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惜南停了一秒,没有理他,径自讲下去,手试图把那只爪子移开,却不成功。男生却不专心了,看看她,又看看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又听不懂了。林惜南只好放弃,歉然道:“我下周来了再讲还是你找别人问问?很抱歉有私事打扰到了。”话音未落,萧文翰手臂一收,站了两节课脚已经很难过,她立时失了平衡,全身重量都靠在他身上,慌乱间手还扯住了他衣服。眼神一晃,看清他穿的是白衬衣了,袖子随意地挽到上臂,露出精壮的小臂,巨大的力量含而不露,结实的左腕上戴着那只表,算是……养眼吧。教室里本来已安静下来,这一下子立刻就有吸气声此起彼伏,林惜南听到许多眼镜掉在地上摔出一片片清脆的声响。他衬衣的第一颗扣子敞开着,小麦色的肌肤上透明的天鹅坠在银色的链子下端,折射着阳光,晃花了林惜南双眼。
“林老师……”男生的声音弱弱地传如耳中,林惜南只觉得雪上加霜。她很不善于应付计划之外的事情,本能地排斥甚至憎恨一切变故。她试着站直身子,可萧文翰越收越紧,最后竟勒得她有些气闷。恼怒地仰头瞪他,这个久已不见的人笑得正欢快呢,一丝阴影也没有,而她自己,因为高度的缘故,实在没什么气势。她有些气馁,明明都穿了高跟鞋了,还是比他矮上这么大一截?这个人眉目依旧,气息依旧,笑容……依旧,她有些恍惚,仿佛那些冷漠和隔阂从来不曾存在过,都是她自己胡思乱想,以至于做了个那样缠缠绕绕的梦。
“怎么戴这条项链了?那几条都不喜 欢'炫。书。网'吗?”他低头看了看,话语里多出些难过的意味来,“手链也不喜 欢'炫。书。网',所以都不戴?看来我真是失败。咦?你挽发啦?也许这个礼物你会喜 欢'炫。书。网'。”
说罢,他空着的那只手在裤兜里摸出个长方体的天蓝色盒子来,拇指指甲一挑,盒盖应声而开。他根本没在乎这是什么地方,直接将盒子放在讲台上,就在满教室人的注目下麻利地揭开包裹用的丝绒缎子。这次换成簪子了。透明水晶里隐隐有绿波流动,簪头上三个品字状粘着的白底青边团锦结平添一份古韵,几条雨线般的垂链在五月上午的阳光里悠悠晃晃,把光芒散射到各个角落。萧文翰只给她看了一眼,下一刻就直接把簪子插在她发髻里,突如其来的重量让她呼吸困难,头晕眼花。不等她有所反应,他就很自然地低下头在她唇角落下轻柔一吻,彻底石化掉整个教室。
“这几个结可是我亲自打了粘上去的,喜 欢'炫。书。网'?”他的声音很是愉悦,“那就好那就好。作为男朋友,直到现在才送出一份合你心意的礼物,你一个月不理我也是应该的。我接受这个惩罚。不过,现在满意了,可不许再生气,嗯?”
林惜南清醒过来,见他手上劲道小了些,赶紧把自己解脱出来。她没脸去看学生的表情,沉默地拿了东西便出去了。出了门立刻摘下簪子,握在手里,却没敢回头还给他。
在大太阳下走了很长一段路,她没有计时间,走到双脚酸痛实在不能再往前走了才停下来,转身进了饭馆。忽忽从炎热炙烤的室外进入室内,她有好一阵子没缓过劲儿来,眼前一波波的暗黑晕眩。萧文翰一直没有说话,但始终跟在她身后。一走进去她就有点感谢自己的运气了,这家中餐馆环境算是很幽静的,而且大堂里设了珠帘虚隔出许多相对独立的小间来,帘幕下还配合了绿色植物。略一看菜单,这家原来是沪菜馆。沪菜偏甜,温和,不刺激,应该很适合她目前的状态。
一坐下来,立即有服务生迎上来点菜,随手翻了翻,点了个香菇扒菜胆便算。小姑娘看看她,又看看对面的萧文翰,欲言又止,小嘴撅得高高的,怎么努力也收不回去。
“惜南,一个菜可能不够我们俩。”萧文翰好脾气地提醒她。
林惜南扯扯嘴角,道:“你有手有眼有嘴巴,自己想吃什么点什么吧,我买单。”
萧文翰噎了一下,立刻笑了起来,如之前在教室里的那种——假笑!
