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华点点头,“没问题。”
天高云淡,木叶浮岚。年华站在浮云缭绕的思过崖上,望着石洞中埋首书卷的另一个“年华”,——那是云风白用一个纸人作出的幻像。——既惊且叹:“玄门之术真是太神奇了!”
云风白浅笑:“离开万花谷之后,走我刚才告诉你的路。明天傍晚,你就能出合虚山。”
“谢谢你。”年华真心道谢。她接过云风白递来的荧煌剑,忍不住问道:“这荧煌剑你从哪里得到的?”
云风白道:“荧煌剑是家祖传下来的,他是一个很喜欢星空的老人。”
年华突然对云风白的身世颇为好奇,“你这么年轻,怎么就成了玄门宗主?你才来到天极门一年,那以前是在哪里学的玄术?”
“玄门弟子不一定在天极门学术法。之前,我一直跟随师父呆在北宇幽都,那是北冥以北的一处地方,有着世界上最纯净的星空,还能看见美丽的极光。因为师门出了一些变故,我才来到天极门,成了玄门宗主。过一阵子,我还会去玉京办一些事情。”
年华将荧煌剑佩挂好,走向下山的石径:“那我们玉京见。”
“好。”云风白临风而立,衣袂纷飞,银发下深棕色的重瞳中,泛着深潭般暗不见底的幽光。
年华离开万花谷,按照云风白指出的路途,顺利离开了合虚山。虽然七年未出合虚山,但外面的战乱倒没有改变多少。
年华一路向南,途经若国,越国,皓国,在山野中行路时,她吃野果,猎野兽;经过城邦时,就找一些活儿干,换取吃食,旅资。一路走走停停,三个月后,她才来到皓国境内的枫林渡,乘船沿着神水河北上,十日内就可抵达皇都玉京。
经过若国王城时,年华本想去看看青阳。自从青阳出师后,她就没有见过他了。可是,青阳出征去了。她终究没有见到他。此时,青阳已经被武昭王擢升为圣佑大将军,深得武昭王的倚重。青阳终于实现了他的理想,年华为他感到高兴。
在越国,年华见到了另一位同门——轩辕楚。年华挤在街道上的百姓中间,身披血红战甲,志得意满的轩辕楚站在四驾战车上经过,接受众人的迎接、膜拜。他凯旋而归,不仅带回丰硕的战利品,还带回无数鲜血淋漓的敌军头颅。从百姓们颤抖的双腿和噤若寒蝉的表情上,年华看出他们的恐惧远远大于胜利的喜悦。
投宿于皓国的客栈时,年华也听闻了一些端木寻的传闻。
五年前,皓国女王端木沁迷恋上一名男宠,男宠于一夕之间权倾朝野。皓王身体有恙,国事皆由男宠把持,男宠是野心勃勃之徒,他妄想在皓王百年之后,自己仍能坐享权势尊荣。于是,他在皓王面前百般构陷端木寻,皓王一来深陷情网,迷恋男宠不可自拔;二来确实多年不见,对端木寻有些生疏了。她相信男子挑拨,对唯一的女儿存了嫌隙。
两年前,男宠趁皓王卧床病重之际,擅自拟下废黜长公主的诏书,皓王稀里糊涂地盖下了玉玺。正当男宠畅心快意,于深夜偷偷坐上王座之际,得到消息的端木寻暗中带领西方十二路大军杀进了王宫。——西方诸将对男宠的暴虐荒淫早已心存不满,他们被端木寻拉入了自己的阵营,共同对付男宠。端木寻以勤王为名,发动宫变。可怜男宠还没来得及逃进后宫,就被端木寻一剑刺死。等皓王接到消息,从休养的离宫赶来皇宫之际,却只见到男宠悬挂在午门前的尸首。宫中禁军都已跪降,男宠的亲卫军更是作鸟兽散,潮水般的军队立于午门广场,威逼皓王收回废储诏令。
