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文翰向来和沈志奇是最早到教室晨读的人,通常她坐下不到两分钟他们便也到了,今天却不见沈志奇。算算时间,不知萧文翰在他们身后站了有多久了。
林惜南自然是不在乎别人是怎么看她和谭进的关系的,甚至对着卓越也无所谓,但对萧文翰,或许还是觉得有些对他不起,这时是真的有点慌乱。
眼角余光晃过,察觉到这些是逃不过谭进的眼睛的,更是不知所措。
倒是谭进更像看戏的人,笑道:“南南,不介绍一下?”不乏戏谑。
林惜南愕然,有这必要吗?
还没等她发话,谭进已自作主张,双手插在休闲裤袋里,闲闲说道:“我是谭进,你们林老师的……大学校友,高她两届,是……嗯……很好的朋友。”
不料萧文翰郑重地伸出右手:“你好,我是萧文翰。”林惜南更是惊愕,他那声音真像是咬牙切齿发出来的。
谭进也是一愣,有些哭笑不得地伸手与他相握。
林惜南觉得这气氛太过诡异,清了清嗓子:“萧文翰,来了就读书去吧。”
不等他说什么,转头对谭进道:“谭师兄,快七点了,我送你出去吧。这里离机场挺远的。”
说完,也不管谭进是不是要走,自己就先向楼梯走去。
自那日之后,一连两周,萧文翰都黑着脸,即使问题的时候也不“稍假辞色”。林惜南扪心自问,自己可不欠他的。很是无奈。
第八章(下)
林惜南是手上吃痛才收回思绪的,萧文翰和沈志奇已经走远,卓越极力压抑着怒色。略一思量,林惜南只觉得自己可恶,萧文翰也好,卓越也罢,摆脸色或是生气,都是很正常的,可一想到自己也没做什么就委屈得不行。
总归事情还是她惹出来的,只好用力回握卓越,赔笑道:“吃饭去吧。”
卓越不吃那一套,几乎是有些恶狠狠地盯着她道:“林惜南,你最好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为了方便说话,卓越选了西餐厅,从C中沿主街走二十分钟就到。
看到林惜南面前几乎没动的意面,卓越停下来,挑眉不耐道:“怎么不吃?”
林惜南干脆放下叉子,靠在椅子上,道:“我吃不惯西餐。”
“面条也不能接受?”卓越的语气缓了不少,也放下刀叉,“怎么不早说?……也对,你什么时候主动告诉过我你喜 欢'炫。书。网'什么了。”
又是这种话,林惜南只觉累,忍不住揉太阳穴:“卓越,别这么说话行吗?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和别人亲密相处而已。”
卓越一愣,笑道:“你和谭先生也是这样的?”
不乏讽刺。
林惜南强忍住叹气的冲动:“你很想知道?”
“林惜南,你从来都没向我打开过心门。我一直很好奇,9月10号那天,打电话给你的人,对你而言到底有多大分量;而我,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和他相提并论。”
卓越语气平淡,但眼神凌厉。
林惜南认真地看回去,丝毫不退让:“卓越,我不是随便的人。既然说了要试试,就会认真对待。而你也说过,会等。”
卓越似乎被她最后那句话惊醒,瞬间便有些茫然,立时又是满眼歉意。
林惜南后悔不已,怎么会拿他的话堵他的?
