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不起。我笑盈盈支着下巴看着他神采飞扬的样子:“青春真好啊。”他一下子转身不可思议地看着我:“罗一一,罗奶奶?”我哈一声,抓起笔就扔过去,他轻轻巧巧地侧身接住,抱怨:“女人!”我理直气壮:“对于女人来说,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是理所当然的事。女人可以自嘲老了,别人,尤其是男人只应该追着捧着夸她年青,否则,活该被打死。”他嘲笑:“罗一一准则?”我伸出食指摇动:“所、有、的、女、人。你不信也没关系,你得罪我无所谓,如果是何真知,眼角轻轻一带,你就买块豆腐撞死算了吧。”
他马上吃瘪,整张脸只剩下眼睛骨碌碌地转,我忍住笑,忍不住说话:“何真知真是个法宝。”抓起那两份档案看,微微一怔。
叶华说:“我们今天先去这一家,怎么样?”我低头翻开档案,说:“无所谓。”他拿起电话:“那我打电话安排车子了,你看档案吧,我看过了。”他是主审,材料由他安排,自然早我一步看过,不过这批企业是这个月的计划,我们整组人早都全部准备过,现在只需要再细看一遍。可是我仍然抱怨:“你也该给我多点时间。”他笑:“不是,本来我们明天才开始,今天一起看档案的,但办公室的车子从后天起排不出来了,这两家公司比较远,时间又紧,就委屈你啦。”我说:“那你得表示一下歉意。”叶华笑:“好啦,请你吃晚饭。”我不放过他:“是不是要叫上何真知?”
他抄起档案卷啪一声打在我头上,愤怒地说:“王八蛋罗一一,你不给我制造机会还风言风语!”
我哈哈大笑,但一眼看到档案上的名字就笑不下去了。
等我们到达目的地我已经仔细看完整份档案,车子停下,公司办公室负责人笑容满面地站在大门口与我们一一握手,叶华自如地和他们谈笑,我也笑着寒喧,心里并不是没有不耐烦的,可是我相信脸上的笑容一定也十分自如。他们未必真欢迎我们审计,都是表面功夫罢了,可还是需要滴水不漏。我抽空看着叶华游刃有余从容有度的样子,不得不叹息任何一方面都需要天才。
我们被迎进一间布置好的小会议厅,空调和水果早就准备好,我们取出材料目录的时候,门外就走进来几位头头。
叶华笑着招呼他们,我也一个个微笑着打招呼:“舒经理、林主任。”然后我看着面前的人:“罗总。”
他看着我,微微怔道:“原来你是副审。”
我不语,转过脸笑着对叶华说:“我去财务室拿资料,顺便让他们把电脑拿过来。”
叶华说:“谢谢啊一一。”笑着眨了眨眼,和他们递烟。我转身跟着财务经理出去。
手提电脑和网络线早就准备好,我按着目录同工作人员拿资料,一边翻查,一边说笑,财务室人来人往,忽然有人叫我:“罗一一?”我抬头,呆了一呆:“赵义?”可不就是赵义和气的脸,我笑起来:“你在这里做事?”他笑:“是啊,领导来视查业务?”带着几分调侃但一点也不显轻浮,赵义原本就是温厚的人。我虚踢一脚,笑道:“好久不见啦,千红怎么样?还在家带孩子吗?”赵义说:“找到工作啦,在车间里做,孩子早送幼儿园了。”我大吃一惊:“有那么大了?”赵义笑:“你以为呢,罗一一,你自己都说很久不见了。”
我捧着资料走到会议室,只有叶华和林主任在聊,林主任看到我进去,说:“那不耽误你们工作了,有事情叫我们就是。”叶华走过来帮我捧东西,一边说:“好的,麻烦你们了。”
我和林主任错身而过,他对我笑笑,说:“一一。”
叶华看他走出去,对我笑了笑:“原来你认识罗总啊。”我也笑:“我忘了申请回避。”叶华说:“这次只是自查,下次正式就需要回避了。不过?”我答他:“在血缘上,他是我二叔。”叶华看我一眼,不再说话,联上电脑开始看。
我不是忘了申请回避,我是故意来看看他的资产和公司运营。
一个上午很快过去,下班铃响的时候林主任来请我们去吃饭。饭桌上仍然是杯起杯落,热闹喧哗,我淡淡地喝酒吃菜,偶尔说几句话,桌面上几个人都十分懂看眼色,看到林主任替我挡了几杯酒,就不再与我起哄,叶华酒量非常好,不过十分滑头,到后来喝得脸红红的倒是他们一帮人。
酒足饭饱之后的他们去休息室休息,叶华和我站在走廊上吹风。叶华说:“今天你不太一样。”我笑了笑,不想回答,凉凉的初春的风吹着喝过酒后微热的脸,非常舒服,我仰起头,看着蓝天白云,说:“你知道西藏的蓝天白云是怎么样的吗?清澈。”叶华笑着说:“罗一一你做梦,你这种人,西藏都养活得了你?”
