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主编,你不用安慰我。”孙冬梅打断了李不帆的话,微笑着说,“我真的没有任何想法,其实辞职,是那天参加完酒会我就想提出的。我觉得自己真的老了,不该再和年轻人抢饭碗了,再说我不想折腾了,想回家安心带孙子……”
孙冬梅捧着自己的资料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大家突然都有了一种说不出的难过,都争先恐后地帮她拿东西,发自内心地叫她“孙大姐”。而她,也由从前那个刻苛碎嘴的编辑部主任,一下子变成了一个慈祥的长辈,告诉大家有空去她家里玩,她会给大家做好吃的。
看着她进了电梯,看着电梯的门关住了,楼层显示器上的数字一级级地往下减,一直减到“1”,几位女同事的眼圈都忍不住有些红。
这是《美人痣》成立以来,离开的第一名员工。走出电梯后,那个微胖的身影,从此后再也不会每天准时出现在办公室里了。
“唉,现在我都有点同情孙大姐了。”薛北北在QQ里对江肖城说。
“嗯。”江肖城回道。
“我刚才见安薇在办公楼下等着孙大姐,她想做什么?”薛北北又问。
“我也不知道。”
“你觉得她会不会故意在下面等着她,看她的笑话?”
“不会。”
“你怎么知道?”
“我也不知道。”江肖城真的不知道安薇在楼下等着孙冬梅会说些什么,但他知道,她一定不会是去借机羞辱她的,当然,也不会去向她道歉。爱情之外,安薇决不是一个婆婆妈妈的人。
但江肖城是。他在后悔,他在同情,他在悲伤着孙冬梅的悲伤。走出这个办公室,孙冬梅就真的老了,以她的岁数和心态,她恐怕永远不会再去上班了。接下来的生活,就只有数着指头打发日子,只有拿出点点滴滴的过往,在一个叫作回忆的锅里,一遍遍翻炒。
不知道她回忆起她工作生涯的这最后一站的时候,她会有怎样的心情?
都是冲动犯的错(5)
酒会前,安薇只和江肖城说了一句话:对那些自以为是、整日靠贩卖经验生活的人,唯一的对策就是让她有自知之明。
对待一个一把年纪的人,他和安薇在酒会上给她的难堪是不是太过份了。
江肖城在为伤害了一个人而难过的时候,他不知道,他已经在伤害着另一个人。
薛北北那一向无忧无虑的脸上,开始有了林黛玉才会有的忧郁。
以往读《红楼梦》的时候,薛北北总想不明白,为什么林黛玉会有那么多眼泪,自从她和江肖城在一起的时候,她明白了。
江肖城对她好的时候,她幸福得想哭;江肖城冷落她的时候,她难过得想哭。
昨晚酒会上,安薇和江肖城默契的配合,她看得懂。
安薇在她心里,永远都是个最强劲的情敌。她明白,她之所以能争得过安薇,不是安薇败了,而是安薇不愿意和自己争了。
有时候她甚至傻傻地想,假若江肖城不是那么优秀该多好,他要再丑一些,他要再笨一些,再不上进一些,安薇可能就不会喜欢他了,他就会更加安分地守在自己身边。
反正对自己来说,不管江肖城是什么样子,她已经爱上他了,只要是他这个人,无论怎样,她都不会改变的。
那怕耍赖皮,也要跟定他。
薛北北隔着隔板看着正有些失神的江肖城,在QQ上发给他一个信息:“老公,我中午请你吃大餐,庆祝你做了编辑部主任。”
“算了吧。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随便吃些就行了。”江肖城回绝了。
