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候,一片升起的乌云遮蔽了夕阳,窗外迅即一片昏暗。若以乱步式的描述手法,应该是“如缓缓逼近的魔物般的乌云”吧?看起来就像一幅手扶窗框的奈尔玆半身肖像昼。
“今天是七月甘四日……坦白说,小说何时可以完成?”
随着乌云逐渐遮蔽整个天空,奈尔玆胸口也被抹上一层不安的色彩。曳间估计惨剧可能意外提前发生,进而夺走奈尔玆在小说里的地位,这是否意味着预言的屡实性?
这时,楼下响起电话铃声。似乎有人立刻接听.不一会儿,传来奈尔玆的母亲声音。
“阿成,你的电话。”母亲边上楼边叫唤。
“谁打来的?”
“甲斐,说是有急事。”
奈尔玆一开门,曳间眼里同时映入一片亮蓝色。
“甲斐总是在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
“没错。”
“会有什么事呀?”
看着奈尔玆下楼,母亲脸上溢满微笑。她应该已经三十七、八岁了,却还像个让人眼睛为之一亮的年轻貌美妇人。曳间并未见过其他有如此美丽的家人,若久藤杏子属于北欧气质的美女,那么,眼前这位女士应该就属希腊气质的美女吧!如果她披上白色薄绢,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希腊神话中的斯巴达王妃莉妲。奈尔玆兄弟遗传了母亲的眼眸,以日本人的观点来说,那眼眸稍微接近灰色,而这位女士就以这样的眸子望向房门之后,再度将那清爽的视线转向曳间。
“曳间先生,总是让你陪着阿兰和阿成这两个孩子,实在不好意思!”
“不,没这回事!或许应该说是他们陪我才对……重点是,阿成会是个了不起的作家,刚才我已经拜读过日前完成的部份……”
“唉,这阵子总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原来是……以那孩子的个性来说,写的绝对是侦探小说没错i是吧?”
“的确如此……伯母也颇有侦探能力嘛!”
“呵,别说笑了。”她以爽朗的声音笑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来的奈尔兹,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心不在焉。看到曳间讶异地望着他,也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怎么同事?”曳间问。
好不容易,奈尔玆抬起茫然的脸,像是什么崩溃了,声音沙哑。
“曳间,你所谓的不连续线,都是这样找上来的吗?”
“究竟怎么了?”
“小说完全白费工夫了,因为命案已经发生了……真沼被人杀害……”
2.在黑洞之中
“晴天霹雳应该就是这样吧!究竟怎么回事?怎么会是这样呢?你就从头到尾说清楚。这种既无凶手也无死者的命案不可能成立嘛!”也难怪羽仁会这么说,因为整个情况太诡异了。
在紧急召唤之下,当时不在场的曳间、奈尔玆、霍南德、羽仁都匆忙赶到。于是,位于目黑区绿之丘的布濑家宅邱,所有家族成员都到齐了。但现场的人口中说的不外乎密室杀人、真沼被杀害却不见尸体之类不得要领的内容,所以羽仁终于忍不住提出疑问。
“就让不才在下我来说明吧!”
布濑不以为意地轻咳一声,亮了一下平日爱穿的白色羽绒室内鞋,毫不避讳平常就令人碍眼的态度,开始说出事情的始末。
七月廿四日,星期二。暑假已经过了一、两个星期,大家开始有了打发不了的时间,每个人都习惯每天聚集在某人的住处闲话家常。这天也依照惯例,借用布濑的“黑色房间”聚会。
话虽如此,由于并未决定聚会的时刻,所以仍像平常一样依个人随性前来,因此第一位访客真沼来到布濑家的时刻是下午一点,比最后到达的根户足足早到了三个小时。
布濑家并非羽仁家那种豪宅,但由于布濑的房间离主建筑有五公尺远,是以木板走道衔接的偏房,很适合朋友聚会。这偏房有两个房间,一间是从墙壁到地毯全都是黑色的“黑色房间”,穿越黑色房间之后才是卧室兼书房。两个房间的书橱里都摆满了大量的书籍,事实上,布濑是这个家族成员中藏书最多的人。
其他人似乎还没到,真沼起身,无意识地走向书橱一隅。
“喂,你这里有霍夫曼的作品吗?”
