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震动,月玲接了,是克明。
“刚才在哪里,打电话也没听见?”他的声音有一点累。
“和Liz他们吃过饭,把手机设了震动。我刚到家。”
“特瑞莎没烦你吧?”
“不是特瑞莎。你知道,最近D市的国人表现良好,为我争光,又是获奖又是救人又是当政客,没有闹谋杀情杀虐杀自杀诸如此类的新闻,让特瑞莎抓住把柄谈资。”
克明笑了一声,他一贯欣赏她的冷幽默。“Liz交男朋友了?周末请出来大家去滑雪。”在克明这个大龄青年眼里,Liz也算半个月玲娘家人了。
“不是男朋友,是她的家教学生。”月玲想自己是不是欲盖弥彰,没什么的事情,弄得好像偷情了一样做贼心虚,不是一个朝三暮四朝秦暮楚的料。
幸好克明没有继续问下去,他不过是做small alk(小闲聊)以示关心,“喜欢我送的花?”
“嗯。下次不用送,要麻烦雷姨签收。”
克明就想,是不是没有陪她,小姑娘闹意见?说话的腔调像是一杯自来水,把迫不及待等到工间休息的谈话热致“嗞”一声浇没了。
“你不要太节省,我给你的卡,你只是每个月代我捐款给中华新移民语言培训部300加币,就再无别的开销了。”
“爸妈启动了我的教育基金,我又有工作,收入尚可,在留学生里已算非常富有,有学生一日三餐只吃八毛钱一个饱肚子的bagel(硬面包圈)。”
克明想,把他们的话打印下来,让人们猜测他们的关系,人家一定以为自己是月玲的大哥。
这时候,月玲的手机里有轻轻的嘀嘀声,月玲说,“你等一下,有电话进来。”
“月玲姐姐。”是司马年轻的愉快的声音。
月玲就叹一口气,“有什么话快点说,我在和克明讲电话。”
“那我要说得长一点,让他等。”
“你不要闹,要不我挂线了。”
“我和Liz周末去蓝山滑雪,想请你和你的未婚夫一起来。”
Liz的声音,“玲,我很想去哦,司马准备请最英俊的私人教练,你们不去,我也去不了。”
月玲说,“我们下次自己去,不要司马。叫他以后不要再给我打电话。”原本简简单单的生活,月玲不想复杂化。
Liz压低嗓音用法语说,“你反正也是不要司马的,我喜欢他,他那么大个块头,以后会是个给我干粗活的好手,你和明一起去,他能把你怎么样。你把我的学生打成这样见不得人,我还没有找你算账。”
Liz喜欢司马?月玲一时没法消化这个新消息。迷信的人要说,McGill家族的继承人都被中国人蛊惑了。她把电话切换过去,“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月玲,你不用对我这么客气,很见外的。”克明说。
“Liz和他的学生邀请我们周末去蓝山滑雪。”
“那很好,我正有此意,年年再忙我也会去滑雪的。”
“呃,克明,Liz的学生是司马。”
克明沉默了有两秒钟,他的语气听不出任何声调变化,“周末我一定腾出时间陪你去滑雪,你答应他们就是。”
月玲就回Liz;“好,我和克明去。”
Liz尖叫一声,说,“月玲,我爱你。”
月玲再转线和克明说话,“答应他们了,Liz很高兴。”
“你好像不大高兴?”
“我?没有啊。经前综合症吧。”她的每月一次的日子总是精准,现在迟了两天了,那天拜访巴黎的墓地回来,两个人急吼吼地,什么措施也没有用,月玲想起有事后避孕药这一回事的时候,已经过了七十二小时了。克明提也没提可能会怀孕的事,月玲没有经验,也不知道怎么办,那个问题就搁在那里,悬而未决地,提心吊胆地,影响着月玲的情绪。以后生孩子要生一个男孩子,不是重男轻女,是因为男孩子没有这样的后顾之忧。
克明体贴地说,“你不要熬夜,早点睡。”
“好,你现在下工了?”