“你当了编辑部主任,以后会不会也变了?”薛北北小心翼翼地问。
“丫头,你羞死我吧。你以为编辑部主任是多么了不起的职务?别闹了,我想静一静。”江肖城在QQ回复后,又抬起头冲薛北北勉强地笑了笑。
他心中的结还没有解开。他曾看过那些勾心斗角的职场故事,但他一直以为自己不是靠关系的人,自己凭的是实力吃饭,决不会和那些人一样。
但昨晚他就和那些人一样了。而且他也一下子窥到了职场的死穴。只要点到那里,不显山不露水的,便会有人升,有人落,有人笑,有人哭。哭得人还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江肖城虽然尝到了发现职场死穴的甜头,但他本质上是宽厚的人,又心有不忍,又觉得把自己的生活整得跟本职场小说似的太累。
江肖城又想到了以后编辑部主任的一堆事情又要由自己担起来了,而新人还没有招来,自己的原本的工作又没人替,势必年前这段时间要受累了,该怎么安排。
思来想去,心中反正只有不痛快。他根本没有发觉,这期间薛北北情绪中那小小的波动。
薛北北因为江肖城那个笑,心中已是多云转晴了。恋爱中的女孩的情绪,就像婴儿一样脆弱。男朋友的一句话、一条短信、一个眼神、一个表情,往往就决定了她们的快乐或者悲伤。
她完全陷进了对江肖城的爱情中。
都是冲动犯的错(6)
女人用情太专就容易敏感,敏感就容易猜疑,猜疑往往导致冲动,冲动后就会做傻事。
薛北北不可逃避地进了这个怪圈。她和孙冬梅一样,真正见识过安薇的优秀之后,心里就有些怯了。
她原本就不是吃文字这碗饭的,她所编辑的内容都是编辑部里最轻松简单的,但即便这样,她做起来都有些吃力。她怎比得过作为新闻系高材生的安薇。
一连几天,她总是胡思乱想:如果江肖城和安薇在一起,他们夫唱妇随,一定会做出一番成就。但他和自己在一起,就只会陪着自己做饭购物玩闹。
她完全忘记了属于自己的优秀。忘记了自己弹钢琴时的神采飞扬,从十五岁开始,她的钢琴就是中原市每年举办的跨年音乐会的必选曲目之一。
从她记事起,她就在父母不同的培养下成长。因文字而平步青云的父亲,一心想把她培养成文学方面的天才,而母亲却想把她打造成为一个耀眼的明星,音乐、舞蹈、游泳、体操,母亲乐此不疲地带着她奔走在各培训班。
虽然她九岁那年成功地考过钢琴十级后,再也没有参加过钢琴专业的学习,但她在音乐方面的天才却一点点显露出来了。
可以说是母亲的培养占了上风,但最后达到目的的却是父亲。父亲通过关系把她送到了《美人痣》让她做文字编辑,想让她的文学道路,先从这里开始。
她之所最终接受了父亲的安排,一方面是她对这个行业的好奇,另一方面,她从心里带着点对父亲的同情,甚至对文字这个行业的同情——父亲培养她近二十年,都没培养出她对文学的兴趣,哪怕一丁点。
然而,在她二十岁这一年,在这个她原本有些同情的行业里,她学会了一个词:自卑。
自卑的时候,对方越来越大,自己越来越小。像一只蚂蚁,捉到了一只蝗虫,虽被带得一个跟头接一个跟头,却拼死也不撒嘴。
眼瞅着江肖城和安薇以编辑部主任和记者部主任的身份,交流工作的机会越来越多,她心底的勇气也越来越少。她虽然知道江肖城和安薇现在什么事都没有,但她不敢保证这两个曾经相恋过的人,在一个合适的时机,会不会旧情复燃。
江肖城当初和自己不就是这样开始的吗?
