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万美元,斯特拉顿先生。否则我就交给警察。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就是你和米奇谈好的酬金总额吧?”
斯特拉顿沉默了,并不是因为沉思,而是他气急败坏想勒我脖子的那种沉默。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凯利先生,不过你很幸运。
对交回那幅画的人,我的确有犒赏。不过我只是想再确认一下。在背面还有其他东西,在画框的右下角。“
我闭上眼睛,试图记起所有关于那幅画的信息。他是对的,在画框上的确还有东西。我要透露会令我感到卑鄙的东西,好像我背叛了人们,那些我深爱的人们。
“是个数字,”我轻声对着电话说,“4 —3 —6 —1 —0。”
长长的一个停顿。“干得漂亮,奈德。就看在你是怎么对付大家包括警察在内的分上,你值得获得我的褒奖。我今晚要参加一个慈善晚会,在礁岛酒店。祈愿基金,这是莉丝最喜爱的事业之一。我会以我自己的名字开好一个房间。我大概九点离开聚会,怎么样?”
“我会去的。”
我挂上电话,胸口扑扑地闷响。我走出餐馆的时候,有辆黑颜色的车停在路边,艾莉和另两个特工正满怀希望地看着我。
“已经说定了,”我说,“今晚九点。”
“九点之前我们就得行动。”其中一个特工说。
“或许是九点以后,”我说,“我有要先办的事。”
一个监狱看守搜了我的身,把我领进了棕榈滩监狱的拘留房。
“你们凯利家都怎么回事?”他摇摇头问,“难道血统特殊?”
我父亲躺在一个房间里的小铁床上,茫然地望着空处。
我站在外面看了一会儿。在昏暗的光线中,我几乎可以辨认出一张年轻的面庞。童年时代的情景在头脑中闪现:弗兰克回到家中的前厅,手里拿着个大盒子。妈妈站在水槽旁。约翰·迈克、戴夫和我刚放学回家围坐在厨房餐桌旁,在吃点心。那时我大约九岁。
“伊芙琳·凯利……”我父亲抱着母亲转了一圈,然后像游戏主持人一样说道,“看仔细咯!”
他突然拿出礼盒,母亲打开盒子时脸上的表情我永远也无法忘怀。她从盒里取出一件华丽无比的裘皮大衣。弗兰克把大衣披在她身上,拖着她像跳舞一样旋转起来。母亲则是一脸惊讶和兴奋,一半喜悦一半怀疑。
父亲像舞池的舞伴一样将她拽回怀中,并冲我们眨眨眼。“等着看三号门后面是什么!”只要父亲愿意,他的枪耍得比巡警还要好。
“嗨,老爸。”我站在牢房门口说。
父亲翻过身来,“小奈德。”他说着眨了眨眼。
“我不知道该带什么,就带了这些……”我给他看了看装满奇巧牌巧克力条和卢登牌野樱桃咳嗽露的盒子。以前每次我们去探监的时候,母亲都给父亲带这些。
弗兰克坐起身来,咧嘴笑了,“我老是跟你妈说,要是带把钢锯来会更有用。”
“我试过了,可金属探测器不认啊。”
他用手理理头发,“啊,时代不一样了……”
我看着他,他身形消瘦,脸色发黄,不过似乎很放松、镇定。
“需要什么吗?我可以叫索尔帮你雇个律师。”
“乔治已经都搞定了,”他摇摇头说,“我知道你在想我又搞砸了,”父亲说道,“可是我不得不这么做,奈德。即使在像我这样的无赖当中也有我们的规矩。莫雷蒂坏了规矩。他杀了我的亲骨肉。
有些事是不能就这么放过的。你明白吗?“
“你想为戴夫做些什么,可该杀的是丹尼斯。斯特拉顿啊。是他命令手下干的。你杀了莫雷蒂反而使我们失去了抓住斯特拉顿的最好机会。”
