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哒”
这是他跟Eric的暗号,说好听到这个声音就明白是对方来了。
“你看我穿着一身防菌服,丑死了,还要带个口罩,我真怕你都认不出我来了。”秦楚使劲扯了扯嘴角,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得自然一点。
“我知道你能听见的,别装傻了,给我点反应。”
机器滴答滴答的发出声响,杜越平静的躺在那里,没有任何生气,甚至连指尖都没有动过一下。
秦楚期待着他能睁开眼睛对自己笑一笑,或者像以前那样一把搂住他耍赖,说自己还要在赖一会儿床,可是他却没有。
秦楚紧紧咬着嘴唇,吸了吸鼻涕说,“我说你怎么这么傻,脑子被门挤过吧?那块石头那么大,你干嘛要打方向盘自己撞上去,嫌自己死的太慢还是怎么着?或者你觉得受点伤我就会心软,之后就会对你说那三个字是不是?”
他的语调非常轻松,就像Eric还坐在跟前,像只大型犬一样无论自己怎么嫌弃还是会厚着脸皮蹭上来撒娇。
“我说你还不如去见阎王爷算了,又笨又蠢,还流氓欠揍,等你一嗝屁,我立马找个新的,省得在你身上耗时间。”
秦楚自顾自的说,语调又轻又软,可是鼻音却非常的重,他的手指在透明玻璃戳了几下,仿佛可以透过厚厚的玻璃戳到杜越的脸上,“是不是心里特别不服气?不服气就起来抽我啊,别躺在那里装死,我知道你什么都听得见。”
“滴——滴——”
仪器一成不变的发出声音,整个病房里一片死寂,秦楚觉得浑身都在发冷,忍不住往前靠了靠,把脸贴在玻璃窗上,仿佛是靠在杜越的肩膀上。
“你说只要我回头,你就在原地等我,可是我已经回头了啊……你为什么就不能等等我?”
“你没事帮我挡什么石头!我宁愿躺在这里的是我,也不想变成现在这样!你知不知道,我好不容易才等到你啊,要是死了我也算这辈子有个圆满,可是你要出事了,我怎么办?我已经把重来一次的机会用光了啊,你让我再去哪儿找你!”
秦楚说到最后几乎泣不成声。
他并不想哭的,大老爷们哭哭啼啼的实在是丢人,可是他真的很绝望,就连上辈子没有把话说完就被车撞死都没有这样绝望。
有些事情在没有得到的时候,最多是求而不得,但是真正得到了之后又要从肉里狠狠地拔出去,才是最痛苦的。
他明明已经离幸福那么近了,为什么最后还是变成这个样子?
“我知道你是故意的!你想让我永远欠着你,这样我就再也逃不掉了。”
“告诉你,你想都别想!”秦楚咬着嘴唇,隔着后玻璃盯着躺在那里的杜越轻声说,“我才不会上当,轻易就跟你说那三个字,你有本事就起来,否则这辈子也别想听到。”
他的眼眶通红,慢慢跌坐在椅子上,脱离般用手捂住了一张脸,不想让杜越再看到他的眼泪……
*****
“你说的都是真的?”
张泽忠拿着厚厚一沓医学资料看了许久,才慢慢抬头来,表情很平静,但目光却很微妙又震惊。
主刀医生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严肃的点了点头,“我一开始也不敢轻易下定论,因为这样的患者实在太罕有了,如果不是十几年前我跟导师上手术台遇到过这样的先例,真的不会轻易往这个方向想。”
旁边站着的孙院长摸了摸下巴,沉默片刻道,“依据呢?你从哪里怀疑他有人格分裂症?”
