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可介意的呢?江澈苦笑。
“这些话本来要亲口对你说的,可是如果听见了你的声音,会很难过,所以只好让别人来讲。这不是不尊重你,实在是她懦弱,请你原谅。”
江澈有点佩服这个女孩,怎么把乐音那些话一字无误地记下来,连口气和特有的修辞方式都一模一样。
女孩子停了停,终于说了最致命的话:“乐小姐要结婚了,她说请你……节哀顺变吧。”
江澈忍不住一下子笑出来,圆圆脸顿时窘迫成了西红柿。
节哀顺变?
这果然是乐音会说的话呢!不知道乐音是怎么把这些话吩咐给人听的,她连心中的软弱和迂回都能如此坦荡陈述,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本以为淡定就是无论何种情况下都能处变不惊,看来乐音还是比他想的更厉害,淡定的至高境界原来不是坦然不惊,而是坦然表示出惊慌,然后继续淡定。
江澈努力地淡然了那么久,也只能做到忍着疼微笑,乐音却能微笑着说“好疼啊”。
相比之下,江澈终究不敌。
真是输人又输阵!
“喂!你没事吧?”郭新然惴惴地问。
“还好。”江澈笑一笑,叹了口气说:“麻烦你转告她,我不生气,就是心里挺难受的。按照电影情节,应该有个特煽情的分别……有点可惜了。”
“啊?”郭新然显然受到大惊吓了:“你是说真的?”
“说真的。”江澈笑一笑,走开了:“多谢。”
江澈有点赌气地努力显得脚步轻快,他也想让乐音知道,他的淡定功力一点也不比她差。
她没有选自己,说到底,还是为了一个钱字。若是他也出身豪门,含着钻石汤匙落地,结局肯定不是这样。
想想真没意思,甚至有些窝囊。别人爱,就爱得轰轰烈烈,他若轰轰烈烈就是贪财了;别人爱,就爱得长长久久,他若想长长久久就是一种觊觎,十有八九会在婚前得到一份财产协议什么的。
爱当然不是为了钱,可随时都会有个“钱”字跳出来裹乱,还真不如不爱呢!
江澈喘不过气似的憋闷,早知如此,他为什么要淡定?
爱情不是一件可以人为决定是事情,江澈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对。淡定或不淡定,现在想来都没有意义了,钱不钱的也没意义了。
也许,他就是爱错了人,也许,是他太认真了。
接下来几日,江澈觉得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虽然努力不想乐音,努力淡定着,可实在太难了。好多次,江澈都想骂人,或者和谁打一架,但是都没成功。
他不禁疑惑,乐音的那些淡定背后难道一点负面情绪都没有吗?为什么她总能看上去那么从容,神仙一样轻描淡写地就穿越了这么多难受。
想到这些,江澈就比以前更加地想念乐音,心疼乐音。
他觉得这个整日里笑眯眯的家伙,心里一定特别苦。江澈后悔当初没有好好对乐音,要是一开始就喜欢上她,多疼疼她,她就不会被排挤,不会生病,不会那么辛苦。
是啊,辛苦……住在他心里那个很操蛋的家伙,一直过得挺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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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路过报摊的时候,看见某个贵了吧唧时的尚杂志封面登了乐音的照片,虽然是放在封面女郎的下方小小一张街拍,但江澈马上就认出了乐音。
他停下来,翻开杂志找相关的内容。是一篇关于乐音在服装品味方面的评价,搭配着乐音久违的街拍,和一些八卦消息。没有提到婚讯,只是说了乐音在混搭方面的功力,以及她偏爱的“Uptown Girl”风格。
江澈看了半天才明白那“Uptown Girl”是什么意思,也才知道原来乐音在“穿衣服好看的圈子”里是很优秀的。
这上面说一部火爆的美国青春剧里的一个角色,就是按着她的穿衣风格定位的,她很久不公开露面,搞得那片子的设计师都不知弄什么范儿了。
江澈觉得好笑,并且为穿衣服的名堂而咋舌,一条围巾,一双鞋,怎么穿好看,怎么穿不好看,原来有这么多道道儿。
正在满篇翻着找乐音的相关报道,忽然身后有人拍他。江澈回头看一眼,马上愣住了,身后的人是乐海,跟着两个看起来像黑社会的保镖:“你好,有事吗?”
