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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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水一方-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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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双!请相信我!请相信我!”

小双轻轻的推开他,抬眼瞅著他,依然做梦一样的,不信任似的说:“你……你知道吗?诗尧,你从来没有对我表示过什么,我……我一直以为,你心里的人是……是黄鹂!”

“你——你怎么也这样傻!”诗尧粗鲁的说:“诗卉知道,妈妈知道,我想,连奶奶都知道!而你,你——”他咬牙,咬得牙齿发响:“你居然敢说你不知道?”

“我为什么该知道?”小双幽怨的问:“你一直那样骄傲,那样冷冰冰,那样就事论事!我以为……以为这只是诗卉的一厢情愿!”“那么,”诗尧的声音颤抖了,颤抖得非常厉害,他的眼睛里燃烧著希望和渴求,他似乎一下子振奋了起来。“那么,现在表示,还不算太晚,是不是?小双,是不是?”

小双不语,却悄然的想从诗尧怀里挣脱出来,诗尧慌了,他一把拉紧了她,急促的、紧张的、语无伦次的说:

“小双,我或者很坏,或者很笨,我暴躁易怒而又不近人情。但是,小双,对于你,对于你……我怎么说呢?”他摇头,苦恼而激动。“从你第一次踏进我家大门,从你全身黑衣挺立在客厅里,我就发昏了,我就神志不清了,从没有那样自惭形秽过,从没有那样自卑过,你像个小小的神祗,庄严而端重。第二天一早,你用钢琴考我,换了别人,我是万万不会动气的,只是,你那么雅致,那么高洁,使我觉得你是瞧不起我,于是,我发火了。从此,就一步步错下去,你越吸引我,我就越错得厉害,我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小双,你……你……”他喘著气,祈求的、低声下气的说:“你原谅我,我……我没有经验,我从没有恋过爱!”

小双仍然低首不语,室内静了好几秒钟,只听到诗尧那沉重的呼吸声。我紧缩著身子,大气也不敢出,生怕他们发现到我的存在,而停止了谈话。但是,我显然是过虑了,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我。小双终于推开了诗尧,她坐回到床沿上,低俯著头,她的睫毛上带著泪珠,她的嘴唇微动著,半晌,她才嗫嚅著说:“诗……诗尧,我……我不能……”

“小双!”诗尧很快的打断了她,他紧握著她的手,脸色由苍白而又转成血红了。“你如果答覆不了我,就不要答覆!你想一想,想一想,好好的想一想。我并不是明知道你有了男朋友,再来和他竞争,远在他出现之前,我心里就只有你一个!只是,我笨,我糊涂,我自卑,我神经质……”

“诗尧!”小双轻声的打断了他,她的声音那样轻,却有莫大的,震慑人心的力量,诗尧立刻住了口,他神情紧张,面色阴晴不定,他死命的握著小双的手,似乎恨不得把她整个人都揉碎了,吞进肚子里去。小双的睫毛悄悄的抬了起来,她的眼睛凄然的瞅著诗尧。一看到小双这眼光,我心里已经直冒冷气。但是,我那可怜的哥哥,仍然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般不肯放松,用充满了希望的声音,他顺从的、卑微的说:

“是的,小双,你告诉我,告诉我该怎样做,才能使你不讨厌我?”“我从没有讨厌过你,”小双轻声说。“从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那么,”诗尧小心翼翼的说:“你会让我照顾你,让我爱你,让我宠你,让我用以后所有的生命来陪伴你,对不对?”

“不!”她的声音低而清晰。“不!”她摇著头。“诗尧,你不会喜欢一个三心二意的女孩子!”

“我不懂。”诗尧说,嘴唇已失去了血色。

“诗尧,”小双的声音虽然低沉柔和,却有股令人无从反驳的坚决。“我感激你对我的这番心,永远感激,不但感激,而且感动。那天我知道你播出‘在水一方’以后,你不知道我有多感动!可是,我无法接受你的爱,因为,我已经接受了另一个男人的爱情。一个好女孩,总不能三心二意的!”