这时候林主任走过来,对我说:“一一,罗总请你过去一下。”
我不动,他看着我,轻声说:“他到底是你二叔。”我看一眼叶华,他好奇地站在一边看着我,扬了扬眉,想想,随林主任走过去。
豪华的办公室十分宽敞,一列沙发排在门的左侧,他坐在那里看着手中的相架,看到我进去,站起来说:“一一,坐。”
我靠在办公桌前,不动,四下打量。
他叹口气,也站在那里,半晌,说:“一一,你最近还好吧?”我看着他。
他说:“有空到我家来玩,罗识老是说很久没见到姐姐了。”我淡淡笑了笑。
他犹豫一下,说:“罗见……,他,好不好?”
我说:“你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他摇头:“他不肯见我。”
我笑了笑:“怎么,不是应该他哭着求着要见你吗?一个罪犯居然还有资格要见谁不见谁?这样的阔爸爸都不见,罗见他真是疯了。”
他脸色微微发白:“一一,我知道我对不起罗见,可是后来你也看到了,我弥补过,也努力过。”
我打断他:“是,你的努力非常见效,终于成功送他进了监狱,令你不再蒙羞。”
他看我:“我也不想,可是,一一你也不是不知道,罗见,他再不受教训,他没得救了!”
我冷笑:“没得救?谁种的因?”
他忍耐,终于忍不住:“罗一一,如果不是你带着他到处——,他怎么至于到这个地步!?”
我心中一痛,掩饰住,冷冷地说:“如果你不是始乱终弃,如果你尽到做父亲的责任,如果你肯给他一个家,罗总经理,如果不是因此他有父母等于没父母,从小孤零零被扔在别人家没人教没人管,他会跟着我这个没爹没娘没家教的堂姐到处鬼混?”
他颓然坐下,怔怔地抬头看着我,过半天,说:“一一,对不起。”
我笑起来:“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因为答应过我父亲照顾我没有做到?一个连自己亲生儿子都弃置不理的人,会照顾侄女?我父亲的眼光一直不好,那是我的命。我可从来没怪过你。可是罗见是你亲生儿子,你为什么不能发发善心?十几万嘛,你有几百个十几万,要因为他拿了你家里十几万让他坐牢?罗识一辆专车都不止十几万吧?”
