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来闻言放声大哭,抽泣不止。小漪亦随着伏到何风另一只脚边,伤心不已的哭道,老爷爷……我是小丫头。
何风咳两声,抖着身体。笑道,我的小丫头。还有……嫩丫头。穆小子。
众人勉强听得清,子三的泪再忍不住,一行行流下。蹲在何风面前,拿了他的手细细迂回感触。哽咽的道,爷爷。嫩丫头来……
子三说着再说不下去,把脸伏在何风手背上,何风笑道,穆东南,我还没死了。一个个都来哭丧了。
何风的语速吱吱唔唔含糊不清,众人听不懂。林先赶紧把围扰着哭的三人劝开。穆东南笑着略大声道,大家都想你了,久别重逢,意思意思。
何风也就笑起来,说,又安慰我了。
子三也勉强笑起来,说,爷爷会长命百岁,还像老顽童。
阿来也笑道,还拿棋子扔我。
何风也心满意足的笑着,说,不听话就踹你。
气氛缓和起来,林亦跟着凑趣,说,爷爷吩咐一声我就来帮忙。
阿来对着林道,有妈妈在旁边,爸爸不敢踹我。
林道,好小子,你给我等着。
何风神采奕奕的,倒有了两分精神,听着阿来又是叫子三妈妈,又是叫林爸爸。倒也彻底舒心,爽然朗笑。
子三趁机告状,伏在何风身边说,爷爷你不知道,我讨好阿来多久他才敢叫我妈妈。哥一句话,阿来就叫他爸爸了。太过分了。
小漪亦眨着眼,天真的道,我知道爸爸说什么了。
何风道,小丫头,说什么了。
小漪凑到何风身边道,爸爸说阿来哥哥不喊他爸爸就把诃要回去。阿来哥哥早就离不开诃了。所以就就范了。
众人都笑。
住了几天,也渐渐的习惯何风的瘫痪。几人挤在拥挤的小院。子三和林住偏房,穆东南和何风住正房,阿来和小漪住客厅。子三包览起家务。穆东南依旧做饭。林和阿来贴身照顾着,小漪还常常要子三照顾。不过,她最大的好处便是逗何风开心。同时宽慰阿来。
这里风景忧美,是静溢安详的村庄。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再好不过,子三非常喜欢这里。阿来对这里亦有非常的感情。小漪在这里见到前所未见未玩过的东西,亦十分好奇。还可在此小住。林亦是只可在此小憩的过客。他正在用电脑工作。
子三问穆东南,为什么可以在赤青村这么久。
穆东南正烧火做饭,说,我完全把这个小村庄当成静心养性的世外桃源。如果我这么说,你一定不相信。
子三笑道,爸爸说的,我就信。
穆东南说,在这个村庄的宁静里,我试图忘记郁颜。
子三往灶里添柴火,问,她为什么要离开。
穆东南道,你以为是因为你。
子三嗯了声。十分愧疚。穆东南说,她要离开的真正原因和你无关。一半是因为自己,一半因为我吧。
开始我也认为跟子议有关。但,那只是借口。我们的结局还是没有一点悬念。
子三相信,却也不知要如何开口。或问郁颜有没有提过自己。还有没有一点可能会回来,哪怕见上一面。
穆东南说,有些事,是缘份的事。
子三抬头,穆东南已把炒鸡蛋捞到了盘里。说,你忘记添柴了。
子三便添柴,咀嚼着缘份两字。血缘亦是缘,深遂到扯不断的缘。只是,同时是浅薄到无法联系的缘。
自己是否该庆幸,还见到过自己的亲生母亲。浅浅的知道她。这算是薄缘吧。
子三想着与郁颜的每一个细枝未节。
郁金香坊里的郁颜。优雅的瑜珈动作,冷静无情的自顾柔美着。梦幻般虚渺的舞步,郁色的孤独的静溢,一色死寂。下橡棋时决绝冷酷的眸子。干净利落的灵魂。
笔直的行走的样子,以及每一次触到她手时的心悸。甚至只是静静站定……
郁颜,你真的叫郁颜吗?子三这两字。难道只是我二十一年来错会的信念?郁颜,你想过自己的亲生女儿吗?一次也好。
子三只能以猜度或回忆来缅怀来记住郁颜。这个世界上第一个还要她的人。
穆东南炒着青菜,火已越小。但穆东南不打扰子三的绵思。依旧炒菜,瞟着出神的她。只待那锅青菜被烤熟。
夕阳要落到赤青村时,子三最爱倚着把木椅坐在余晖里。身后的门边贴着阿来写的对联,是自己想的,子三回头看:镜月之年不枉虚度,不朽之岁坐享长安。
栖福。
是否合了这残碎得接近完美的夕阳了。恍惚间,连自己都要融入这浓浓晚景中,随了无限好的纵意,不理后顾之忧了。
林轻轻楼着子三,扰断她的残思馀念。说,我带你去赤青山。
子三喜出望外,亮着眼睛问,真的?