诗尧屏息了几秒钟。“你的意思是说……”他沉著声音说:“你爱的人是卢友文,不是我,是吗?”我的心绞扭了起来,缩在那角落里,我不由自主的用手抱住了头,不敢看他们任何一个人。然后,我听到小双的声音,那么轻柔,却像一枚炸弹般在室内炸开:

“是的,诗尧,我不能骗你!我爱的是他。我没有办法,这一辈子,我已经跟定了他!”

好一段时间,房里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我无法再抱头不理了,抬起头来,我悄然的看向他们,我看到小双静静的、凄然的瞅著诗尧,而我那哥哥,却已经变成了一尊化石!泪水涌进了我的眼眶,小双,不要太残忍!小双,不要太残忍!我忍不住了,站起身来,我冲了过去,正想劝解几句话,诗尧跳起来了。他的脸惨白如纸,眼睛里冒著火,指著小双,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说:

“小双,杜小双,你结婚,你马上结婚!嫁给那个得诺贝尔奖的大作家去!今生今世,我永远不要再见到你!你既然跟定了他,你马上就跟他走!”

说完,他掉转身子,像个马力十足的火车头般,猛烈的冲出了房间。这儿,小双再也支持不住,她哭倒在我的怀里。

“诗卉,”她哭泣著喊:“为什么他那么残忍?为什么他那么残忍!难道他连我的友谊,都不肯接受吗?”在水一方21/49

我心底一片悲哀,小双,你又何尝不残忍!我心里说著,嘴里却说不出口。爱情上的角逐,是人类心灵上最惨烈的竞争,我了解我的哥哥,他已经彻彻底底的受了伤!你看过野兽负伤后的反噬和狂嗥吗?那就是我哥哥冲出去前所唯一能做的了。

11

接连下来的许多日子,小双早出晚归,我们全家人都几乎难得见到她了。不止家里的人见不到她,连和她同房而居的我,也一样见不到她。她总是天刚亮就出去,深更半夜才回来。她出去时我还没起床,她回来时我往往已经睡了。偶然见了面,我问她忙什么,她总是轻描淡写的说一句:

“没有什么。”她说“没有什么”,你就没办法再追问下去。何况,不用追问,我心里也有些明白,无论天气已变得多么寒冷,无论家里已生上了火炉,无论寒风彻日彻夜的飘飞,无论雨季已湿漉漉的来临……在一栋四层公寓的顶楼上,有那么一间小阁楼,里面却永远是温暖的春天。

小双成日不回家,爸爸有些不高兴了。

“这孩子是怎么回事?你们当伯母、当奶奶的,也别因为人家姓杜不姓朱,就对她漠不关心啊!”

“哎哟,什么话!”奶奶叫了起来。“我们才巴不得宠她爱她,把她整天揽在怀里呢!可是,女孩子嘛,交了男朋友就和以前不一样了!不是我们家亲生女儿,总不太好意思让男朋友在家里耗到三更半夜。何况……何况……唉!”

奶奶没有把那个“何况”说完,却化成了一声叹息,我心里倒清楚,何况我们家有个失恋的哥哥啊!带回来既不能像李谦和雨农一样受欢迎,反而增加别人的痛苦,就不如大家避开,眼不见为净了。“哦,”爸爸的眼光满屋子转著。“交了男朋友?那么,小双是在恋爱了?和谁?卢友文吗?”

“是的,”雨农说:“是卢友文。”

爸爸点了点头,沉吟不语了,半晌,才说:

“那孩子的眼光倒不错,卢友文虽然穷一点,但是,才气高、学问好,又肯吃苦耐劳,有雄心壮志,这样的孩子,不是久居人下者。小双年纪轻,见识却不凡,一个孤苦伶仃的女孩,没有选择个有钱有势的家庭,却看上一贫如洗的卢友文,总算难得之至了!”当然难得!我心里在叽咕著,没看上年轻有为的电视公司副理,却看上了他,怎么不难得!但愿那个卢友文,也能知道这份“难得”,而珍惜这份意外的幸福就好了。爸爸既然知道了小双的行踪,也就不再介意。那一阵,我们大家都忙,我又赶上了期终考,对小双的事,也就没有太注意。一晚,小双对我说:“今天卢友文搬了家。”

