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一抬头,便看见梅聿之走了进来,瞬时拉下了脸。
曹允瞧她这模样很是好笑,便不经意地伸手捏了捏她的脸。然阿植刚偏过脸去,他却一手搭上了阿植的耳坠子,脸色微微变了变,又笑道:“这耳坠子看着有些寒酸,过几日进宫可不能戴这个,让青珠领你去挑一些好看的。”说罢他偏了偏头,阿植这才看到角落里立着一名貌美的侍女,看衣着似是要比其余小侍地位高出许多,瞧着也更为端庄,五官十分精巧。年龄大约……做曹允的夫人差不多。
“瞧什么呢?”曹允一手将她的头扭回来,又揉了揉她脑袋,“盯着女人看得倒是起劲了。”
阿植吐吐舌头,一抬头,便看得对面坐着的梅聿之眉眼含笑地看着她。笑什么笑?!笑死算了。
阿植心里头虽是不大高兴,但瞧着桌上如此多美食,觉得填饱肚子才是更重要的事,便埋头吃起来,丝毫也不客气。由她身上着的是浴后穿的一件白褂子,衣袖虽只及手肘,却实在宽了一些,一不小心便将袖口沾上了汤汁。她晓得这是很失礼的,却也没有办法,只得将袖子口擦擦干,继续吃。
曹允用筷子卡住她的调羹,说道:“青珠,领她去换一身衣服再来。”
阿植见曹允自从离开津州之后,就似变了个人一般,忽地正经许多,也不似之前那般整天笑得花枝乱颤了。她见曹允脸色变了变,便起身鞠了个躬,跟着青珠往外走了。
青珠挺直了脊背走在前头,姿势优雅且庄重。阿植一脸的望尘莫及,在后头耷拉着脑袋。
这才是大家闺秀啊大家闺秀,自己就是小土窝里造出来的泥罐子。也不知先生这么些年是怎么教的,怎地将自己教成蠢材了呢。然她尚不知道,比先生严厉百倍的,也正是这位叫青珠的女管家。青珠领她去换衣服,阿植穿上之后,还特意整了整,看起来平整些。然她从屏风后一走出来,青珠便走过去,神色寡淡地说了一句:“重来。”
阿植低头看看,衣服穿得已是很齐整了,还要怎样嘛。
只见青珠将她外衣腰带拆开,又从颈后将夹领拉平,服帖地合上左右夹领,沿着夹领边慢慢抚下去,直到腰际处,紧紧按住,拿宽腰带绑好。阿植呼出一口气,好闷呀。只见青珠又弯下腰,将她衣襟下摆也抹平整了,又站直了左右看了看,微微蹙了蹙眉。
“怎么了?”阿植好奇问道。
青珠猛地拍了拍她的后背,蓦地说了一句:“站直了。”
阿植便用力挺直了脊背,青珠瞥了一眼:“收腹。”
阿植乖乖收腹,青珠唇角微动了动,似是有些不悦。她道:“先这样罢。”阿植如释重负,迅速从青珠的魔爪里逃了出去,快步往外走。回到偏厅,曹允和梅聿之都吃完走了,她便一个人默默地又吃了些东西,滚回去睡觉了。
本以为能在庆州过几天游手好闲的神仙日子,然这到底是个美好的愿景。第二日一早,她瞥到外头照进来的晨光,眯眼看了会儿,便又卷了薄被继续睡。还未来得及呼唤周公,便听得外头有人敲门,她恍惚之间尚以为是先生来了。然她刚爬下床,便看得青珠管家推开一侧移门走了进来。
——这便是没有门闩的坏处啊。
阿植一抚额,抬头便看见青珠手里的一柄细戒尺。她对戒尺等物有些过敏,下意识地就往后一缩。青珠后头跟进来两名小侍女,手捧的漆盘上放着一套衣服,阿植只瞥了一瞥便觉得价钱不菲。这样的衣服穿着最别扭了,大夏天的,何苦穿这么多呢。
她还蹙着眉,青珠对旁侧的小侍道:“替小姐更衣。”便看得两个小侍走了过来。别人帮着穿衣服到底是件别扭的事,但阿植晓得自己胡乱穿出来的定是入不了青珠管家的眼,遂忍着别扭任由摆布。
阿植身板瘦弱,衣服穿在身上像是空空的,一抓什么都没有。青珠皱了皱眉头,嘀咕道:“看小姐吃得不少,怎就不长点肉呢?”