为了稳定自己和江肖城的关系,薛北北从泡沫剧里学了一招并不适合自己的对策。
这天中午吃饭的时候,江肖城一眼看见了饭桌上多了一道油焖大虾,不由冲薛北北挤挤眼睛,笑了。
薛北北也冲他偷偷挤了一下眼睛,笑了。
这是他和薛北北约定的信号。
如果中午薛北北做了这道菜,那就是她要求中午两人要亲热。吃过饭,另一个人要自觉地去洗澡,然后躺被窝里等着。
都是冲动犯的错(7)
如果中午江肖城想亲热了,吃完后他就争着去刷碗(刷碗的事平时主要由郝毅和胡大凯分担)。往往等他刷碗出来,薛北北就已经冲洗干净,光溜溜地钻进被窝里了。
他们两人都喜欢午休,吃过饭钻进江肖城的卧室休息一会儿成了习惯,而且他们的信号又过于隐秘,所以每天吃过饭就进办公室的胡大凯和郝毅,一直都不知道这其中的猫腻儿。
不过信号也出过一次错。有一次,江肖城中午加了一会儿班,一个人回去时,在街头遇到几个记者朋友,他们正在参加一个活动,于是站在那里和他们聊了几句,并约他们中午去他的住处看看。
回家时,饭菜已摆好了,他坐下便吃。吃完后,胡大凯和郝毅又在推来推去,不想刷碗,江肖城怕那几个记者朋友提前过来看,便自己起身去刷碗去了。
当时,他和薛北北的约定刚开始不久,匆忙中,他把这事给忘了。
结果他的碗还没洗完,那几个朋友便来拜访了。胡大凯和郝毅已经去办公室了,客厅里没人,他招呼薛北北也没有回应,心里还想着,是不是也走了呢,一边想着,一边就带着那帮朋友推开了卧室门,想进去看看。
结果薛北北正光溜溜地在被窝里钻着,为了营造浪漫气氛,她还拉上了厚厚的窗帘,开了瓶红酒,点了红烛,床头柜上还摆着杜蕾斯……
江肖城脑袋嗡的一声,这才想起他和薛北北的约定。偏偏巧得很,薛北北因为刚洗过澡,所以没有再洗,倒很及时地将这些东西都准备好了……
这之后,每次江肖城约那几个记者朋友来家里玩时,那几个坏小子都要先说一句:“你确定今天没有好事?”甚至有俩家伙还把自己的QQ签名上写着这句话,羞得江肖城恨不得钻地缝。
痛定思痛,两人觉得只有信号还不行,还得有眼神的交流。于是,每次再接到信号的时候,两人往往就对视一下,笑一笑,才算确定。
今天的信号确定无误后,吃罢饭,等胡大凯和郝毅离开,薛北北先去洗了个澡,然后江肖城去洗。
这一段时间,江肖城因为编辑部主任的工作一下子压了过来,比较忙乱,两人很久没有做那事了。今天薛北北一旦提议,江肖城倒有点急不可耐起来。
然而,准备开始的时候,江肖城翻来翻去,找不着他放在固定位置的杜蕾斯了,正着急之时,薛北北手里拿着一片药冲他晃了晃,笑道:“不用了,我有毓婷。”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江肖城一听,也就放心了。
都是冲动犯的错(8)
这一次两人的感觉出奇的好。
之后,又有两次,明明江肖城准备好了那小玩意,但临到用时,就又找不到了。
而薛北北每次都会拿出毓婷帮他解围。
让江肖城想破脑袋也想不到的是,薛北北并没有吃那药。
两人那活力四射的身体里,自然都是好田好种子,如薛北北期待的那样,这个月,她的例假期没有来。
二十岁的她,当然不想做妈妈。
这个傻丫头几乎是用一种自虐的方式,来保卫她爱情的天长地久。
这说明,至少有一点她懂江肖城,他心软,喜欢自责,勇于承担责任。
当他知道她痛的时候,他也会心痛,然后更爱,一生都会守在她的身边。
那怕这一切,不完全是因为爱情。
当薛北北还在想着什么时候告诉江肖城时,一件她提前没有预想到的事发生了:她妈妈乔蓝察觉了她的异样。
她不该忘记她妈妈是中原市知名的医学专家,而且,妈妈对她的关注细入发肤。薛北北没有准时来例假,(www。87book。com)乔蓝第一时间就观察到了。
乔蓝开始只是以为推迟了,但当推迟的时间超过一周的时候,她坐不住了。
这天清早,爸爸薛于修上班去了,乔蓝拿着早孕试纸站在卫生间门口,严肃地看着薛北北:“进来!”
薛北北顿时明白,母亲知道了。
“妈!我不是小孩子了,我没事!”薛北北固执地不进去。她当然知道进去的结果。
一向疼她的妈妈一把将她拉了进去,拿出一个小勺子:“尿!”