“谭进……他只是大学校友。我忘起来很慢,但不喜 欢'炫。书。网'回头。我一向是个近乎死板的人,有些事情,即便过去了,于我来讲,也不会毫无影响和意义。那些,是我生命的一部分,希望你能理解。”
“那你那天……为什么那么生气?”卓越似乎有些明白了,终于肯不再绕圈子。
林惜南叹道:“不是因为谭进在那儿,而是因为,卓越,你没有尊重我,我不是你的所有物。”
卓越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愣愣地看着她。突然低头,苦笑道:“对不起,我真是昏头了。想到自己在你心里或许还比不上那个人,就嫉妒得不行,什么承诺都忘了。”
“不,是我自私了点。”林惜南没有把话说完,她当然知道自己不是一点点的自私,分明对他没有那份感情,却要把他放在那个位置上。
想了想,林惜南决定把话说得清清楚楚的:“上周一,校长拿了封信给我,是举报信。”
卓越不解地看着她。
林惜南当时刚送走谭进,站在理补A班门口,还没回过神,就被江一帆校长叫住。
江一帆已经有60了,一看就知道是精明又保守之人。他递给她一个信封,眼睛里藏不住厌恶,说:“林老师,为人师表啊!”满是警告和失望,甚至还有鄙夷。
看过内容之后,才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虽然学校里老师谈恋爱的不断,但都是很低调的,基本上对象也是老师,所以总是被人赞赏的。但如果对象是像卓越那种身份的人,一举一动又那么招摇,她自然就免不了被指责“拜金主义”,于是就“师德不足”甚至“人格可鄙”了。
信是打印的,匿名,她实在想不出有谁会做这种事,里面甚至还提到秦前的事,直言“即使确为被人诬陷,但能得罪他人到那种程度,自然自身还是问题不小的”。她几乎要以为那人是想把她拉去浸猪笼了。
林惜南大略说了下内容,又安慰道:“我们在外面吃饭也是一样的,周末的时间也还是挺充足的。”
卓越皱着眉,问:“你得罪谁了?”
林惜南一怔,笑道:“也许是你的前女友啊。”
卓越有些恼:“林惜南,我在担心你!你就不能正经点儿?!”
林惜南收住笑,道:“哪有那么严重?别想了。”
卓越皱眉道:“你不在乎?”
这下林惜南都想皱眉了:“真的没事。我没有那么大的仇家。再说,你看那人举报我也只能拿那些空穴来风的东西说事,这就说明他根本就没什么脑子。而且,学校也没把我怎么样嘛。”
卓越没再说下去,但仍是满脸担忧,端起杯子,大概是郁闷到了,狠狠地喝了一口,完全不顾那是杯红酒。
“那好,以后再有事要告诉我。你现在说说那个萧文翰是怎么回事吧。”
林惜南不知道他意图在哪儿,想了想,只好表明心迹:“我只当他是学生的。”
“哦?”卓越扬眉,瞬也不瞬地盯着她。
林惜南被他那阴阳怪气的声调弄得火大,忍不住提高了音量:“到底是你清楚还是我清楚些?再说了,我有自己的生活空间吧!”
卓越不怒反笑:“林惜南,这叫‘此地无银三百两’,你比我清楚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林惜南不想在萧文翰的事情上说太多,决定让他来掌握主动,“我下午有课,你快点!”
“心虚了?”卓越依然笑着,一脸无辜。
林惜南耐心耗尽,起身便要走。卓越比她更快,把她摁了回去:“你知道他喜 欢'炫。书。网'你。”
“是。”林惜南不打算撒谎,“但是,这对我没有影响,我跟他说得很清楚了,我不可能为此辞职,更不能要他转学了,况且他现在是在高三,很关键的时期,得照顾一下他的情绪。”
“你怎么不照顾一下我的情绪?”卓越突然就冰霜满面,声音里也带上了怒意。
林惜南不可置信地看看他,说:“卓越,你不要无理取闹好不好?”