“杜先生是因为车祸而导致了颅内大出血,这种伤在脑袋上的重创一般会导致患者昏迷、休克甚至脑电波消失,最起码神经的敏感度和感知区域会受到严重影响,可是……”
说到这里主刀医生似乎还有些拿不准,张泽忠不耐烦的敲了敲拐杖,“说啊,别吞吞吐吐的。”
“杜先生的脑电波非常奇怪,一开始我以为自己看错了,因为他的脑电波有两个波峰,这种这种情况一般都是感知神经受到双向控制的时候才会有的表现。”
这些医学术语张泽忠这个当兵的大老粗根本就听不懂,把手里的资料往旁边一撂,口气冷淡地说,“周医生,我不是再跟你讨论医学术语,如果你愿意完全可以在医学峰会上展现你滔滔不绝的口才,现在我只要你给我一个确切的答复,杜越的身体到底是什么状况?”
周围几个会诊的医生脸色一白,谁也不敢惹这位有实权的司令官。
“是的是的,您的意思我明白。”周医生点了点头,小心斟酌着开口,“我刚才的意思是……只有双重人格的人才会出现两个波峰,而且在手术一开始,杜先生的脑电波是正常的,后来像是突然受到了什么刺激,感知区域猛烈收缩,紧接着出现了双波峰。在昏迷状态都会有这么强烈的反应,我怀疑……杜先生应该不止一次出现过这种情况。”
此刻,张泽忠心里不可谓不吃惊,他认识杜越三十多年了,从不知道他竟然会有这个毛病,一时间只觉得是天方夜谭,转头问旁边两个人说,“你们不是X市精神科顶尖的大夫吗?人格分裂症是个什么鬼东西,分析一下我听听。”
被点到名的两个大夫岁数都不大,拿着杜越的脑电图和分析报告研究了一会儿说,“人格分裂症又叫做解离性认同疾患,一般患者有两套以上完整的人格,拥有独立的记忆、姓名和行为方式,说通俗点就是一个人身体里住着两个完全独立的个体,各自为政,交替出现。”
“可是我从小看着他长大,并没有见过他明显不同的性格。如果只是一个人不同的两面,那任何人都有。”张泽忠还是无法接受。
那医生微微一笑,“不一样的,主人格一般并不知道次人格的存在,而次人格却能感知主人格,如果真像周医生怀疑的那样,那只能说次人格在您面前刻意隐藏过,或者……他只对特定的人才会显露出来。”
这句话成功引起了张泽忠的不悦,他一心要控制杜越的全部,却没想到还是棋差一招,而那个秦楚整日生活在杜越身边,没准已经知道了这个秘密。
想到这种可能,他对身旁的下属招招手,低声吩咐了几句之后,看着人出了门之后才抬起头对几个医生说:
“我现在没兴趣知道这些,你只要告诉我这种病怎么治疗就可以了。”
这话一下子难倒了在座的四个大夫,包括孙院长在内的几个顶尖大夫都陷入了沉默。
过了很久那两个精神科的大夫才慢慢开口,“这个病介于精神科和心理科之间,想彻底治愈很困难,不过若是有杜先生以前的病史记录和近期的生活状况,治疗起来会容易一些。”
张泽忠皱起眉头,“要这些有什么用?怎么治疗?”
“最好的办法就是催眠,用近期生活上的事情来刺激他,让他自我治愈,除此以外没有别的办法。”医生耸了耸肩膀,继续说:
“人格分裂的产生,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原来受过强烈的精神刺激或者身体虐待,才会通过分裂出第二、第三甚至更多人格来保护主人格,如果没有以前的病史就很难知道他的病情发展到了哪一步,也没法办法判断是否要强制催眠,毕竟病情不严重的话,很多人并不希望失去这些保护色。”
这些话听起来拗口又艰深,但是张泽忠还是听懂了意思。
他眯着眼睛思索了一会儿,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莫名让旁边的人后背一凉,“如果强制催眠会怎么样?”
