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还好吗?”祖父笑着问。
“很好。”乐音笑着回答,余光去扫那份打开文件。
祖父注意到她的眼神,看似不经意地轻轻合上文件,扣过来放到一旁:“都坐吧。”
玲姑姑坐下来,父亲也走过来坐下,乐音却没动。
“坐啊。”祖父说:“K城怎么样?喜欢那里吗?”
“还好。”乐音耸耸肩:“哪里都不如家里好。”
祖父笑着看玲姑姑:“这小家伙的嘴巴最是讨人喜欢的。”
“刚才大嫂夸她的画好。”玲姑姑说:“她对颜色的敏感连我都为之惊讶,我从不知道中国画还能那么绚丽。”
“也许是因为家里挂的中国画太古旧了,中国画原本就非常绚丽的。”祖父哈哈大笑,回头乐音还是站着:“坐下呀!总站着做什么?”
“不了,我有事同你说。”乐音规矩地站着。
“嗯。”祖父点头:“什么事?”
“Alwaleed王子来家里拜访过是吗?”乐音开门见山地说。
三个大人都愣住了,脸色不好地齐齐看着她。
玲姑姑沉着脸说:“他去找你了?是他告诉你的?”
父亲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卑鄙!”
祖父沉稳地看着乐音:“事情不像他说的那样,你不要担心。”
“我知道您拒绝他了。”乐音看着祖父:“可是,您怎么没有问过我呢?”
“这不需要问你。”父亲说:“这么荒唐的事情,乐家是不可能答应的。”
“为什么荒唐?”乐音笑着问:“只因为他年纪大了我很多吗?”
祖父咳嗽了一下,不悦地说:“不要谈这件事了,你先回去休息吧,我和你父亲还有事要说。”
“我的事还没说完呢。”乐音没了笑容:“他能提出这样的要求,看来事情也不像您说的那样乐观吧?”
她在家里是最受宠的孩子,平时很懂事,规矩都是满分的。但她不高兴起来也是厉害角色,尤其在祖父母面前,她的脾气也只在信赖的人面前才表露。
“你闹什么?”父亲不高兴了:“这是什么时候了?我和你祖父还有事情呢,有话明天再说吧。”顿了顿,加上一句:“要是还谈这个人,就不用说了。”
祖父安抚地按住了父亲的胳膊,微笑着说:“这件事没什么可谈论的,就算事情真的像他说的那样不乐观又如何呢?最差的结果不过是从头做起,我们乐家从乐施纺织到今天,不过是四代人的光景罢了。真的不好了也没什么,再有四代人我们还是能回到今天的样子。咱们家就算再差,难道能饿死人么?只是没了那些虚头而已,正好叫你们这些孩子好好历练一下。”
这么大的家业,被祖父一说,倒像是个小买卖了。这家业是四代人的心血努力,也是时代变迁成就了的。再有个四代人,固然要心血付出,难道还有那样的机会吗?
力气可以再有,际遇绝不会重复。
这次垮了,乐家就很难再成就这样一个商业帝国了!
“行了,这是大人的事,你就不要过问了。”玲姑姑拉着她的手,让她坐下:“别站着了,要么坐下,要么回房去休息吧。”
乐音置若罔闻,依旧看着祖父,该说什么还是说:“求婚的事,您该问过我的……”祖父也皱眉了,乐音接着说:“我和王子一直有联络……也可以说我们是在交往着,您也许不知道,但是可以说我们是在恋爱的。我爱Alwaleed王子,我要和他结婚。”
放开双手(上)
乐音认为一天中最好的时光就是午后,阳光非常强烈,隔着半透明的纱帘照进房间里来,四处都是明亮的白色光线。
走在通往花园的走廊上,透过玻璃看着外面的白鹤停在草坪上梳理羽毛,水池里的鹭鸶脖子扭成奇怪的角度,互相啄对方的身体。
树的后面,是巨大如天幕的防护网,这能保证鸟儿们能自由飞翔,却不会飞出乐家的天空。
乐音停在了观赏亭里,抱着胳膊看花园里那些鸟。
在旁边的观赏亭里,玲姑姑和真姑姑正在谈话,她们神态严肃,无意中看向这里,两个人都愣住了。
乐音朝她们微笑,轻轻招手。
玲姑姑只是朝她点点头,真姑姑却皱着眉头走过来了,刚走过拐角就听见她说:“看着你这悠闲的样子,我真想知道你在想什么。”
“玲姑姑没有告诉您吗?”乐音笑着说。
“你们两个完全是一样的。”乐明真生气地摆摆手:“我从小就不明白她,对你我也不明白。”忽然,她停住了话,仔细地打量着乐音:“你好像做了特别的打扮?”