“那么为什么我觉得我总算做了件好事?”父亲微笑着说,“不管怎样,我老成不了大人物。我很高兴你能来,奈德。我有些事要说。”
“我也是。”我说着把手掌放在铁栏杆上。
弗兰克伸手给自己倒了杯水。“我从来都没能正确看待你,是吧,孩子?自从你在那所预科学校的事澄清之后,我也从来都没改变态度。我所能说的就是:对不起,奈德,我为我对你的怀疑说声对不起。你是个好孩子——好人。”
“听着,爸爸。我们现在用不着翻老账了……”
“不,我们得这么做。”父亲说。他挣扎着站了起来,“自从约翰·迈克死后,我想我无法面对是我把他害死的这个事实。我心中有个声音说,瞧瞧,我的儿子都跟我一样。这就是凯利风格。当你得到斯托顿那所学校的工作时,实际上我别提有多高兴了。”
我点点头表示理解。
“那天回家……那是我这辈子最惨的一天。”父亲盯着我的眼睛。
“埋葬戴夫。”我点点头,呼了口气,“对我也是。”
“是啊。”他双眼充满忧伤,“不过我说的是我们在芬威球场的谈话。当我看着你离开,为我所做的事情擦屁股的时候,我意识到我犯了这辈子最大的一个错。你是这么伟大,而我变得如此渺小。不,我一直就是个混蛋。我一直是个小人物,小奈德。不过你跟我不一样。”
弗兰克拖着虚弱的双腿走到铁栅栏前,“这声道歉欠你很久了,奈德,对不起,儿子。对不起,我让大家失望了。”他紧紧握住我的手,“我知道说这么句对不起远远不够。我知道这句对不起也挽回不了什么。不过我真心诚意地说,对不起。”
我感到泪水在眼眶打转。“要是戴夫正在天上看着,”我强作笑颜说道,“我敢说他一定在想,嘿,我几天前肯定也能用上那点智慧。”
弗兰克也笑了笑。“这一直是我的弱点——主意不错,时机不对。可是我使我们日子过得不错。为你母亲,还有你,奈德。”
“我们会抓住这家伙的,老爸。”我把他的手推了回去。现在我真的在哭了。
“是啊,儿子,你得活捉他。”我们的目光交会在一起,像是无言而动情的拥抱。索尔没说错,我原谅了他。原谅他的一切。我甚至都不用说一个字。
“我得走了,老爸。”我捏着他那纤瘦的手指,“你可能有段时间见不到我了。”
“我当然不希望这样,儿子,”他笑笑说,“至少不是我要去的那个世界。”他松开了我的手。
我后退了一步,“嘿,老爸。”我转身说道,声音很富魅力。
弗兰克还是站在门后。
“告诉我些真相吧。妈妈的裘皮大衣,就是你那天带回家的那件。那件衣服是偷来的吗?”
他盯着我看了片刻,深陷的眼晴突然变得凝重起来,仿佛在说,你怎么能这么问我?接着他嘴角挤出个微笑来,“当然是偷来的,孩子。”
我退回到走廊,最后朝父亲笑了笑。
联邦调查局的特工在我身上安上了窃听器。
“整个过程我们都会监听。”艾莉说。我们在索尔家,我们已经把这里当成基地,“到时候四周都有我们的人。你要做的就是和他谈,奈德,我们会围捕丹尼斯·斯特拉顿的。”
现在有一整支特工队伍。接任莫雷蒂的是一个嘴唇薄、黑发油亮、戴着副牛角边眼镜的特工主管,名叫菲克,将由他下令射击。
“记住几条基本原则,”菲克说,“第一,没见到斯特拉顿你别贸然行动。不要通过第三者。你别提莫雷蒂的名字。我不想让他觉得莫雷蒂可能泄露了什么。别忘了,斯特拉顿可能从未见过安森。他也没见过你父亲。尽可能谈盗画本身。是谁策划的?提出验看支票。
有了支票就足以逮捕他了。这些能做得了吗?“
“我做得了,特工主管菲克。那么画怎么办?”
“这儿……过来看看。”
一个女特工拿过来一个捆扎得严严实实的包裹。“里面是什么?”
