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圣理视线一斜,指指方才注意到的油画,那是一幅母子图,清秀的绿衣少妇怀抱幼子,婴孩嫩润的小手攀在妈妈颈上,脸颊贴着脸颊,形成天伦至乐的画面,深情亲密的笑容随着柔和的眼神自嘴唇弧度释出,甜美得令人感动。不过吸引他的不是这对主角,而是画里的背景,花园——一大片黄色盛绽的向日葵。
“好美!”画家笔触下的黄色花瓣如此温暖。他读下方的标题。“至爱?”
“这是非卖品,画中人是这位画家的爱妻和满周岁的儿子,只作借展。”她很佩服他的好眼光,一眼就看中去年美展的首奖作品。
“可以理解,是我也不卖。”他又欣赏了一会儿,画中呈现的丰沛情感像有活络络的生命力,徐徐往外扩散。“这个人一定很爱他的太太。”
杨俐点头,语气不掩艳羡。“他们是画坛出了名的恩爱夫妻。”
“喔。”他应声,视线重回那一片黄色灿烂。“知不知道向日葵的花语是什么?”
“什么?”
“爱慕。”他别有深意地吐出。
“你研究这个?”
“特地查的,我喜欢葵花。”
“是吗?所以喜欢这幅画?”
“温暖的向日葵配上最爱的人,没有比这更美丽的组合。”他转向她,“问你一个问题?”
“好。”
“可以吻你吗?”
她差点跌倒!“这里?”
“又没人。”他已经伸手。
火车头!“没人也不行。”
“不过离开两天,就被人嫌了。”他眼一垂,失望得有够明显。
“才不是。”杨俐气闷,他也太张狂了,居然就在画廊内跟她求吻,教她怎么答应啊?“你上次……怎么就没这么客气?”她在说什么!
“上次是情不自禁,这回我保留理性。”
两人对望僵持。
“我不想回事务所。”这句话像不像撒赖、威胁?不像,绝对不像。
“好吧,你……可以再情不自禁一次。”
有糖吃,他笑得可开心了,而杨俐——很惭愧地发现内心抑止不住的期待。
季圣理是向日葵,用爱围住了她和恩恩,没有比这更棒的搭配了!※※※差劲!
季圣理缩坐在后座,哀怨寂寞又嫉妒地瞅望前面的小孩。
“叔叔,后面位置比较宽哦?”
“是呀,你可以躺过来睡觉,很舒服的。”
“我午觉睡饱了,谢谢。”恩恩心领他的好意。
“不客气!”
是他提议出来吃点心,想讨好恩恩的嘴跟心,没料到的是这小孩竟然不思图报,把他一个人丢到后座,独占了杨俐身边的贵宾席。
让他一次不行啊!季圣理困难地屈着长腿,勉强塞在verita狭小的空间内。
杨俐握着方向盘,速度平稳地在市区穿梭。“想吃什么?”她完全没注意到两个男人之间诡异的气流。
“蚵仔煎!”
“虾仁羹。”
这两样东西只有一个地方有,很好,目标倒是一致。
台湾的美食在台南,台南的美食在夜市。
很辛苦地在川流人潮中找到了桌位,果然!季圣理就知道恩恩对他不存善意,他才刚挨着杨俐坐下,小小的身子立刻穿插进来,硬是将他往旁挤开,并趁妈妈点菜的时候偷偷送他一个很不可爱的鬼脸。嘿……“恩恩,没想到你会喜欢吃夜市,我以为小朋友都爱麦当劳。”
他眨着圆眼。“蚵仔好吃,而且比较省钱。”
“你满有经济观念的嘛。”
“妈妈养我很辛苦。”
噢!他决定原谅这小鬼对他的所有敌意。“你真乖,真懂事。”杨俐有一个好儿子。
“对呀,叔叔还好意思坐我妈妈的车,花我妈妈的油钱。”
他把话收回。
“你敢坐我的摩托车吗?”他贴着恩恩,顶顶他。“别这样嘛,你本来不是很喜欢我的?”
“我现在还是很喜欢叔叔啊。”他咧着嘴对季圣理笑,只是多添一点“不顺眼”罢了。
“恩恩,我是真的很想跟你好。”
“因为你想跟我妈妈好。”
“答对了!”
