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北听到最后,本已经扑哧一笑,可意识到那咬牙切齿的语气,她登时又有些不好意思,只能咳嗽了一声说:“没事没事,我扶着你走。”
又不是你倒霉,而且都是你惹的祸,你当然说没事!
眼见小丫头一本正经上来搀扶自己走,可眉梢眼角的笑意却根本掩饰不住,汪孚林瞅着其臂弯里挂的那只野兔,忍不住觉得自己点太背了。可他就这么多看了那只野兔几眼,耳畔偏偏又传来了一句话。
“见者有份,回头我分你一半就是了,我可没那么小气!无论是炖还是煮,或者炒来吃,绝对都美味!”
这一次,汪孚林终于完全确定了,如果他对叶明月只是纯粹的欣赏,那么对这小丫头,他就是纯粹的摸不着头脑!
这小丫头是跳跃式思维,想什么干什么别人根本摸不透!
ps:别对小北那么苛刻,就算单女主,女主未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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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六六章 你恨过你爹吗()
“喂,你到底能不能走啊,再这么下去,我们日落的时候也进不了潮水门!”
“你以为我想?脚一落地就痛,谁让你突然一惊一乍乱叫不说,关键时刻也不上来扶我一把,居然就惦记那只死兔子!”
“谁知道你会这么倒霉?要不,咱们停一停,看看能不能拦下一辆马车?”
“连过路的人影都不见一个,哪来的车?”
虽说走在大路上,旁边有人搀扶着,勉强能够一瘸一拐往前走,但那速度实在是不敢恭维,还得分心和人斗嘴,汪孚林只觉今天实在是倒霉透了。就在这时候,他听到耳畔传来了小北那嗔怒的声音:“算我错了还不行吗?大不了我背你!”
汪孚林侧头看一眼旁边这小丫头,用手比划了一下身高之后,他就摇头道:“别开玩笑了!你又不是大力士,回头两人一块摔,那时候谁都走不了。”
“你可别小看我!”小北狠狠瞪了汪孚林一眼,松开搀扶他的手,把那只死透了的野兔往汪孚林手里一塞,继而就走到他前头,稍稍蹲下了身,“我可警告你,别动歪脑筋,也别动手动脚,否则你现在瘸着腿可打不过我!”
我就是腿脚灵便,那也未必打得过你!
汪孚林暗自腹诽,原本还想拒绝这实在不太靠谱的好意,可在小北回过头来那不容置疑的眼神下,他只好无奈听从。等到这个逞强的小丫头摇摇晃晃把自己背起来,迈着那实在说不上多稳当的步子往前走。他只觉得心里七上八下。生怕小北一个踉跄。两人全都得摔路旁沟里去。然而,虽说他能够清清楚楚听到小丫头的粗重喘气声,一步步也走得很吃力,可她一口气竟是坚持了下来,无论他怎么说都不肯放下他休息。
“喂,别不说话,这样闷头走路很累的知不知道?你不是读书人吗,背个什么诗词歌赋解闷都好!”
汪孚林正在左顾右盼。看看是否能碰到过路行人,这样出几个钱让人帮个忙,无论坐顺风车还是雇个人背一程,总比继续折腾这未成年小丫头来得心安理得。可这时候听到小北开口,他顿时哭笑不得:“诗词歌赋能解什么闷?难不成你让我背,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呸呸呸……这次就是因为那条山溪飞流直下三千尺,于是把路给毁了,太不吉利了!”哪怕如今已经不是大中午的时候了,天气也还算凉爽。可小北背着汪小秀才走了这么一程路,已经是满头大汗。偏偏还腾不出手来擦。她费劲地把人往上头提了提,突然灵机一动说,“上次你还在小姐和我面前唱过歌呢,那首什么水调歌头,还有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怪里怪气,却又挺好听的,再唱来听听?”