“是的。”乐音轻巧地拉起裙子,微微屈膝行礼:“Alwaleed王子稍后会来拜访。”
“哦!”乐明真好像听到了什么噩耗一样咧嘴:“真倒胃口!”
“真姑姑,请不要这样。”乐音笑着说:“他是我的未婚夫,希望您能有做长辈的姿态。”
乐明真好笑道:“那恐怕要等我有了做长辈的年纪。”
乐音哭笑不得地摇摇头,坐在环形长凳上,靠着玻璃看外面路过的一只孔雀,姿态傲慢地缓缓经过她面前,看也没看这里的两个人。
乐音看着它脖颈上耀眼的鳞状羽毛,随着阳光变化出夺目的色彩来:“这家伙可真漂亮。”
乐明真同样打量着阳光笼罩下的乐音:“是啊,这家伙可真漂亮。我想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为什么大人总是想知道小孩在想什么?”乐音看着外面,口气淡淡然的:“我都从来不问大人们在想什么。”
乐明真走过来,扶着她的肩膀,用力揉了揉:“亲爱的,停止做没有意义的事情吧。你觉得你用幸福换来的荣耀,家人会安然享受吗?”
乐音摸着真姑姑的手,笑着说:“祖父祖母,父亲和母亲他们也用幸福为乐家换取过荣耀,我们不是都在安享吗?为家人做些事,怎么会是没意义?”
“你没必要用这种方式表达你的成熟,在我看来很幼稚,好像模仿电影桥段一样,让自己看起来像个英雄。”
“我没想让谁领我的什么情,我只是想为家里人做些事。”
乐明真生气又无可奈何,只好换个话题:“你的中国话可是越来越正宗了。”
“我的中国话以前就很好。”
“以前好是好,就是……僵硬。现在说起话来很顺,还有K城口音呢。”
“真的?”乐音诧异道:“我有K城口音吗?”
“有的。”乐明真道:“你会说挺好的,特好什么的,而且说话速度很快,K城人说话就爱很快,现在家里人说话都没你快呢。”
“您说话不是也挺好的吗?”
“你看,你又说‘挺好的’。”
乐音微微一怔,随后两个人都笑了。
乐明真叹了口气:“你们都不是小孩子了,我也和你大姐说过,做事要有分寸。我一直想着你和Nicolas还可能在一起。其实,如果你是为了你大姐好,不如原谅了Nicolas,你们重新开始。”
乐音笑起来:“现在说这些才是没有意义的。”
“怎么是没意义?”乐明真摸摸乐音的头发:“Nicolas昨天来看我,他说为了你会一直等下去……你大哥把他搬回来,也是想他能打动你,让你改变主意。”
乐音苦笑:“Troy这么做也很没意义……”听见她的婚讯,大哥乐涛立刻跳脚,然后召唤韩儒熙来家里见她,可惜照例是不欢而散:“我这样有什么不幸吗?你们大人总是有多余的担心,我不论嫁给谁都会幸福。幸福与否不取决于嫁给谁,您明白吗?婚姻、事业这些东西都不会决定你是不是幸福,幸福是所有这些都无关的。”
真姑姑忍不住笑出来:“我可是听说,‘catalog(商品目录)就已经足够好了’!”
“真姑姑。”乐音佯作生气的样子:“这话是玲姑姑说给你听的?她怎么能把我们的谈话说出来?”