“我……”只一个字,卓越便忽然说不出什么了,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里已是平静无波,“对不起……我们换个地方再吃点就送你回校,你都没怎么吃。”
直到最后林惜南回到学校了,卓越也没把话接着说完,但林惜南明白他的意思,就像她知道两人之间关系的不稳定性那样明白。
她不爱他,虽然一直在努力,但时间太短,尚且不够她彻底放下过去。而他爱她,并且清楚地知道两人之间隔了多少,他又是个急性子,所以总是心理失衡,总是患得患失,总是挑刺找茬。
第一次,林惜南开始想自己的决定是对是错。她不想让萧文翰继续下去,也没办法置卓越的关心于不顾,而且,她是那么地想和与谭进有关的一切好好说再见,彻底再见。所以她想试试。
可是,事到如今,萧文翰顽固依旧,甚至因为出现在她身边的男人而阴郁了下去。她和卓越并不顺利,甚至很累很倦,形同鸡肋。更可惜的是,卓越并不是那个可以让她忘掉谭进重新开始的人,她仍和过去一样,以相同的频率,相似的感受想着谭进。
生活竟然可以乱成这样,而这些又完全是自己一手造成,她不由得佩服起自己的破坏力来。
她不喜 欢'炫。书。网'这样无可奈何的局面。可是,要怎么结束?就像是开了弓离了弦的箭,倏地便向未知的前方飞去,只有千年不遇的绝世高手才能抓住那支箭,把它拿回来,让她重新来过。但是,这样的高手不是她,她甚至不知道找不找得到。
进了教室,站上讲台,看到下面瞌睡虫乱飞,林惜南突然也累得想躺下罢工了。恰好是周测试,林惜南索性真的趴在讲桌上睡起觉来。下面是“沙沙”的落笔声,偶尔有一片“哗啦”的翻卷声,时不时地还有感冒了的学生隐忍的咳嗽声,似乎有人在耳边轻喊“林老师”“林老师”……
林惜南勉强撑起来,看到刘倩拿着收上来的试卷正看她。
“林老师,你没事吧?已经下课了。”
“哦,没……”“事”未出口,一个响亮的喷嚏就忠诚地打了出来,阻止了她撒谎。
尴尬地笑笑,接了试卷,站起来,却不想一阵晕眩,头重脚轻。
林惜南暗想,原来不只是感冒一次就能平安入冬啊。
第九章(上)
这一次林惜南感冒很重,在医院里躺了五天才爬回学校。回校后,还有五天就是一模,理补班的英语问题尤其突出,林惜南自然不可能休息好。11月2号,一模结束后,林惜南再次倒下,被送进医院。
相熟的老师来来去去,说些无关痛痒的安慰话,林惜南只能笑着言谢。两个班的学生来了一批又一批,一再鼓励她“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她也跟着笑笑。
倒是可怜了卓越,白天上班,晚上守着她写毕业论文,常常在床边看着书就睡着了。林惜南屡次说他不用守在旁边,卓越就黑着脸训道,那你就别重感冒。本来林惜南是要被安排去改试卷的,这一病就清闲下来,整天闲着。自觉好了许多,闹着要出院,卓越的脸就黑得更厉害了,你怎么敢弄到再进医院的!
于是乎,林惜南乖乖地请了一周假,加上考完之后放的两天假,在医院里足足躺了九天才被放出去。
“林小姐,卓先生说已经替您办好出院手续,他在门口等您,请您尽快。”虽然是普通病房,但护士小姑娘笑得很甜美,态度很好,大概是这些天卓越的表现太好了吧。
林惜南拿着包,直想发笑,一个电话不就好了,偏要逗人家小护士。
走出医院,却没看到那辆她已经能凭感觉认出的银色轿车,只好在台阶上等着。
C市的11月正是一年中阳光最适宜的时节,不似冬阳那般无力,也没有夏日那股子暴戾,和暖细腻,甚至带了点清甜的缠绵之意。若是伸开手掌,几乎能感觉到一份悠长的眷恋。
被人唤醒的时候,林惜南正摊开手掌,看指间那点淡淡的光色,满心沉醉和舒畅。
一辆黑色的车停在面前,林惜南略微吃惊地看着车那边站得笔直的男人,被他那句恭恭敬敬的“林小姐”喊得怔了一怔,脑子飞转,没想起自己与这一号人有交集,眼神不由得带上了困惑。
