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从来没有人待她这样好过啊……她闪着星星眼,“你人真好。”
他笑了。
吃过饭,他涮碗,她绕在他旁边,“你一直都是一个人么?”
“嗯,养我的奶奶两年前去逝了。”
“父母……”
“我没见过。我还在襁褓里的时候,被奶奶捡回来养的。”
静莲不知该说什么。安慰么?
似乎她也没理由去安慰。他一脸淡定,从未拥有过父母,也许对于父母并不向往。
“你那亲戚,是搬走了,或是不见你?”
“……”静莲干咳两声,连忙说,“搬走了,不知去向。”
“也罢。先在这儿住着吧,等积够了盘缠,我送你回乡。待在自己熟悉的地方,总比在这陌生都城好些。尤其一个姑娘家,在路上行走多有不便。”
“哦。”静莲随口应着。
回头仔细想想,才发觉这个才见过两次面的男子,竟在为她做盘算在着想呢。
积够了盘缠……
是了,他贫穷,靠她给的五两银子,勉勉强强地来了京城啊。这样贫穷却还能替她想,她不由感动。
是他本性良善么?
还是他只待她好?
“你在笑什么?”秦清的声音忽然响起。
静莲这才发现自己在笑。是呀,在笑她犯傻,他为什么只待她好?是他品性忠厚,乐于助人吧。
“没。”她甜笑回应,“你还卖字画么?明日我与你一起啊。”
“这怎么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静莲道,“就这样说定了。”
秦清在涮过碗后,打扫了扫床铺,“地方简陋,没有崭新的,但被子昨日刚洗过,你不嫌弃的话……”
“好了好了,你不要再说‘嫌弃’这样的话啦。我现在也无家可归呢。”
秦清的眼里多了几分怜惜。“先住在这里,不必太担忧。也许哪日就遇到你那位亲戚了呢。”
“是啊是啊。”
静莲走了大半天,着实累了,躺到秦清铺好的床铺倒头就睡。
迷迷糊糊觉得有人替她盖被子,又觉得昏暗的灯光下,有个大大的剪影正在寒窗苦读。
她醒不来,但却觉得温暖又安心。
连着几日,秦清的字画摊儿都无人问津。
秦清笔力深刻,画物传神,字体飘逸,然而在人才济济的京城,画斋书坊多不枚举,大凡有头有脸的,必去京城里的“聚墨轩”,而那些无权无势又自视眼界高的人,根本看不起他的画。
在第三日,静莲看不下去了,借口和秦清说要到附近转转,躲在巷子里,见一个中年男子经过,忙喊:“大叔,请稍等。”
那男子被她吓一跳,警觉地望着她,上下打量。“有什么事?”
静莲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你去那个字画摊把画都买下来,我再给你二十两银子。你说好不好?”
“你说什么?”那男子有些儿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静莲重复了一遍。
那男子眼睛顿时发亮:“你说真的?”
“真的。”静莲道,“去把那字画全都买回去。”
“给钱。”那男子伸手向她。
静莲只给了他六十两,“剩十两一会儿再来拿。”
那男子抓了钱转身就走。静莲低声警告:“若你想拿了钱跑人——”
他回头呵呵笑:“岂敢岂敢?”这可是一笔天降横财啊!二十两,他两年工钱!
过了好一会儿,他抱着一堆字画回来,向静莲讨要了另外的十两。“这些字画怎么办?”
“回去挂起来呗!多美观!”
“嘁,我们家没这么高品味。”那男子说,“罢了,送人倒也体面。”
静莲从巷子里出来没多久,秦清笑盈盈地迎面走来。“今儿生意好,一个商人将字画全都买走了。真是天不绝我。”
静莲点着头:“对啊对啊。”心里不由有些辛酸。
如果他知道字画是她叫人拿钱买走的,他会是什么心情?