“哼!”
“别哼,这又不是惟一的原因,你照过镜子嘛,应该知道自己也是个可爱的小男孩。”他谄媚地奉承。
好肉麻、好恶心,哪有男生会喜欢听见人家说自己可爱的。
“你会跟我妈结婚吗?”
结婚?这是个慎重的问题。“有可能喔。啊!你喜欢我的,想叫我爹地对不对?”
他逗恩恩,二十四岁有这么大的儿子,真是捡了现成的便宜。
恩恩喷气。“外公不会喜欢你的。”
“为什么?”他记得杨教授非常欣赏他的才气。
“他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他这不是自取其辱?”
“什么是自取其辱?”
“你以后就懂了。放心,我绝对会让他喜欢我的。”首先杨教授将有一栋包他满意的别墅住。
“臭屁!”恩恩显然不信。
“到时候就知道了。在这之前,咱们俩个先好好培养感情吧!”
谁要!
“你们在聊什么?”杨俐过来。
“没什么!”两人异口同声,还很有默契地挂上快乐的笑容,简直是一对亲密的年轻父子。“恩恩真好,说他的蚵仔煎要分我一半。”
什么?“因为叔叔说虾仁羹里的虾仁全都要给我嘛。”
这小鬼头的反应真快。
“哦?你们感情这么好了。”快得令杨俐惊讶,却很开心。
“温恩纬!”
恩恩一震,回头。“阿毛!”
喊他的男生正是恩恩班上的同学,长着二十年后绝对雄壮威武的体格,以及一头阿炮的自然卷发。
“你也来这边哟。”他壮壮的小手臂里抱着一只绒布玩具,边说边摇,有意无意在恩恩眼前晃着。
这个阿毛念小班的时候很喜欢欺负茉茉,现在却常找机会偷亲她,所以和恩恩是死对头。
恩恩放下筷子地说:“来吃东西。”因为阿毛先打招呼了,所以恩恩也有风度。
“你看!杰尼龟,我爸叫我妈买给我的,很大吧,哈哈!”可惜这家伙还是很讨厌。
“毛均明,怎么可以跟人家炫耀!”一旁丰满的妇人拍了他的头,制止儿子的张狂。
“呵呵,不好意思,温太……杨小姐,我这小孩没规矩。”
“你好,毛太太。”
“真有兴致哟,带你家恩恩出来吃点心。”
“你也是。”
“我呀,还不是阿毛他爸答应了要送他生日礼物才到这逛逛,你也知道我老公最疼小孩了。”她嘴皮笑得好开,颊肉往上挤眯了眼。
“对啊,爸爸最疼我了。”阿毛一旁附和。
“毛均明!不是告诉过你了,不要在别人面前炫耀人家没有的东西,就是讲不听。”
“恩恩是没有杰尼龟呀,他妈妈没买。”
“谁跟你说这个!”她又拍了儿子无辜的脑袋瓜,转身跟杨俐热情地陪笑。“不好意思,杨小姐,小孩子不懂事,别介意。”
介意什么?
“他以为每个小朋友都跟他一样有爸爸。”
季圣理听出她的意思了,哪儿冒出的八婆!这么无聊。他看看身边,杨俐显得尴尬,而恩恩……他受伤了。
“没关系。”杨俐微笑。
“哟!”毛太太注意到季圣理,两颗眼珠绕着他打转。“好俊的年轻人哪,没见过,是杨小姐的弟弟?”
弟弟!杨俐和季圣理对望,他像她的弟弟?她真的很受打击。“他……”
“我是小俐的男朋友,阿桑!”季圣理弯着眉眼,朗声有礼地替她回答。
阿桑?!换毛太太遭到打击了,人家她才三十多“一点点”。
“喔,呵、呵呵,看不出来。”她口气变得很差。
“怎么会看不出来,人家都说我们郎才女貌呢,阿桑。”
“是吗,那得恭喜你了,杨小姐。”
“谢谢你,阿桑。”他存心故意地。
别叫了!
“噗,哈哈。”
“恩恩。”杨俐低斥。
“那个毛妈妈的表情好好玩!”