“哦?”我望著她。“天冷得厉害,”她说:“那小木屋又搭在屋顶上,冷风成天灌进来,整个房间都像冰窖,再住下去非生病不可。而且……”她迟疑了一会儿,似乎咽住了一句要说的话。“反正,是非搬不可了,现在搬到师大附近,一栋小小的日式房子里,房东本来要拆了建公寓,可是地太小,建不起来,隔壁人家又不肯合建,所以房子就空著。房东说空著也是空著,不如出租。房子很破很旧了,好在却是独门独院,还有个小花园呢!只是,现在,花园里长满了荒草,整理整理,种点花木,就不失为一个写作的好环境了。”

“多少钱一个月?”我又“现实”起来了。

“八百元,另外有五千元押租。”

八百元!对很多人来说可能是个小数目,对卢友文来说,就不见得了,何况还要缴五千块押租!难得卢友文缴得出来!可是,我再看看小双,心里有了数了,那一万元的唱片费,总算派了用场!两情相悦,你的就是我的,这根本是无可厚非的事。我和雨农之间,也一样不分彼此的。只是,我那傻哥哥处心积虑,希望小双能吃好一点,少走点路,不要太辛苦……而那一万元,这样用起来,又够折腾多久呢?

接著,小双似乎更忙了,有一晚,我看到她在灯下缝窗帘,深红色的窗帘又厚又重,她用手缝,一针一线的抽著,只一会儿就扎破了手指,我说:

“好了吧!让妈妈用针车给你缝一下。”

“不用了,”她红了脸:“已经缝好了。”

原来她还不好意思呢!看样子,卢友文那新居中的一点一滴,都是小双亲手布置呢!我希望,她别自己去割草种花才好。我的“希望”刚闪过脑海没两天,小双的手指上就缠了纱布回来,我“啊唷”了一声问:

“你怎么了?”“没什么,”她笑笑。“不知道镰刀也很利的呢!”

那晚,刚好诗尧提前回来,他们两个就在客厅中撞上了。自从发生过卧房里那一幕以后,他们两个都很小心的彼此徊避著,这些日子来,几乎两人没见过面。陡然遇上,就都有些尴尬,小双立即往卧室里退,正好诗尧也想退回房间去,两人不约而同的往客厅门口闪过去,就撞了一个满怀。小双碰痛了受伤的手指,不由自主的叫了一声,慌忙提起手来摔著,这一摔,我才发现她受伤不轻,因为那纱布上迅速的被血渗透了。诗尧蓦然间脸色苍白,他一把抓住了小双的手问:

“怎么回事?你受伤了!”

小双涨红了脸,夺回手去,急急的说:

“没什么,根本没什么!”说完,她身子一闪,就闪进卧室里去了。诗尧仍然呆站在那儿,半晌,才重重的跺了一下脚,自顾自的走了。客厅里,我听到妈妈轻叹了一声,接著,奶奶也轻叹了一声,于是,我也忍不住的轻叹了一声。

那天夜里,我藉故到诗尧房里去,看到诗尧正躺在床上,两眼瞪著天花板发愣。我叹口气说:

“哥哥,别傻了,她为别人受伤,用得著你来为她心疼吗?”

“那个卢友文,”诗尧咬牙切齿的说:“他不该让小双受伤!”“这话才奇怪哩!”我对诗尧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又可怜。“难道卢友文愿意小双受伤吗?受伤总是一个意外事件呀,没人愿意好端端受伤的!”

“我不管,”诗尧闷闷的说:“卢友文就不该让小双受伤!如果是我的女朋友,我不允许她伤到一根汗毛!”

我望著诗尧,忽然觉得他有点走火入魔,已经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但是,我曾担心他会因为得不到小双而恨小双,这时,却明白我的担心是太多余了。

几天后,我忽然发现小双鬓边的小白花,已经取下来了,我愕然的问:“怎么?你的孝期已经满了吗?”