“还没有,还要大约两个钟头吧。”这时候有人叫克明,克明对月玲说,“我该走了,来,亲一下。”电话里那头就一声亲吻的巨响。
月玲微微笑了笑。
64 雷姨
她就带着这个淡淡的笑容,开始伏案写作业。写了一会儿,有点肚子饿,刚才神经紧张跟鸿门宴一样的,也没吃什么东西,从冰箱里翻出一个硬邦邦的冰冻pizza饼,正在研究盒子背后的操作说明,听到轻轻的敲门声。
她在克明给她在那次911事件后紧急装的猫眼里望一下,看到雷姨笑吟吟站在门口,手里一个食篮子,月玲就马上开了门。
“我试着做了你家乡口味的槟榔芋蒸扣肉,你尝一尝,从巴黎回来,你瘦多了,脸都没得婴儿肥了,要补一补。”她有深意望月玲一眼,月玲脸有点发红,揭开蓝花瓷盖,奇香扑鼻,浅紫灰的芋头吸饱了五花肉的油汁,像是在喊,“吃我吧,吃我吧!”她递给月玲一小陶钵的蒸米饭,米粒玉润珠圆一粒粒。
月玲就夹一块,嗯嗯地赞叹着吃起来,雷姨觉得她就像一只闯进菜园的粉红色小猪。
雷姨温和地看着月玲津津有味,说,“你上次给我的咖啡豆,你猜我都用来做什么了?”
月玲摇摇头。
“我不喜欢咖啡的味道,也喝不惯,喝了要双手发抖。我想咖啡色的头发一定好看,环保无毒,看我刚染的。”
她一定早早头发全白,那一头短发,是棕色的,比咖啡豆的颜色要浅三成。
月玲闻一闻,摸一摸,很赞赏地大力夸奖了一回。雷姨也小得意。
“刚才那个小帅哥是谁?”雷姨悠悠地说。
“你干女儿Liz的家教学生。”
“你们不是在谈恋爱吧。”
月玲叼着一块油汪汪虎皮扣肉,含混地说,“怎么会?Liz看上他了,想和他好。雷姨,我就要结婚了耶,光一个克明已经够我应付了。”
“我看他那双眼睛,贼亮地。”雷姨欲言又止。
“你隔那么远,就着那个摇摇欲坠的路灯,你看到他眼睛贼亮?”月玲笑,“雷姨,不要看言情剧了,多看看discovery发现台和hisory历史频道,少点幻想,多点事实。”
月玲转移话题,“你上次说雷伯要回来,几时来啊?”
“他可能不来了。你知道,他也不想回这边,一个女死了,一个崽浪迹天涯,我人老珠黄。几个小时候玩得好的闺蜜早告诉我他已经在国内有了小,又生了一个嫩崽。家乡火炉子一样的夏天,他会来一下,避暑一样,整天钓鱼,这边的朋友说我成了他的情妇,反是国内那一个像是扶了正,在外面应酬得热火朝天,要几多风光几多风光。”
“你为什么不离婚?”月玲说完又后悔,我们只劝和不劝分的呀。
“我对人生已经绝望,活一天算一天,他没有和我离婚已经是我的幸运。你想,那个小老婆,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名份,碰巧她又最想要名份,他也没有给她,说明他还是爱我的。”
月玲把最后几粒清香的米饭扒进嘴里,“你一个人不孤单?”
“我有我的主,我的教堂,我的教友,还有你这只贪吃的小猪,怎么会孤单?”