见到男宠的尸体时,皓王也清醒了,死去的男宠毕竟难敌活着的女儿,况且又是大军逼宫的险峻局面。于是,皓王下令:男宠蛊惑君听,祸乱朝纲,于午门前五马分尸,诛其九族。长公主勤王有功,复其原有身份,加封为西骑蜀王,握西方十二路兵权。
对于冷酷的端木寻,年华谈不上喜欢,但也并不恨她。那场离奇的屠龙梦境过后,让她们之间有了离奇的牵绊,听闻端木寻深陷权势斗争的漩涡,年华也是心有戚戚焉。
年华乘船沿着神水河北上,第十天的正午,她遥遥望见一座气象恢宏的古城,在缭绕的云雾之间若隐若现。
玉京,终于到了。
★ 012 楔子
紫微坠,九州裂,天下倾覆。
昔日繁荣显赫的梦华王朝,如今在六大诸侯国的倾轧下,政权已经摇摇欲坠,只空留着天下霸主的虚名。梦华辖内,六国环绕梦华分布:正北北溟,西北朔方,西南皓国,正南越国,东南若国,东方禁灵。六大诸侯国拥兵自重,各自为政,帝权形同虚设。
孝明二十九年春,帝薨。清王世子湛承鼎,是为崇华帝。太后萧氏垂帘,相百里策,将高猛辅之。
——《梦华录·崇华纪事》
星汉淡无色,玉镜独空浮。
玉京。皇宫。深宫之中,绣幕低垂。一名身着九龙华服的少年男子正与一名羽扇纶巾的中年男子隔桌对弈,古旧的紫檀木棋盘上,黑白棋子激烈拼杀。
崇华帝宁湛手执一枚白子,皱眉沉吟,似乎有着极重的心事。
丞相百里策缓缓放下一枚黑子。
宁湛毫不犹豫地放下白子。——那是他早已算计好的位置,能将大片黑子杀得片甲不留。
百里策摇头,叹道:“圣上的棋艺是越来越精了。但是,这枚白子却下得太早。”
“太傅,此话怎讲?”没有外人在的时候,宁湛仍然习惯称百里策为“太傅”,虽然他师从天极‘君门’宗主紫石,但百里策却是他的启蒙之师。
百里策轻摇羽扇,问道:“萧太后与萧国丈的外戚势力,清王与李大将军的将军党,拥兵自重的六国诸侯,三者孰害最重?”
宁湛咬着嘴唇道:“六国诸侯。”
百里策笑了:“那圣上就不该对萧氏与李氏,太早落下那一步杀棋。”
宁湛想起国丈萧平成嚣张跋扈,一脸天子尽在我掌握中的神情,就不由得愤怒难当:“朝中大臣尽为萧平成所揽,兵中大权尽为李元修所持,朕如今虽然坐在龙椅之上,但实际上却是举步维艰!今日早朝时,萧平成要朕封他为九千岁,偌大金銮殿竟没有一人反对!”
百里策淡淡道:“自会有人沉不住气,圣上大可静观其变。”
“你是说清王和李元修?朕可不敢放任他们坐大,李元修手握八方兵权,气焰比萧平成更加嚣张。如果不是朕把高猛调去临羡关坐镇,分去了一部分兵力,只怕整个京师的军队都姓了李。”宁湛沉吟了片刻,道:“萧国丈终究年纪大了,只要他殁了,外戚党也就浮云散去,但势头强健的将军党可不能掉以轻心。”
百里策道:“先帝驾薨前,将辅佐幼君之责,分与萧太后,微臣与高猛。因为有先帝此令,萧氏党羽才敢如此猖獗。圣上虽然不必太早对萧氏落白棋,但若是李元修想要除掉萧氏,圣上也没必要阻止。”
“能兵不血刃地诛除萧氏,集中分散的朝权自然妙。”宁湛将白子紧紧攥在手中,皱眉道:“只是,李元修向来奸猾谨慎,哪里肯让朕坐享渔利?”
百里策笑了:“那就要看圣上是否表现出足够诚意,让他觉得自己能够取萧氏而代之。”
宁湛挑眉:“什么意思?”
