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植不想待在宫里,宫里有吃人的疯子!”
容夫人见她越来越无理取闹,且有些收不住的架势,沉声问道:“那你想去哪里?”
“阿植想去叔父家养一阵子,再也不想来宫里了!”
阿植晓得曹允和容夫人根本就是一伙的,故而若是说去曹允那里,容夫人基本是会应允的。她如今不能继续留在宫里坐以待毙了,必须要出去。
容夫人浅浅吸了口气,回道:“我先同曹大人商量着看看罢。”
阿植方想继续无理取闹下去,余光却瞥到了站在外头的管仪。她低下头将眼泪蹭在毯子上,再抽噎两声道:“我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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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置之死地而后生 。。。
容夫人赶紧喂她喝粥,阿植却道:“我有些困,吃完了想再睡一会儿。不要让太医来了,我讨厌看见太医。”
容夫人见她与往常比颇有些不同,却也只觉得是受了大惊吓的后遗症,即便心里有些疙瘩,却也没说什么。阿植速度吃完粥,瞥了一眼外头,管仪已然走了。她卷了毯子睡觉,容夫人便坐在一旁等她睡着。
她坐了许久,阿植都快急死了。好不容易等到容夫人走了,阿植倏地爬起来,喊了老嬷嬷道:“桂嬷嬷,地图先拿给我。”她想着若是管仪有事要找她,定然还会过来。要是自己遣人过去,万一被容夫人逮到,又不知要怎么说了。
她对着地图研究了半晌,看到南岛距离随国如此远,心里不免难过了一下。这么远且隔着海,得怎么过去啊!哎,阿植像被当头挨了一棒,瞬间有些气馁地趴回床上去了。
梅聿之这个混蛋,竟然一声不响地撂下她跑到小岛上去了,到了随国果然就是俎上之鱼啊,要真等着坐以待毙不扑腾扑腾就死定了。阿植皱着眉头望着屋顶发呆,管仪突然替她又搭了一条毯子。
“在想什么?”
阿植将头偏过来,看了一眼地上的包袱:“方才我同容夫人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她说完便爬起来,继续瞟包袱:“让我猜猜里头是什么,不能让容夫人晓得的东西,是敕命?”
管仪扫了一眼她铺在案桌上的地图,也不回她,只慢慢道:“泽越再过几天便随船队去南岛,我也快要走了。许多事你要自己掂量着做,不要没想清楚就莽撞处事。”
他低头咳了咳:“你先歇着罢,伤若没好,出去走动也不方便。”
阿植点点头。
管仪说完便出去了,留了个包袱在地上,阿植瞥了瞥门口,把包袱拖过来,手牙并用拆开包袱,立刻就瞥到了塞在一堆书之间的敕命。
她想想带在身上不现实,索性把敕命放到早夭小公主原先存书的地方。老嬷嬷从偏屋走进来,看到她站在书柜前磨蹭,连忙要过来帮她,阿植却推说不用了。她同嬷嬷道:“这两天若是听到什么同泽越公主有关的事便告诉我。”
她如今当务之急便是尽快将脚上的伤养好,至少走路也能顺当些。出宫也不宜太早,否则不晓得泽越什么时候出发去南岛,况且若是现在就回到曹允的府邸,肯定也是不容易逃出来的。
她窝在寝宫里睡了两天,宫里头风平浪静的,什么事情都没有。听闻管仪开始准备去行宫,容夫人很是放不下心,却又不好驳他的兴,只好让邵医官陪同他一道前往。
阿植手指上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痂,小腿还有些肿,走起路来仍旧不利索。右胳膊碰都碰不得,换药的时候她觉得自己都要痛死了,硬生生要扯掉一块肉一样疼。
这天她刚换完药,容夫人忽然遣人来让她去永华殿吃晚饭。她觉得有些纳闷,总想着应当没什么好处。果然,等她到了容夫人那儿,便看到了承睫。她皱皱眉,很痛苦地在容夫人对面的软垫上坐了下来。
承睫似乎也不知道她要过来,神情里闪过一丝异色。他看了一眼阿植的右胳膊,淡淡问:“伤好些了么?”
阿植不想回话,她莫名地对这样的场合感到反胃,然却还是可怜兮兮地说给容夫人听,最后加上一句什么时候才能出宫。
她说自己在宫里头每天都做噩梦睡不好,希望能出去散散心,容夫人似乎本来想同她和承睫说些什么事,却因她这样一说,又将到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她沉默了会儿道:“我先让曹大人准备着罢。”
阿植艰难地吃完饭,跟在承睫后面走了出去。她料想承睫定是知道泽越什么时候出发,便拐弯抹角地问了几句。承睫回头看了她一眼,仍是肃着一张脸道:“虽然孤到庆州没有多久,宫里的事也未必知道得有你清楚,可有些事,孤尚且看得明白。你若是想要问什么,直接问便是了,不必这样打探。”
他说完便走了,阿植一个人杵在走廊里瘪了瘪嘴。
承睫此人素来懒得给予无关的人多余关怀,今天餐桌上问阿植的伤,已经算是其仁慈和善一面的表露了。
阿植没时间想这个,她目前要搞定的是容夫人,承睫怎么样同她没什么干系。她尽量走得慢些,尽量不拉扯到小腿上的伤。这两天她都没有见过管仪,泽越更是搬去了冷宫里某间小屋子住,宫里的老人陆陆续续都走了,一眼望过去,宫里空空荡荡的,委实有些可怖。
老嬷嬷跟她说再过半个月新王就要选妃了,宫里也陆陆续续会有新人进来,现下这种境况很快就不会再有了。这位嬷嬷在宫里服侍了三代人,说起先王继位时,宫里也不像如今这样冷清。
阿植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开始衰败了,一切都往颓势走。这些事她阻止不了,亦不想阻止。身上的伤口并不碍事,她用不到那只胳膊。
她想着反正这么许久没有见过管仪了,况且以后也未必能够再遇见,便打算自己去找他。
到他寝宫门口正要进去,一名宫人拦住她偏偏不让她进去。
阿植蹙眉问道:“为何不让我进去?”