月玲拿她的大眼睛看着雷姨,今天她已经是第二次用怜悯的目光看人了。
雷姨摸一下她的头,说,“你小孩子,懂什么。”她收了碗碟,看到小桌子上长颈水晶花瓶里的长颈的红玫瑰,说,“我不喜欢那个小帅哥,他看你的目光,像你是光着身子一样。”
月玲想到司马疯男记忆里的那些无法删除的照片,后悔刚才没给他右边脸颊也来一下子,这样就对称了。
65 Liz
雷姨回到楼上,收起搁在窗户旁边的双筒望远镜。望远镜是一次教堂里的捐款活动里得到的,她想是天意允许她监视房客们在自家门前的种种表现。至今,她当真是最喜欢月玲,她的确也像她死去的女一样人见人爱,但是平心而论,月玲的生活不亚于言情剧场,被雷姨默默评为偷窥之最,看她和克明激吻依依惜别,看那小帅哥贼亮的眼睛,使雷姨死水一样的生活生机盎然,宛如政治课上老师忽然讲起她到西藏的旅行。
雷姨想,月玲其实吸引着同一种类型的人,自己不知道,十年以前,克明保不定就是这小帅哥的样子。
月玲此时开了电脑,在google搜索:“How do I know i I'm Pregnan?(怎样知道我怀孕了?)”才打出How do I k 搜索框下面的提示第一条就是月玲要问的问题。哗,不是我一个人有这样困扰,月玲想还有千万个女人也烦恼着我的烦恼,顿时像加入了一个社团,有了组织一样。
点开的第一个网页的第一句话:“or mos women; he irs sign o pregnancy is when heir periods sop。(对大部分女人来说,怀孕的第一迹象是月经停止。)。”
月玲喃喃地说,“一点帮助也没有。”其次的症状胸部肿大,触痛和晨呕,好像是一种病。她赶紧跑到浴室镜子跟前去瞧了一回。一无所获。呕吐也还没有发生。
滚动页面,接下来还有就是去看家庭医生,和到药房买over he couner(不用医生处方的)尿检验孕盒。家庭医生是一个严肃古板的女华裔,月玲知道她一定会很职业对待自己,但是还是不要去找她;只有自己明天去买了。
她继续阅读:“什么时候可以做测试?月经日几天后。”
月玲看着那个 “ a ew days“…………几天呢?
她又google搜索: How quickly can you ge pregnancy es resul? (多快你可以知道验孕结果?)看了一堆科学的绒毛膜荷尔蒙之后,上面说,“Hence you can begin esing accuraely as early as eigh days aer concepion。(可以最早准确测试是在受孕八天后。)
她去翻一下日历,要等到周末了。知识就是力量,月玲最推崇的真理。她了解接下来该做什么,就不疑神疑鬼的了,桌上的红玫瑰也没有那么碍眼了。
第二天碰到Liz;她脸色很差,有一种憔悴美。月玲央求她一起去药店买验孕盒,她说,“正好我也要买,放在这里备用,说不定哪天用得上。”
月玲看Liz一眼,Liz说,“我昨晚在司马那里过夜。”
“噢。”嘴唇那个圆形的圈半天才收拢来。
Liz目光尖锐地说,“他自尊很受伤。”月玲不知道说什么好,很是为难。不知道是谁的错。或许是自己的错。
“我们说好这是随便的关系。我们并没有爱上对方,只是两个孤独的人互相肉体安慰。说这些话的时候,司马还查了他的电子词典,呵呵。”
月玲想,司马怎么能这样呢?换了是我,不会先和这一个女人罗密欧与朱丽叶,几个小时后,和另一个女人睡觉,到底是不一样的人。
月玲憋了好久,才说,“某些东方人以为西方女人全部性解放,那只是狭隘的偏见,我和你相识这么久,你都没有交过男朋友,Liz;你只是嘴上说说,不是一个随便的人。”
Liz拥抱月玲,“到底是玲了解我,不要担心,我们还是好朋友。现在我多一个搬运工了。祝贺我。
月玲抱住Liz,心里“whew”一声,好险。终于我们的友谊经得住男人的考验,没有什么东西挡在我们中间。
“你不要他,你蠢,错过许多好东西。”Liz狡猾狡猾地笑。
月玲笑,“是,我后悔得要死,羡慕得要死。”觉得突然轻松,周末滑雪四人行,最好的朋友Liz,最爱的人克明,虽然司马有点多余,看在Liz份上,不和他计较。
66 月玲与克明
星期五的晚上,在外面晚餐的时候,克明的车放在不远处的车房里检修,吃过饭去洗车子。
洗车的时候,车子上了传送带,缓缓地被带到机器低下。一会儿,五颜六色的专用洗涤剂也喷上挡风玻璃来。
月玲睁大眼睛,“彩虹一样。”比谈情说爱还有趣。
克明等在里面无聊,歪过头来索吻,被月玲推到一边,“去,人家要看热闹。第一次看自动洗车。第,一,次。”她强调。
“每次看到你瞪大眼睛,像动画片。”
“不要变相说人弱智,这样很不友好。”
“你不要敏感,我是说你童心未泯,天真无邪。”
“我哪里又敏感了?莫名其妙。”
“我也很敏感的。”克明认真地说。
“你?哈,你难道不是一个皮糙肉厚的老……”这时,千万道水柱从天而降,像一场瓢泼桶浇的大雨。 车里,月玲的嘴被克明的唇堵住,话也没有说完。
等两个人分开,克明把车开出来,问,“老什么?还有什么乌七八糟的外号来称呼你神圣的老公?”