“我请你吃一顿好的。”秦清情不自禁地拉起她的手,见她没有挣开,便放心地拉着,走到一家馆子里去。
静莲望着他,感慨生道艰难。还是她从前在天界好,从未体验过心酸,她无欲无求,也不贪心。可是凡人却要为一口饭去辛苦打拼。
“有了银两,我送你回乡吧。”秦清将一片肉夹入她碗中,柔声道。
“回乡?”她眨眨眼,“你不是要科考么?”
“是如此,但你一个姑娘家,回乡重要些。”
“呃……”对于他而言,应该是三年一次的科考比较重要吧?“你不必担心,我喜欢京城,反正回乡也没有什么亲人了,还不如就在这里呢。或者等这里待腻了,又去别的地方。”
他的眉头皱了起来:“一个姑娘家如此漂泊不好……终归要找个归宿,让往后的日子不要风吹日晒,不要吃苦才好。”
归宿?
静莲从未想过什么是归。
她的世界从前无比单纯,之后得罪了天后,她的人生才开始风雨跌宕起来。归宿在哪儿呢?
能回天界吗?回去之后是不是哪一天又会被天后翻旧帐呢?
“小莲?”秦清的声音勾回了她的思绪。
“啊。”静莲说,“你说的那些太遥远了。还是过好眼下。”
“姑娘的青春,只有这么几年。你虽无亲人,却还要为自己的将来做好打算才行。我今儿得了五十两银,分你三十两,你回乡去,应当房产还是在的吧?找个良人嫁了,安安稳稳的过日子,总强过在江湖上漂荡。”
静莲没话话。
“没,”她忙说,“我没有这个意思。你说的这些,我觉得离自己好遥远哪……你不必为我担心,我可不是娇弱的大家闺秀。我们不说这些了,吃菜吃菜。”
静莲知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终有一天她与秦清也要分道扬镳的,他们什么也不是,不过是比路人强一些的关系而已。
然而这几天与他相处下来,她觉得很快乐。无忧无虑,仿佛又回到在莲花池的日子。不同的是有个人打点她的生活,她理所当然地被他伺候着,有些忘乎所以了。
没人像他待她这么好。没人。
秦清便不再说话。
那天夜里,静莲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想着要分开了,她又要一个人往前方去流浪。
“咳咳咳……”外间传来咳嗽,从傍晚开始,似乎一直没停过。
静莲穿了衣服走出来,见秦清坐在灯下,一边咳嗽一边看书,便夺了书道:“夜很深了,你又不舒服,还是早些歇下吧。”
秦清只是咳,咳得满面通红。
她绕过去拍了拍他的背,又给他递水。可一点儿也不见效果。静莲着急,“你得去看看大夫吧?”
“不必,明日去抓一剂药喝下就好了。”他喝水润了润喉。
可他不但没好,半夜还发起烧来了。静莲忙到窗户取露珠给他喝,又懊恼不在寒天镜,否则摘几片宝儿果叶子煎服,很快便好了。
秦清发烧倒是很安静,苍白的脸烧得两颊通红,看起来有些心惊。
静莲知道生命的脆弱,尤其凡人。
他会不会就这样死掉?
心中有些慌乱。倘若他死了,她不是无人作伴了么?
“呸呸!”她啐道,“才不会有事。”
秦清迷迷糊糊睁开眼,“在说什么?”
“没有。”她替他掖了掖被子。
第三卷 烟雨前尘 第二十五章(5) 字数:4257
他微微一笑:“可惜我太穷了……”
怎么蹦出这样一句话?静莲不明白。他生病与他穷,有直接干系么?
“不然我们可以真的做个伴……”他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静莲怔怔地看着他。他又睡着了,也许他并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静觉觉得有些怜悯他。一个孤儿,一个可怜的独处于世的男子,单薄又脆弱。
两天后秦清的病才好,剩余几声咳嗽。他喝着静莲做的,焦掉的粥,有些恍忽:“多谢你这两天的照顾。”
“不谢。我还要谢谢你这一阵子的照顾呢!”