“加一个苏式蒸桂鱼好了,单当然是我买,怎么能你买?”
林惜南不与他争辩,只是把手里的簪子放到靠他那边,好一会儿,说:“文翰,其他的我现在没带在身边,下周快递给你。”
萧文翰端起茶喝了一大口,一点不斯文,浑似没听见她说话,问道:“你这周要去哪儿吗?”
“回家。”
“我好不容易跑回来诶,不能陪我两天?”他放下杯子,手臂交叠着放在桌上,倾身向前,极为诚恳无辜地看着她。
餐桌不大,他这样一倾,两个人距离就过于近了些。林惜南将身子靠上椅背,尽量与他拉开些距离,但效果不大。说实话,她有些迷恋这人了。他像是一块璞玉,在有意识的精雕细琢中渐渐盛放出耀目的光彩。静静地看着他表演没事人,半晌才说:“文翰,我爸妈需要我。”
“可我也需要你啊?”他甚至更无辜地眨了眨眼。
林惜南忍不住叹气:“吃过饭就回家去看看吧,然后回学校好好读书。就当……玩了场游戏。游戏结束了,生活没有变化。”
萧文翰一声不响地盯着她,眼波平静,而那背后的情绪涌动着翻腾着,压抑人心。可惜林惜南已不在意,因此没什么影响力。随后他又看着手边的簪子,看了许久,直到林惜南要的香菇扒菜胆都上来了,他才开口:“这就是你的全盘计划?一场游戏?勉强自己一年半来陪我玩一场游戏?林老师,你可真慷慨,真无私,作为学生我可是极为感动的。”声音清清冷冷,无波无澜,甚至暗含了一星半点冷酷。他停了停,接着说道:“可是你好像忘了一件事,容我提醒你一句,我是你男朋友!我不是你学生,结束不结束我有发言权。我说过,以后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林惜南垂下眼睑,见他双手紧紧握成拳,青筋暴起,想来已忍到极处。
“文翰,你看你,既然这么不开心,何必勉强下去?”
闻言他笑了起来,可却是无边冷冽,甚至带着些嘲讽:“你认为开心了就是幸福,不开心了一切便都没了意义?”
林惜南怔了怔,道:“我们不要讨论这些没有实际价值的东西了,吃饭吧。”说毕,她拿了筷子兀自吃起来,味道不错,夏天食欲不振估计也能吃下不少,这样的低气压也影响不到。
“惜南,对不起,是我不对,我不该发脾气,不该不给你面子,你要我怎么做才能消气?”
林惜南诧异地抬头,片刻前他还怒火中烧,此刻忽然便一脸颓丧,像是刚打了一场败仗无处可避的小喽啰。
“这是说什么?我没有生气。你不用这样放低姿态,我是说真的。还有,我们不是在拍电视剧,你这样说话很……矫情。”
蒸桂鱼适时地上了桌,话题就此卡住,林惜南吃着香菇,松了口气。
刚吃了几口,林惜南便被对面巨大的动静震到了。抬头看去,萧文翰站得笔直,神色及其郑重严肃,“啪”地敬了个礼,盯紧了她,根本不理她瞠目结舌的反应,一张口,声音如他军训汇演上的那般响亮:“尊敬的林老师,学生萧文翰知错了,经深刻的检讨和反省,现检查如下……”
接近正午,吃饭的人多起来,纷纷把目光投到他们这一桌,林惜南有些慌,他总是意外的那一个,不等他说下去,叱道:“萧文翰,你这是做什么!嫌自己不够惹人烦是不是?”