阿植欠了欠身,这个问题姚包子苦恼了那么久都未果,她自己怎会知道呢?她下意识地打了个哈欠,只见青珠瞥了她一眼,说道:“小姐这个模样进宫定是不行的,这三日便由我好好教教小姐何为规矩,何为礼仪。”一字一句,说得很是骇人。加之她手上那柄细戒尺,和冷冰冰的一张脸,阿植被吓着了。
一上午,阿植饿着肚子练习站姿,稍有些不对,便有细戒尺贴上来。幸好青珠管家仁慈,还不曾真动手。可阿植的腰都要折掉了,她越站越没有力气,便偷偷弯了弯腰,这下子戒尺真上来了,后背一阵疼。阿植吃痛地低呼了一声,青珠站在一旁神色淡漠地说道:“尚仪局的嬷嬷们可没有我的耐心,小姐若不想进了宫之后挨打,现下便吃些苦,好好练着。”
“尚仪局?”阿植还以为进宫只是见一见她传说中的姑姑呢,和尚仪局扯什么关系啊?
青珠意味不明地瞥了她一眼:“小姐难道不是冲着世子妃之位进宫的么?”
“哈?”阿植一头雾水,这到底是什么同什么?与她一点干系都没有。她趁机扭了扭腰,说道:“我不晓得这个事情,我只晓得我有个远房姑姑在宫里头,叔父说她想见见我,便带我过来了。”
青珠意味深长地应了一声,远房姑姑……容夫人莫不是想要亲上加亲?她唇角勾了一丝笑意:“保不准宫里头那位想要你留下来,那时小姐还是会被踢给尚仪局的人。小姐可知尚仪局是怎么收拾人的?”
阿植木然地摇了摇头。
青珠微眯了眯眼,挺直的脊背忽地弯了一弯,凑近了对阿植笑道:“拿细竹鞭子抽。”说罢又站直了身,慢悠悠道:“且专抽瞧不见的地方。”
阿植被她这语气吓得一哆嗦,肚子咕咕叫了两声。她颓着一张脸问道:“可我何时能吃饭呢……”
青珠扬了扬眉:“再站一个时辰。”
阿植在心底里哀嚎了一声。此时她方觉着先生对她是有多么仁慈,总是说一说好话,先生的耳根子便软了,且每回说要打要罚,也都是嘴把式,从来都不动真格的。
先生呐,我好想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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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植死撑着站了一个时辰,青珠管家总算是许她坐了。她瘫倒在蔺草席子上,死皮赖脸地不肯起来。青珠轻咳了一声,说道:“小姐歇够了便去吃些东西,下午还得接着练呢。”
她在心底再次哀嚎了一声:先生呐,快来救我呀。
等她吃了晌午饭,躺在地上打滚之时,青珠管家又来了。阿植决定收回起初对她的赞美,此时青珠就似一个恶毒的小嬷嬷,蛇蝎心肠……对,蛇蝎心肠。
然青珠神色却很是缓和,她淡淡说道:“大人让小姐下午时去选耳坠子,顺便替小姐量身做几套衣服。”
阿植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的确不大合身。她叹了口气,随即又暗暗开心了一下,青珠此言即是讲她下午可以不用继续练站姿了!