幸亏人已经走远了,被他气的。她谴责地望向季圣理。
“她活该。”他理直气壮地说。“你常遇到这种状况?”
“习惯就好了。”这里毕竟还是保守的城市,闲言闲语总是免不了,恩恩幼稚园同学的妈妈们很少有不对她另眼相看的。
难怪人家喜欢欺负她,她不会生气嘛。他伸手一句,搂住恩恩。“不用羡慕,叔叔带你去百货公司也买只神奇宝贝,比阿毛的更大。”
“多大?”恩恩被他一闹,开了怀,觉得帮他们母子出气的季圣理挺不赖的。
“呃……跟真人一样大。”
好耶!“可是我喜欢芭比娃娃。”
“芭比?”
“我们老师说玩芭比的男生长大会疼老婆。”恩恩很认真地说,这是他的人生目标。
这小子该不会有对象了吧?“好呀,叔叔就送你芭比,跟真人一样大的。”
恩恩却皱眉了。“我不要,又不是充气娃娃。”
“恩恩!”杨俐惊叫。
“噗!咳咳咳……”季圣理一口羹汤刚吞下,差点又从鼻腔喷出,呛得他满脸通红。
充气娃娃——他知不知道是什么!
第五章
关于那一段过往情事,失败的婚姻,她已经很久不会回忆了。
和前夫是在音乐会上初识的。那一年杨俐大三,他是高她四届的学长,音乐系的高材生,赴美深造后特别抽空返台参加母校春季音乐会的演出,节目未演先轰动,她也是前往聆赏的人之一,两首安可曲结束之后在后台经由学姐介绍,认识了才子温冠威。
他倾心她的温纯可人,她则被他的柔情与才气吸引,他们的爱情循序渐进,隔着一道太平洋淡淡地堆积。两年后,杨俐接受了他的求婚,当时她才毕业不过数月,她承认自己是有些冲动的,以为这份感情足够成熟到经营一个家庭了,未及深思恋爱和婚姻的现实差距。
婚后确实有过一段美满时光,但是温冠威的职业是必须四处旅行的,他是知名的小提琴家,巡回表演是他的工作重心,美洲、欧亚、南半球,他注定要过这样多采的生活;
她却不行,一方面是怀了恩恩,另一方面,安定才是她所习于的环境。于是他们成了聚少离多的夫妻,他无法忘情乐迷的掌声,而她选择专心抚育思恩,三年隔阂下来让彼此认知到一项清楚的事实——他们个性根本不合。
实在是令人遗憾的消息,但是无法否认。所以当三年前温冠威正式向她坦白外遇且未请求原谅时,杨俐表现了最大的风度,无条件签字离婚,只留下一个恩恩。
“你不曾难过吗?”季圣理徐徐问道。
“拔掉结婚戒指的时候,我哭了。”
想象那个画面,他很难不心痛。“为什么……要告诉我?”
杨俐看他。“我以为你会想知道。”
他是想知道,心里总有好奇的,但没想过她会主动述说。这会是她对他掏心的开始吗?
“怎么办?我好感动!你对我倾吐了这么多,我不相信没有一点含意。”他倚贴着她,恩恩被哄去睡了,道路障碍清除。
没错,她对他说了这么多私人的过往,当然是有指标性的意义。
空白了三年,谁会料到她竟在迈入成熟的三十岁之前,又给一个“小伙子”迷住了呢?望着折痕深刻的瞳眸,那是一双专注深情的眼睛,杨俐心醉了。
“今天,你被误认成我“弟弟”,我觉得很难过。”
季圣理皱眉。“你真信那八婆的话?别理她!”
“你是小我五岁呀。”
“我现在正在感动中,你要用这个理由浇我冷水?”他才不管别人怎么想,却不要杨俐因此退却,年龄的差距算什么问题!
“所以我说很难过。”
他握住她肩膀,耐心等待后面的话。
“别当我的弟弟,圣理。”
“那你要我当什么?”
“你都吻我了……”
“嗯哼。”他要听她亲口说。
好吧,她投降。“就让别人笑我吃嫩草吧!”