萧文翰闻言,坚定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原本沉沉暗暗的,此刻多了丝光亮,如同在一片荒芜里寻到一线生机一般,于是接着说道:“第一,学生不该找借口一直不回家……”
林惜南咬咬唇,当即拿包走人,萧文翰慌乱中拽了她一把,被她躲了过去。让着桌桌椅椅,一边拿钱包,到柜台处正好拿出。萧文翰也已赶到,手臂一伸便将她整个人圈住,任她如何挣扎也无效。收银员极力地维持平静的笑脸,接过萧文翰手上的钱,埋头工作,可偏偏许久也找不出那点零钱,林惜南瞧在眼里,知道人家是等着看好戏呢。人在极端的状况下总是可以爆发出未知的潜力,不知何处生出来的力气,她挣脱开来,踩着高跟鞋摇摇晃晃地跑了出去。听得身后萧文翰追上来,又被收银员叫回去,心下一宽,出门便准备拦计程车。
她一直以为自己跑步还是挺快的,但没走几步就被再度追上来的萧文翰擒获,头被他按进怀里。嗅到他身上的气味,她顿时有落泪的冲动。原来,她竟然对他已依恋到这个地步了,依恋到她开始耍心眼要留下。是啊,若不是心中有预感他一定会在她生日那些天回来,她何必这样打扮一番,专门换上新衣服新发型给他看,还故意不戴他送的项链试探他的反应?若不是怕自己没出息地在他面前先失了气势,她何必穿高跟鞋来增加那所谓的底气?若不是与自己僵持的人是他,她何必因为害怕没了风度而一直硬撑着不肯低头?感觉到他小狗似的拿下巴蹭自己头顶,林惜南终于忍不住潸然,几个月的闷气委屈都在那些不争气的眼泪里稀释掉,最终消弭于无形。耳听得他近乎满足的叹息:“惜南,惜南,你是在乎我的,在乎我的,这就够了。”于是,她半分脾气也没了。
第二十八章(中)
在五月底的正午阳光下哭过一场的结果就是有昏厥的危险。林惜南极度缺水,而且实在是累,走上两步就想坐在地上耍赖,最后只好由着萧文翰在众目睽睽之下半抱着她上车。午饭其实没吃几口,回到宿舍后,林惜南趁着萧文翰打电话叫外卖,偷偷地大口喝水。结果没喝两口就看见他暗沉沉的目光,只好重新改为小口。萧文翰酷酷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转身进了卫生间,水声过后,端着脸盆出来,在她面前蹲下。林惜南拿杯子的手顿住了,因为他的眼神实在是……复杂。
“……怎么了?”林惜南把脸半掩在杯子后,嗫嚅着问。她觉得没脸面对他,大街上那一出实在是超出她预料了。
萧文翰轻叹口气,坚决地拿走她攥得死紧的杯子,下一秒,便把浸湿了的毛巾覆上了她眼睛。林惜南躲闪了一下,他动作根本没变,还是准确地敷上去了。林惜南完全泄了气,这人深藏不露,她以前瞎眼了才当他是小朋友。
眼睛看不见,听得他声音有些闷,有些懊恼:“惜南,真的对不起,这不是我的目的,我不是想看你为我哭看你因我失态来证明什么。”
林惜南听到最后那句话里的某些字眼,恼羞成怒:“那你目的何在?”
许久不闻他的回答,眼睛渐渐地在清凉中寻到了解脱。等得不耐烦了,她一把扯下毛巾,却在看见他的神情时愣住。他以一种近乎卑微的姿态仰望着她,一向清明的眼眸此刻却是忧伤失落一片,隔着凝滞的空气,忽然变得遥不可及。她有些惊惧地试探着喊道:“文翰……”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又是平静无波:“我的目的你真的猜不到吗?”
林惜南咬着唇,静默半晌,终还是只摇了摇头。萧文翰忽伸手抚上她嘴唇,食指轻轻用力把她已微疼的下唇解救出来,安抚性地来回抚摸着,道:“我想知道你究竟在不在乎我,仅此而已。我真怕你只是当陪小孩子一样陪我玩一场游戏,喜 欢'炫。书。网'我也只是喜 欢'炫。书。网'一个好玩的玩具。”
“仅此而已?”近乎嘲弄地问将出来,林惜南想起那些礼物,困惑至极。说罢,起身绕过他从抽屉里翻出那个礼品袋居高临下地递到他面前。
萧文翰站起来,却没有接,颇不赞同地看着她的眼睛,说:“你想太多了,真的只是普通的礼物。原因我在送的时候都解释过了,那是真心话。”
这样冥顽不灵?林惜南深吸口气,道:“你还是个学生,好好念你的书就是了,花钱买这些没用的东西做什么,我又不需要。这样的话我要说几次?”
