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病愈出院的筱云仍然待在医院,她几乎一刻也不愿意离开日江的病床边。日江十分喜爱她的陪伴。她唱歌、说笑话给他听,一本正经的为他读她阅读的故事书,甚至念报上的新闻。有时念些错别字,两人便笑成一团。
思桦不忙进忙出时,就静静坐或站在一旁,微笑注视他们“父女俩”。
除了思桦和筱云母女,日江脑子里那片空白依然未储回他的记忆。媛梦和她的父母都到医院来过,他以完全陌生的眼神望着他们。
“筱云病刚好,老在医院逗留不好吧”媛梦问对面的王全熙。
他放下筷子,那碗牛肉面被他拨来挑去的时候,比吃的时候要多。
“现在除非蓝日江出院,谁也没法把她从那个病房抬出来。”他梳过头发的手指和语气一样,带着些许掩不住的躁乱。
最近一段时间,贺雨晨似乎发现了他的“出轨”对他盯的很紧。每一次单独抽身出来都要飞很多周折。
看来,感情游戏真的不好玩!真不知道吴迪辉当初是怎么能脚踩几只船的。
王全熙隐隐觉得,在雨晨和媛梦之间是该有一个抉择的时候了。不然,真不知道会出现什么后果。
媛梦知道他白天一个人料理花店的生意,晚上帮忙思桦,好让她能稍喘一口气。
媛梦和她父母来看日江那天,事先和王全熙约好,先把恩桦引开。她怕日江万一忽然恢复记忆,当着他的妻子,认出地这个未婚妻,思桦恐怕无法承受这种打击。
媛梦以为他是太劳累了,殊不知他实在是夹在雨晨和媛梦中间两边为难。
蓝日江这一受伤,仅有媛梦和她父母来探望过他一次。思桦只知道他们是日江的朋友,媛梦又透露了日江并无其他家人,因此思桦很放心的扮演他的妻子,然而蓝日江的情形,经脑科专家诊断,不过是种暂时性失忆,他随时有可能复原。
“到时候再说。”思桦完全豁出去了。
王全熙相信她说不定抱着蓝日江永远维持现状的希望,而他不能怪她。她的动机和意念都是自私的,但独自扶养女儿,还要躲避前夫那些寻仇的党羽的前几年,加上后来。这些年,苦了这么久,她有权利自私的。
何况她不全为了个人对蓝日江的感情,多半她为的是筱云。
麻烦的是媛梦太宽大。王全熙一面欣喜于她毫不在意蓝日江和恩桦的恩爱亲密,一面为帮着思桦瞒着她事实,而感到罪恶。
“王全熙,你真的需要好好睡一下觉,你的眼睛快要可以和熊猫比美了。”媛梦温柔地覆住他的手。
他需要的是一棒子敲在蓝日江脑袋上,看能不能把他敲醒。王全熙苦笑。
“你半天不说话,到底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希望‘蓝日江立刻恢复记忆,又希望他一辈子不要恢复。”
“哦。”媛梦了解原因。“不管他几时恢复,我告诉过你,我本来就打算要和他解除婚约。现在他的原配妻子和女儿在这,我和他的婚约更不可能持续。”
王全熙反手握住她的手,暗叹:有那么简单就好了。
“对了,我刚刚在和你谈筱云的事,你还没有回答我呢。”
他茫然了一下。“筱云有什么事”
“看,我就说你需要休息嘛,听了半天都没听见我说的。”
“对不起,媛梦,我是有点心不在焉。”他歉然举起她的手。
“没关系。”她体谅的微微一笑。“我是说筱云刚才好一些,她的体质还弱,恐怕很容易受感染。思桦需要照顾日江,你带她不大方便,不如让她到我家去暂住到日江出院。”
王全熙一愣。“筱云去住你家”
“是啊。”
“饶伯伯和伯母也要上班,还有你,她去住那……不方便吧?”
