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内。
第二天,却有一个人出乎意料地来硕王府探望他。
武二进来通报,说善保来访。
皓祥一听善保的名字就反射性地生气。亏他们还是多年的朋友,结果呢?果然,还是只有尔康是最值得信赖的!
可人都已经到了府里,不可能失礼地赶人出门,毕竟善保在硕王那里算是挂了号的,若他敢这么做,又是一顿训斥。
皓祥只能让人带善保到书房,他转去书房等待善保。
善保一进门,就看见皓祥那张厌恶生气的脸,心中一叹,只能说:“听说你又病了,我便来看看你。你现在怎样?”
“哼!我怎么样关你什么事?”皓祥故意说。他是真的又愤怒又伤心。
善保早料到皓祥的态度不会太好,现在已经比他所料的好些了,接着说:“皓祥,我们同窗五年,怎会没有关系?我知道你生气,我也知道你应该生气,可你能不能先听听我说说?”
皓祥不想听善保的解释,无论他如何解释,他那天没有出手就是没有出手。如此冷血的人,他已经不想再与他有什么交往了。他摇摇头:“我不想听,你回去吧。”
善保上前一步,拉住皓祥的手,有些焦急地说:“你听我说……”
皓祥用力甩开他的手,善保不为意皓祥用力之大,撞到了旁边的茶几。木质的茶几在地板上刮擦出刺耳的“叽——”,不仅让皓祥和善保吓了一跳,连门外的武二都吓着了。
武二偷偷把头伸进门内,见皓祥和善保似乎在争吵,便开始慌了。他年长皓祥几岁,性格宽厚老实,一向对皓祥忠心耿耿,私底下又有些同情怜悯皓祥,所以现在见皓祥和算是他唯一一个朋友吵架,担心两人少年意气要断交,皓祥就没有朋友了。他想了想,记起侧福晋也挺喜欢善保,也许请侧福晋来劝解一下,两人就和好了。于是对事态完全不知情的武二就跑着去请侧福晋了。
皓祥不知道武二竟然自作主张了,还在跟善保置气:“你回去吧,我不想见到你。”
如果说善保算是皓祥在这里唯一一个朋友,那皓祥也是善保除了相依为命的弟弟之外唯一一个不需要计较名利得失的朋友。常保在世时,善保已经交了不少世家的公子少爷,常保去世后,善保更是要特别留心继续保持与这些人的交往,其实都是为了能有些人脉对抗后母。而结交皓祥,则完全没有带着这样的目的。一来皓祥只是一个不受宠的庶子,二来他当初同情皓祥,才跟皓祥做了朋友,一做就是五年。皓祥虽然天真,可也赤诚,若是他认为对你好的事,他能尽力做到百分百。他享受这种轻松的交往,也习惯以长辈的身份为皓祥做规划。他总觉得皓祥还是个小孩,需要他帮助需要他扶持。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他也不愿意失去这个朋友!
善保再次抓住皓祥的手,牢牢地扣着,快速地说:“皓祥,我今天怎么也要说完。我知道你生气我那天没有出手帮你,让你受了这么大的屈辱。可我不是不想帮你,只是我没有能力帮你。你知道我家里是什么样的环境,我不能得罪张明源,也得罪不起,他是张廷玉大人的孙子,张大人虽然已经致仕了,可他曾经是军机处大臣,无论是你还是我都得罪不起。蒋佑梓和汪满维的父亲都是军机处的大臣,我……我也不能得罪……所以……”说着说着,善保的声音越来越低,他知道这些都是理由,也都不是理由。可他还是要抓着这些借口,来掩盖自己的自私无能。
皓祥甩不开他的手,只能转身面对着他,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善保,你袖手旁观了,这就足够了,不用再多说。”
善保忙说:“我也有说服来保大人的侄子罕满来帮你的,就是那天帮你说话的宝蓝色长衫的人。来保大人是现任军机处领班大臣,张明源他们也忌惮罕满。”
“所以,你就去讨好那个罕满对吗?自从进了咸安宫,你再没有跟我多说什么。”皓祥直接说,心里一阵热一阵凉。
善保顿了顿,不再直视皓祥,说:“我……我是……我也没有讨好,我只是跟他交好而已。毕竟他是满人。以前我阿玛还在的时候,也有跟他见过面。而且,我觉得你要……”
皓祥讽刺地笑了笑,一根一根地掰开善保的手指,边掰边打断他的话:“他是满人,你就去跟他交好,那为什么要来跟我交朋友呢?我算是满人吗?我不过一个小小的异族庶子,能给你什么?”
