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何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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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开花星期六,半天课,,收拾书包放学了!
小理不想回家。
他踢着路上的石子,一步一步拖着,从学校到家里只要十分钟的路程,他却多耗了一倍有余。他不想回家,反正家里也没有人等他,这时间他爸妈都在外头各自忙着,回去了也只有电视机作伴,三餐自理,每天都是这样。
“季弘远,我受够了!把话说清楚吧!”
小理刚走到门外,很意外地听到母亲的声音,还有父亲冷淡的回答。
“好,你终于捱不住了,想跟姘夫光明正大双宿双飞了是吗?”
“你说什么?”
“姘——夫。”
“你调查我!”
“彼此彼此。”
她喷出一口气。“是你负我在先,怨不得我。”
“哼!我没啥好抱怨的,只是没想到你标准降低了那么多,秃头肥肚的老头子也肯相好。怎么,我给你的刺激太大了?”季弘远冷笑。
“你那不要脸的小狐狸精又好到哪?对,他秃头肥肚,但事业可做得比你争气得多,你不是查的一清二楚,你看看自己比得上吗?”
“你——”他脸一红。“你就是这样咄咄逼人的个性,什么都要比,我才会受不了!”
“又来了,你又在为自己的过错找借口,凡事都要推到别人头上,我才真的是受够了!”曾经相爱结合的两人,现在是相看两相厌。“这样的婚姻还有何意义!”
吵吵吵,难怪小理不喜欢回家,要不空荡荡的,要不两人一见面就恶斗争吵,结了几辈子的仇似。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离婚,行!”
她轻视地瞪他。“少装爽快了,你早等着我这句话不是吗?放心,一毛钱我都不要你的,你省着用!”
他用力抢过她拿出的协议书,突然问:“儿子呢?”
她压根没想到他竟会问这问题,皱起眉,理所当然地说:“他姓季,还能跟谁。”
他沉思顷刻,有点罪恶感。“我先告诉你,我……不能要他。”
“不能,你什么意思?”
“小玟……怀孕了,她那么年轻,两个孩子忙不过来,没有余暇照顾小理。”
徐郁妍听了光火。“是容不下前妻生的小孩吧。”
外面的小情妇一哭二闹,季弘远也没辙。“孩子是你肚皮出来的,难道你不该负点责任?”
“季弘远你到底还是不是男人,你有没有骨气、有没有良心,你窝囊得可以了!”
“我说的有错吗?”
“你别想用孩子拴住我,我不可能带着他嫁人。”
“你这母亲真失败。”
她撇嘴,一副摆脱不及的表情。“反正是跟你生的,不要也罢。”
“你这——”他恼怒,手掌差些挥出,视线恰转看见门边。“小理?!”
徐郁妍闻言转身,一愣。“你怎么回来了?”
小理一直站在门边,该听的不该听的都听见了,他的神情有一般孩子罕见的沉郁、黯然。“今天礼拜六,学校只上半天课。”
季氏夫妇互看一眼,都因他的答话心虚,他们都记得今天是星期六,却都忘了儿子今天只上半天课——事实是他们几乎不曾注意过他,从这场婚姻出现裂痕开始。
“吃午饭了吗?”季弘远问。
他没答,徐郁妍倒先抢白,刻意地讽刺。“那狐狸精肚子里的肉不是比较重要?你还记得你有个儿子,还知道关心他啊?”
“徐郁妍,小孩面前你收敛点!”
“我偏不。真当个父亲就要他啊,叫那骚狐狸去堕胎呀。”
“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说你不是人,没有资格为人父!”
“我不跟你争,大家半斤八两。不过徐郁妍你记住,是我先嫌弃你的。”
“你浑帐!”她随手抓起一只花瓶就向他扔去,季弘远闪过,匡啷砸到墙壁落成一地碎片。
“你这疯女人!”
“我跟你拼了!”
