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ron,对不起,我……”怎能听得下去?痛苦地把脸埋在手里,打断他。
“南,换三个字,换三个字我就可以为你倾尽一切。”他坚持抬起她的脸,要她看着他。他的眼里有爱恋,有怜惜,有期冀,也有恐惧。
林惜南在那眼神里挣扎着,而他只是耐心地等待着,那样浓烈的感情里,她还是争不过心底的呼声,崩溃地喊道:“对不起,对不起,Aron,我真的对不起你……”
他霍然起身,冷冷地说:“你先吃点东西,我去拿药。”
“Aron……”
“南,你希望萧先生怎样离开纽约?身败名裂还是完好无损?”他走到门口忽然停下来,却没有回头看她。
这三年他对着她,有过令人心悸的温柔,有过无可匹敌的耐心,有过让她沉溺的纵容,也有过令她难以承受的慷慨,却从不曾有过只言片语的责怪甚至轻慢,此刻的威胁让她有些无法适应。
她无言以对,只能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
Aron很快就重新出现在她视线里,甚至她还保持着他离开时的姿势。她垂下眼睑,忍着酒精粘上伤口的疼痛,一言不发。消过毒,Aron忽叹道:“南,你不喜 欢'炫。书。网'的我都不会做。你告诉我,你怎么想的?你希望我若无其事地继续与他合作还是彻底把他驱逐出纽约?他虽然风头很足,目前要想在纽约和我争夺,还是嫩了点。”
他的势力有多大从来不瞒她,所以听到之前那句话她才会那样无措。这样的退让和容忍……她忍不住抬眼看他,困惑不已。
他伸手碰碰她的脸颊,无奈地笑道:“南,你看我就是这样爱你的。即便你爱他,但只要你开口,我什么都答应。”
秘密被他毫无预兆地戳破,林惜南觉得呼吸困难。
“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巴黎。那天你做交替传译,穿着藏青色的西装,梳着马尾,声音清越,翻译流畅。我听不懂中文,但是觉得你说话真是好听,没有比这更好听的声音了。还有你的脸,你的身体,这样的美丽,这样的动人,我找不到形容词,总之和我见过的任何女人都不同。这三年岁月的痕迹轻轻地留在你的脸上,但是只让你更美丽。那天你的眼角还带着点疲倦,平添几分脆弱。我向会务人员询问你,他们告诉我你是高等翻译学院的学生。我可以查到你的一切信息,但是我没有这么做。我在心底发了个誓,若是能再见到你,一定把这一生的爱恋全部奉献给你;若是见不到了,那就是我运气不好。”
林惜南完全想不到会是这样,瞠目结舌地看着他。Aron早料到她这反应,手指轻轻地抚过她的面颊,一寸寸地描摹,仿佛在记忆着什么。
“可我总是幸运儿,好友生病,我本是参加会议的,却被他硬拉去顶替翻译,亲眼见到你那场为期六天的测试。真的很出色。我听见自己的脑袋跟心说,去追求这位美丽的小姐,你看她越来越憔悴了,一定是有人伤她的心了。你可以给她更好的机会学习语言,她会是这个世界上最出色的语言家。更幸运的是,浩急着离开,他也正好相中了你。我二十五岁的时候经历了一次惨败,输得几乎爬出这个圈子,可半年之后就东山再起了。但我并不觉得那比看着你坐到我旁边更幸运。得知你会去纽约后,我真想拥抱这个美妙的世界。
“我迫不及待地想把我拥有的一切捧到你面前,求你展颜一笑。你很配合,欣然接受我给的所有,自动排除身边的其他男人,努力地想爱上我。听到你说你该给我什么的时候,我觉得人生太美好了,连你藏在心里的那个人都是美好的。那个男人真是这世上最慷慨的人,给了我追求你的机会,而且有如此充裕的时间。看到你在我身边,笑容越来越多,越来越真实,还有那么实在的计划,而未来里有我的位置,我的位置是那么重要,那么无可替代,我幸福得都要飞上天了。南,你能想象我的心情吗?就像祈求上帝出现他就真的出现了一样。
“南,你跟我说,你的计划没有改变。”