“爸每天其实除了开开会,办些例行公事,若没应酬,多半都在家。我妈下星期开始有一周的假,我和她说好了,她很愿意充当临时婆婆保母。妈休假之前这几天,我爸说他可以当公公保母。他们都很喜 欢'炫。书。网'筱云,而且他们原本就都非 常(炫…书…网)喜 欢'炫。书。网'小孩。”
“你呢”王全熙故意问的。她提议筱云去她家住,提到她父亲和母亲志愿当保母,独独不提她自己,倒令他想起她抱佳琳的小孩时,手足无措的慌乱模样。
是医生还是花匠
63.是医生还是花匠
“我”她抽回手,表情紧张。“我对小孩不行,我不知道如何和他们相处。”
“我见识过。”他提醒她。“不过我听到的另一件事却是另一回事呢。似乎你很懂得如何说服一个不肯听妈妈的话的小女孩。”
媛梦想了一直,脸红了。“那是情急之下的巧合。对应付小孩,我真的很差劲。”
“那么万一筱云在你家任性起来,不听公公或婆婆保姆的劝,你怎么办”
“我……不会吧我觉得筱云很乖巧,很懂事。”
“事关她见不见得到她爸爸时,她可是十分有主见,而且相当固执的。”
“我相信我们可以想出法子的,我知道我爸妈对小孩很有一套。”
“看看你这个模范标本,我是已经被说服了,不过你还是要问思桦和筱云。以我对思桦的了解,她宁可把自己累死、苦死,也不肯欠人情,除非她能有所回报。筱云呢,你是看见了的,要叫她离开她爸爸,比登天还难。我用她最爱的麦当劳都诱惑不了她。”
媛梦忽然沉默不语。
“你怎么了”他读着她沉思的眼睛。“想到什么了”
“你和思桦……”她不知从何问起。
他倒阅悉了她的心事,笑出来。“我和思桦是很偶然认识的,我把她当妹妹,所以她叫筱云喊我干爹,如此而已!”
“筱云为什么不姓蓝”
幸亏媛梦没有问起筱云为什么又会给雨晨喊干妈?一个干爹一个干妈,如果她问起,王全熙怎么解释他和贺雨晨之间的关系?
或许这个问题媛梦忘记了,倒是惊起王全熙一身冷汗。
未了。王全熙悄悄警告自己言语当心。“我认识思桦时,她大着肚子,身边没有丈夫。筱云出生时没有父亲,是我陪在思桦身旁。”这是实话。“她……有过一段相当艰苦的日子。由于个性强,更苦。”
“那时候你还是那位知名外科医生,还是花匠”媛梦问得直截了当,并直视着他。
他没有回避她的目光,可是眼神封闭了些许,笑容也自他唇边淡逸。
“谁说我为是知名外科医生”他在发问。用的却是否认的口气。
“我母亲。”媛梦告诉他。“她在你去我家那天认出你,你几年前为她一个同事开过刀。心肌梗塞症!”