百里策拨弄着黑色棋子,缓缓道:“李大将军之女亦倾,天姿国色,贤淑温良,正是后位的绝佳人选。”
宁湛断然回绝:“不行!”
朝中所有人都在奇怪,秋日的选妃大典为什么会被崇华帝的一场暴疾冲散,但这所有人当中,并不包括百里策。百里策知道宁湛不册立皇后的原因。他在等待一个人。
百里策若有所思地望着宁湛:“当年,差点葬身马蹄下的那个女孩,如今应该是一名骁勇的将门弟子了。算起来,她还有三年,才能离开天极门。”
宁湛捏紧了手中棋子,道:“我会等她三年。”
百里策不动声色地道:“圣上等待一名优秀的战将,不需要悬置后位。”
“咳咳!”宁湛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皇宫中锦衣玉食的生活,并没有使他的痼疾好转。每日殚精竭思,勾心斗角,反而使他更加衰弱、疲惫。过了半晌,宁湛的咳嗽才平复下来,他悲伤地道:“太傅,你明明知道这七年来,我和她……”
百里策道:“自古君王无私爱,圣上请以大局为重。她是将门弟子,宿命注定了她在这纷繁的乱世中,也不能是耽于儿女情长之人。玉京不是天极门,您也不再是清王世子,而是梦华的君主。”
宁湛陷入了沉思,从天极门回玉京时,一路上见到的都是山河破碎,苍生涂炭的惨象,和七年前去往天极门时丝毫未变。七年前逃亡时,在马车中对百里策说出的誓言,在今春回玉京的路上,化作一团烈焰焚刻入他的心中:平定战乱,重振梦华。
不是为了什么帝星临世的谶言,也不是为了史册上的千载留名,只是因为他是这个国家的君王,他体内流着宁氏的血液,他不想看见自己的国土满目疮痍,百姓颠沛流离。她,年华,应该会理解他的吧?
宁湛揉了揉额头,抬头望向百里策:“那,依太傅之见,如今应该怎么做?”
百里策欣慰地笑了,他果然没有看错人,他是真正的帝王,审时度势,以大局为重,大爱无情,以苍生为念。
百里策缓缓道:“圣上上次的行径,已经让众人心生猜疑,六国私下也颇多微词。唯今之计,应该广立妃嫔,拉拢各大士族的势力。”
宁湛突然觉得疲惫,声音也变得乏力:“先封李氏为淑妃,赐主凝香宫,看李元修会有什么动向。”
百里策点头:“圣上册封的第一位妃子是李氏,这一定会让李元修欣喜若狂。微臣相信不出数日,他便会有所行动。”
宁湛无奈苦笑:“其余的妃嫔人选,以家世为首要条件,就有劳太傅替朕甄选了。”
百里策笑了:“圣上终是想通了,微臣深感欣慰。日后,深宫春宵苦短,只怕圣上再无闲暇与臣对弈了。”
“春宵苦短?”宁湛苦笑更甚:“没有年华,终究还是长夜漫漫啊!”