“小孩子总会长大。”乐明真笑着说:“我倒是很想知道,是谁让你这么快就长大了这么多。比Nicolas要好,不会犯不该犯的错误?”真姑姑似乎很有兴致探究什么,盯着乐音的脸,笑眯眯地似乎要从里到外看穿了。
听见这话,乐音倒是一贯的沉稳,笑容也是有分寸的羞涩和无奈:“也许对我是好的,对别人则不一定。”
“说说他对你有什么好?”乐明真问:“我倒是想知道他哪里比Nicolas好,你们那么久了,纠纠缠缠的让大人们都在操心,现在来了更好的,就全没事了?”
乐音低下头,笑道:“Nicolas一直是很好的,但是大姐喜欢,我怎么能跟她争呢?大姐是个专注的人,她会一辈子对Nicolas好,他们在一起才是最好的。”说罢,抬起头来看着她:“那时候生气是因为Nicolas做的不对,现在他爱大姐更多一些,只是他不知道。我不是小孩子了,难道要一辈子为这点事让大人操心?”
这话答得巧妙,看似在答她的问话,却故意不说她最想知道的。暗示自己不是小孩子了,大人最好少操心。
亮到耀眼的光线里,真姑姑和乐音面对面,乐音眼睛里完全看不出任何情绪,那坦荡和有些茫然的神色似乎说明,她也不是很有把握。至于对什么有把握,真姑姑看不出来,乐音自己也不清楚。
“宝贝,我爱你。”真姑姑忽然抱抱乐音,吻了她的头顶,脸色是快要哭出来的压抑表情。
“真姑姑……”乐音还要说什么,真姑姑却放开手快步走掉了。
佣人从通道的另一端走过来,恭敬地汇报:“小姐,前面传话过来。说Alwaleed王子被老太爷和老太太挡回去了,留下了礼物放在各人屋里,请问您怎么处理?”
乐音微微怔了片刻,说:“给Alwaleed王子打电话,说我会上门致谢,到时候再见面吧。走,去看看是什么礼物。”
没想到家里人对这件事这么反感,祖父和祖母一向讲究礼仪,竟然闭门谢客,看来事情比她想象的要麻烦。
乐音若有所思地推开门,起居室里摆放着一个木质模特——那模特是她的一个装饰品,上面有某位已故设计大师的签名。
但是现在这纪念品上居然穿着衣服!
乐音勃然大怒地上前,把衣服扯下来扔在地上,然后小心地审视她的宝贝签名是否碰坏了:“谁让你把衣服穿在这上面的?”
“小姐……”佣人很少见她发脾气,吓得直结巴:“是,是王子殿下送来的婚纱……我想还是穿起来好看些……请您原谅。”
“婚纱?”乐音低头看,脚边是一片铺开的雪白和金黄。
‘炫‘
‘书‘
‘网‘
佣人走过来,捡起婚纱展示给乐音看:“我想这是重要的东西所以才穿在模特身上。”
“行了。”乐音摆摆手:“不好意思,是我有点激动了。”
佣人不知如何是好,呆看着她半天,终于小心翼翼地说:“这婚纱,您要试试吗?”
乐音抚摸着木质模特上的签名,叹了口气,笑着说:“试试吧。”
婚纱是比较传统保守的设计,领子很高,一直竖起到下巴,在领口处运用了中式的盘扣,但是剪裁非常合体。全包起来的裹身设计,看不到□的皮肤,可是贴合身体曲线的剪裁却营造了另一种性感。在后腰上做了一枚大大的盘扣,用来固定附属的长拖尾。
婚纱的面料里掺杂了金属材质,所以摸起来硬挺而且冰冷,但是却制造了拖尾裙摆的蓬松效果,而且使主裙的色泽看起来更加明亮。
雪白和黄金相搭配,看起来既大气又华贵。尤其是穿在乐音的身上,搭配着她惯有的那种笑容,简直是个光彩照人的女王。
佣人站在衣帽间门口,张着嘴看她,不知是羡慕还是吓着了。
“人家都说女孩子穿婚纱是最美的……”乐音拉着那长长的拖尾转了半圈,看着佣人笑:“不知道我的穿婚纱的样子是怎样的。”
“您很美……”佣人说。
乐音笑一笑,转身继续照镜子。
窗外忽然传来乐海的声音,在大叫她的名字,越来越近。
“Harvey这个笨蛋。”乐音皱眉:“去看看他在干什么?大呼小叫的,等一下父亲又会骂他的。”
“是。”佣人退出去。
乐音看着镜子里的人。心想:婚礼当天,就穿这样?也没比平时好看多少啊。是平时太美了,穿上婚纱也不觉的漂亮,还是太丑了,穿上婚纱也漂亮不起来?