说罢,他低头吻上她的额头,一路往下,在她已失去知觉的脸上留下一点点温热的触感。这如同她初到纽约一样,本已对生活没了知觉,是他一点点将她拉入这个世界。毫不夸张地说,是他拯救了她。可当他吻到嘴唇的时候,她还是侧过头,轻声道:“Aron,对不起,我想回家了。”
他的吻停在她唇角,良久方微微离开,说:“你说你想在纽约安个家,你说你想把小雨接到这边来读书,你说你想让南方的太阳治好你爸爸的关节炎,你还说,你要和我成个家,要有我们的孩子,要教他说字正腔圆的汉语,说抑扬顿挫的英语,说严谨优雅的法语……”
“不,Aron,我还是不能习惯西餐,我还是不能住进那套河景房里,我还是愧对于你。”她忍住心口的绞痛,一口气把话说出来。
“我可以一直等下去,等你爱上我。”
林惜南听着他卑微的言语几欲流泪,但她只是说:“我要离开这里,我只想离开这里。不能再让你白白等下去,不能再让你付出一分一毫,我不能太自私了,会被自己瞧不起的。”
“如果我说我无所谓呢?如果我说我可以陪你回国呢?你能把我保留在你的计划里吗?”Aron微微挪动,正面对着她,祈求般看着她的眼睛。
林惜南认真地思考,试图让自己沉溺在那双真诚而悲切的琥珀色眼眸里,可最后,她发现自己总是不喜 欢'炫。书。网'这种颜色,只能闭上眼,满怀歉意地说:“Aron,我想回中国,一个人,安静地生活。”
第三十七章(下)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林惜南这一摔摔得狠,愣是在医院躺了一个月还多,一般来说住院也就一两周差不多了,Aron不放心,非得要她在医院里每天接受医生护士的慰问关怀。她把话说得那么清楚了,可他还是照常跑前跑后地忙,见她心里不舒坦,他反倒笑着说:“你就算要踢开我也慢慢来是不是?不能手起刀落就把人结果了啊。”
出院后仍是住在Aron那里,他成天待在屋子里看着她,如在医院里那样照顾她的饮食起居,林惜南很困惑,他都不用去上班么?他摸摸鼻子,很无辜地说:“最优秀的老板都是很悠闲的,要是你看见我忙得脚不点地,那一定是银行要破产了。”
拖着石膏腿过了两个月,终于得以拆掉,可以拄着拐杖走动走动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生活几乎把林惜南折磨死。可能稍稍走动仍旧上不了班,要知道工作量实在很吓人,不是她一副残躯承受得了的。她还真是庆幸这一摔,等四个月后她的伤痊愈了,她的合同期也该到了。听同事说萧文翰元旦后就正式开始上班,时不时地会在联合国大厦里出现,如此一来,确实是因祸得福。医院他没有再去过,Aron的住处他更不可能去。其实她怕什么呢?没什么可怕的。年轻貌美的名媛白领多了去了,他忙都忙不过来,要羞辱她,实在是□乏术。
处理了工作上的问题,跟老林说了归期。Aron已听得懂大部分汉语日常对话,听完她的电话就问她打算去哪儿。她想了想,说,S市。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那个地方。Aron的脸上终于有了些喜色,说话都控制不住惊喜,是不是出差去那儿都可以找她?当然。只要他到了S市,便是国家主席会见美国总统请她做翻译她都不干。
收拾行囊的时候,她才发现真正的麻烦。这三年,Aron没少买东西送她,而她自己的那些,则因为太旧了或者干脆坏掉了,相继退休。以他们在一起的和谐状态和分手的友好气氛,这些东西可真是不好处理。Aron见她为难,毫不客气地说,都带走吧,最好连那串钥匙一起带走。她思忖良久,最终还是拥抱了他,说谢谢。不是因为他的慷慨馈赠,而是因为他的放手放行。
当五月的阳光穿透曼哈顿上空阴冷的云层洒进腾空而起的客机里,临行前Aron说的话又在耳边响起。他说:“南,虽然那个人不可能是我了,但仍旧祝福你。这世上配得上你的好男人不多了,还是有的,不要一个人。还有,曼哈顿的房子永远为你留着。”她林惜南何德何能,值得他这般对待?