然后说,可惜晚了。
林牵了她就跑,说,不晚。
子三跟着林走,走上上赤青山的捷径。林牵着子三,在陡峭的小道上小跑。路太宰,又滑,一踩到松动的石头一不小心便要掉下去,并不安全。子三一路乱吼乱叫。
到了山顶时,几乎连天都黑了。依然可见底下深渊,是无迹可寻的毁灭。
子三累得气喘吁吁,醒悟过来似的,问。我们怎么回去。
林笑道,我没有说要回去。
子三刚定下来的心颤然起伏,还没说话。林便拥了她躺下。让她的头枕在自己手臂上,子三便不言。只随了林。
两人静静看天空一点点暗下来,从郁红色到暗紫色到苍紫色到浅蓝再到深蓝。最后黑压压的覆盖下来。这中间的距离眨眼之间。夜幕下再不见颜色的人,恍如已历经苍海桑田。有星星钻出夜空,一颗两颗,渐渐多起来。静夜澜寂。
山风吹过,林问,冷不冷。
子三说,不冷。在你怀里,不会冷。
林浅浅的吻子三,两人都看不清彼此。却能感觉到彼此的气息,幽长绵杂。交错着纠缠。
子三一直忘不了SUN说的话。不知道自己的自私会伤害到林多深。如此空旷的深夜,山风都静得冷寂。
人在渺小着,在细微着,同时深刻。心被流淌着的夜澜清梦洗净。烙上反复辗转的痕迹。
子三唤林,哥。
林的下巴抵着她的头,嗯了声回应子三。
子三说,你不属于隐在赤青村里斑驳的小屋,你只属于高高在上的赤青山。掌管着风。
林应她,说,小三,这夜,遮挡了你的视线。你抬头看天空的星星。我希望我是属于那里。
子三笑道,那样就遥不可及了。
林道,那样,就落到了你的心里。
子三笑着说,要是落到了深渊了。现在没有,以后要落到深渊了了。
林道,没有比不经过你更残忍的死法了。林说着吻子三的发,一点点落到眉心,落到她柔软的唇上,吮着,不舍的纠缠着。痴恋着。恍惚一旦放开,就是生与死的距离。
他这样深遂的爱着,痴心的恋着。子三落下泪来。感觉眼前的人总是能洞悉一切,又有力量有足够的理由让她依在他的怀里。
所有,是与非对与错都交织在了一起。子三无从选择了。
负了林也好,早或晚。反正都是负了。逼到绝境,子三想,只能尽力不让他变得悲惨。这是,自己惟一可做的。
否则,林现在就像会坠到深渊般,他不用证明了。
清晨的时候。子三在雾中。冷眼凝视对面树梢托起的初阳。一片迷惘。云层渐渐退却了,太阳流光溢彩,染透云层,染过树梢,染过雾气,染过子三的惆怅。子三停留在时间里,如故。
林醒来,给她披了自己的西装。与她一起看日升。一场醉人得炫晕的美景。
下了山,是悠哉着走下去的。
吃午饭时,穆东南正在接阿东的电话。喜不自禁的。因,木子枚怀孕了。阿东亦有意并找了理由定居美国了。当然,只要有决心,自然再无悬念的。
阿东听说何风瘫痪,亦决定尽快回来看看。一桌人更是兴奋不已。
子三瞟着林,然后依旧嘻闹着吃饭。
吃完饭,何风兴致极好,要子三拿出迷魂烟来抽。所剩不多了。
子三燃上烟,问,爷爷,想不想你的儿子。
何风还清醒,笑道,不想了。他有他的命途。
子三已习惯何风模糊不清的话了,勉强亦听得清楚。隔一断时间把烟送到何风送边,与他闲聊。一际水流而过的溪缓。敲起细碎的苍凉。是从井边沿袭而下的,子三最爱听这声音。
她说,好好听。
何风目光如井,却是可深可浅的味道。说,河流流着流着就会变成溪流,淡了许多。再淡许多。人亦一样,终有一个褪尽的过程。沉淀的沉淀,缓慢的缓慢。
子三道,然后,干涸了生命。
何风道,洗净了生命。
嫩丫头,你喜欢这个村子。
子三说,很喜欢。它好安静。安静得没有任何杂念。
何风道,有杂念的永远都是人。而不是她在的地方。
子三固执的说,赤青山能让人没有任何杂念。
何风说,是赤青山深渊底下不容杂念。丫头,你的劫数还早着了。人啊,要经历生才有资格死。
子三说,怎样的生?