“霍夫曼……这,书是没有,不过书房那儿有一系列的《新青年》,你尽管去找找看,别客气,但我感觉他的东西有点难懂……”
“是吗?那我过去找找看……不过,《新青年》可以搜集得那么齐全可真厉害,我还不算狂热的侦探小说迷,所以还好,若是其他人,一定会羡慕不已……”
“应该是把!很幸运,全因为我过世的祖父是个比我们毫不逊色的侦探小说迷.我好像遗传了祖父最多的基因……当然,也因为这样,所以和他同样有高傲固执的个性。”
“哈哈哈!没错。”真沼边笑边溜进后面的书房,随手关上房门。
不到几秒钟,他好像打开床头音响,布濑听到细微的巴洛克旋律,是巴哈的“小遁走曲” ,布濑自己也跟着哼起管风琴的壮丽旋律,从书橱中抽出一本书。那是昨天开始阅读的魔法书,已经读到只剩几十页。
在占星术、鍊金术、黑魔术、安息日、传说中的灵知、新柏拉图主义、隐秘哲学、恶魔学、蔷薇十字、共济会员等等西洋的秘教族谱中,布濑最感兴趣的就是被称为卡巴拉的神秘术法。卡巴拉起源于犹太教圣典的研究,企图理解隐藏于文字背后的奠理,是一门充满了恣意与教条的学问。藉由语句的连缀变化以及文字与数字的置换、数字的验算等各种方式,他们发现全世界的组织及神明的名称、天使的名称,合计天使军队的总数为三亿零一百六十五万五千一百七十二名。布濑一想到耗费在这些文字与数字计算上的庞大精力:心中不禁升起无比的战栗。那简直就是奉献给晦冥的一场疯狂却静谧的祭祀!
布濑在膝上翻书,还读不到几页,就开始思索自己家族的事。没错,是静谧的祭祀!这是在阅读《如何打造密室》之前,就已围绕在他脑海里的印象。而奈尔玆这篇小说与笼罩我们家族那个未来的黑影之间,究竟有什么样的关系?被奈尔玆超越,导致必须追在后面解开奈尔玆提出的谜团,对布濑的自尊心来说,这是相当大的打击。但是,他还是得解开这个难解的谜团才行。没错,管它是否具有卡巴拉的特性,无论如何都必须解开这个谜团。
——在那篇小说中,拥有最明确不在场证明的人是我,难道这不算是某种暗示吗?
布濑一方面感到莫名的畏惧,一方面却又感到有一股愚蠢的冷笑冲动。奈尔玆这个乳臭未干的小鬼,不可能事先写出尚未发生的犯罪奠相。或许小说内容只是很平常的虚构情节。前几天读那篇小说时,虽然已很自制,但还是觉得有些不满之处。颠倒的密室这类说法的确似乎不简单,但在结果方面,如果凶手可以轻易出入的话,那就算不上是什么密室了。而且事前就说要以现实中的人物设定为小说中的重要角色,这一点也相当可疑,布濑实在无法认同。最重要的是,他非常不满自己被设定成阴险的坏人,虽然还不到梅菲斯特(梅菲斯特,Mephistopheles,原为一五入七年无名氏所着《浮士德》 一书中的魔鬼精灵。其后,则由德国大文豪哥德,根据此一民间传奇,于一八〇八年发表《浮士德,悲剧第一部》 、一八三二年发表《浮士德,悲剧第二部》史诗歌剧。)的程度。
——在这方面,甲斐等人的描写,就比现实还更完美!这篇小说里,杏子好像喜欢根户,但事实上,绝不可能如此。奈尔玆这小鬼,是否有所忌惮,因此不敢写出事实?或者还有其他的原因,导致必须如此安排角色?