善保不防被皓祥点中了心思,手上的劲不知不觉地放松了,只是他有预感,如果今天不能说服皓祥,那他们以后都只会成为陌路人。他咬牙再次握紧皓祥的手腕,轻声说:“……我……我的继母根本就不想让我和和琳活下来,我不能让她得逞,我得保护好和琳。我……我得有些人脉才能跟她对抗……你知道的……”
此刻,皇帝特有的敏锐似乎在皓祥身上复活,皓祥苦笑。善保没错,自己也没错,那错的是谁?都说到了这里,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他也低头轻声说:“善保,你只是选择了和琳和你自己而已。”
善保神色大变,身体一颤,竟自己松手了。
皓祥的心彻底凉了。昨天被硕王和皓祯冰冻了的心,今天再次被善保抛入万里雪山。今世的亲人,友人,没有一个能真正把他放在心上。他心灰意冷了:“别再说了,我们还是不要再来往了。”
善保似乎被皓祥那句话打击到,又或许知道今天必定是无功而返,默默无言。话赶话说到这里,他还能说什么。
皓祥对外喊:“武二,送客。”
武二满头大汗慌慌张张地走进来,向善保弯腰行礼,便想带着他离开。
善保无话可说,只能再说一声“保重”后转身离开书房。武二一直送他到大门外,他看着门慢慢合上,深深叹了一声,摇摇头回家了。
皓祥呆坐在书房,似乎还在想着什么东西。
“孩子,别哭了。”侧福晋的声音突然在书房内响起。
皓祥猛然抬头,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侧福晋居然来到他的书房。他开口问:“额娘,您怎么来了?”
侧福晋轻叹,用手帕为皓祥擦泪。
皓祥仿佛这时才发现脸上的泪珠,抬手用衣袖狠狠地擦干。他才不会为善保流泪!
侧福晋像他儿时般轻轻地拥他入怀,轻拍着他的背脊,柔声说:“皓祥,别哭了。你还有额娘,你是额娘的孩子,额娘会永远在你身边。”
皓祥听着侧福晋的轻声细语,终于觉得心头有些回暖,眼泪却越掉越多,忍不住扑在侧福晋怀里大声哭起来。
无论他在被扇巴掌的那一刻有多憎恨侧福晋给他一个庶子的出身,给他异族的血统,但此刻他却不得不感激她,感激她这些年来的陪伴照顾,感激她无微不至的关怀,感激她从未改变的慈爱,感激她一直以来的支持。在其他人都反对他的时候,她尽全力去支持他每一个决定。她是他的额娘,不再只是皓祥的额娘。
侧福晋没有再劝他,只慢慢轻抚着他的后背。她明白皓祥心中有多少委屈,此时能发泄出来也好。她虽然柔弱,可为母则强,她也有为孩子坚强的时候。此时,她要解开孩子的心结,孩子才能在未来活得更好。
侧福晋说:“皓祥,我知道你恨额娘不是嫡福晋,恨额娘是个回族人。”她用手指轻轻压在皓祥的嘴唇上,打断皓祥想要分辨的话,继续说:“额娘有时也想,这么才高八斗的皓祥,怎么就没有投胎到福晋的肚子里呢?可是,额娘想到皓祥从小到大的模样,又不舍得让皓祥成为福晋的孩子了。是额娘自私,不想让你走。你是额娘在这个府里的支撑。”
“这府里的情况,你也知道的。你是个好孩子,一直都想讨你阿玛的欢心,虽然不成功,可你也没有放弃。额娘却是个没用的,不能在王爷面前帮你说话。你受了欺负,额娘也帮不了你什么,只能求王爷帮你。可皓祥啊,在额娘心里,你是最重要的。额娘日日夜夜都在挂念你,只盼你能过得好,额娘便心足了。额娘不求你有什么大出息,你只要平平安安,额娘做什么都愿意。”
“你也别怨别人,别人帮你是情分,不帮你是本分,谁也强迫不了别人要真心对自己好。只是势不如人,我们也只能忍下了。可要是我的皓祥以后当了大官,我们不就不用忍了吗?你说是不是?”