又大吵大闹起来,小理在一室混乱中静静退出,和他进门时一样无人注意。他背着书包,垂首伤心地游荡街头。他们要离婚了。
爸爸和妈妈谁都不要他,他听到了。他很惹人厌吗?为什么……他不是一个幸福的孩子。
不知不觉走进了人潮,远东百货公司前,一群穿着蓝色制服的高中女生正在义卖鲜花。
“有温暖的心就有阳光,请支援向阳基金会肢障辅导所成立!谢谢!有温暖的心就有阳光,请支援向阳基金会肢障辅导所……”
小理在骑楼的柱角蹲下,双手环膝,不争气地红了眼眶。
一双嫩白的小腿忽然映入他视线,他怔愣地抹抹眼睛。
“你迷路了是吗?”清清脆脆的嗓音,还有一些稚气。
他摇头。
“嗯——考试考坏了?”
他摇头,有点想跑。
“啊!被欺负?”
他用力摇头。
“那为什么垂头丧气的?不要难过。”
他慢慢仰起头,对方也跟着他蹲下来。他看见一袭天蓝的海军上衣和深色百褶裙,一张白里透红的脸蛋,眼睛圆圆亮亮,嘴唇嫣红,勾着清纯无害的笑容。
小理咬着唇,默默看着眼前的大女生。她和他对望一会儿,笑得更开,伸手递给他一枝黄色的向日葵。
他捏住手。
“这是幸福的花哟!”
“我……没有钱。”
“不要钱,姐姐送你。”她从自己的口袋内掏出一个零钱包,数了十个铜板投进爱心箱。“喏!”
他红了脸低头,迟疑地接过。
女孩眯着眼笑,煦光一瞬间仿佛都落在她身上。
她轻轻拍他肩膀,清瘦的肩头传来掌心的温暖,一如她悦耳的声音。“祝你幸福。”
小理瞪着手中的花,愣愣地,再仰头,她已起身走了,只来得及瞥见平滑的左颊与背影。
那张脸、那张带笑的脸,在十一岁的小理记忆中,从此成为永恒的印记——叫“天使”。
第一章
飞马建筑设计事务所“我觉得这个案主有病,二十八坪的双层建宅他老兄要装电梯。老板,你怎不好心点阻止他?”小黎捏着鸦嘴笔,对配置图皱眉头。
“客户的要求至上。”马琮泽气定神闲,一面审视新呈的设计图。“小何,长条型建筑容易形成暗室,你这天井的位置不对。”
小何咬着消字板,拿回去重新修改,嘴里忍不住叨念:“老板,那富郡建设的案子还要接吗?快应付不了了。”
“不要叫苦,拿出年轻人的斗志来,我当年也是这么拼出口碑的,job、jobandjob!”
“压榨!”他们俩异口同声。
“不压榨你们哪天才能出头。”他揉着胡髭歪嘴凉笑。
是哟,马大师真是一点也不浪费锻炼后进的机会,一个个都被磨成了快手。
“我想跳槽了,老板。”小成瞄了手表一眼,搔搔乱发,很想出去吃迟来的午餐。
“明年……图书馆的竞图想参加吗?”
“想!”
“那就加油吧。哪位的大作比我行,我把机会让给他。”这间事务所外带会计加上他自个儿一共六名员工,马琮泽很有接受挑战的度量。当然,优秀的建筑师除了才能创意,更需要的是经验,马琮泽二十五年的开业历史,下面这轮新血想胜出可还有待努力,不过……他眼一斜,机会倒非没有,他这伯乐底下也有千里宝马。
“老板,饿了。”
“饿了就放饭啊!”
谁不知道要放饭?“小意还没回来。”这阵子忙得午休时间也省了。
“回来了啦!”十九岁的会计妹妹冲进来,提着沉甸甸的塑胶袋。“呐,排骨、鸡腿、鳕鱼、排骨……”一个个分发下去,发完了还尽责地倒茶。
马琮泽端起茶杯,想起一件要事。“小季!”
制图板后面伸出一只手。“有。”
“我上回跟你说过那个杨教授的案子,今天去谈谈吧。”
他移了下椅子探出头,露出一张清俊脸孔,平直的浓眉扬了扬。“您那位老朋友?”
温温醇醇的男中音。
“没错。”
“他不是还在国外?”
“跟你见面的是她女儿,和她接洽也一样。”
季圣理指指自己。“就我?”