就这样左思右想之际,第二位访客到访。忽然听到房门发出轻微的唧唧声,仓野不声不响地走了进来。
“喔?我今天打第一棒吗?”
“不不,真沼早就来了,在那个房间里。”
“这样啊!还是老样子。喔,从电台广播切换到唱片了。”
刚才房间里博出的人声突然中断,不一会儿,再傅出来的是帕海贝尔的《卡农》。
后来不到十分钟之内,离子与杏子来了。不久在四点之前,影山也到了,正好有六个人集合。最后到访的影山,腋下夹着一个大纸包,进屋后立刻推高眼前的大型墨镜。“各位各位,我拿到了,这可能是在日本能够取得的最详细数值表。”
“数值表?数值表是什么?”
“就是数值表呀!数值表就是数值表。你看,譬如有所谓的对数表、乱数表或圆周率的数值之类的。看到没?”
他瘦小的身躯频频晃动,极焦躁似地想要说明事情的重要性。但这么做没用,对于特殊人物而言,就算比珠宝更有价值的书籍,其他人不一定会感兴趣。所以站在影山的立场看来,现场反应出奇的冷淡。
“数值表我是知道,但又有什么作用?”布濑也很讶异。
“怎么会这样?和你们这些人竟然无法沟通。”他跺脚,“对了,数学家根户还没到吗?”
他反问的态度,无论以多么欣赏的眼光去看,与其说是未来的大物理学家,倒不如说更像是喜剧演员。
“很遗憾,他还没到。能够与你分享乐趣的人还没来。”
“这么说太失礼了,我也想看看呢……影山,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不愧是雏子,品味和布濑、仓野他们就是不一样!妳可以先大略看看。”说着便解开了纸包,从里面取出厚厚的一叠纸。“这就是刚才说的在日本能够取得的最详细数值表影本……虽然是摘要,但我最感兴趣的部份却毫无遗漏……不错,对我来说,这比维基格斯咒语法典(维基格斯咒语法典,在四大奇书之一小粟虫太郎的《黑死馆杀人事件》中,也曾经出现过,根据该书内文描述,“据说维基格斯咒语法典是所谓的技巧性咒术,利用诅咒与邪恶的外衣包覆住现代的正确科学……维基格斯这个人乃是拥护阿拉伯、希腊科学的席维斯塔二世的十三位使徒之一” 。)还宝贵。
其中压轴的是圆周率的百万进位数值,妳看,这些数字的行列!我只是看了内心就深受感动。还有,这是自然对数的底e的百万进位。另外……这是我最感兴趣的部份,完全数的表格,以及根户想知道的友爱数的表格……嘿,真是令人受不了!”边说边用手在数字上抚摸的情况,实在超乎其他人所能理解的范围,连雏子似乎也认为这样根本无从谈起,只能露憎呆楞的表情。
这时,最先察觉的是仓野。“那是什么声音?”
在看起来像是被漆黑封闭的盒子的“黑色房间”里,那股奇妙的声音轻轻响起,仿彿有上万只白蚁在啃咬木材,或者有上万只昆虫振翅齐飞,是一种响亮而持续的嗡嗡声,虽然其中夹杂着隔壁传来的(恶魔的练习曲)小提琴乐声,耳朵却听得一清二楚。
“是从书房傅来的吧!”杏子若无其事地说道。
“妤像是。但那是什么声音?”布濑自言自语似地说着,摇头走向房门。“喂,真沼!大伙儿都到齐了,现在可以出来了!咦?连钥匙都锁上了……喂!真沼、真沼!”
敲了两、三下房门,确定无人回答之后,他茫然转身看着其他人。“奇怪,十分钟前他才把收音机切换成唱片,难道会睡着了?。。。还锁上房门?”
“啊?我开门的时候并未锁上呀!”雏子的说词颇让人意外。
“什么?雏子,妳进过对面房间?”