几个医生面面相觑,最终艰难的开口,“主人格或者次人格,死一个。”
52【螳螂捕蝉】
漫漫长夜;万籁俱寂。
二十四小时的等待时间;听起来并没有多久;可是对于秦楚来说却感到无比的煎熬和难捱。
他就这样静静的坐在病房里,几乎像石化了一般很久都没有动过一下,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不断波动的心跳记录仪;生怕在眨眼的瞬间看到那里变成一条笔直的直线。
突然;他看到杜越的手指轻轻颤抖了几下;接着眼球一动似乎马上就要睁开眼睛。
秦楚惊呆了;嘴唇控制不住颤了一下;下意识的推开病房门就往外跑;“大夫!他醒了!快点来看一下!”
值班的护士和大夫急匆匆的跑过来,拿着手电筒检查了一番,回过头似是无奈一般说;“先生,他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
“不可能!我亲眼看到的,他的手指和眼球都动了!求你们再检查一下!”
秦楚急切的抓住那医生的袖子,受伤的额头还贴着纱布,嘴唇极其苍白,简直像随时都会脱水昏过去的样子。
几个护士和医生心里很同情,但也只能惋惜的摇着头说,“先生,请冷静一点,这已经是您第三次这样说了,杜先生确实没有醒,一切的结果还是等二十四个小时之后再说吧。”
“可是我确实看到了,会不会是你们没检查仔细?就是那只右手,刚才食指真的跳了几下!”
秦楚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都不信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他真的看到了,最后医生也没有办法了,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病房里每天都会有你这样的家属说看到病人苏醒或者睁眼之类的,这只是精神高度紧张产生的幻觉。你别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这样干坐着只会让自己胡思乱想,就算在这里等待也对他的伤情没有任何帮助,出去吃点东西,睡一觉,一切都会好的。”
说完这些医生就带着几个护士走了,秦楚站在门口良久,最终颓然的坐在椅子上,双手捂住了半边脸。
睡一觉又谈何容易,他也想让自己赶快睡着,这样一觉醒来就可以安慰自己一切都是个噩梦,但是他只有短短二十四个小时了,如果杜越已经没有醒过来……
后面的事情他不敢再往下想,使劲搓了搓脸,硬挤出一抹笑容趴在玻璃窗上对杜越说,“呵,又让你看笑话了,是我不好,不应该想这些有的没的。明天你就能醒了,一整天没吃东西肯定饿了把,你想吃点什么,我出去给你买。”
“……”回答他的只有滴滴的机器声。
秦楚也不气馁,就像是没有听见一般,自言自语道,“要不虾仁小馄炖吧,用鸡吊鲜,再撒上虾皮和紫菜你肯定喜欢吃。”
他知道杜越压根就听不见,可是嘴巴却一直不停地说,好像只有通过这个借口才能让他忘记这让人窒息的空气,随手拿了个金属饭盒,他转身推开门走了出去,想要买点吃的东西回来,顺便让自己透透气。
结果刚走出病房大楼没几步,迎面走过来五六个警察伸手将他拦住了。
“秦楚,秦先生是吗?”那警察从口袋里拿出证件摆在他面前开口道,“我们怀疑您跟一起故意伤人案有关,请您跟我们走一趟。”
秦楚愣了一下,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个情况,“你们……弄错了吧,什么故意伤人案,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警察面无表情,“我们不会没凭没据的随便抓人,既然来了自然有了充分的证据,多余的话也不必说了,秦先生请吧。”
说着他伸手指了指不远处停着的一辆蓝白两色的警车。
秦楚这会儿正因为杜越的事情而心烦意乱,又遇上这些莫名其妙的警察当然不会给好脸色,“警察同志,抓人是讲证据的,你既然说有证据那不妨拿出来看看,这样平白无故的抓人,恕我没法配合。我还有病人要看护,请你们让一让。”
几个警察还没见过这么理直气壮的嫌疑犯,不由得脸色也难看了几分,声音也陡然拔高了几度,“你的意思是不准备配合了?”
