的话要告诉她,他还欠她许多的解释。
“尹宣,不要……”巫方园尖叫出声。
她在说什么?
她在说什么?
尹宣看着她的唇形,有点吃力地想分辨出她在说什么。
“砰!”
刺耳的刹车声。
尹宣被高高地抛起,重重地摔落。
松开了樊元初的手,巫方园的表情成了空白。
为什么……
明明她有叫他小心,明明司机有按喇叭……
为什么……他没有躲开?
“园园,园园。”樊元初轻轻推了推她。
仿佛触到了木偶娃娃的开关,巫方园猛地动了起来,她冲过马路,冲到尹宣身边。
“尹……尹宣……”她伸手推他,触到一手的红。
救护车和警车的声音由远及近,记者闻风而动,欧文拉起巫方园,让救护人员把尹宣抬上救护车。
“尹宣,尹宣……”巫方园忙拉住欧文,“尹宣他……”
“去医院再说吧。”
巫方园点点,跟着上了救护车。
救护车的笛声渐渐远去,樊元初始终站在那一家婚纱店门口,他的掌心还残留着那双手的温度。
为什么开心吗?
因为……你一步一步靠近我,走向我,我几乎以为自己可以触碰到你的心了。
放不开的手(一)
病房外的长廊里,巫方园不敢置信地后退一步,“你说,他听不见了?”
欧文默默点头。
“为什么?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三年前。”
三年前?巫方园瞪着他,要不要这么狗血,要不要这么巧合。
“那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跟我说。”巫方园捏着拳头,声音微微发颤,“为什么要留下我一个人?我们要结婚了啊,既然是夫妻,有什么是不能一起面对的?”
“有些话,也许他永远对你开不了口。”欧文默默地拿出一根烟,因为是在医院,所以并没有点燃,只是夹在指间,仿佛这样可以稍稍平定一下他的心情,“在他眼里,你的世界永远都是单纯美好,容不得半点污垢。”
“他开不了口?”巫方园咬牙,“那你来告诉我啊,你来告诉我,有什么样的理由,不用说他耳朵听不见所以就不要我了,这样的理由我无法接受。”
“三年前,你结婚的那天,下了一场大雨,你记得吧。”欧文的声音有些遥远。
是,她记得,她当然记得。
那一天,她穿着婚纱满大街找她的新郎。
“前一天夜里也下了雨,我早上开门的时候,他就坐在我家门口,满身都是泥浆。你也知道,他是多么骄傲的人,我从来没有见过他那样狼狈的样子。”欧文将香烟夹在指尖轻嗅,“我喊他,他没反应,直到我推他,他才抬头看我。你知道他跟我说了什么吗?”
巫方园抿抿唇,没有吱声。
“他说,他的报应来了。”
巫方园愣住。
“也许你不相信,可事实的确如此,而且查不出任何病因,从医学角度来讲,他的耳朵……是健康的。”没有点燃的烟叼在口中,欧文皱着眉,“他说……是诅咒。”
“为什么……”
“有些话,我没有立场说。”
巫方园没有再问。
尹宣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寂静,寂静,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小宣,小宣,一起死吧……”骤然,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耳边低唱。
“小宣,小宣,一起死吧……”那个瘦骨嶙峋却依然貌美的女人坐在高高的楼顶上,双腿轻晃着,笑嘻嘻地唱。
她怀里抱着一个小男孩,六七岁的模样,满是惊恐的眼睛里含着泪珠。
“小宣,小宣,一起死吧……”
梦里,他冷眼旁观着那个小小的男孩被困在那个已经然疯癫的女人怀里。
那是……他的母亲。
那个一心嫁入豪门的歌女,那个一心期盼着母凭子贵的女人,她笑嘻嘻地站起身,笑嘻嘻地唱,“为什么你不是他的儿子,为什么……”
然后……脚下,悬空万丈。
没有人来救他,没有人来拉他……他推开那个已然疯癫的女人,小小的手攀紧栏杆,然后冷眼望着那个生下她的女人从高楼上坠下。
……血肉模糊。
他没有死。
……依稀仿佛回到那个孤儿院。
孩子们围成一个圆,唱着歌玩游戏,只一个小男孩孤单单坐在院子的老树下。
“一起玩吗?”一个胖嘟嘟的小女孩走到他面前,问他。
他没有看她,依然低着头,用枯枝在地上画圈圈,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要理他,他是傻子,不会讲话的。”几个孩子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道。
他们牵着手走远……
他们唱歌游戏……
他们一个一个找到新的爸爸妈妈,找到新的家……
可是那都是他们的,与他无关。
是的,与他无关。
“那么漂亮的孩子,可惜不会讲话。”这样说的时候,那些大人的眼神是饱含着同情和怜悯的。
……
“尹宣,我喜欢你。”曾经,有个傻呼呼的女孩这样告诉他。
嗤之以鼻,他最不缺的,就是旁人惊艳的眼神,他最不缺的,就是喜欢。
“尹宣尹宣,你弹的真好听。”
“尹宣尹宣,你为什么都不理我呢?”