汪孚林顿时脸拉长了,要是早知道醉酒后居然会这么肆无忌惮,丢脸丢大发了,他绝对不会乱喝酒。他刚想说我又不是卖唱的,突然心中一动,也不知道哪来的冲动,竟是扯开喉咙唱道:“大河向东流啊,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啊……”
小北给这粗犷的声音和歌词一吓,险些把背上人直接给丢了,等听到“该出手时就出手啊,路见不平一声吼”,她的脸上才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等到那曲调一遍遍重复,她也不知道自己走出去多少步,几粒水珠从她脸颊上滚落,掉到了泥地上,竟分辨不出是汗珠还是泪珠。一直等到汪孚林这一首荒腔走板乱七八糟的歌唱完,她方才压下那种心里说不出的感觉,轻哼嘲笑道:“这都是什么歌,你从哪学的,难听死了!”
“比起水调歌头,还有那首小芳,这首歌当然难听。”汪孚林耸了耸肩,懒洋洋地说道,“可这并不妨碍每个男人心里都有一个行侠仗义的梦!”
“你也有?”
“那当然,否则有些闲事我干嘛要管?跟着我那位族伯南明先生跑去郧阳,过一下巡抚侄儿狐假虎威的瘾不是很好?”
“原来你的愿望就是当个纨绔,真不害臊!”
走着走着,说着说着,虽然腰酸背痛,腿脚酸软,可眼看那边城池的轮廓渐渐映入眼帘,小北只觉得全身又有了劲。最重要的是,背上的人虽说很重,很烦,可在她软磨硬泡下哼出的那些曲调,却和如今这些咿咿呀呀的唱词不同,别有一番滋味。
那个曾经富丽堂皇的家轰然崩塌之后,她的记忆便是颠沛流离,儿时坐在父亲膝头学会的那些诗词歌赋,早已锁在记忆最深处,刚刚她也不过顺应汪孚林的秀才身份才那么要求的,眼下耳边的这些曲调,那些成文不成文的歌词,反而更合她的胃口。更重要的是,汪孚林并不像有些人那样,表面上看起来对她笑容满面,客客气气,实则心里头转着其他乱七八糟的念头。否则,今天哪怕是叶明月那样说,她也不会离开福圣寺半步。
“停,快停,有车过来了!”
几乎已经是凭本能和意志力在走路的小北骤然听到这个声音,整个人顿时一松,双手更是不知不觉松开了。早有准备的汪孚林从她背上滑落下来,赶紧单脚跳到路中央去叫嚷拦车。而小北则是双手支着膝盖,大口大口喘着气,甚至顾不上汪孚林都和人家说了些什么,直到有人影回到面前,一把拽起她时,她才有些茫然地抬起了头。
“这下运气不错,可以蹭车坐了!”
汪孚林本来打算的便是尽快回城,而且是在别人不知道的情况下回城。所以,发现那是一辆拉木柴的马车,他上前拦车前,就三两下脱下直裰包裹了那只血淋淋的野兔,和马车主人攀谈时,他只说自己带着女扮男装的妹妹出城到太平兴国寺游玩,谁知道回城时寺前道路不通,故而从另外小路上下来,如今自己的脚崴了,希望能够捎带一路进城。至于进城的税钱,他照付,只希望对方回头对城门口的守卒说自己是同乡。
因为小北一身小厮的打扮,汪孚林里头只穿了件贴身斜襟衫子,城池在即,那赶车的老汉自然不会动什么疑心,爽快地答应了,又接了汪孚林给的十文税钱加车钱,让两人上了车。见小北上车后还在眼睛直直地发呆,汪孚林也没精力去管她,自己把那团血淋淋的东西往干柴里头一塞,枕着硬?梆梆的柴禾,思量回城之后究竟会遇到什么样的局面。算一算这会儿应该是晚堂时分,莫非是方县丞迫于压力不得不升堂审案?还是发生了其他什么事情?
“你恨过你爹吗?要不是他一直在外头不回来,也不会让你一个人扛这么多事情,受这么多苦,你恨他吗?”