何风道,活到能说出什么是生时才有资格去死。你知道什么叫生吗?说说。
子三杵着凝思。自己活着的路程好累好累。绝望得窒息。但要一句概括怎样是生。真又模糊起来。只说,我不知道。
何风说,丫头。生不如死之时还感觉到绝望便是生。就要活着经历。无欲无求之时都能放下便可以死了。所谓求死求死。有个度。早了是找死。过了是求死不能。
子三想着,这便是生命的深度吧。老人。如一颗大树的年轮,清晰到要辗转细数。只是它所呈现的往往就是历经苍海桑田的表象。若对它内质作追探。它又必然倾倒再难扶。损了命理。
幸而,只是损了命理而已。地下深埋的根质迂理尚还存在。
有些迂理,可以迂回。一如不会随土而化的树根。
不知不觉,已在赤青村度过一月,至少,这是与喧器无染的纯净的日子。时常会出现生活上的不便。但,又都依赖这里的良辰美景。人与物,都总是茅盾的,由不得选择。
所以,杂念,从来都是有选择惹来的麻烦。
阿东回国后首先来了赤山村,带了不少西药和补品。
木子枚怀孕便不能来。阿东的独行,一路走来,是与舒亚的记忆。他记得舒亚曾在这里肯定的对他说,这是你退出商场所向往的生活。她如此了解他,只是,被看得太过透彻。自己的任何情感想骗也骗不了她。注定陌路。
阿东见到何风几乎行将就木。当即热泪盈眶。强忍着劝慰些。林穆东南与阿东都久未相见。提议喝酒。把何风也拉来,畅聊起来,子三端来酒壶和碗。为四人满满倒上。也为自己倒一点。喝一点打算退场为他们做下酒菜。
林把她碗里的酒喝掉,说,本来就水土不服了。以茶代酒。
阿东也说让她喝茶,子三对阿东灿然一笑,说,欢迎回国。说完就喝茶。只是,倒过酒,味也太浓。还是忍着喝下。
脸色当即惨白。阿东看着怪吓人的,也不问。林说,你休息,我去做。
子三按林做下,转身就去厨房。脚步轻飘。林见与小漪玩的阿来转身就去帮忙。也便放心。
阿东见林如此不放心,说,去看看吧。
林道,应该没事,水土不服比较严重。我去看看。
林说着便进去厨房了。阿来在生火。子三准备炒菜。正倒入油,闻着那味便越过林,跑到外面一阵干呕。想吐又吐不出来的样子。却比在厨房好多了。这里穆东南和阿东何风见子三颤抖的背影,倒像是越来越严重。
林心疼的安抚她,让她去睡觉。子三笑着说没事。
林突然就生出一股难以控制的愤怒,尤其看她眉间隐忍着难受的样子。硬声说,听话。林扶了子三去休息。阿来已炒了菜慢慢端上来,几人边喝边聊。没菜了,阿东去端菜。进门听到子三房间传来的声音。跑去一看,子三已经晕倒在地。
阿东慌忙抱她上床,叫了林。林说,我去找医生。
穆东南搀了何风来,何风一把脉,说,好奇怪。反复把了几次。不急不慢。林急得连问了几次。何风最后说,子三怀孕一个月了。
这一结果怎么都没人相信。上次何风自己也把过脉,同样断定了再不能怀孕。这次却说,十分确定。但是子三太虚弱了,如果要这个孩子,又是一次冒险。
林又请了几个医生,说辞跟何风一样。
毫无悬念。子三一定会要这个孩子。果然,她十分高兴。笑着说,你的孩子。
这一句,牵扯着林的心。林说,你有危险。孩子也有。
子三说,我要你的孩子。一定要。