“杨教授喜欢朴实有深度的风格,我向他推荐你了,他看过你的作品也挺欣赏,已经同意。下午三点。”他递过地址。
季圣理点点头,又移回制图板后。梁淑意正好端上他的茶,他说声谢谢,盯着她圆润的小脸,忍不住又瞧出神。
梁淑意被他看得挺不好意思,红着两颊,走也不是,站着也不是。
“小季,你又看我们小意妹妹看到发呆了,她有那么美呀?”黎杰民笑道。
“我很丑吗?”梁淑意横他一眼,娇嗔。
“美!美!”他两手摆摆,笑得敷衍。
季圣理支着下巴,若有所思,被黎杰民的笑声引回神。“啊,抱歉。”
“季大哥,我脸上有什么东西?”这可不是第一次了。虽然被这样的帅哥痴痴地看很幸福,彻底满足了少女的虚荣心,梁淑意还是觉得怪怪的,想问清楚。
“我——”
“你想追她哦?小季,志□会不高兴的。”小何说。
“她干嘛不高兴?”季圣理耸耸肩,又瞟向梁淑意的脸,眼光落在她的左边颧骨,那一颗小小的黑痣上。“我只是觉得,小意颊上的痣很可爱、很性感,很像……”
“性感?色狼!”小成学女生尖叫的嗓音。
季圣理只是微笑,带着无限怀念的味道,轻轻叹息。
“很像我的初恋情人。”
“啊?!”※※※季圣理放下衬衫袖子,背起图筒,把摩托车牵出来。
二十四岁的他,外貌已经是个十分成熟的青年。一七八公分的身高,飒爽的短发,衬托得五官轮廓更为有型,两道眉毛平直浓黑,说出坚毅的个性;折痕深刻的眼瞳炯如夜星,挺直的鼻梁下是厚薄适中的嘴唇,唇肉透着健康的血色。整体给人的感觉干净俊朗,是个很好看的男人。
他爬梳了下头发,戴上安全帽,骑着车子钻进街道。
和台北湿蒙蒙的空气比起来,府城的天空显得干爽许多,冬阳多照了这儿几分,就连呼吸的感觉好像也不那么沉重了,他趁停红灯的时候仰首,实在喜欢台南这座城市当然他是偏心的,因为这是他的故乡。
离开七年,一直到高中毕业才有机会回来,如愿在这读了四年大学,退了伍季圣理便坚持留在这儿工作了,连姨妈也拿他没辙。
他喜欢台南,这里有他难忘的回忆。
循着地址所指,他找到一栋日式平房,看起来像公职人员的宿舍之类。这位杨教授听说再几年就退休了,目前人正在欧洲进行长期的学术交流,用多年积蓄买了块空地希望在退休之前盖栋房子,以便回来安享清闲日子。
季圣理整理一下仪容,拍拍身上的羊毛背心,很准时地揿下门铃。
“来了!”屋内回应的声音清脆,他听到一阵细碎的资音,漆木门板很快开启。
开门的女子约莫二十多岁年纪,个头普通,大概一六○左右,纤细的身材穿着贴身的纯白罩衫,黑色及踝长裙,肩膀围了一块墨绿针织的喀什米尔披肩。
“你好。”
季圣理怔住了。
他像定格了一般看着她脸蛋,那是一张圆圆小小的脸,下巴略尖,皮肤白里透红,有一双弧形美好的柳叶眉,莹亮清澈的圆眼睛,小巧微翘的鼻子,以及如春樱花瓣粉嫣的嘴唇正朝他有礼地浅笑。
他是不是看错了?
恐怕有将近一分钟,两人就这么对望着。
杨俐的笑脸慢慢出现困惑,眼前这个人怎么像傻了一般,愣愣地盯着她,门铃不是他按的吗?她偏着头,觉得对方应该不是自己在等的人。
“请问你找谁吗?”
啊,这清脆悠扬的频率……季圣理眨眨眼,看她白皙无瑕的脸颊,一抹失望随即掠过。
没有。是呀,怎么可能?