我问道。
“要是他们打开的话,你麻烦就大了,”菲克回答,“所以要在他们想打开这个前就提支票的事。如果他们很强硬,我们会进去保护你。”
我看了眼艾莉,“你会在那里吗?”
“我当然会在那里。”
“每个角落都会有后援人员,”菲克说,“你一拿到我们需要的东西,或者他们打开包裹,我们就破门而入。你不会有事的。”
我不会有事的。我看了他一眼,我就好像一个被招手出去检测雷区的无名小卒。去吧,你不会有事的。屋子里所有人都知道一点:斯特拉顿不会让我活着离开那间宾馆房间。
“我想和艾莉谈谈。”我说。
“主管不是她,”菲克很尖刻地说,“所有问题都问我。”
“我没问题。我只想和艾莉说句话。不在这儿。单独到外面说句话。”
我们走到泳池旁的平台上。我看到菲克正透过百叶窗注视着我们,于是我带她沿台阶走向沙滩,我的办公区,尽可能远离他的视线。
艾莉卷起裤腿,把鞋留在台阶上。我们走到沙滩上。正是日落时分,快到五点了。
我牵着艾莉的手,“这儿不错,呃?有点让我怀念我当救生员的日子了。我都没意识到那会儿的日子有多舒坦。”
我的手搭在她肩头,并顺手将一缕头发从她眼前抹开,“你信任我,艾莉,对不?”
“你不觉得现在问这个问题有点晚了吗,奈德?我有机会逮捕你的时候没有逮捕你。我们一起偷了车。知道了一些情况但没说出去,还绑架了一个重要证人……在我的词典里,这些就意味着信任。”
我笑了,“我当时叫你下车的时候你该按我说的做。那样的话事情的发展就会全然不同。”
“是啊,你可能就在监狱里了,要么死了。我么,还干这份不错的活儿。不过,我回忆当时我可没有太多的选择余地。你还有枪呢。”
“我回忆当时枪的保险都没打开。”
我把她拉到怀里,我可以感到她的心贴着我的胸有力地跳动着。我们谁也不知道今晚会发生什么。过了今晚,整个世界都会不同。
我有重罪等着我,我得服刑。过了今晚,我就是罪犯,而她还是联邦调查局的特工。
“艾莉,我要你一直信任我。只再多点时间也好。”
她从我的怀中脱开,想要读懂我深情的眼神,“你别吓我,奈德。我们能捉住他。整件事都会结束的。求你了,就这一次,按常规行事吧。”
我笑了,“你会在那儿等我吧,艾莉?”
“我告诉你了,”她以充满决心的目光看着我说,“到时候我就在外面,我不会让你单独进去的。”
我知道你不会的。我再次把她拉到怀中,抬头遥望着落日。
我没有勇气告诉她我说的“等我”是指以后。
开车拐个弯来到通往礁岛酒店的长长车道,就把你带回到另一个世界。
宏伟的双塔大厦通体灯火辉煌,这可能是整个棕榈滩最有名的一景。通过富丽堂皇的拱门凉廊,宾客便来到大堂,灯光下是成排的棕榈树。曾经有一次,弗莱格勒、梅隆和洛克菲勒乘坐着奢华的私人小火车来过这里。现在则是一群想模仿他们的人们。
今晚,我要大闹一场。
我把艾莉的皇冠车开到通往大堂大门的红砖道上,停在一辆奔驰SL500 和一辆劳士莱斯的后面。从那些车里走下穿着晚礼服、珠光宝气的一对对男女。只有我穿着牛仔裤,随便披着件绿色的鳄鱼牌衬衫,连停车服务生都以异样的眼光看着我,好像觉得我不属于这里。
我听说过这样的社交晚会,初来棕榈滩时我还在这样的晚会上当过招待。这样的聚会通常在保守派的社交中心。请柬上总是写着为了这样那样的慈善事业。不过这样的晚会更像是给那些贵妇以炫耀珠宝礼服、品香槟尝鱼子酱的机会。谁知道到底有多少值得庆祝的“事业”,呢?我记得曾听说有个女的,她丈夫突然死了,她就把他的尸体冷冻了几个星期,然后只管自己逍遥,直到聚会的季节结束。