“有护照吗?”乐海劈头就问。
“没有。”
“那有什么身份证件?”
“有……有身份证。”江澈茫然地说:“你要干什么呀?”
“给我。”
“开什么玩笑?你到底要干什么呀?”
乐海表情不善地伸出手:“证件给我!”
“你抢劫啊?”江澈退一步,抱紧了自己的包。
这行为当然是徒然的,尤其是在黑社会样的保镖面前。乐海使个眼色,那两个彪形大汉就扑上来,没几下就拿到了他的身份证。
乐海扔下他,头也不回地上了车,临走前丢下一句:“明天不要乱跑,等我来接你。”
这句台词应该发生在一个灰姑娘式的恶俗小说里,是霸道男主角对弱小女主角说的,中间波折不断,结尾很无耻地大团圆。
江澈的生活到底不是恶俗小说,他的爱情里有灰姑娘似的奇遇,却没有那些波折,有的只是淡定和反淡定的博弈。
放开双手(下)
现在,真的坐在乐音的面前了,脑海里全是她穿婚纱的样子。她依旧淡定,即使穿着婚纱,也没有像其他女孩子那样,眼中半点情绪都没有。
佣人端茶进来,小声说:“乐海少爷被乐涛少爷叫去了。”
“玲姑姑他们大约也在吧?”乐音漫不经心地端茶起来啜了一口。
“好像是都在……”佣人不安地看了一眼江澈,起身出去了。
“看来这次,他们把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了。”乐音笑眯眯地看着江澈:“你准备说些什么来打动我呢?”
江澈沉吟片刻,终于抬起头来,直视着乐音的眼睛,说:“加油。”
“啊?”乐音愣住。
“我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别看我是学法律的,嘴巴可笨了。”江澈羞怯地笑了一下:“我就想说,不管你在哪儿,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没了?”乐音有些诧异地笑着看他。
“没了。”江澈摊开手,笑道:“本来想说有个煽情的分别,可是想来想去觉得太矫情了,又不是言情剧。”
“谢谢。”乐音放下杯子:“你没有阻止我结婚,真的很谢谢。我以为会理解我的人没有理解,我以为最不可能理解我的人反而理解了。”
“因为没你那么有钱,就不能理解你吗?”
“不是的,因为我们在一起那么久,好像从来都没有意见一致过。”
江澈尴尬地笑了:“你说得好像我特别没气量一样。”
“哪有?我没有那个意思……”乐音也笑了:“其实我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对不对,家人也不同意,我有时觉得自己好荒谬,没人让我做这种牺牲,搞得自己好像孤胆英雄一样……”
“别这么说,江淅那臭小子还不是一样对我不领情,可是我还得替他着想。没人让你做这种牺牲,但是你知道自己做的事能让家人过得好,这就挺满足的。”江澈像朋友似的拍拍乐音的肩膀:“没人说你是孤胆英雄,那个能帮家里摆脱困境的人恰好是你,这总比你眼睁睁看着家里破产插不上手要好。”
乐音目光恳切地看着他:“我做的是对的,是吧?”
“想为家人做些事,这是很对的事情。”江澈点头:“他们不同意,正是因为他们也爱你,他们怕你不幸福。如果你以后过得很幸福,他们就不会难过了,所以,你以后一定要幸福。”
“幸好你是学法律,如果学文学,你一定是很糟糕的小说家。”乐音嘲笑道:“台词很烂哦。”
“彼此彼此。”江澈打她一下:“煽情的分别看来是没戏了。”
乐音笑问:“想留下来参加我的婚礼,还是马上就走?”