月玲说,“忘记了。话语权被野蛮剥夺。”
回到克明的住处,克明在网上查去蓝山的路线图,了解每一个路口的转向。月玲瞄一瞄他,非常专注,他不是有GPS?
月玲在房间里晃来晃去,看到克明放在桌上的旅行用磁力国际象棋盘和棋子,一时技痒,自己和自己下起来。每次这样下棋,就想起《射雕》里面老顽童周伯通左手和右手打架。
“你的棋艺果真不是吹牛的。”克明静静站在她身后说。
“谢谢。我小的时候,不喜欢和人玩,除了上各种各样的技能班,绘画啦,咏春拳啦,钢琴啦,说到钢琴,就令我无地自容,我是陪我表姐的琴童,弹得非常烂,后来拒绝学习,把五线谱都忘记了。还有游泳,还有网球,其它时间就是和电脑下棋,看书。”
“好象很孤独的童年。”
“寂寞出高手。人生从头到尾都是孤独的。”
“和我在一起,也孤独?”克明坐到她身边。
“怎么说呢?我们的感觉是很私人的一件事,我的感受和你的感受是两个独立的个体,即使表达出来,也是独立的思想。不说了,我小的时候很喜欢考虑这些问题,想得头痛,也没有结果。”
“不想成为一个深刻的人?”克明柔和地说。
“不想。深刻又有什么用呢?徒增痛苦。你呢,你的童年?”
“我在乡下长大,大家一提起家乡,我就想起奶奶家门口的大樟树,门后的水塘,每到一个地方,我就要找到一处我最喜欢的幽静风景,烦恼孤独的时候,就去那里站一站坐一坐。我想以后我不用找了,你就是我心底的风景了。”
“荣幸之致。”月玲笑,大龄青年又开始抒情了。
“你又取笑我。你露出那种讽刺的样子,我就恨不得……”
“恨不得怎么样?你和我打架,不见得你会赢。要不要到外面去?”
“我前世修来的福,得了你这个悍妻,我们要肉搏,也应该是在卧室里。”说到这里,月玲狠狠掐了他一下,他忍痛说,“我们棋盘上厮杀,输的人去填结婚证申请表格。”
“一言为定。”
月玲摆好棋子,说,“白子好看,我要白子。”白子先走。
克明大度地说,“女士优先。”
下一阵子,月玲想,棋逢对手。慰文说过,““有时候,你是不是觉得很孤单,因为你很难找到一个在智力上和你匹敌的对手?和你做朋友总会有压力,就像读一本书,通常别人还只看到第十页,你已经知道结尾了。”终于找到匹敌的人做对手,不要和机器去争输赢。
克明想,金风玉露一相逢。这是我要的爱人,和我有旗鼓相当的智力。诸葛亮娶妻,才堪相配,何况月玲不丑,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超出想象的bonus。
月玲问,“棋子里面,你最喜欢哪一个?”
“我最喜欢paw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