“你当自己是牛?”他不甚满意,转个念头,朝她地一扑。“好哇,饿虎扑羊,我就当头吃牛的狮子!”
“好痒!”杨俐笑叫。
他从背后抱住,正巧搔中她敏感的腰际,她笑着拚命扭动挣脱,翻个身,撞上季圣理的鼻子,流光也霎时凝止,只剩两人浓醇的沉视。
“圣理——”
“你还爱他吗?”她被无意搔着了痒处,而他心中正撩着酸醋。
她摇了摇头。为他吃味的模样失笑,举手抚平微皱的眉头。
他执起素净的手,在光洁的无名指上落吻。
“别哭别哭,我再送你一只新的。”※※※爱情是全世界最强的魔法。
一个月前他还愁云惨雾、相思尽苦的,转瞬间便在春风之中了。
“你最近怎么这么难找啊?大忙人。”马志□抱怨道。不晓得季圣理这阵子怎么回事,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行迹十分不定,想找他吃饭还得到事务所去堵人。
他笑笑,拨着刀叉专心用餐。
“神神秘秘地,老联络不到人。”她继续娇念,推推他。“我找你好几次了耶!”
也该给她一个交代吧。
“你不是替我回答了,忙啊。”
“忙什么?你工作量难道还不够多,过去也没这样。”
“忙别的事。”
“什么事?”她逼问。
季圣理擦擦嘴,放下纸巾。“志□,除了工作之外,我还有我自己的私人生活。”
她是不是管太多了,态度像在问供。
“少来了,你的私人生活我一清二楚,画图画图还是画图,别瞒了,一定有新鲜的事。”她扬起一边眉,得意自己对他的了解。
季圣理耸耸肩,依然浅笑。
“干嘛笑得好像很幸福似的,诡异。”她的好奇心完全被挑起了,认识这么久从来不见季圣理这样愉快的表情。
他即使表现幽默感时也是冷面笑匠,勤奋稳健才是他的个性,她多么欣赏他内敛的深度,没想到他笑容满面的模样竟也……如此迷人。
“不诡异。我在恋爱,当然忙了。”
“”地一声,马志□的银叉掉到桌上。“恋爱?”
“对,你也快去找个好对像吧,祝我们两人各自幸福美满。”他捡起叉子,揩干净搁回她的餐盘。
马志□抓住他的手,急说:“谁?你跟谁谈恋爱?跟你告白过的女生你从没有一个看得上的!”她不相信。
“缘分,我就是中意她。”想到杨俐,英气的眉眼应时漾现一抹柔情。
那是马志□多么渴望季圣理对自已展现的!
“我猜猜,是你的客户?”
“是老板的好朋友杨教授的女儿,有机会你会见到的。”
“你就为她迷昏了头?”她语意不善。
他不喜欢她这句话,带着刺。“我承认为杨俐着迷,志□,但有没有昏头,你可以回去问问马先生。”
她回家确实问了,但是季圣理不知道,马志□问的全是杨俐的事。
她必须彻底调查她的敌手。※※※母姐会对小朋友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在恩恩读的幼稚园这一天特别设计有才艺表演、趣味比赛,吃喝玩乐还可以得到老师家长的鼓励赞美,是最快乐的一天。
既然叫母姐会,顾名思义嘛,怎么会有男性家长出现呢?
而这位“家长”正是季圣理!
他一现身便引起所有来宾的注目和骚动,各位妈妈们眼睛张得大大瞪着气质绝佳的帅哥看,哪个学生的年轻爸爸?稀奇咧。而他却应付得十分自然,处在一群好奇的女人堆中也不发窘,大方地跟着参观拍手,还有空闲一一回应三姑六婆的搭询。
“这么说你就是杨小姐的……”
“是的。高太太,啊!你女儿跳得真好,将来一定可以成为国际舞蹈家。”
“呵呵,哪里!”听得高太太心花怒放,嗓音也没了刻意压低的暧昧。
“像你这样关心小孩的男人还真不多哟。”说话的人显然很替他担心他不知道自己来这儿做什么。
“客气了。李太太快看,你儿子出场了,他真的好可爱,你生得真好!”
“是吗?哎呀!你真会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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