“满一年了。”小双黯然低语。“那天,我往空遥拜了三拜,也就算了。我不知道人死了之后会到什么地方去?只希望,我父亲泉下有知,能指导我,帮助我,让我一生,都不要伤害任何人。”听她的话中有话,我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她也深深的看了我一眼。一时间,我觉得她几番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事想告诉我,但是,最后,她仍然什么都没有说。

这样,在我期终考刚考完的第一个星期天晚上,小双忽然和卢友文联袂而来。这确实是最近的一件很希奇的事,因为卢友文已经很久没来我们家了。很凑巧,那晚,家里的人全在场,连诗尧都没有出去。一看到卢友文,诗尧勉强的点了点头,就预备退开。谁知,小双一下子拦住了他,微笑的望著他说:“别走开,好不好?”小双的微笑那样温柔,那样带著点祈求的味道,诗尧立刻显得昏乱了起来,他一声不响的退回到沙发里,燃起了一支烟。我注视著小双,觉得她今晚好特别,她穿著件粉红色薄呢的洋装,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她穿红色系统的衣服。脸上薄施脂粉,淡描双眉,更显得唇红齿白,楚楚动人。没料到初卸孝服的小双,和初经妆扮的小双,竟是这样娇艳,这样明媚的。卢友文呢?他也相当出色!这晚,他竟穿著一套黑色的西装,里面的衬衫簇新而雪白,打著一个黑色的领花。看来衣冠楚楚,仿佛刚参加过什么盛会。他那高而帅的身材,漂亮而英挺的面貌,傍著娇小玲珑的小双,真是一对璧人!我注意到诗尧阴郁的表情,他不自觉的缩了缩自己那矮了一截的左脚,似乎想逃避谁的注意似的。

“朱伯伯,朱伯母,奶奶,”小双忽然开了口,站在屋子中间,她浅笑盈盈,面带红晕,眼底有一抹奇异的光芒。“诗尧,诗晴,诗卉,还有雨农和李谦……”她把我们所有的人全叫遍了,然后低首敛眉,用充满了歉意和感激的声音说:“我先要谢谢大家一年来对我的多般照拂,这段恩德和这份深情,不是我三言两语谢得了的,但是,如果我不谢,好像我心里没有你们,好像我是不知感恩的,没有人心的,事实上,我只觉得一个谢字,无以代表我千万分之一的心情……”

“啊唷!”奶奶第一个忍不住,大叫了起来:“小双,你这是干什么呀?忽然间背起台词来了!你又没演电视连续剧,怎么念叨了这么一大堆呢!”

我们大家也惊愕的望著小双,不知道她葫芦里在卖什么药?我第一个联想到她父亲的忌日,暗想她会不会在怪我们忘了那日子?所以来了这么一大篇“反话”!妈妈把她从上看到下,毕竟比较了解女孩的心事,她柔声说:

“小双,你有什么事要征求我们的同意吗?你放心,我们是最开明的家庭,不会为难你的!”

小双的脸更红了,低著头,她清楚的说:“我知道朱伯伯和朱伯母都是最开明的人,所以,请原谅我不告之罪。”“哎呀,哎呀,”奶奶一迭连声的喊:“再说下去,要成了古装戏了,成语都出来了。”

“小双,”爸爸温和的,却庄重的问:“你到底有什么事?”

小双抬起头来,眼光对满室轻扫了一圈,然后,她望著爸爸,柔声的、清脆的、严肃的,而又郑重的说了:在水一方22/49

“朱伯伯,我和友文已经在今天下午结婚了!”

顿时间,满室都噤住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一个人相信这件事是真的。诗尧是大大的一震,一截烟灰就落到地板上,他的脸色瞬时间变得像一张纸,眼睛死盯著小双。妈妈却直瞅著我,好像我参与了这件事似的,本来也是,我和小双同居一室,又最亲密,怎可能不知道!我慌了,急了,也生气了!迈上前去,我一把抓住小双的手,焦灼的喊:“你说什么?别冤大家!你要结婚,也没有人不许你结!但是从你来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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