“既然下午没空了,那便晚上再接着练。”
阿植胸口像被挨了一拳。
下午先是有师傅来给她量尺寸,之后青珠便领她去挑耳坠子等首饰。阿植看花了眼,觉得都很好,却又觉得都不适合她,她摸摸自己的耳坠子,与青珠说道:“那个,我能不换么?”然青珠瞥了她一眼,回道:“不可以。”
阿植后来便挑了个只镶了一粒小红珠子的耳环,那颜色有些微暗,青珠拿起来替她戴上,衬得她白皙小巧的耳珠子很是好看。青珠递了一柄手镜给她,随后便悄悄地将她原来的耳坠子收进了袖子的内袋中。
阿植瞧着这小耳环很是好看,似是忘了原先的耳坠子,便摸着耳朵走出去了。
青珠眯眼看了看她,心里却暗道不知大人想要做什么,竟要费这番心思。
晚上的训练与之前相比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阿植这么坚持了几天,都快要鞠躬尽瘁时,终于熬出了头。她那孔雀叔父在消失了几天之后,总算是出现了。而与之一起消失的梅聿之,也在某个清晨,匆匆地从她门口走过,推开了隔壁的移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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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清早,阿植还睡得朦朦胧胧,外头敲门声响了一次,阿植刚翻个身,青珠便带着几名小侍进了门。
阿植颓懒地卷着被子很是凄凉地望了望青珠大管家,哀嚎了一声。
青珠道:“小姐今日要进宫了,起来洗漱罢。”
阿植暗暗哭了一声。
几名小侍在她身上忙活起来,洗漱,穿戴,有条不紊。阿植觉着自己就像一只木偶,任由人这么摆布着。她觉着这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过得一点都不开心,还是以前在府里同先生过日子舒心呐,什么忌讳都没有,偶尔还能耍耍赖皮。
她闭着眼睛等一群人忙活完了,青珠将她推至镜子前面,让她瞧了瞧。阿植吓了一跳,镜子里的这只——是谁啊!
她忽地有些不好意思出去了,然青珠道:“小姐,到出门的时辰了。”说罢还补了句:“走得稳妥些。”
阿植刚走出门,便瞧见梅聿之从隔壁的屋子里出来。梅聿之站在原地看了看她,又浅笑了笑,眼中略闪过一丝异色,淡淡道:“
12、癞蛤蟆吃天鹅肉 。。。
原说人靠衣马靠鞍,确实没有错。”他微微挑了挑眉,轻哼了一声:“曹小姐自行珍重。”
一旁的青珠不言语,只在背后轻推了推有些愣怔的阿植。阿植这才敛了敛神,绕过梅聿之,继续往前走。
走到门口,青珠引她上了一辆马车。她踩着脚凳上去了之后,便瞧见曹允抱着玲珑懒懒散散地倚在榻上看书。曹允瞧见她,轻轻笑了笑,又瞥了一眼她的耳珠子,那一点暗红印在上头十分好看。他道:“小侄女今日真是好看呢,也不知你姑姑瞧见了,会不会心里宽慰一些。”
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
阿植往另外一个角落里一窝,不搭理他。曹允又兀自笑了笑,伸手去掀了车窗帘子,外头的热气已随着朝升的太阳渐渐腾了起来。
马车颠簸一路,到达皇城。下了马车,阿植瞧见宫门口的侍卫神色寡淡又可怖,似是要吃人一般,便咽了咽口水,有些站不稳。曹允伸手扶了她一把,轻轻笑道:“看来青珠没有好好教你。”
“慢慢走,慌什么。”曹允走在她身侧,声音里依旧带着笑意,“过会儿见了容夫人,记得嘴甜喊一声‘姑姑’,其余的话,切勿多说。”
“连我家先生的事也不能提么?”阿植多想告诉这个素未谋面的姑姑,她觉得家里头好,觉得还是和先生一起过日子舒心,所以千万不要留她在宫里,赶紧让她回津州罢,她……真的好想念先生啊。
曹允唇边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慢慢回道:“雁来的事,一个字都不要提。”
13
13、贱命不足以为道 。。。
阿植想想,这当中并无厉害关系,为何不能提?想罢便随口应了曹允一声,算是敷衍了过去。
之前在曹允府里,阿植听闻魏王后早亡,随王此后再也未立王后。当前管着后宫的,便是她传闻中的姑姑——容夫人。阿植还听闻容夫人前些日子去了一趟京都,甚至还去了津州。可她想不明白,既然都已去了津州,为何不顺道去曹府看看,而非得让她到这万水千山外的随国来呢?