“尹宣,尹宣……”
那样聒噪的声音,却又那样温暖。
……
冷不丁,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周围恢复了死一般的静寂,只有那个女人的声音在耳边轻轻的吟唱,“小宣,小宣,一起死吧……”
……尹宣微微皱了皱眉,睁开眼睛,眼前一片黑暗。
黑暗,寂静。
看不见,听不到……
所有的感知都变成虚无……
恐惧一瞬间如潮水般涌来,恍惚间,他又回到了那栋高楼之上,又回到了那个冰冷的怀抱。
脚下是悬空万丈的险境。
他下意识地伸手……谁来救他,谁来救他……
“他醒了!”感觉到床微微一动,趴在一旁的巫方园猛地抬头,惊喜地道。
尹宣皱着眉,额前满是冷汗,口中不知喃喃低语些什么。
巫方园忙凑近了去听。
“救……救我……”他双目紧闭,面色惊惶而痛苦。
巫方园忙握住他的手,“没事,没事了。”
黑暗里,六岁的尹宣握住了一双温柔的手,寂静中,那只手牵着他一步一步走出黑暗……
他真的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大亮。
所有的意识一瞬间回笼,他吃力地转头,床边一个人都没有。
幽黑的眼睛染了失望,他又缓缓合上眼睛,长长的眼睫轻颤着,脑海里全是那一双相拥的身影。
巫方园洗了脸推门走进病房,倚在门边,看着那张被笼在阳光中的苍白脸颊失了神。
欧文告诉她,他听不见了。
一个以创造美好声音为工作的人,失去了他的听觉。
重重地呼了一口气,巫方园走到病床边坐下,拿毛巾仔细抹去他额上的汗珠。昏迷中,他似乎一直在做着什么可怕的梦,极不安稳的样子。
手刚触到他的额前,就被紧紧抓住了。
巫方园愣了一下,对上一双略显疲惫的眼睛,“你醒了?”
“园园……”他张了张口,感觉到嗓子十分干涩,但他一时也不顾得不这些,“你听我解释。”他的声音粗哑得可怕,可是他自己显然听不到,只一径看着她,略带着急迫。
巫方园皱眉,“你刚醒,休息一下。”
说话的时候,她是看着他的眼睛说的,语速刻意放慢。
“那天晚上我被记者围追的时候碰伤了,是叶甜帮我打发的记者,结果掉进河里……”
他抓着她的手,急急地说。
巫方园想哭又想笑,这个永远分不清主次的人,她更介意的分明是当年他离开的理由,他却拉着她解释他跟叶甜的清白。
叹了一口气,巫方园安抚他,“我知道了,你休息一下。”
尹宣似乎安了心,再次沉沉睡去。
只是手,却一直不肯松开。
巫方园坐在床边,看着那只紧紧揪着自己的手发呆,他握得那样紧,拉都拉不开。
手机开始响,在空寂的病房里显得十分刺耳,巫方园生怕吵醒尹宣,忙用空着的手拿出手机,顿了顿才记起他根本听不见,不由得黯然。
“园园,昨天怎么没有回家?”接起电话,是哥哥。
“唔,我留在小小那里睡了。”巫方园下意识地扯谎。
这厢电话刚挂,顿了一顿,又响了起来。
“园园,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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