“我是“飞马”的建筑师,杨小姐吗?”从惊愕到失望一瞬即过,他很快调整回来。
杨例显得讶异,打量他的面容。“我是。”
“幸会。”他拿出名片,她接过时触碰到柔滑的葱指,一股异样的悸动如电窜过。
季圣理也说不上这感觉,有些陌生,有点熟悉……杨俐很仔细地看了名片——季圣理。不知怎么,她刚刚摸到他的手时居然觉得……不太自在,太奇怪了,她不应该有这种反应的。他看起来好像有点紧张,也许这种情绪会传染。她并不多想,开朗地笑笑:“请进,季先生。”
“叫我小季吧。”他脱了鞋跟在她身后进屋,一边觑她窈窕的背影,冷不防她转过头来。
“好,那你叫我杨姐就行,这样方便多了。”杨俐显然是个爱笑的人,一直和和气气扬着嘴角。
杨姐?她看起来也没几岁啊,季圣理不太服气。
“这间宿舍再两年就要归公了,我没有概念,不知道够不够时间设计完成一栋新房子?”
“绝对足够的。不过你得具体告诉我心中的想法,或者特殊要求。”最初这一层,沟通是最重要的环节,建筑师提供创意,也须配合主人喜好,和客户一起完成可以得到相互满意的成果。
杨俐点点头,说了几项重点,大致都在季圣理的构思中。“听爸爸说很喜欢你的作品,可以的话,就请你全权处理吧。”
“谢谢你对我的深具信心。”
“哪里,只是没想到你这么年轻。”她听马先生提过他的优秀,在看似简浅的设计中总有意想不到的深度存在,很难想象这样一个荣获国家金赏肯定的杰出人才竟是个年轻人,非常年轻,杨俐在心底猜他年纪。
听她这么说,季圣理有股反常的别扭,很忍不住想跟她证明些什么,虽然这种做法在他平常看来只会觉得无聊。“既然杨教授看过我不少作品,应该知道我不是初出茅庐的了。”他现在很想接这个case,不想杨俐把他看轻。
季圣理从学生时代就参加不少竞图比赛,大三、大四则在马琮泽的事务所工读,所以他虽然才退伍半年,其实已累积两年半的实务经验,也夺得几次大小不等的奖勋。
“我只是有点意外。”杨俐相当坦白。
季圣理看她纯真的气质,不觉感受吸引。
好像,真的好像。
和看小意的时候不一样,他看小意时看的只是她那颗可爱的痣,然后在心中怀念当年的影像。可是她……他端详着杨俐,不知不觉就将两边重叠。
“我今年二十四岁。”
她的表情就是“哇!年轻人”的样子。
“你呢?”他也够直接了,没去想想这是普天下所有女人的秘密。
“我二十九,快三十喽。”杨俐是特例,老老实实。
她有二十九!季圣理怎么看怎么不信。她那圆圆的眼睛和小脸无疑替她缩减了几年岁月,加上她留的还是那种耳下五公分稍稍打薄的学生头,更显得稚气许多;她的气质也不像,看起来没有心机,还好单纯的样子,气质也会骗人吗?
“你看起来不像。”
“不像二十九,像三十九吗?”
她一开玩笑,他就信了。“你有名片的话,方便给我一张好吗?”其实他是想要她的名字,不好问,干脆要名片。
“喔,对,这样比较好联络。”杨俐不晓得这种手段,乖乖地去找了给他。
杨俐,她叫杨俐。
“你在画廊工作?”还是展示部的,名片上资料不少,他很慎重收起。
“嗯。”她笑笑。“在南部我们的生存空间很小,不过我喜欢看画,而且那些艺术家的性情各异,相处起来也很有意思喔。”
她的笑实在很美,季圣理一下子就感染到她的乐在其中,他相信她的业绩绝对很不错。
不知不觉竟离题聊了许久,他最后是想起还要赶图才舍不得地告辞。
“抱歉,耽误这么久。”
杨俐摇摇头,还是笑着。
“你……现在就一个人住这吗?”他竟然鸡婆地关心起她的居家安危。
“我还有个妹妹,不过她在外地工作,偶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