过了一会儿,忽然听见有人敲门,乐音回头看了一眼:“请进。”
门外没有动静。
乐音奇怪地探头出来看看,走过去开门。
站在门口的人,是个瘦高却结实的男孩子,穿着朴素的土黄色夹克衫,破洞的牛仔裤不是因为时髦,而是它本来就破了。一双不太大的眼睛,但是形状很好看,鼻梁直挺,嘴巴有点大。那是看起来不是很英俊,笑起来却非常阳光,非常有感染力的五官。
“江澈……”
放开双手(中)
秋日的阳光从高大的落地窗照射进来,乐音就站在那耀眼的光幕里,比阳光更炫目的是她身上的婚纱。简直就像在第一排看电影,完全无法看清楚,扑面而来的只有光和亮,还有模糊的人影和晕眩感。
江澈下意识地扶住了墙,在他身后,乐海正关切地注视着二人。乐音的目光越过江澈,狠狠看了自己的哥哥一眼,露出微笑。乐海顷刻之间脸色大变,屁滚尿流地跑掉了。
“请进。”乐音打开了门,示意江澈进来,然后对走廊上的佣人说:“给我们茶就好了,随便哪种都好。”
“是。”佣人点头,然后走下去。
“请进吧。”看着江澈没动,乐音又让了一下。
“哦。”江澈诺诺地走进来,打量房间的样子。
也不像什么公主的殿堂,或是千金小姐的闺房,除了大之外就是简单。这是江澈第一个印象,所有的家具看起来质量似乎都很好,但却没有特别的款式,装饰格调也只是黑白两色,看来看去都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请坐。”乐音走进服装间里换了衣服出来:“被我那笨哥哥骗来的?”
“是绑架。”江澈纠正:“他把我绑架来的。先是抢了我的身份证去办手续,然后就把我绑来了。”
“这个笨蛋。”乐音低声骂了一句,转而笑看江澈:“不好意思,耽误你上课和工作了。如果你急着回去,我马上让人送你,要是想玩几天我也可以帮你安排,算是对你赔偿。”
“我和店里请假了……”面对这样淡定的乐音,江澈完全不知道说什么。
乐音的婚讯不是乐海告诉他的,而是乐音派人向他转达的。
那天之后,乐音终究没有像她说的那样“回去看看就回来”。
江澈没等来乐音,来的是一个替乐音在餐馆工作的女孩子。据说是LEN集团大厦餐厅的工作人员,临时被调来替班。
圆圆脸的女孩子叫郭新然,做事非常勤快,总是笑眯眯的很随和。老板娘听说了她的来处,有点吃惊,追问之下,也知道了乐音的底细。
乐音的家世原本不是秘密,以前有意无意隐藏着,为的是工作的便利。现在她派了公司里的人过来顶替自己,而且一切都说穿了,江澈觉得乐音是不会回来了。
果然,没几天那个圆圆脸的郭新然就带了乐音的话给江澈。
“乐小姐让我转告你,她短期之内没办法回来了。她临走的时候说会很快回来,这话不是骗你的,是到了家发现事情有变化,希望你不要介意。”
有什么可介意的呢?江澈苦笑。
“这些话本来要亲口对你说的,可是如果听见了你的声音,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