随着纽约的景象在窗外模糊掉,过去的日子开始走马灯般一一掠过。再过一个月她就该三十岁了,三十而立,不只是男人该这样,女子更该如此。毋庸置疑,过去五年是她这一生最畅快的一段时光,抵过了更前面的二十五年。爱情来来去去,虽屡次伤痛,到底是真实的感情,不论结局如何,都是她人生的一部分,难以割舍的一部分。而事业——是的,她喜 欢'炫。书。网'这个词,让她实实在在地体会到巨大的成就感,事业也算是有所收获吧,至少比她预期的高出许多。她原以为这一辈子都会在中文英文的世界里度过,但没想到会有那么多门为她敞开,从端庄的中文到抑扬的英文,从严谨的法语到立体的阿语,从优美的西语到生硬的俄语。学习一门新的语言就是走进了一个新的世界,获得了一个全新的手段去解读已知的一切。她的生活达到前所未有的丰富,在离开中国前做梦也没想过的丰富。这真像是一段奇幻的旅行,简直比《射雕英雄传》里郭靖的连番境遇更出人意料。从事翻译的有数万人,而那个真正的圈子其实并不大,最初她也不过是郭靖那样的傻小子一个,现在,虽不能与高翻里的那三座大山相提并论,但无论谁提起林惜南这个名字,是内行的都会点个头称赞一句。其实这种肯定从四年前的环境大会就开始了,那是她终于被这个圈子承认的起点,当然,也是她这段旅程的起点。但每每陷在联合国大楼里一场接一场的会议中吃饭喝水都是奢望的时候,她还是莫名地觉得失落。
后排坐着两个高中生吧,兴高采烈地憧憬着一个月后的生活。一个月后,有一场曾与她关系密切的考试。十七岁生日刚过,她亲身参加了那个考试,没有和其他人一样焦头烂额,轻轻松松地就去了S大的英语系。二十二岁的生日刚过,她的第一批学生走进考场,她却没有一点紧张和关心。然后是下一年。之后,那场考试终于彻底离她远去。岁月竟然就是这样溜走的,她感到诧异,也很无奈。忽然想起高中的一篇命题作文:用最初的心做永远的事。
最初的心?她最初的心是什么?老林教她读仓央嘉措的《那一世》,于是她知道,有人懂藏语也通汉语,能在这两个民族的墙壁上开扇门,告诉世人,有一句动人的诗是“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后来知道爱尔兰有一位痴情的诗人,他给心爱的女子写诗,告诉她“多少人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痛苦的皱纹”。那样一些人,把这个世界的门一扇扇打开,引着隔壁的人们游览或者狂欢,而他们自己,被人们当做传声筒,不屑一顾。不,其实他们也是创作者。她曾想过自己会是其中的一员,却没料到最后竟在分岔的路口一脚踏错,来到另一个看似光鲜实则短暂的世界。她兢兢业业,无论哪种级别何等重要的会议都力求翻译得精益求精,也有不少人称赞过她无可挑剔的即时翻译,但会议室的门一关上,再完美的译文也得宣告它的使命完成。她的作用,只是与会议的时间一样长。可曾经读到的诗文,已经千百年了。
那条未走的路,她还能够重新踏足吗?当初选择了另一条,她见识到了这个世界真正的繁华与残酷,可也遗落了最初的心。
而立,而立……其实她真希望能一步走到不惑之年,再无难解之事难破之谜。
在纽约这三年生活节奏空前紧张,每次都是一挨枕头就睡着了,她无数次在去宴会酒会的途中睡着在Aron的车上。Aron常常表示很伤心,他的魅力竟然比不上一个白胡子老头儿。混混沌沌地思考着过往,等一觉醒来,已是夜幕深垂,S市辉煌魅惑的夜色就在眼下。
四年不见,景晓阳竟还是当年那副干练明快的模样,丝毫不见老。一瞧见她便扑了过来,一个熊抱把她胸腔里的空气全给挤了出去。通讯再怎么发达,打电话通视频寄礼物,其实都比不得一个拥抱来得温暖真实。思及此,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忽忽地飞过,但很快就给景晓阳的开场白拍飞了。
“还记得大学翻译课上老师讲过的经典句型第一个么?”