秦清看了看她,眼神有些怪异,又连忙低垂下来。静莲托着腮,“秦清,你相不相信这世上有神仙,有鬼怪?”
“我信。”
静莲忽然呵呵一笑:“如果我是妖怪你怕不怕?”
他愣了愣:“妖怪?”接着唇角的笑意在扩大,“你若是妖精,我倒成了《聊斋》里艳福不浅的书生了。”
“聊斋?”
“一部奇异志。”秦清仔细地看着她道,“嗯,你倒是有些像妖精的,凡人不能生得这么好看。”
“那倒不是。”秦清放下筷子,“你怎么会问我这般奇怪的问题?”
“嗯……只是突然想到就问。”
“你这小脑瓜儿里,都藏了些我不懂的东西。”秦清望着她,说:“过几日,我们就回乡吧。”
“为什么?你不科考了?”
“来年再考。”
“要等好多年。为了这个放弃,不值得。马上就要到了不是么?或者,你觉得我在这儿妨碍你读书?”
“不不不,”秦清忙说,“只是你一个姑娘家长时与我住在一起,怕毁了你的清誉。”
“清誉不值钱吧?”
“……”
“那不就结了?”静莲又问他,“你科考是为了功名利禄,有个安稳的环境,是么?”
“嗯。”
“并不是向往仕途?”
“若不是为了生活,我不会走科考这条路。对仕途经济,其实我并不热衷……”然而这却是摆脱困顿生活的一个良好的台阶。如果有才华,中了状元亦或进士,他能有一份安定的差事,和不错的奉录。
“既然只为经济,为何不经商?生财之道,又不是只有一个科考。”静莲说。
秦清微笑:“傻姑娘,经商岂有那么容易的?首先须得承担风险。我拥有的太少,经不起输。”
“可你们不是有句话叫破釜沉舟吗?”
“也有句俗话道凡事得留点后路。”
静莲急得从荷包里拿出一卷银票塞到他面前,“这些总够呀!”
“……”秦清难解地望着她。
脸色慢慢地阴沉下去。
静莲不知道自己是否说错了什么,见他不语,倒有些儿害怕。害怕……
害怕他不理她。
“秦清……”
秦清声音沉稳:“怎会有这么多银票?”
“离乡前我把房产变卖了……”她只得又说谎。哎,开始一个谎言之后,就要不断地圆谎,真是把她累得慌。
“真不懂事!”秦清严肃道,“你不曾想过倘若寻不着亲人,你要怎么办?有个房产你还能回去住着!变卖之后,就真正无家可归了。”
“现在我不是在这儿住的也很好么。”静莲道,“而且我们还有很多,这些我们拿去经商,等生了利,你再还我不也是一样的吗?”
气氛僵硬着。
静莲分明看到秦清眼里的受伤,可她却不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
秦清默默地收下其中一张银票,其余的全塞回她手中。“借五十两,半年后,我连本带利归还与你。”
静莲点点头。她没有金钱概念,钱多与少,仿佛都不与她相干般。他还不还她都不介意,这一阵子来过得快活时光,恐怕多少银两都无法买到。
像是要让她安心似的,他坚定地道:“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她莞尔:“我知道我知道。”
“有时我觉得,你真傻。”
她瞪圆眼睛:“哪儿傻了?人家可冰雪聪明呢!”
“如果不傻,怎么愿意帮助我?”
“因为你是好人啊。”
秦清动容了:“遇见你是我之幸。但愿遇见我不是你之不幸。”
“什么幸不幸的,将我绕晕了。”静莲挥挥手,“来京城这么多日,我还没仔细逛过呢,我得去逛逛。”
“我与你一起。”
“别吧,你身子还未大好呢。我出去走走就回来。”
“你认得路么?”
“你小瞧我。来去这么多趟了,要还认不得回家的路,我岂不是真是个傻子?”