“马上就走,谢谢。”江澈飞快地回答:“我可不想上演什么,恋人结婚了新郎不是我的情节。”
“那我让人送你……”乐音起身:“会不会太匆促?”
“我还得回去上课呢。”江澈也站起来,匆匆往外走:“转告乐海,谢谢他的款待,我还没出国玩过呢。”
“好的。”乐音久久地看了他一段时间,笑着说:“是不是我错过了什么?你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更帅了吧?”江澈朝她挤挤眼睛。
乐音轻轻一笑:“你本来就很帅啊。”
两个人穿过走廊,下楼梯,江澈的余光扫到了某间房门微微开启的门缝,从高到低一溜眼睛!
走到二楼的楼梯处,乐音站住了,叫佣人:“给机场打电话,送江先生回K城。”说罢,笑着向江澈伸出了手:“慢走,如果路上想停下看看就和司机说,等一下我吩咐机场给江妈妈和江淅备了礼物,你一并带回去吧。”
江澈看看那个充满眼睛的门缝,绅士地握住了乐音的手:“我代我妈妈和江淅谢谢你,替我问你家人好。”
乐音忍不住笑出来,握住江澈的手没放开:“你真的变帅了,不过我心里还蛮难受的。原来被别人淡定对待不是一件舒服的事,尤其是自己很在乎的人。”
江澈紧紧攥了她手一下:“现在说这种话有什么意义?”
“江澈。”乐音没了笑意,认真地看着江澈:“你说爱情是什么呢?”
江澈退开半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看着依旧牵着的手:“爱情……是隔着一段距离握紧彼此的手。”
乐音笑了,放开手:“一路顺风。”
“多多保重。”江澈把手放进外衣口袋里,转身离去。
从二楼的台阶上慢慢走下去,可以透过大厅的落地窗看见外面的花园,许多珍奇的鸟类或是漫步,或是飞翔,看起来都非常自在。再向上看,就能看见花园上空巨大的防护网,它保证鸟类相对自由的空间,却不可能让它们飞出乐家的天空。
这座大宅宏伟壮丽,从外面进来咋一看跟故宫似的,红砖绿瓦黄顶子,亭台楼阁都像古画里一样。从大门到大厅的前庭是修剪整齐,图案优美的树丛,隐约还能看见一个栽种了热带植物玻璃花房。
看见这梦境一样的景象,江澈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乐音为什么会爱自己呢?
以前总觉得自己要爱乐音很需要勇气,现在发觉乐音要爱自己需要更多的勇气。毕竟世界上像江澈般平凡的男孩如过江之鲫,而乐音这样的人却不多。
这一刻,江澈有点鄙视自己。
想起鲁迅的文章里有句话:皮袍里藏着的“小”——在乐音的种种淡定面前,江澈只能努力地淡定相对,免得显出“小”。殊不知,乐音骨子里的淡定,不是想表现什么大气磅礴之类的,只是常常疼痛而衍生出对疼痛的坦然来。
在路上,乐海对他讲述了乐音与母亲的不合,在这个大家庭里,母亲的贤惠无疑伤害了乐音。不管是自愿还是被迫,母亲必须对前妻所生的孩子更关心,以免产生恶评。
江澈终于明白,那淡定是无奈,也是可怜。
终究,他还是“小”了,他只顾自己不要显出小气,竟不知他爱的人需要什么,甚至不了解她的爱。
“Good luck,Loser!”乐涛冷笑地拍拍孪生弟弟的肩膀,拉开门出去了。
乐海双手在空中乱抓:“看错他了!居然连一个小时都没到就走人了!”