他看着我:“一一,罗识也是你的弟弟。”
我冷笑:“我只知道,罗见是我相依为命的弟弟,他和我一样都是孤儿,不象罗识父母双全,宠爱疼溺,应有尽有。我们什么都没有,只好做社会的渣滓。”
他咬牙忍耐,半天才说:“你怎么说我都不能怪你,我一生中最后悔的事就是没有好好待罗见,没有好好照顾你。到现在说这些都已经太迟,我只想在以后好好地为你们做些什么,我希望你告诉罗见,我不希求他原谅我,但是,求他以后好好做人、做事,我会尽全力支持他,帮他,他和罗识在我心中的地位是一样的。”
我盯着他,冷漠地说:“你要做什么,你自己去和他说。如果罗总经理没有什么要训斥的,我出去了。”
我大步走出门,回身关门的时候看到他低头看手中相架,右手上一道刀疤触入眼中。
那是罗见砍的。我心中掠过一阵凌厉的愤恨,还有,悲哀。
我坐在会议室里继续读资料,记录。心里却象有一团火跳跃不止,这时候的罗见在干什么?是种地?还是做手工?我低低叹息一声,看着面前的字却记不进脑子里,只好呆呆地看着叶华忙碌地翻记。
叶华喝水,看到我,笑了笑:“是不是挺累的?你放那里吧,我这边快做好了,待会儿帮你做。”我看着手中的笔,说:“叶华,你什么时候升职?我真有点担心你升了职,不再和我搭档的话,我就惨了。”他扬眉:“你也知道啊?所以你要好好检讨一下历年来你对我的态度,唉,人啊,是不是一定要等到失去才知道珍贵?”我被他逗笑起来,看着他,说:“叶华,祝你前途无量。”他笑笑:“你又志不在此,不必说得类似伤感。”
我说:“叶华,希望你记得我们曾经这么友好,以后,以后的以后,以后的以后的以后,罩着我。”
他高高扬起眉,很干脆地说:“好,我罩着你。”
我凝视他,也只有这么年轻吧,虽然也沉稳,还是偶尔会露出自信自负的得意,可是由叶华做出来这点狂态,并不讨厌。
叶华突然说:“刚才,你的样子真是,太不象你。”我一怔,他解释:“就是林主任请你去罗总办公室的时候,你一扬眉,那股眼神、表情,非常的……”他想了一想,说:“桀骜不驯。是,就是这个词,哗,从来没看到过你居然有这种表情。”
我微笑,心里说,你永远都想不到我曾经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第四章
第四章
从酒店出来夜色已深,办公室车子送我到小区门口,同叶华和司机挥挥手,我慢慢往家走。
圆圆的月亮挂在柳梢,几颗星子静静眨眼,春天的风带着特有的清冷和花草香吹过来,楼房之间的花圃草地已满是绿意和点点彩色,几乎每个窗户里都亮透了暖暖的灯光,我仰头看着,想着里面或者的嘻笑温暖和饭桌上的团圆电视机前的家人闲谈,微微地笑着,坐在花圃边的秋千上轻轻摇荡。
真喜欢这样的感觉,真是喜欢。特别是喝了点酒的时候,微微醺着,微微笑着,想着、向往着将来会有的也是这样的生活:忙忙碌碌的做一桌子菜,嘻嘻哈哈地围在一起吃,吃完了一起坐到厅子的电视前,指点着电视里的人。一家人。那样温暖安平喜乐。
罗见曾经笑话我:“这样吧,我马上结婚,你来做我们家的管家,也一样。何和,你喜不喜欢和罗一一一起住?”那个时候的罗见刚刚认识何和,漂亮温顺的何和,罗见最爱的女孩子,他就老是提结婚,喜孜孜的样子,何和羞羞的,低低说:我喜欢姐姐同我们住一起的。我一脚踢过去:“你去死吧,想让我嫁不出去?”罗见笑嘻嘻:“那么你快出去找男朋友呀。”他抱着何和作势亲嘴,斜着眼嘻皮笑脸看住我,我微笑着不动声色也看住他,于是他暴笑起来,何和早就挣开到一边,也撑不住笑,我于是斜斜倚墙,一手拈烟,作艳女款:“你请得起这样的管家吗?”
那时罗见才22岁,何和19岁,一个高大清俊,一个娇小柔美,两人站在一起,也就是一对金童玉女。
我眼中微微有点濡湿,那时候罗见跟我说,很困惑地说:“一一,何和家里人不喜欢我。怎么办?”可是何和非常非常喜欢罗见。我于是问何和:“你为什么喜欢罗见?”何和眨着眼轻声说:“罗见真的对我好。”可惜什么叫做“好”,每个人的理解是不一样的。我去找何和的父母,他们说:“对不起,我们何和跟你是不一样的。”
我知道不一样,天上的云怎么会和地上的泥是一样的呢?虽然那个时候,我已经是医院里的小会计,可是旧日声名依然一查便知,罗氏姐弟被至亲都当作是污点,特别是罗见。别人都说罗一一虽然也是一个混混,但天资实在聪慧,在和那帮恶霸鬼混的同时仍然有优秀的学习成绩,仍然顺利考上大学,顺利分配工作,可是罗见却一事无成,职高混得一纸结业,四处打工赌钱为生。而且,罗见的斑斑劣行令生身父亲都深以为耻,再不理睬,谁会由得自己掌心肉一般的娇女和他在一起?