“哦。”王全熙嘴唇短暂的变成O型,意外一闪而过。“这个世界还真小,不是吗”
她不理会他的自我揶揄,决定不让他再规避。
“是不是嘛”
“是不是什么”
“好,我修正我的问题。是医生,还是花匠”
“十足执法者的口吻。”
“王全熙,我不应该多了解你吗”她十分温柔地问。
问住他了。王全熙低眼看看只吃了三分之一的面,它们已在面汤里膨胀,又成了满满碗。人生有些事便是如此吧你以为你可以将之埋葬,使它消失,可是它只会在某个时间、某个地点,再度出现,并且似乎形状比原来涨大,让你找不到最初那一点,因为它从不曾真正结束。
“到外面去吧!不要占着人家的位子。”他说。
他们下来得早,午餐人潮这时间始涌进来。媛梦先走到门外,等他付了帐过来,牵握着她的手,两人由地下室走到地面上。室外阳光正炙,他们走往林阴处。
媛梦不说话,等着他的回答。
“那时还未弃医。”终于,他开口了。仍握着她的手,紧紧的,需要藉助她的力量,鼓舞勇气似的。他的眼遥望着蓝天。
“为什么放弃呢”她的声音轻柔、开心。
握着她的手力量又加深了。握痛了她,但是她不在乎,她在乎的是自他手掌的压力中,感受到的他的痛苦。
“我没法再操刀了。”深呼吸又深呼吸,真到他的肺腔似乎要胀破了,他才沉重地吐出这句话。
久久地,媛梦仰首望着他因痛楚而线条紧绷的脸,几乎不敢也不忍问出梗在喉间的问题。
“别问我原因,好吗”他低声要求。
“为什么”
“因为你会和其他人说同样的话。”
“说那不是你的错”
他点点头。
“而那句话对你而言是没有用的。”
他又点点头。“事过,境一一”他指指他的心口。“未迁。”
“永远吗”
“很难。”
媛梦忽地记起来一一“日江醒过来见到你时,他说你是医生。”
“他神智不清。嗯,几乎是。”
她未对他的这般解释提出其他疑问,令他松了一口气。
稍后媛梦回饭店去了,她说下班会过来和思桦谈她的提议,不过希望王全熙能先和她提一下。
思桦的反应在王全熙意料中.
“不好,”她一口拒绝。“我不要麻烦人家。”
“媛梦是对的,思桦。”王全熙是真心赞成媛梦,虽然他个人也不认为这是好主意。“要是筱云再受到感染,引发其他疾病,就麻烦了。”
这会儿恩桦闭唇不语了,她眉间因扰的紧锁着。
“我知道你和饶小姐很要好,可是她为什么这么关心我和筱云”
“我知道你原来除了我,谁也不相信。但你为何相信一个对你全然陌生的蓝日江”
“他……不一样。”
“他是男人,男人是你的公敌。媛梦是女人,她对你或筱云有何不良企图”
“我没这个意思。”恩桦为难着。“我只是不想麻烦她和她父母。他们……地位不同。”
原来如此。
“你担心媛梦的法官妈妈发现你和那个前科犯的关系”
思桦连忙朝走廊左右瞄一眼,“说话当心点,王全熙。”
“你不能让姓梁的绊住你一辈子,思桦。他的所作所为是他的事,没有人会因此判你和筱去跟他同罪,这个阴影更不该落在筱云身上。”
她叹口气。“那我该怎么办”
“帮忙媛梦说服你那个固执起来像个小顽固的女儿。她的病是好到可以不必继续住在医院,但是她还需要适当的饮食起居调养。肺炎不是感冒,不小心再受感染复发时,情形会比原来严重的。”
她仍犹豫着。“你觉得让筱云住在饶小姐家住……好吗”
“你有更好的方法,让她远离医院,并且得到妥善照顾吗或者你不相信饶家的人会好好待她”
“哦,不是的,他们看来都是很好的人。”
“你做一切事都是为筱云,为了筱云好,你性命都可以不要,这次是怎么回事”
他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他要思桦自己认真去正视问题。
思桦不是看不清,她没法子。为她自己,也为筱云,她们母女不能贪一点点快乐吗她要求的不多,只有这么一点点。
王全熙是对的,媛梦也是对的。
“我去跟筱云说。”思桦勉强的答应了。
“哇!”筱云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东张西望。
她口中的饶公公、饶婆婆互望一眼,微笑地继续看这孩子好奇、惊奇的在屋子里到处巡礼。从媛梦带她进屋,她小声的“哇”一声表示惊叹,接着“哇”声越来越响,从楼下到楼上,除了“哇”,她还没说过别的。
其实媛梦下了班到医院去时,尽管王全熙和思桦已带着筱云等在大厅,筱云仍紧抿着嘴,一脸的不悦和不愿意,眼睛瞪着媛梦,仿佛她是个坏人。
媛梦先有了心理准备,因此离开办公室前打了电话约她母亲到医院碰面。
结果当然是晚到了几分钟的饶婆婆说服了筱云。
“哎呀,”饶婆婆一看到筱云就夸张地惊喊,“怎么一个漂漂亮亮的小女孩,生病后变丑啦!”捏捏女孩瘦削的脸蛋。“脸上一点肉都没有,啧啧,”又捏捏女孩细细的胳臂。”瘦巴巴的。这要是送给树林里的巫婆,她都不肯要呢!”