宫人不说话,只拦住她。
阿植抿了抿唇:“那你先进去通报一声,他若是应允了我便进去,若是不答应,我便不进去。”
宫人迟疑了一会儿,回道:“任何人都不能进去。”
“他离宫了吗?!”阿植尽量控制自己的语气,却还是有些没忍住。近来她是越发容易气急败坏了,哪怕现在是管仪站在她面前,恐怕也逃不过一顿骂。
“没、没有。”宫人的回答已经有些支吾,他看着阿植十分难看的脸色有些发憷。
阿植朝殿内喊了一声,想绕过宫人的阻挡窜进去,可是如今她手脚太不灵活了,根本没办法实现这样的高难度任务。
就在她同宫人周旋时,阿植忽然看到管仪从殿内走了出来。他整张脸惨白,毫无血色。
宫人见他来了,连忙避让到一边,管仪靠着门框闭了闭眼,浅声慢慢道:“有什么事吗?”
阿植见他这模样,气焰又消减了下去,低了头道:“没什么,许久没见你了,觉得很是想念。”
管仪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淡笑。他压了压眼角,又闭了闭眼,忽然抬了手去摸阿植的头发:“会没事的。”
阿植的目光忽然掠过他袖子一角,一抹血迹似是刚刚才留在上面,仍是鲜红色。她神色微变了变,往前走了一小步,伸出健康的那只胳膊单手抱住了管仪。
如果能分一半寿命给管仪,她也是愿意的。
管仪闭着眼睛皱了皱眉,他忍下喉咙口的血腥气,半晌才道:“兴许,我去不了南州了。”
阿植想起自己前阵子的抱怨,心里不由得难过。她不能要求管仪太多,他也有自己的局限。
阿植轻抚了抚他的后背,良久,又踮起脚尖凑近他的耳朵轻声道:“我在等泽越出发,兴许过几天就要离开庆州了。”
管仪垂了垂眼睫,半晌才说出一句:“多小心。”
阿植觉得他不能站太久,便要扶他进去休息。哪料管仪猛地一阵咳嗽,血都咳到了阿植的衣服上。
阿植的心一紧,眼泪就忍不住滚了下来。她示意宫人将管仪扶进去,自己则站在外面,等他进去之后,便转身走了。
有时候人希望自己死得体面,而不是在众人的怜悯与嫌弃中离开人世。管仪病到这样的程度,随时都有可能死去,反正是死于床榻的命,不如看看自己还能走多远。
阿植相信,管仪终有一天会到南州,正如她相信,总有一天,她也会走上属于自己的那一条路。
告别管仪之后,阿植回到住屋看了看,却发觉并没有什么东西要带走。不管容夫人同不同意,她都去意已决。若是等到泽越走的那天她还没有能够出宫,那么就想办法混出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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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快得如流水一般,她出宫变得遥遥无期。这天她醒来时照例揉了揉小腿,从脚踝到膝盖,已经好多了。右臂在结痂,虽然不能乱动,却仍然好过前些日子一碰就疼的状况。
桂嬷嬷替她探听到泽越下午便要随船队去南岛,阿植便收拾好了敕命以及地图,随时都可以离开。
桂嬷嬷见她这模样,心知她想要离开,便索性打算帮她一把,她说今天又有一批宫人要离开了,约莫是在正午的时候,阿植可以装成离宫人员先行出去,然后再做打算。
阿植蹙了蹙眉:“可每天都会清点出宫人数,核实准确了才准许放行,这……”
然桂嬷嬷同她道:“奴才在宫里过了一辈子,已不打算出去了。”
阿植垂了垂眼睫,伸手握住桂嬷嬷的手,她却往后缩了一缩。这位老人服侍了三代人,到头来,却……
桂嬷嬷道:“庆州王宫对于奴才而言乃是最好的归宿,奴才如今即便离宫,也无处可去了。”
阿植沉默了会儿,将几件东西收拾好,看着时辰还早,便打算再去和管仪道个别。他这些天一直闭门谢客,就连容夫人前去探望,也被婉拒在殿外。
阿植知道自己在这场赌局里越走越远,势必会与想要远离这场赌局的管仪分道扬镳。
可她还没来得及到管仪的寝殿,桂嬷嬷便匆匆赶了上来。阿植转过身,看着一脸焦急的桂嬷嬷蹙了蹙眉:“桂嬷嬷有事么?”