她正苦苦思量着缘由,领路的小侍已带她到了永华殿。花孔雀说自己不便过去,便先走了。阿植抬首看了看门额,又瞧了瞧两边,心想到底是富庶奢极的随国,比起京都的宫殿来,也许都要富丽一些。
阿植感受着海风吹过,耳廓酥酥麻麻的,便忍不住伸手抓了抓。永华殿建在石台基上,阿植拾级而上,周遭除了随行小侍,一个人都没有,不免有些空寂之感。跟着小侍进了内殿,又被领至一旁偏房,阿植这才瞧见了传闻中的容夫人。
这位姑姑果真是个美人呐。
容夫人坐在矮桌前的软垫上,抬首看看她,神色微微滞了滞,又低下头去,淡淡笑道:“听闻你一早就出了门,想着兴许没来得及吃早食,先坐下吃一些罢。”她说话时一直不曾看阿植,只兀自摆弄着餐碟,又将装着暖汤的小罐盖子打开,在旁边搁上一把白瓷调羹。
阿植不由愣怔了片刻。以前看话本子里头写,掌管后宫的女人都是很厉害的,往往心狠手辣,不苟言笑,可眼前的容夫人待人也忒亲切了些罢。
阿植不晓得自己该不该坐,便先同她行了个礼,说道:“容夫人安。”
容夫人的手停了停,似是微微垂了垂眼睫,又浅笑道:“不必太生分了,坐下罢。”
阿植想起来,花孔雀让自己嘴甜喊“姑姑”的,便温温地又道了一声:“姑姑。”这才再容夫人对面的软垫上跪坐下来。
容夫人看着她似是走了会儿神,精巧的眉头微微蹙着,情绪很难琢磨。阿植瞧她脸色不大好,即便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也不敢动面前矮桌上的吃食。
阿植稍稍挪动了下位置,容夫人似是回过神来,浅声同她道:“吃罢,在这里就同在家里一样,不必太拘谨。”
阿植晓得她话虽是这样说,但毕竟有些客套的意味,到底也不可能像在家中吃得那般肆无忌惮的,便挑了些小点心慢慢吃着,浅浅喝了几口热汤。
容夫人见她吃得如此谨小慎微,又仔细打量了她一番,似是叹息般说道:“多吃些,太瘦了不好。”说罢竟不自禁般伸了手去摸她的脸,蹙了蹙眉道:“真不知这些年你是如何过活的。”
阿植觉得脸上一阵酥麻,很是别扭,然又得忍着,故而神色十分怪诞。容夫人缩回手,见她小小的身子往后不落痕迹地退了退,强扯住一丝笑意来,问道:“我是前些日子才晓得曹府落魄成那般光景,曹夫人可还好?”
阿植点点头:“我娘亲身子骨很好。”
容夫人蓦地苦笑了一声,也不言语,拿起一旁的餐刀将一碟子烤海鱼切成小块,推至阿植面前:“很新鲜,尝一尝。”
阿植看那上头似是洒了些细碎的辣椒末,细声推说道:“有辣椒……”
“那将这盘撤了,换一盘新的上来。”容夫人淡淡说了一句,一旁的嬷嬷便过来将餐盘拿走了。
那嬷嬷刚出去,便将餐盘递给外头路过的一名小女侍,说道:“去换一盘不辣的。”
那小女侍蹙蹙眉:“送进永华殿的吃食不是嘱咐了不放辣椒的么?”
嬷嬷眼睛往里头偏了偏:“给那位表小姐吃的,可这表小姐也同娘娘一样,吃不得辣椒呢。”
“早些说不就好了。”那小女侍似是有些不耐烦,撅了撅嘴沿着长走廊往西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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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植在永华殿吃完早食,容夫人随手递了块餐帕过去,让她有些受宠若惊。想来就连老夫人也不曾这么惯着自己啊。
容夫人随口问了问现下曹府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