其他三个大人面面相觑。媛梦没有见过母亲如此戏剧化,一时不大明白她在做什么。王全熙有些会意后,趣味地抿住差点进出的笑。思桦保护地搂住病后确实显得有些苍白孱弱的女儿。
筱云不安的扭动一下身体。“妈,我真的很丑吗”她小声问她妈妈,可是大家都听见了。
“再丑下去,你爸爸就不要你罗。”饶婆婆啧声地评道。
孩子口中说出的秘密
64.孩子口中说出的秘密
思桦终于恍然大悟媛梦母亲的苦肉计。在几个大人保证每天至少带她回医院探望她爸爸一次之后,筱云答应去饶家住,把自己变漂亮了,等她爸爸出院,一起回家。
饶宅宽敞的房间,不富丽堂皇但考究、雅致的装潢,对筱云来说,已经像一座小小的宫殿。她好奇的摸摸这,摸摸那,已经忘了被中强迫带离开爸爸身边的不快和不安全感。
他们喂了她一顿对她来说最丰富的晚餐。不知是否他们令她感到有如自己家人,或她一心希望自己长些肉出来,变好看些,早点回她父母身边,筱云吃得很多。
饭后她自己洗澡,媛梦带她到暂时安顿她的客房。女孩很快就睡着了。
“我本来担心不知如何哄她入睡呢。”媛梦舒了一大口气。
“这孩子真讨人喜 欢'炫。书。网',又惹人心疼。”她母亲说,神情有种沉于某段回忆的怜惜。
“我像她这样吗”媛梦听到自己问,不禁吓了一跳。
除了她父亲在她幼时拒绝开刀,说出她是他们领养的那次,媛梦不曾和他们正面谈她的生身父母,及她的来处。
“在她这个年纪”她母亲笑笑,育满了慈爱。”差不多。不过很奇 怪{炫;书;网},你从不会闹着要找你的父母,我们倒是放下了好沉的一颗心。”
“我对他们毫无印象,”媛梦说。也谈不上感情或感觉。”
“哦,柔柔,”她母亲自她十岁以后就没这么叫过她。“我希望你没有对他们心怀恨意才好。他们是很好的人,老老实实的。他们没法留下你,非放弃你不可时,你母亲哭得好伤心呢”
“我没有恨他们,妈。”媛梦说的是真心话。”我很感激他们把我交全像你和爸爸这样好的人。我很少想到他们,因为对我来说,你和爸就是我真正的父母,唯一的。我相信他们作了他们不得不作的决定,而没有你和爸,我不会有今天。”
“但是你那么害怕接近孩子,我想心底里,你也害怕婚姻,是吗“
媛梦轻轻抽一口气。她母亲的观察入微是出了名的,而且常能一针见血的洞悉别人内心的问题。
“我……没想过。”
“你亲生父母除了你,还有四个孩子,据我所知,他们都很正常。你的情形,可能是你生母怀着你时服食药物所致,那不是天生也不是遗传。你若结婚生子,你的孩子会很健康、很正常的。”
媛梦这时才发现自己在颤抖,她母亲拉着她在起居室的长沙发坐下。
“你一直存在心结,是不是,孩子”
媛梦眨一下潮湿的眼睛。“我只知道有时候我痛恨我的眼睛,直到……”有一天王全熙取下她的眼镜,深深注视得她几乎透不过气来之后,他十分温柔地用眼睛注视她的眼睛,又使得她几乎因而落泪。
“直到”她母亲问。
“啊!没什么。”媛梦颊边微赧。“现在我觉得以前的自卑和自怜很可笑而已。”
母亲高兴的点点头。“你明天能清一天假吗”
“也许可以。有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