乐明真同情地抱抱乐海的肩膀:“不要太难过,也许Victor带来的那个陆家的小朋友能打动Isabella,感情的事说不准的。”
“下次有这种事拜托不要叫我。”乐明玲也打开门出去了。
坐电梯到地下二层,是理疗室、按摩室之类的功能房。这里有三分之二的部分是埋在水族池下面的,只要抬头就能看到透明的屋顶和游弋的鱼群。
乐明玲推开休息室的门,就看见乐音蜷在榻上,在她背后,那面玻璃墙里巨大的海洋像是要把她吞噬了一样,似乎随时都会融化在蔚蓝的水里。
“Isabella?”乐明玲走过去,把她从一堆毯子里捞出来:“你还好吗?我的宝贝。”
“快要死掉了一样……”乐音半死不活地摊着,手臂搭在额头上,看着身边游动的鱼:“我觉得自己快淹死了。”
“仅仅一个小时就要淹死了?”乐明玲笑着说:“我还以为catalog(商品目录)就已经足够好了呢。”
“catalog(商品目录)真的很好,它不会让我难过。”乐音说。
“我想他一定是个可爱的年轻人,对吗?”
“比您想象中更可爱。”
“我来猜猜。”乐明玲摸着她的头发:“他一定会为你做早饭,赞美你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女孩子,会骑脚踏车载你踏青,会为你梳理头发,还会为你系鞋带……”
乐音露出一只眼睛,看看姑姑,狡黠地笑了:“玲姑姑和教授的恋爱真是浪漫啊。”
“不是吗?小东西。”
“不是的,他很少为我做早饭,骂我是世界上最烂的烂人,骑脚踏车载我却不是踏青,而是为了省公车钱,生气了就会拉我耳朵。永远买打折的食物和衣服,用厕所时间长了就会被他念经。还说我喜欢洗澡不环保,其实是他心疼水电费。”
乐明玲听得直发愣,半晌才干笑道:“蛮好,你爱上了外星人了。”
乐音又捂起眼睛:“玲姑姑,救我回地球。”
“记得祖母教你治愈伤口的方法吗?”乐明玲笑着说:“不做任何能想起那个人的事情,静静等着时间过去。”
“记得……”
“我也记得,为了忘记Nicolas你有整整一年没有骑马,没有出海,没有去法国,没有驾飞机,没有看电影,没有做好多事……那时候我就在想,你一定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
乐音的嘴角弯了弯,泪水从手臂和眼睛的缝隙中流出来:“看来这一次,我必须不吃饭,不喝水,不走路,不呼吸才能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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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勿悲伤(上)
K城的秋天是一年中最好的季节,也是北方人讲究“贴秋膘”的时节了。
江淅背着书包懒洋洋地走进家门,一头扑在沙发上。忽然被一阵香味勾引起来,厨房居然有人?他那不负责任的兄长已经失去联系四天了,难道今天回家了?
江淅摘了书包,走近餐桌,掀开盖在饭菜上的报纸——
红烧带鱼,牛肉炖土豆,木须肉,菠菜粉丝……今天妈妈值班,以兄弟二人惯常的饭量而言,这可谓是盛宴了。
而且居然同时有两个肉菜,还有四指宽的带鱼!牛肉貌似也是没打折的!
江淅惴惴不安地看了一眼厨房,这难道是要不过了么?
江澈端着一盘子香菇菜心走出来:“回来了?吃饭吧。”
“你受什么刺激了?”江淅迟疑地坐下来,问:“这两天你手机怎么老不在服务区?你住学校了?”
“先吃,吃完咱俩一起分享。”江澈给他夹菜。
江淅满怀不信任地吃了好多——用他的话说,肚子里的食物都顶到扁桃腺了。一边打饱嗝一边帮着哥哥洗碗,说是为了答谢带鱼,其实是为了打探江澈为何买这么多好吃的。
江澈波澜不惊地在水池里划拉着洗涤灵的泡沫:“乐音不回来了。”
“啊?”江淅吓得打了一个饱嗝,捂着嘴半天没敢说话,怕一张嘴饭都得吐出来。
“她要结婚了……”江澈继续说:“以后她可能就不会来K城了,就算来咱们也见不到她了。”
江淅捂着嘴瞪大了眼睛看江澈,指缝里是抑制不住的连串饱嗝。半晌才震惊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