★ 013 风雨
玉京位于沃野千里的云汉平原,其间有凝河,淇水,弄江三条河流穿过。玉京北倚绵延千里的雁荡群山,南临天下第一关的临羡关,自成一股坐拥九州的王主霸气。
年华来到玉京时,已经是深冬时节。
玉京不愧是千年古都,商贾兴隆,人烟鼎盛。走在鳞次栉比的建筑与纵横交错的街道上,年华心中茫然。本以为到了玉京,就能够见到宁湛,等真的到了玉京,她才知道不过是离他近了一些,真正想见到他,简直比登天还难。年华心中悲伤,春去秋来,已过一载,自从相识以来,她和宁湛还从未分开过这么久。
年华在皇宫前求见,没有人理会她。禁卫军纷纷赶她走,她和禁卫军起了争执,险些被抓入大牢。年华只好去丞相府,想先找百里策,不想更是渺茫,门人冷冷地道:“没有拜帖?没有预约?那你就在门口等候吧!我们丞相日理万机,虽然三天两头宿在议政阁,但十天半个月总会回来一次的。”
年华又再辗转到高猛的将军府,门仆却告知高将军在临羡关,不在玉京。
如此百般无奈地过了几日,年华仍在玉京中四处徘徊。想起天极门中与宁湛两小无猜的岁月,她的心头泛起一阵甜蜜,望着朱门紧闭的重重宫阙,她又涌起一股不可言喻的悲伤。将心思全然放在见宁湛这件事上,年华没有察觉两道鹰隼般的目光,在她跨入玉京城门的那一刻起,就已经牢牢地攫住了她。
这一日,又在相府外等待未果,年华闷闷离开了。她肚子有些饿,就走进一家客栈,在一张靠角落的桌子旁坐下,点了一碗阳春面,开始埋头吃。
客栈中来往走动的,多是一些形貌怪异的江湖人。喧闹嘈杂中,不时有碎言片语飘过,即便年华心不在焉,也多少听了个大概,心下顿时吃惊不小。
自古以来,江湖与庙堂就是互相平行的势力。在这乱世之中,二者多有交迭。当世江湖分为儒,释,道,异邪,魔五道,五道之下,又衍生出各大山庄,门派和组织。五道之中,以异邪道奇人最多,势力最盛;异邪道中,又以北宇幽都的圣浮教势力最大。
原来,大约在半年前,圣浮教主下了一道密令,号令异邪道众人齐集玉京。接到密令的异邪道教众,纷纷从四海九州赶来玉京。江湖中,其它五道之人,也各怀目的齐聚帝都,等着看玉京即将发生的骤变。
江湖人难道想要造反?年华大吃一惊,正想再仔细听听,店小二托着一壶酒走了过来,“姑娘,这是您的酒!”
年华迷惑:“你弄错了吧?我没有要酒。”
店小二笑道:“小的知道您没点,是那边那位公子,让我给您送来的。”
年华朝店小二指的地方望去,看见一位陌生的年轻男子。男子向年华走来,他锦衣玉饰,手握折扇,嘴角挂着一丝邪魅的笑。
年华心生厌恶,起身欲走。
男子嬉皮笑脸地拦住年华:“此酒略表小生一番心意,姑娘喝完再走嘛!”
年华道:“对不起,我不喝酒。”
男子从店小二手中取过酒壶,轻轻地掀开青瓷酒盖:“不喝,那闻一闻也是好的,这店里的花雕可是远近驰名呢!”
一股醇厚的酒香扑鼻而来,四周弥漫着花雕特有的甜糜。当年华察觉不对劲之时,她的手脚已经有些发麻。
“你……卑鄙!”年华没有料到在大庭广众之下,对方竟使出毒香这种不入流的卑鄙伎俩。
男子笑了笑,眼中邪意更甚:“谁叫姑娘敬酒不吃吃罚酒……”
男子的折扇轻佻地伸向年华的脸,年华暗运内力疏通被毒香麻痹的筋脉,手慢慢地伸向腰间的圣鼍剑。
“断肠公子,人家姑娘都说不喝你的酒了,你又何必自讨没趣呢!”轻软如丝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一丝戏谑和嘲弄。
折扇倏然停住,吓了一跳的男子回头,望向声音的主人。——一位明眸善睐的美艳女子,她身边跟着一名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汉,大汉的额上横贯着一道可怖的伤疤。
男子皱眉望向女子:“哼!又是你们苏氏兄妹,我断畅哪里惹到你们,为什么你们老是跟我过不去?”
美艳女子睨视断畅:“你那卑鄙的行径,我苏流雨就是看不过意,赶快放了那位姑娘,否则……”
“哼!”断畅冷笑一声,袖间闪现数点寒芒,却是淬了剧毒的飞刀。
飞刀疾风般攒射而来,苏流雨显然没有反应过来,只是怔怔地站在原地。不过,毒刀却没有伤到她分毫,而是尽数被一根玄铁长棍扫落。握着玄铁长棍的人,是她身后的魁梧大汉。被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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