“不,我只是看看而已,真沼正在阅读杂志。才看了一眼,影山就来了。”
“什么?我是十五分钟前打不开门的。这么说,真沼先是锁上房门,又再打开,然后再次锁上囉?这就怪了,怎么会这样?喔,对了,刚才的怪声响好像也停止了。”
这时传来的只有(恶魔的练习曲)冶艷的曲调,虫鸣般的高音不知不觉变得相当低沉。那阵怪声音,应该只持续大约一分钟吧!
“奇怪,真奇怪!我房间里应该没有东西会发出那种声音呀!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布濑,有没有钥匙?”影山可能也感染到不祥的气息,略显怯惧地问。
“主屋那边有备用钥匙。好,我马上拿过来。”
布濑说完,正急着推开房门离去时,房门开了,甲斐出现在他面前。意外的互相对望,甲斐也大吃一惊,丑陋的脸孔更加丑陋,嘴里嘀咕着什么没人听懂。
布濑离去后,甲斐才问:“发生什么事了?”
只有杏子还坐在椅子上。 “甲斐,你们最喜欢的杀人事件发生了!而且,这次好像还是密室杀人呢!现在正要准备进行现场搜证,所以你的运气真好!”
“杀……杀、杀人事件?妳没在开玩笑吧?妳说,谁被杀了?”
仓野简单扼要说明始末。说明结束时,布濑也回来了。所有人立刻聚在书房门外。
因为杏子说出“杀人”这个字眼,所以大家都有不可思议的亢奋。布濑将钥匙插入锁孔,转动,发出喀嚓声的瞬间,金属与金属咬合、牵引、滑动,每个动作都清楚传入众人耳中。
喀地一声,锁扣松开了,突然敞开的房门前,彷彿映出圣经上描述的地狱火焰般,全笼罩在无比耀眼的亮光之下。
当然,这是因为眼睛已习惯于“黑色房间”所引起的错觉。布濑他们踏入明亮的光辉中时,一开始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呆立了好一阵子。但是在发现比想像还更令人不解的事态之后,就显得有些狼狈。因为房间里空无一人,是个空空荡荡的房间。
但是,布濑却没想到,只是这样一个场景就具有如此恐怖的意义!位于房间西侧的床上,有一本《新肯年》似乎摊开在哪才一直翻开的书页上。正对房门的音响,彷彿刚演奏完,唱针的自动针臂静静滑向空中。床对面是嵌入式窗户,牢牢固定在墙壁上,斜开的空间也无法容纳一个人进出,污加仁自内侧紧紧扣泣的扣锁,绝对无法从窗外动手脚打开。另外一边是书橱的东测,但严格上说来,这一侧的天窗称不上是窗户,只是将一片厚玻璃嵌入墻板上。在如此名符其实的密室中,真沼却会然消失了。
“有血迹!”仓野最先发现异常,大叫道。
所有人回头望向仓野指出的前方。那儿矗立一面方形大镜,鲜红的血液在镜面上画出美丽的图案,流动着。
恐怖又极具魅惑的血迹图案!
就算这一切是牧神(罗马神话中,狡猾的半人半羊农牧之神)的恶作剧,也未免太静寂恐怖了。
就在混乱之际,根户也到了。听完说明后,众人讨论接下来该如何处理,初步决定先紧急召集所有家族成员。甲斐便利用书房里的电话,向奈尔玆兄弟和羽仁发出召集令,但由于不知该如何说明,后来的结果正如被召来的四个人知道的那样……
“也就是说,真沼消失了?”羽仁理所当然似地说着,两手抱胸。
仓野接道:“是的。虽然无法确定是否发生杀人事件,但眼前的情景已很清楚……实在是太明确了!坦白说,我还是无法相信,完全像是在做梦。不,是明明已经醒来,却还相信梦境里的一切。这种感觉很奇怪。”他不停用手摸摸额头、按着眼睛,一副情绪不安的模样。
“连仓野也这么认为?真沼该不会是在阅读霍夫曼的作品时,忽然想要化成一阵风吧?我对心理学还好,却不像他那样专精于超心理学……”曳间说着,再次环视书房。高一点五米,宽一米左右的大镜子上,沾上的血迹已经变成暗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