面对小北这有些突兀的问题,正在冥思苦想的汪孚林不禁愕然。他歪过头来看了一眼身边那小丫头,却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蜷缩成一团,眼睛竟是微微有些发红,仿佛想起了伤心往事。再结合她对自己的问题,二娘和小妹提过的这小丫头的身世,再想想秋枫家里那些亲人的德行,他自以为有些明白她的心思,便笑了笑说:“没什么好恨的,有一句话说得好,苦难如果不能压倒一个人,那么就能让他变得强大。”
“这话好没道理!世上受苦受难的人这么多,有几个人强大了?而且,最可怕的不是苦难,是幸福到了顶点时,突然降下的苦难……”小北喃喃自语,一丁点都没注意到,就在身后,徽州府城的潮水门已经越来越近,她将脑袋埋在双膝和手肘之间,低声说道,“所以我恨我爹,恨他为什么不能坚持活着,为什么一定要死!”
这是别人的家事,汪孚林愣了一愣后,并没有继续追问,而是拍了拍小丫头的脑袋,轻声说道:“恨就恨呗!爱也好,恨也好,还有身边的人也好,全都是支撑一个人好好活下去的力量。就比如我,醒来之后发现只剩半条命,要不是身边还有金宝,有二娘小妹,兴许也未必撑得下去!人嘛,硬撑着的次数多了,渐渐就习惯了!”
“你真不会安慰人!”小北突然笑了一声,使劲眯了眯眼睛,忍住了这种好久没有浮上心头的酸涩和怨怒,随即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脸,“不过你说得对,我如今有小姐,有夫人,有明明很笨却还想装聪明的少爷,还有最喜欢说大话,遇到大事就傻眼的老爷!”
“那不就得了?既然都有现在了,痛恨过去的人也没什么,因为那样你才不会忘了他!”
接下来进城的时候,汪孚林这个只穿了斜襟短袖衫子的小少年,理所当然没有引起任何注意,柴堆上一身小厮打扮的小北也同样没人注意,两人就这么轻轻巧巧进了潮水门。正好卖干柴的老汉在县城有个外甥,两人便蹭着这辆车,顺顺当当经由德胜门进了歙县县城。等到从县前街经过的时候,就只见歙县衙门前里三层外三层满是人,间或还能听到围观人群的嚷嚷声。
“方二尹扛不扛得住啊!”
“那米行东家吴兴才竟然当堂叫嚣,若不判那些闹事乡民充军,他就层层上告,把官司打到南京去!”
“舒推官也来了,不是之前说人病了吗?”
“听说征输库旁边的义店被好些乡民给堵住了。”
小北顿时耳朵完全竖了起来,满脸担心地看向了汪孚林。
“别着急,等我找个地方换身衣服,先去义店,县衙这边有人,顶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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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六七章 店大不欺客;更不能被客欺()
一连几天,歙县征输库旁边的义店,都是县城乃至于府城之中生意最兴隆最热闹的地方,没有之一。因为足足比其他米行粮店高出三分银子一石粮的价格,不止是歙民,就连其他五县乡民,在求得许可之后,一个个也全都把辛辛苦苦打下来的粮食送到这里,变卖为成色足且丝毫没有克扣的银子。
于是,叶青龙白天恨不得两手两脚齐上,晚上核对完账本到了床上倒头就睡,每天犹如打了鸡血似的忙个不停。也难怪他如此兴奋,就算之前他手里已经捏了三百两银子的卖身钱加卖命钱,汪孚林言明他可以随时自起炉灶,可三百两银子看着不少,只够做点小本生意,哪像现在可以经营这样一家声势浩大的粮店?毫不夸张地说,他这个休宁小伙计现在是歙县一大堆豪强聘请的掌柜,这几日来来往往的人这么多,谁不敬称他一声叶掌柜?
就连戚良这个曾经的戚家军百户,对他也是客气三分,让从学徒到伙计,尝够了被人呼来喝去滋味的叶青龙心头热乎乎甜滋滋的。
可今天,他平生第一次认识到,做掌柜是什么意思。因为那意味着在面对突发事件时,你就得顶在最前头!此时此刻,过了年就要满十七的昔日小伙计如今大掌柜站在最前方,虽说身后就是戚良以及三五个戚家军的老卒给自己撑腰,他仍然有一种在狂风大浪之中即将被吞没的感觉!