桂嬷嬷伸出手去,摊开了掌心。
阿植对于小暗条这样的东西分外敏感,她连忙拿过来,从细竹管里将纸条抽出来,迅速展开看了一眼。
她神色骤变,拉近了桂嬷嬷问道:“谁送来的?”
桂嬷嬷神色也颇紧张:“奴才方出门,便看到有人从上头丢了个小东西下来。”阿植连忙看向屋顶,然却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厚厚的云层压在宫殿之上,显得分外压抑。这天气怕是要下雨,若是天气骤变了,那船队一定不会出发,她可以多出时间来查清楚这个字条是谁送来的。
她不能轻易跟着船队走了,送字条的人告诉她梅聿之根本不在南岛,而就在离她最近的地方——庆州天牢。
阿植要被逼疯了,到这个节骨眼上了谁会送这种字条?!
她快步往管仪的寝宫走,头顶的天空慢慢亮了起来,这一场雨,看样子是不会落下来了。阿植咬咬牙,到了殿门处,又遇见上回拦她的那个宫人。管仪依旧是任何人都不见,她也不例外。阿植狠下心,站在殿门处对着里头大喊:“管仪你出来!”
里头毫无动静,阿植握了握拳,又喊道:“你不出来我就一头撞死在这里!”说罢作势就要去撞柱子。那名宫人连忙去拦她,她对桂嬷嬷使了个眼色,便狠狠地一脚踹了上去,桂嬷嬷一把暂拖住那宫人,阿植便推门冲了进去。小腿处的旧伤隐隐作痛,阿植压下眉头,直奔管仪的床榻。
管仪躺在床上安安静静的,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一般。阿植的心一阵抽痛,她过去摇了摇他,伸手慢慢搭上了他的额头,再缓缓往下,却没了鼻息。
阿植的手僵在那儿,眼眶酸胀得发疼,她觉得自己都快要喘不过气来了。她强作镇定地从旁边的柜子里翻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克制住微微发抖的手一脸沉静地坐在床榻旁的软垫上,对着刚刚冲进来的宫人道:“去喊容夫人过来!”
那宫人明显是被她给吓着了,看了看榻上的管仪,突然有些不知所措。阿植深深吸了口气,看着嬷嬷道:“桂嬷嬷,去找容夫人。”
桂嬷嬷虽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何事,却立刻转身出去了。
阿植努力平定自己的情绪,左手握住匕首,慢慢伸出受伤的右手,去握住管仪冰冷的手。
这是她头一次,看着一个人死去。前几天还有着气息的一个人,就这样转瞬之间变成了一具尸体。她和管仪之间再没有交集,从此对于他,只剩下微乎其微的记忆。
她的心仍是一直抽紧着,仿佛是被极寒的天气给冻得化不开。她谨慎又克制地哽咽了一声,却又生生将哭声咽进了肚子里。预想过无数次的结局,如今摊在面前,却仍旧不能接受它。
她脑海里闪过一瞬的混乱,那微妙的空白让她觉得难受。容夫人来得比她预想中要快得多,方听到脚步声,她便警觉地将匕首顶着喉咙,站了起来。
容夫人本是快步走过来的,结果却倏地停住了。她身后跟着的两名宫人,显然也有些发憷。阿植环顾四周,狠下心道:“其余人都出去!”
容夫人佯作镇定地示意宫人都出去,并劝说阿植放下匕首。阿植听到殿门被关上的声音,盯着容夫人道:“第一件事,管仪去世了,我要将他带走。第二件事,告诉我梅聿之在哪里。”
容夫人却显然不吃她这一套,笃定她只是吓吓人而已,便沉声道:“将匕首放下!”
“我没什么好怕的,反正都已经被亲娘抛弃,且到现在我的亲娘都不愿意承认我是她的女儿。”阿植冷冷看着她,“你不是无所谓管仪的生死么?你不是想将我们都利用殆尽,然后说你是在周全么?你到底求的是哪门子周全?为什么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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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头到尾看到的都只是一个想尽办法顾全自己的利益,不顾子女死活的母亲?!”
容夫人有些被惹恼:“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我如何不知道?”阿植握紧了手里的匕首,“那我便告诉你,管仪死了,他死了!你听到他死了都懒得动容么?是因为他不再有价值,因而你根本不在乎!反正我活着也是被你摆布的命,那还不如一死了之。”
阿植脖颈处已有血珠冒出来,她冷笑笑:“想想还是死了好,你就再没必要瞒什么,也不必内疚了。不过也兴许是上辈子我们欠了你的,以至于这辈子哪怕早早离开都不想还这个债。”
匕首一点点往里压,阿植已经觉得很痛了,可她没有勇气继续往里扎了。这样的压迫感和濒死感让她突然明白,原来以前问的那些问题多么愚蠢。日复一日忍受痛苦与枯燥活在这个世上到底为了什么?原来逼迫自己到了这样的地步,才会发现自己有多么渴望活着,又有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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