林拥抱子三,说,你总是有让人担心的本事。
子三笑着说,你放心,我的命硬得很。上次怀孕也没事。而且这次像是注定的结果一样。
子三呢喃着,多好的结果。
林说,好,我明天跟你一起回去。
子三拗着说,我不要,我要在这里。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好。我就要在这里。
林看定她道,那你还要不要孩子。是威协的语气。子三却也不愿妥协,不断的跟林撒娇,软磨硬泡的。林不理。
子三气愤不已。晚上吃饭的时候还闷闷不乐的。
吃完饭,子三依旧坐在夕阳下,穆东南递了碗粥给她,子三说不想吃。
穆东南笑着说,孩子也要吃。
子三接过勉强的吃几口。说,爸爸,我能不能不回去,我很舍不得爷爷。
穆东南安慰道,你在莫城唯一才能保证你和孩子万无一失。
子三勉强的干笑。挑着粥。穆东南笑道,你把碗里的粥吃完,我保证你明天不会离开这里。
子三很快吃完粥。问穆东南,我可以在这里多久。
穆东南反问,你为什么一定要在这里。
子三说,我也不知道。好象我这一回去就再见不到爷爷一样。他现在都这样了。而且,这个地方很神奇,还非常吸引我。
穆东南等子三说下去。子三接着说,郁金香坊关了,只有这里还能找得到郁颜的味道。在这里,就能很满足。孩子也是,好象是这个地方赐给我的。
穆东南问,你这么希望有唯一的孩子?
子三说,这是我现在能为哥做的惟一一件事了。所以感激这个地方。
穆东南道,你想回去的时候再回去。
子三喜不自禁。房间里小漪正叫子三。穆东南笑道,我们也去看看。
两人便进去,阿东和林在下棋。何风阿来正坐着看。小漪独自无聊,子三便哄着她玩。小漪高兴极了,拖着子三又是伏在她肚子上讲话。依旧弟弟弟弟的叫。
子三逗她,你又知道是弟弟了。
小漪得意的说,我说的很灵的。看天儿就知道。
子三说,你看,小漪有一个阿来哥。一个天儿弟弟。再要一个妹妹多好。
小漪摇头说,我喜欢弟弟。
子三问,为什么呀。
小漪道,因为爸爸喜欢。
一屋人都笑,林边下棋边笑说,知我者小漪也。
子三对小漪道,爸爸喜欢弟弟,小漪吃不吃醋。
小漪摇头说,不吃醋。小漪最乖了。
子三道,那小漪跟妈妈看棋好不好。
小漪终于安静坐下,子三便坐着伏在椅背上跟小漪有一搭没一搭的聊。渐渐伏着睡着。旁边的何风亦垂头睡着。小漪见了,大为扫兴。众人看了,心中皆升起不详的预感。穆东南喊了几声何风,何风没一点反应。子三倒醒了。见状,吓得脸色苍白。室内气氛僵硬起来,阿来扑到何风脚上泣声喊道,爷爷……
何风缓缓抬起头来,含笑问,怎么了。
阿来见何风只是睡着。收了悲伤,不禁笑起来,把何风抱得更紧。
棋没下完也就散了,阿来扶了何风睡去。还太早,阿东与穆东南在屋外喝酒谈天。小漪在阿东怀里渐渐睡着。
正文 5
房内,子三却睡不着了,想起何风渐渐失了精神,心内正是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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