幸亏预计到可能有变故,提早把程大公子给哄回家,陪陪即将远行的程老爷了!
“不是说义店吗?就在刚刚,其他的米行粮店都一口气涨了四分银子。那我们呢?我们只不过早卖了一天,每石粮食就少了四分银子!”
“没错,我们一年到头就赚这么一点辛苦钱,你们既然号称仁义,总不能看着我们损失就是!”
“把差价赔给我们。否则这个义字招牌就取下来,大家说对不对!”
“对!那些米行粮店都开始收咱们歙人的粮食了,咱们又不是只有这一个地方可卖!”
面对这样的喧哗声,叫嚣声,叶青龙不禁使劲吞了一口唾沫。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说道:“各位乡亲父老。你们静一静,那些米行粮店既然已经上涨了收粮的价钱,我们当然也会相应调高价钱……”
“调高价钱那也是之后的人受益,我们的损失呢!”
“对,我们现在是想要讨个公道。赔补我们的损失!”
叶青龙忍不住额头青筋直跳,恨不得怒骂这些贪得无厌的家伙——早先你们卖粮欢天喜地的时候,都觉得这价钱不错,如今人家一上涨,你们就痛心疾首跑来要赔补损失了,占了便宜便不做声,吃了亏就立刻骂奸商,这都是什么人啊!
不知不觉之间。小叶子就已经完成了身份认知的转变,因为他现在不再是区区小伙计,而是独当一面的掌柜。
而在屋子里。正好从后门溜进义店的汪孚林和小北,正好和今天来此地查看的南溪南村吴老员外碰了个正着。面对外头那汹涌人情,吴老员外不禁皱眉说道:“若真的是刚刚调价,仓促之间怎有这许多人蜂拥而至?分明是那些米行粮店蓄意引人闹事!”
“应该就是这样。”汪孚林一点都不意外地摸了摸下巴,随即就对吴老员外笑着说,“不过他们能用的手段并不难猜。只不过这时候我不太好露面,既然吴老员外正好在。能不能请您出面一下,替我捎带一个消息。给这些气势汹汹自认为受了委屈的人?”
“哦?汪小官人尽管说。”
小北正站在椅子上双手扒着支摘窗偷窥外头那动静,尽管有戚家军那些老卒在,她也不禁有些担心情形失控,这些乡民冲击进来,因此,听到背后传来汪孚林和吴老员外嘀嘀咕咕的声音,她不禁回头瞅了一眼,却只见汪小秀才的脸上流露出一丝贼贼的笑容,赫然胸有成竹。至于吴老员外则是眼神古怪地盯着汪孚林瞅了好一会儿,这才轻轻吁了一口气。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怪不得这数月以来你能声名鹊起!”
见吴老员外撂下这句话后,就头也不回地出了屋子,赫然到了外头大庭广众之下,小北不禁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蹭蹭蹭跑到汪孚林面前,直截了当地问道:“喂,你究竟给人家出了什么主意?这至少有四五十人,你真能把他们弹压下去?”
“那当然。有些人是被人买通,有些人是趋利而来。前者是单纯闹事的,你怎么弹压都弹压不住,但只要抛出一个得利的机会,那么后者就会轻易倒戈,前者也就很容易分辨了。到时候他们如果再闹事,壮班班头赵五爷的那些民壮,可不是吃素的。”
“把话说清楚,别卖关子!”
“嘘,听,吴老员外开始了!”汪孚林没有在乎小北的直跳脚,目光落在了叶青龙身上。虽说他之前对小伙计已经面授机宜了,但既然吴老员外送上门来,那还是给小叶子减减负,省得揠苗助长,让人家压力山大。
叶青龙眼见群情汹涌,马上就要撑不住,他把心一横,正打算就这样抛出那个汪孚林事先拟定的应对方案,突然只觉得有人从身旁走过,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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