都是些无聊空虚的人,奈德……
我把联邦特工交给我的那个厚厚的包裹夹在胳膊底下,走进了大堂。许多人正在那里转悠,有些身着正式礼服,另一些则穿着酒店员工的红色制服,有一小部分穿着休闲便衣。我猜想他们当中肯定有斯特拉顿的人手正在盯着我。或者是联邦调查局的人。
联邦调查局的人现在一定已经摸不着头脑了,在想到底要发生什么。
我瞥了眼手表——八点四十分。我比约好的时间提前了二十分钟。
我径直走向前台。一个名叫詹妮弗的漂亮的工作人员跟我打了招呼。“我想有人给我留了口信,”我说,“以斯特拉顿这个名字留的。”
“凯利先生。”她笑笑说,好像在等我一样。她回身取出了一个封了口的酒店信封。我出示了我的身份证,撕开信封。在一张酒店便笺纸上只写了几个字:601 房。
好吧,奈德。我们来个了结吧。我深吸了一口气,试着镇定下来。
我向詹妮弗问了祈愿基金晚宴在哪里举行,她朝圆形舞厅指了指,沿着大堂走廊靠左便是。
我夹了夹“哥摩”这个包裹,跟随着两对着装正式的夫妇,我猜他们肯定往舞厅走。
突然一个刺耳的声音在耳机里响起。是菲克,他听上去十分生气。“见鬼,凯利,你要干什么?你早行动了二十分钟。”
“对不起,菲克。计划改变了。”
当看到圆形舞厅在上了台阶后不远处,我加快了脚步。
在门口围着一小圈人,穿着晚礼服的男女正在出示他们的姓名和请帖。并没有飞机场的安全检查那么严格。你发誓永远不会用做舞蹈伴奏的音乐从舞厅内传来。我混在其中悄悄挤了进去。
一个白发老妇好像以为我是《方块棉球历险记》里的棉球一样看着我。她耳朵上的钻饰大得像圣诞树上的彩球。我从她身边挤过,到了舞厅里面。“先生!”我听到身后在喊,并没有理会。
你可得干成了,奈德。
舞厅里美得令人窒息,到处是鲜花,从格子平顶垂挂下来一个华丽的巨型枝状吊灯,乐队正在用恰恰的曲风演奏七十年代的老歌《坏坏的勒罗伊·布朗》。从我身边经过的每个女人都戴着钻石——项链、戒指、头饰。男士则身着熨烫得笔挺的礼服,上衣口袋里塞着完美的白手绢。有一位男士穿着苏格兰短裙。
我开始疯狂地寻找斯特拉顿。我知道自己看上去就像出现在皇后茶宴上的毛利土著一样格格不入。
突然间有人从我身后抓住我的胳膊把我拎了起来,把我拖出人群。“送货请到后面去,凯利先生。”一个家伙冲着我耳朵说了句。
我转过身,是钱普,他大笑起来,“把你骗了吧,哈哈,伙计!”
他穿成男招待的样子,手里托着盛有鱼子酱的银托盘,除了他橘黄色的头发,还真看不出来是他。
“斯特拉顿在哪里?”我问他。
“在后头——你想想屁眼还会长在哪里?”钱普用手肘轻轻推了我一把,“他是那个穿着礼服的……放轻松,伙计,”——他举起手掌表示道歉——“我只是想让你放松点。”
我看到斯特拉顿在人群中一闪而过。我又环顾四周看看哪些是他的手下。
“奈德,”钱普说着放下托盘,捏了捏我的肩膀,“这回肯定行。
当然咯,我每次在跳跃动作前都会这么说,不过我身上那几块已经永久移位了的椎骨可能不这么认为。“他冲我眨眨眼,用拳头和我的拳头碰了碰。”不管怎样,别担心,伙计……这屋子里有你的朋友。我会在后面保护你。”
“奈德!”耳机里响起一个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