皓祥听着听着,停住了哭泣。他抬头看侧福晋,朦胧间仿佛看到一滴泪掉落在他的脸上,让他心里既酸又甜。
侧福晋叹:“唉!我都胡说些什么了?总之,皓祥你……”
皓祥打断:“额娘,我知道的,我都知道了。您放心吧。”
侧福晋难得地摸摸他的头,说:“要看开点,孩子,你的日子还长着呢。”
皓祥点点头。
既然他就是一个异族庶子,那就按这样过好了。他要学会忍耐,总有一天,要让欺辱过他的人加倍偿还!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都在凌晨更新,要多加油才行了。对了,我终于知道怎么打榜单了。。希望能申请上~~相比只相处五年的皓祥,善保当然更加着紧相依为命多年的和琳。和琳离不开他的保护。他再怎么想帮助皓祥,也不得不掂量一二。而皓祥,他受到重大屈辱,自然会迁怒,而善保当时也确实没有出手相助,与提供了大夫的他的好兄弟尔康相比,他认为善保实在太自私,没有把他放在心里。两人的想法不同,自然做法也不同。皓祥暂时不会原谅善保的,而他也到了改变的时候了。向来有恃无恐横行霸道的五阿哥,要体会什么叫做忍字头上一把刀了。之前那些委屈的妥协,天真的想法,都要通通咽下去,开始要认真谋划自己未来的每一步了。
☆、暗涌
张明源果然赴约,而且还带着他那两个疑似跟班蒋佑梓和汪满维。虽然最开始欺负皓祥的人不是他,可无疑他是最出力的那个。
宴席设在园子里,既可以谈天说地,如果诗兴大发,还能在花草中吟诗作词,可谓对上了年轻才子的品味了。
张明源一踏进园子,就很自来熟地对皓祯说:“好久不见,皓祯。”
皓祯也微笑着回答:“确实很久不见了,明源。”然后再跟蒋佑梓和汪满维互相见礼。
张明源跟皓祯颇为熟悉的样子,而且他也猜到今天的宴席究竟为何,坐下之后,很直接地说:“皓祯是为你家那个弟弟而请我的?”
皓祯颌首:“明源猜得没错。”
张明源的表情一下子就变得轻蔑不屑,似乎又为皓祯不甘,说:“王爷怎么会让你的那个弟弟去咸安宫官学的?你去还说得过去。”
皓祯倒也受了这句话,又为硕王的用意辩解:“阿玛认为孟先生非常不错,我也获益良多。况且,我也不需要靠科举,阿玛便让我留在府中学习了。”
这时蒋佑梓插话:“进咸安宫又不只是为了科举。”
汪满维也点头表示赞同。两人的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皓祯也了解,含蓄地说:“虽然关系远了,可我家仍是富察家族,我身为嫡子,不方便进宫的。”
张明源被这句话说服了,也就不再为皓祯打抱不平了。可对于皓祥进学,还是有很大的不满:“就算如此,可你那个弟弟怎么会进来的?一个庶子,混进咸安宫简直就是我们一大耻辱。”
皓祯却没顺着他的话说,只道:“阿玛觉得皓祥去走科举的路子,很是不错。咸安宫官学名声显赫,对皓祥很有益处,所以才让他去那里。”
张明源却明白了硕王的打算。硕王只有两个儿子。皓祯身为嫡子,如无意外就会是世子,然后承爵变成亲王。而皓祥最终只能出府谋生,若能以科举晋身,倒也不失为一个好方法。若皓祥长时间无所事事停留在府中,难免对爵位生出不切实际的妄想,不如就让他早早外出求学,这样对他对皓祯都有好处。何况现在皓祥考上了咸安宫官学,不仅对他有莫大助力,也能让他的眼光不再停留在府中的爵位上。毕竟要上位,爵位和科举,两者只能取其一。能两者兼顾的,除了皇帝开恩,就是功成名就之后皇帝赐爵。皓祥,明显不具备这两样,他只能靠科举。