男人从车后绕到她面前,礼貌地微笑:
“林小姐,您好。我是卓天成先生的司机,卓先生想请你喝杯咖啡。”
说着,拉开后座车门,摆出“请”的姿势。
林惜南一时愣在原地,护士说的原来是这个卓先生。
这时,后座的另一边门打开,走出一个气宇不凡的中年男人,温和疏离,彬彬有礼:
“林小姐,我是卓越的父亲,想占用你一点时间。”
不容拒绝也让人无法拒绝。
林惜南自大学起,每天一份《环球时报》,一份《中国日报》,一份本城日报,几乎一天也没变过。来到C市四个月,在本城日报上倒已看到卓天成六七次,四十六七岁,眉目俊朗,气质冷淡,身材倒比卓越还好上一些。卓越和他有七分像,面相更胜;但气质上逊了一些,还不如他有吸引力。
卓天成替林惜南点了咖啡,她拦了下来,换了热牛奶,正视他略带笑意的眼神,微笑着解释:
“我不喝咖啡。”
牛奶的暖意从胃部逐渐弥散到四肢,竟似十全大补丸般,力气瞬间由内而外涨了起来。林惜南坐上车的那一刻,就隐约猜到了卓天成的来意。但卓天成只抿着咖啡,不时打量她,若有所思,却不开口。
林惜南不得不承认,卓天成确非凡品。林惜南偶尔瞟他两眼,暗想这卓天成要是年轻上二十岁,只怕她会把持不住,即便年近半百,看上去仍是玉树临风,尤其是那份气质,那股隐约却真实的凌厉。她虽向来不关注八卦,但卓天成的花边也有不少落在她耳中。林惜南小口地啜着牛奶,同时在心里品评着对面的人,以应付他那看得她几乎坐不住的眼神。
好吧,她比较浮躁。
“卓先生,你直说吧。”林惜南放弃研究那杯牛奶,抬头直视他,不卑不亢。
卓天成先是一怔,大概是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随即眼神里带上了笑意,脸上是一贯的礼貌和疏离。
“林小姐猜到了。”
肯定的语调,略带戏谑的意味,林惜南有点火,冷笑道:
“电视剧里不都是这么演的么?”
卓天成这次是真的笑了出来,那种疏远立时便消弭于无形,两人间的气氛一下子像老友重聚了。林惜南暗赞这人的个人魅力,接着啜牛奶,定了定情绪。
卓天成收敛了笑,喝了口咖啡,似是在斟酌什么,缓缓开口:
“林小姐,来之前我很确定此行的目的,但见到你之后就犹豫了。卓越在感情上和我不一样。看得出来,他是很认真的。”
真是坦荡,倒是承认自己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风流事迹了。想了想,林惜南没有开口,只是看着他。
卓天成一手端着咖啡,一手随意地搁在桌上,神情有一刹那的恍惚,静静地看了她半晌,方说:
“你和阿秾……卓越的母亲气质很像。在医院门口看到你的时候,我甚至有些后悔走这一遭。”
林惜南一下子明白过来卓越的“一见钟情”,心里泛起浓浓的涩意。如果能早点相信,她也不是不可能爱上他的,只是,到此时,即便相信了,理解了,也不可能了。
“可是你还是叫住了我。”
卓天成的眼神瞬时黯淡了下来,似是叹息:
“是啊,我还是见了你。”
说着,从衣袋里拿出了一张照片,放在她的面前,话语里不无苦涩和歉意:
“我很喜 欢'炫。书。网'你。如果,卓越不是卓越,我绝不反对。但可惜,他是卓越,没资格任性。”
林惜南似懂非懂,但低头一看那照片,立时便明白了过来。
照片里的女孩子卷发垂胸,黑白洋装衬得她气质动人,笑容明媚,眼波盈盈。
“蒋薇?”林惜南想起那天在C大看到的女生,这个名字便脱口而出。
“你认识她?”卓天成的诧异来得很明显,随即又恍然大悟,“怪不得!”
林惜南不解地看向他,只听他说:
“蒋薇是卓越的未婚妻,但卓越并不知道他已经被订了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