可是何和,何和说:“不,我一定要和罗见在一起。”可爱的何和。
我摇摇头,仰着的脸上有一丝凉意,该死的酒。
忽然有一个声音从不远处响起来:“一一姐?”我匆忙用衣袖掠过脸庞,转头看着小路上走过来的人,是程天恩,还有一个男子。程天恩活泼地笑着说:“一一姐,这是我哥,程天舒。他老说很忙很忙,终于有空来看我了。”月光下的程天舒长身颀立,挺拔英俊,眉目却似曾相识,我一怔,他伸出手来:“罗小姐,你好。天恩给你添麻烦了。”我皱眉想了想,却想不出在哪见过,有点困惑,程天恩叫我:“一一姐?”我醒过神来,看到程天舒伸出的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也伸出手:“你好。”转头看一眼程天恩正嘻嘻地笑,忽然醒悟过来,这可不是同程天恩相像么?忍不住也笑起来。真够糊涂的。
程天舒忽然笑了笑:“罗小姐,我好象在哪见过你。”
我倒笑了:“这有可能,我的工作经常跑各个公司,你是做什么的?”
他正要说话,程天恩攀着他的肩笑嘻嘻伸过头来:“我哥是狱警,就在咱们市郊的劳改农场工作,专门负责打那些劳改犯人,哈哈哈。”
我心里一震,估计脸色也变了,可是天黑,他们没有查觉,只是程天舒轻轻打了一下程天恩的头:“跟你说过不要乱说话,哪有这种事。你这个臭丫头!”声音语气都是爱宠的,程天恩缩了缩头,仍然笑嘻嘻,抱着哥哥的手臂对我说:“一一姐也跑农场么?”
我闭一闭眼,说:“劳改农场也属于注册公司,当然也去过。”
程天舒轻轻噫了一声:“记起来了,那次联谊的篮球赛,你是组委会负责人之一,所以我记得你,不过我只是打篮球的,你肯定不记得了。”
我笑了笑:“可能。”去过那么多次,被见到了也是寻常事。我看一眼程天恩,缩回想说的话,这真是个幸运的女孩,想必在家中也是掌中珠。
我想我的性格是有了很大的变化。如果是以前的我,一定会马上吊儿朗当和盘托出再恶意讽剌,看着他们下不了台,然后冷冷地笑几声,带着幸灾乐祸。
程天恩把她哥哥送走后我已经坐在家里沏了茶在喝,酒意已经有点消散,顶讨厌的应酬仍然不能避免,真是哪一行都有哪一行的烦恼。
但是。我禁止自己抱怨,能得到今天的生活,不能再抱怨了,就算我是差点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可是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我是应该感谢上天给我机会,虽然这机会也并不是太过光明。
想起叶华时不时会问我怎么认识何真知的,不禁苦笑,我的回答是瞪着眼睛说:“男孩子不要太八卦。”他嗤之以鼻:“干吗跟踩了尾巴似的。”我说:“我只有尾骨,没有尾巴。”
怎么认识何真知的?何真知见到我最悲愤的一幕。
那个时候,我被逼到了尽头,在医院院长办公室里,代院长冷冷说:“庙小菩萨大,这个医院看来还真容不下你这尊大菩萨。”我颤抖着声音:“你这是什么意思?”他不屑地笑,把手边的单子扔到桌上,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说:“这是你两个月来弄错的单子和结算错误报告,医院决定给你处分,损失的钱从你工资里扣。如果你再这么粗心不负责,我也没有办法了。”嘴角微挑,带着冷冷的讥诮。我浑身发抖,睁大眼看着那些单子和报告,那都是些什么?我在这里做了三年,三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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