就算如此,皓祥也不可能有什么大成就。科举历来就有许多猫腻,有真材实料的人不少,可真正能中的人却很少。更别说皓祥身上带有异族血统,考官如何看待仍是未知之数。让皓祥考科举,看似很为他着想,实际上不过给他画了一个大饼而已。
想到这里,张明源也就有些释怀了。他讨厌皓祥身上的异族血统,讨厌庶子,可硕王有他的打算,他不能因为自己的原因而阻碍了硕王的路。而且,这对皓祯来说,也是一条好路子。于是,他开口:“原来如此,倒是我没能了解王爷的苦心了。前些日子,跟皓祥起了些误会,真是让人不好意思。我年轻不懂事,请王爷不要见怪。”
皓祯见他明白了,笑着说:“阿玛倒挺欣赏明源的爱憎分明、耿直刚硬的性格,让我好好跟你交流交流呢!”
张明源也笑了:“王爷说的不错,你要跟我好好学习学习。哈哈哈!”
皓祯也跟他一同笑了。蒋佑梓和汪满维听得明白,也识相地轻笑。
没多久,下人上菜,宴席开始。席间,四人诗兴大发,轮流作了好几首诗作。
皓祯见气氛正浓,趁机说:“明源你们的诗作都不错,要不我让皓祥也来献一首?”
张明源早知会有这一出,也就顺势点头了。
皓祥之前一直在皓祯的书房内等待,一旦皓祯通知他,他便要去宴席做所谓的“和好”。
皓祥跟着皓祯的小厮进园子,等与四人都见礼后,皓祥故意没有看张明源,他感觉只要一见到姓张的,他心中的愤怒就会当场爆发,便低头默默地坐到末席。
皓祯见略有冷场,便笑着说:“我们都做了好几首诗作,不如皓祥也作一首?”
皓祥有些惊讶,没想到皓祯居然也让他参与其中。他抬头看向皓祯,见他递过一个眼色,便略略思量一番,吟道:“绿艳闲且静,红衣浅复深。花心愁欲断,□岂知心。”(这是王维的诗,借用一下)暗暗说着自己的不满。
张明源略略皱眉后,竟大笑着赞道:“好诗!好诗!皓祥笔墨横姿,真是才华横溢!我等真真有所不及!”又走近呆愣的皓祥,忍住厌恶拉起他的手,说:“往后我们要好好切磋切磋才行呢!”
张明源脸色一变,竟有些愧疚,说:“前天,我竟误会了皓祥,跟你生了些闷气,皓祥不会怪我的吧?”话语之间有些恳求之意。
皓祥被他一连串的动作吓住了。那般穷凶极恶的张明源竟然赞赏他,还恳求他不要生气!要不是他们之间距离很近,他清晰地看到张明源眼底的厌烦和轻蔑,他也肯定认为张明源是真心向他道歉。
皓祥明白此时若不能做出回应,回头他只会再次被硕王责备。他也学乖了,快快弯下腰,竟向张明源行了一礼,道:“不敢当,不敢当!张公子过誉了。”
张明源很满意皓祥的识相,便放开手,转身回座,道:“皓祥不生气就好,我们往后在学堂里还要好好相处几年的呢!”
皓祥仍旧低头,拳头在衣袖内默默地握紧,脸上竟然没有变化,说:“张公子说得是。”
蒋佑梓和汪满维也站起来纷纷说着差不多的话,皓祥也一一回话,甚至对甩了他好几个巴掌的汪满维说多了好些和好的客气话。
皓祥默念着侧福晋曾说过的话,咽下了所有的不甘和愤怒,怕神色泄漏,便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