秦清呵呵笑。听她说‘回家的路’,他的心里感到分外暖和。对于他这个从未有过真正的家的孤儿来说,家比任何东西都更容易令他感动。
“别太迟回来。”
静莲走在繁华的大街,左手一串糖葫芦,右手一串烤肉,左边一口右边一下,无比惬意。
来到人间也有些许时候了。
她下意识地抬头望了望天空,忽然吃食物的心情瞬间消失无踪。她还能不能回得去?
沧海会来找她么?她到了京城,他能不能找得到?
又或者,他根本没有找过她?
心中充塞十数种多姿多彩的滋味。她逛累了,回去的途中忽然撞见一个人,顿时叫她大惊失色。
碧月?
她不敢上前,害怕碧月是天上派下来捉她回去的。
迅速地躲避到巷子里,看着飘逸若仙的碧月慢慢从侧方走过。碧月素来待她没有太深厚感情,她更加害怕这样的感情薄弱地不堪一击。倘若她真的是天后派来捉她的呢?
如果被捉回去,她不知道会面对什么样的下场。
她失魂落魄,神态灰暗。她做错了什么,竟然会有这样的际遇……难道一切都是注定的?那让她下凡来,又是为了什么啊……
回到家中,秦清已经做好了几道小菜,“来吃吧,逛了一天可曾累了?”
秦清倒也不多说,只将菜往她碗里夹。
往后很多天,静莲都在家里哪儿也不去,倒是秦清不见人影。她也不介意他去了哪儿。反正他早上外出都会给她准备些食物与水,不叫她饿着。
傍晚她走出屋子,发现附近几户村民远远地对她指指点点。静莲不由纳闷……
她怎么了么?
低头看看自己,衣衫整洁,没有不妥当之处啊。他们这般盯着她做什么?
大约察觉到她的目光,那些邻里稍微收敛了些,各自回家去了,剩静莲摸不着头脑。她们干么对她指指点点啊?
天黑时秦清才回来,带着一脸神清气爽,他乐呵呵地什么话也不说,如同凭白捡着了银子般。
静莲托腮望着他:“你乐什么?”
“过几日你就知道。”秦清嘴角噙着笑意,“对了,昨儿隔壁家大婶借了咱们的锅还没还,我去要一要。”
他去了好一阵,锅没要回来,脸色也陡变。她跟在他身后,“怎么了?”
能明显察觉到他的低落情绪。问的话他也不答,默默地直至转身望她。“小莲,你到城中租个屋子住,可好?”
要赶她走么?
“为什么?”她的声音很低。
“……”秦清认真地说,“毕竟你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与我住一起难免有所不便,也能惹人口舌……”
“可是我们已经住好一阵子了呀,不什么事也没有吗?”静莲有些着急。如果他把她赶走,她要往哪里去?又要变成孤伶伶的一个人吗?
不不不,她不要!
“总有不便。明日我到城中寻个住处,你且住着。我时常来看望你,可好?”他望着她的眼睛。
脑海里闪过很多种可能。第一种,是他拿了她的银子,想将她赶走了。这个想法让静莲心里无比难过。
可是随即一想,不可能的,秦清不是这样的人……
可如果不是这个原由,还会是什么?
见她不言语,眼中闪耀着落寞,秦清的胸口一窒。他柔声说:“我是想要为你好,没有别的意思。倘若可以,我……”
静莲抬眸,“你什么?”、
他的脸微微红了。他尴尬地别开头:“没什么。”
她静静地看着他的侧脸。从认识秦清以来,他都在照顾她,她不相信他会特意赶她走。
邻里交头接耳对她指指点点的画面顿时映入脑海,她矛塞顿开:“是因为那些三姑六婆的话吗?”
“他们说的也有道理。”
“什么狗屁、道理!”静莲爆粗,“我住哪儿,和谁住,与他们有什么相干?那么有时间,不去养猪喂兔,为何来管我们闲事?”
秦清见她情绪不稳,忙安慰道:“三姑六婆向来有毒舌的本领,若真要与他们计较,岂不是气不完?”
“你也会这样说,那何必还介意他们说了什么?”
“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