“没用的东西?”萧文翰皱起了眉头,深深地看着她,苦恼异常,“你是嫌弃它们还是嫌弃我现在的身份?”
林惜南一时无言,他接过袋子,不疾不徐地打开,拿出星月项链,道:“这条‘相依’,当时在琳琅满目的珠宝里一眼相中它,是因为它的名字。分居两地,你可知道我多想你?你可知道我多怕我们回到原点?”
说着,把项链放了回去,拿出那个棱柱坠子,说:“这首诗,你曾在课上分享过的,我很喜 欢'炫。书。网'。国庆没有回来,想你想得厉害,便去定制了。可想到上次的经历,一直不敢给你。所以我挑了情人节那天送你上车时给你,就是希望过年的那段时间能让你消气。”
放回袋子,拿出手链来,他苦笑了一下,道:“这个确实有赌气的成分,明明跟你说了我在这里等你,你却那时候才回来,气疯我了。定制的那条成了,去专柜时恰好看到这条‘流彩’,觉得灵气逼人,真是太称你了。挑在那个时候送,一来 自'霸*气*书*库'己气,想气气你,二来,那个日子之外,我也找不到其他的了。”
再放回,拿出那个天鹅坠子,他看了好一会儿,拿起自己胸口的那只,把两只面对着放在掌心上,林惜南看着那个温存的画面,心头滋味万般。他说:“当两只天鹅开始相爱,它们的眼里,便再没有了任何别的天鹅。它们不会像人类一样,在许多优秀的人选面前,摇摆不定,甚至将不多的爱,同时分给许多个人。它们一旦确定了要开始一段爱情,那么,这爱情的路上,便只是两人同行。
“每年的迁徙季节来临的时候,它们的爱情,便也开始一段重要的考验期。它们无法确定,对方是不是一生厮守的爱人,于是它们选择用时间来考验这段爱情。它们放弃掉日日厮守的温情,只不过是为了更长时间的厮守和相爱。于是它们便跟着各自的队伍,义无反顾地转身飞走。 在这样的分离里,它们要忍受寂寞与思念的折磨,面临生死的考验,和其他天鹅发出的爱的信号。但是,所有这一切,都因为远隔天涯的另一半,而变得微不足道。人类可以在两地的时候,借助方便的通讯,保持密切的联系;但它们什么也没有,除了心底埋藏的爱与温柔,忠贞与执著。但这些远比人类发达的通讯工具,更具持久性和永恒性。来年的春天,如果其中一只没有发生意外,它们会继续这段爱情,在水草丰美的湖面上翩翩飞舞。
“这样的考验,要经过漫长的三年。在这三年里,它们始终只爱着这一只,它们的心里,也始终只保留这一段爱情。当三年的考验期结束,如果两只天鹅觉得无法将爱情继续下去,它们便会友好地分手。但是如果它们依然彼此爱恋,其中的一只,便会毅然地,与自己跟随了许多年的队伍分开,转而飞向另一半的行列。而且,自此,一直到彼此死去,再不分离或是背叛。天鹅夫妇终生厮守,对后代也十分负责。为了保卫自己的巢、卵和幼雏,敢与狐狸等动物殊死搏斗。
“惜南,这是我的承诺。我把我的诺言寄托在忠诚、勇敢、执著的天鹅身上,你为什么还质疑呢?
“那天通话时我说了心里话,但语气不太好,我知道这不对,但总觉得自己委屈。想跟你说话又觉得没面子,只好委婉地跟你道歉,盼你能理解,主动和我说说话,结果你一个月都不理我。”
“你不理我,那还是我主动好了。男人嘛,这点胸襟要有的。”说着,他轻笑了一下,从兜里拿出那个簪子,“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