薛北北坐在马桶上笑:“妈,我尿不出来。”
乔蓝早有准备,茶几上已经凉好了一大杯水,一手按着薛北北的肩,一手拿水杯喂她。
“妈,别闹了,我该迟到了。”薛北北反抗道。
“如果今天不测试,我是不会让你去上班的!”乔蓝铁了心。
薛北北无奈,终于接受了妈妈的测试。结果毫无悬念,两条红线。她怀孕了。
“天哪!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啊——”乔蓝一下子失去了她一向作为知性女人的矜持,擂胸顿足,号啕大哭。
薛北北看着妈妈,觉得太过夸张,总忍不住想笑,“妈,不至于吧?”
“啪!”一记耳光打在薛北北脸上,五个手指印。薛北北还没有反应过来,乔蓝已经呆了,急忙又上前抚她的脸,心疼道:“小北北,对不起,妈妈不该打你。打疼了吗?”
“妈,别闹了好不好。我已经二十岁了,我会为我自己的行为负责。”薛北北揉揉脸,看着母亲满脸的泪,又于不忍,站起来帮她擦去,认真地说道,“妈,我不是那个乖巧听话的小北北了,十六岁的时候就已经不是了。我是成人了,你们不要再像对一个儿童一样对我,好不好?”
乔蓝无语,这个女儿已经被她惯坏了。
【亲爱的朋友们,现在已经是2011年了。新的一年,祝愿大家:一切好!永远好!】
都是冲动犯的错(9)
乔蓝把一腔愤怒全都转移到了薛于修身上。若不是他当初非要将女儿往什么杂志社送,而是听自己的话,让她继续学习音乐,能有今天的事吗!
乔蓝不让薛北北再去上班,她把她关在了卧室里,然后恨恨地将电话打给了薛于修。
薛于修刚将车停好,一接通乔蓝的电话,听筒那边就传来了她气愤又无措的哭声:“你们这些搞文字的流氓!”
“发什么神经?怎么了?”薛于修被骂得莫名其妙。
乔蓝仍再压抑不住地哭,许久才抽抽答答地说:“我好好的闺女就是被你们这样的人给害了!都怪你!”
薛于修一听这话,吓了一跳,女儿薛北北可比他自己的命还重要,慌忙问道:“北北怎么了?快说!”
当听乔蓝说薛北北怀孕了,薛于修感觉自己的牙关咬得咯咯嘣嘣的,几乎是在低吼着对乔蓝说:“等着!”
薛北北被母亲关在卧室里,百无聊赖地翻着朱德庸的《粉红女郎》,无端地羡慕起里面那四个无厘头女人来,风骚也罢,恨嫁也罢,至少她们都有一个自由身!
当薛于修一脚踢开薛北北的卧室门的时候,薛北北才真正意识到,这一次,事情闹大了。
薛于修平时为人本来就很古板,今天尤其严肃,他的脸几乎都扭曲了,愤怒地瞪着她:“说!是谁干的!”
“你想干什么?”薛北北也生起气来,每次自己不管或多或少有点什么事,对他们来说,就像天塌下来一样。
“我要让那个混蛋付出代价!”薛于修逼问道,“说,那个人是不是你的同事?”
“哪个人啊?”薛北北装作不明白。
“就是欺负你的那个人!”
“没有人欺负我。”
“那你怎么怀孕了!”薛于修吼道。
当“怀孕”这两个字对着女儿吐出来时,薛于修自己和乔蓝都有些呆了,觉得这个字眼,还有眼前的女儿,都那么陌生。
如果别人家的独生子女是父母的掌上明珠的话,薛北北就是他们的命,是他们所有的梦想。二十年前,大龄的乔蓝冒险生下了薛北北,夫妇俩欣喜如狂,有一千个一万个期望,都付于她一人身上。
然而如今,这期望被一个不知根底的混小子,一下子给捅破了。
都是冲动犯的错(10)
看着薛于修那想发疯的样子,薛北北有些心疼,又有些害怕,但她嘴上仍然很硬:“不就是怀孕嘛,有什么了不起!”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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