“什么?”林惜南终于喘过一口气,还没恢复神智就被问了个如此高难度的问题。
“leave sb the choice o,”考翻大翻译,景晓阳得意地扔出答案,“要么……要么……例句是什么?”
林惜南暗道不妙,正想转移话题,她已先一步说出来:“The age o 30s leaves you the choice o marriage or remaining a bachelor。”
年过三十,要么单身,要么结婚。
景晓阳什么时候化身赵南了?
不过……
“年过三十的到底是谁?”怎么说她也还不到点啊,景晓阳可是正正经经三十二了。
可话一出口她就觉得没意思了,因为从景晓阳肩膀一抬头就看见一张明明媚媚的俊脸,笑得一脸阳光灿烂,男子见她终于发现自己,冲她挥挥手,优雅如英国女王面见臣民,略带沙哑的嗓音无比性感地朝她开炮:“惜南,欢迎回来。还记得我么?”
记得?怎么会不记得?他可不就是景晓阳这色女从二十二岁追到三十二岁还没到手的小马驹陆清平么?
景晓阳闻声已放开她,低着头腼腆地笑,一副名门淑女大家闺秀的动人样儿,看得林惜南牙根痒痒。
“当然记得,陆大医生今晚不用值班?”她告诉自己,不要喷笑,不要喷笑,要给自家姐妹留点面子。
谁知陆清平眼神柔柔地锁着旁边装羞涩的某人,道:“今晚接机的班更重要,怎么说你也是晓阳最好的朋友是不是?”
林惜南憋不住了,狠狠地掐了景晓阳一把才算没有把形象彻底摧毁。这风水轮流转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果然不是说着玩儿的。想当年景晓阳同学三天两头找她抱怨这姓陆的如何如何不识好歹装模作样,现在竟也沦落到要讨好她的朋友了。
看来,景大色女的革命就要成功啦!老牛果然都是能吃到嫩草的!
第三十八章(上)
这次林惜南是真的要安家了。
刚刚结束纽约的工作,S外高翻的院长就向她递出了邀请函。当老师?离开C中后就没考虑过,但那句话怎么说的?大树底下好乘凉!靠着S外高翻这棵大树,不怕在这里单打独斗被欺负!再说了,专门指导一个学生,一周两小时课程,多轻松。其他时间她要做同传做交传还是躲在屋子里做笔译还不都是她自己说了算。更何况,住在学校给特聘教师优惠提供的套房里,怎么着也比在外面买房来得便宜安全又省事啊。况且按照行业人士计算,如果一月薪4000的人想在S市买一套上百平米的房子,那得不吃不喝二百多年!
拿出大部分积蓄一举买下一套三室的房子,在景晓阳出谋划策陆清平动手出力的帮助下,墙壁上刷上了浅浅的米黄色,地面上铺好木纹柔和的实木,厨房里崭新的不锈钢厨具瓷质餐具锃光瓦亮,卧室里宽阔的大床泛着海蓝色的细浪,客厅里摆上乳白色的布艺沙发,玻璃茶几上水晶花瓶里白色郁金香常换常新——在景晓阳的大力宣传下,林惜南十年前的追求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