秦楚耸了耸肩膀,“我连你说什么都不知道,你们有闲工夫跟我这磨嘴皮子,还不如再去调查一下,省得人家知道抓错了人,被骂成只拿钱不干正事的饭桶。”
说着他径直拿着饭盒往前走,几个警察也不是吃素的,没等他走远上来就扑过来,秦楚下意识的一躲,背后有扑出来两个警察把他顺势按倒在地,接着一副手铐就拷了上来。
秦楚身上有伤,之前跟那个警卫员打架的时候又受了伤,当然不是警察的对手,疼得只抽凉气,手里的饭盒也滚出去老远。
“我犯什么罪了,你们凭什么抓我!”
那个领头的警察见他还不服软,上去对着他受伤的腿就是几下,“妈的,你小子狂个屁!再嘴硬也没用,等到了警局有你哭的!带走!”
周围的人越聚越多,秦楚脸上沾着泥土,狼狈不堪的被反剪着双手,跌跌撞撞的被几个警察带着走,周围人指指点点,都以为他是什么杀人越货的罪犯。
秦楚这辈子就没这么狼狈过,他想破了脑袋也没明白过来自己出来散散心,怎么就成了罪犯被逮进了局子,直到进了警局他还是一头雾水。
“警察同志,你们讲讲道理好不好?我真的没有犯罪,你们抓错人了!”
“少废话,乖乖的老实交代,否则吃苦头的只能是你自己。”
“你们到底让我交代什么?我说了,我一直在朋友病房里守着,哪有空去打人。而且他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生死不明,我必须回去,你们把我放了行不行?”
“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昨天有报案人说你在医院病房大楼前把他打伤,还有医院的监控录像为证,你还有什么话说?
说着对面审讯他的警察随手点击了几下面前的电脑,调出报案人的照片,“这个人你认不认识?”
秦楚看见面前熟悉的面孔,这时候才终于回过神来,这不就是昨天晚上他教训的那个警卫员嘛!
照片中,那个嘴巴不干不净的警卫员浑身是血,一张脸虚肿烂胖,一看就伤的不轻,完全不是秦楚昨晚见到的模样。
明明昨晚自己教训完这家伙的时候,他还不是这样,最多是擦破了点皮,根本没有受这么重的伤,除非自己收拾完他之后又有人对他动了手……
想到这里,秦楚就是再傻也醒悟过来,这分明是有人故意设下陷阱等着他往里跳!
面前的警察看他脸色阴晴不定,以为是心虚了,连忙乘胜追击,“现在还有什么话说,是不是该老实交代了?”
秦楚深吸一口气,已经猜到了幕后黑手是谁,不由讥讽一笑,“那个受害人呢,能让我见见他吗?我倒是想跟他当面对质一下,到底我们俩谁在说谎。”
警察面色一冷,“你又想耍什么花招!监控可是把你的罪行一清二楚的记录下来了,你还想说自己被冤枉了不成?”
“我从没有犯罪,当然也不必承认。”秦楚毫不退缩。
气氛正在焦灼之时,审讯室的大门打开,一个警员走进来在审讯警察耳边小声说了几句,就看他脸色一沉,眼神复杂的看了秦楚一眼,最终叹了口气摆摆手对秦楚说,“你小子真是有种,竟然能请得动那么大的一尊神,怪不得犯了法还狂成这样,不过别以为背后有人我就不敢动你,谁犯了法都别想在我这里逃过去。”
秦楚不明所以,不仅没有因为这话有一丝欣喜,一颗心反而猛地沉了下去。
他唯一认识的有头有脸的人就是杜越和秦宣了,老爸身在外国,如今又跟自己处在那么尴尬的关系上肯定不会来救人,杜越就更不用说,现在躺在医院里生死未卜,唯一可能来找他的人只可能是……
两个警员把他带到了一间隐秘的办公室里,推开门之后就退了出去,秦楚走进去果然一眼就看到了一身戎装的张泽忠。
他了然一笑,眼里透着不屑,随手扯了一张椅子坐下来,对面几个大兵刚想呵斥他在司令面前有什么资格坐下,不过很快被张泽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