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期待,赶在光懋把人解送上京之前,就及时想清楚了掉包计这个很容易被人抓住的破绽,说服光懋,留下了一式两份证据。
他派封仲去给戚继光送信,除却请求派可靠人护送王继光等人回京之外,还出了掉包计的主意,而封仲离开三屯营之后,更是直奔辽东,从程乃轩手中拿到证据之后星夜回程,终于紧赶慢赶,及时抵达了京城。而正因为这一点,他这才成功扭转大局。
当然作为掌道御史,他还用此事再次树立了威信。毕竟,替手底下办事得力却遭人陷害的监察御史遮风挡雨,对掌道御史来说是很加分的事。
这会儿,汪孚林正在直房中见从广东巡按御史任上归来,去年接替自己的赵明贤。虽然掌道御史只是执掌一道大印,品级和所属监察御史并没有高下之分,但一般来说,掌道御史都是都察院的资深御史,在擢升时,也比寻常监察御史具有更大的优势,而且更执掌本道考评之权。所以,大多数监察御史还是把掌道御史当成真正的上司那般礼敬有加。
然而,和广东道刚刚从试御史转正的监察御史王继光等人不同,赵明贤已经是当了整整四年的御史。
比起如今只不过当了两年多御史的汪孚林来说,若单单从资历看,其实赵明贤更适合广东道掌道御史一职。
然而,赵明贤却并没有年长资深者的矜持,也没有在炙手可热的上司面前显得过分谄媚和巴结。业已提交过述职报告的他,从头到尾都表现得非常淡定,赫然一颗平常心。而汪孚林之前只在广东巡按御史职责交接的那一天和赵明贤打过交道,其他时候都是从赵明贤在广东时的那些奏本,以及平日给本道的奏报中得到的一些感觉,此时对赵明贤的印象自然非常不错。
于是,他把话也说得非常客气:“广东道从去年到今年,我都是摸着石头过河,其他御史也都是从无到有一点点学起,之前一下子去了两个巡按,你又尚未回来,王继光又是病,又是出外差,就连我也请了几日病假,大家都快忙坏了。有了赵前辈你回来,这才算是人都到齐,不会再捉襟见肘了。”
赵明贤在广东时,就已经领教了汪孚林在士林以及官场民间的影响力,这才不至于像某些京官那样只看到汪孚林的年轻资浅,没看到其背后的能力和担待。此时此刻,听到汪孚林竟然还客客气气口称前辈,他立刻笑着说道:“我不过是在都察院中多呆了两年,哪敢当掌道大人这声前辈?在广东时,掌道大人珠玉在前,我这巡按御史就当得很有压力,所幸如此,不敢自满,勉强可称得上兢兢业业。如今既已回京,日后还要请掌道大人多多指点。”
汪孚林看过赵明贤回来提交的述职报告副本,当然知道这兢兢业业并不是自夸,而是实实在在做出来的。他原本还想着,如若赵明贤不大满意在广东道屈居于自己之下,那么就想个办法对左都御史陈炌吹吹风,将其调到别道,届时也就两全了,可赵明贤既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满,他当然就不会多事了。毕竟,和年长资深的下属相处融洽,那也是一段佳话。
“那就要请赵兄日后多多指教了。”汪孚林笑吟吟地点了点头,接下来,他细细询问了一番广东情况,尤其是澳门的局势。当得知一切进展顺利,葡人也因为自家国王太疯,国家内部亦是危机潜藏,于是不停地在加深和广东官府的接触,他不禁琢磨着,要不要再放开一点口子,弄一两个有真才实学的传教士进来,和本国同仁交流一下各种数理知识。
就在两人相谈甚欢的时候,外间突然传来了郑有贵的声音:“掌道老爷,宫中急召,说是请您参加廷议!”
汪孚林连忙把郑有贵叫了进来,也不避赵明贤,直截了当问道:“除了我之外,都察院还要召谁?”
“都察院除了总宪大人,就只有掌道老爷您。”见汪孚林眉头大皱,郑有贵赶紧说道,“总宪大人正好不在,说不定已经去商议了。来传话的人说是十万火急,请您尽快。”
此话一出,赵明贤看向汪孚林的眼神不禁又多了几分敬畏。
廷议这种事,御史与会并不稀奇,但并不是所有御史都有这种参与商议朝廷大事的机会,更何况,这次十三道这么多监察御史,竟然只召汪孚林一个人去?(。)
第八八三章 绝不姑息()
无论是集议、部议还是廷议,汪孚林这一年多来都参加了不少。>这便是御史位卑权重,比绝大多数六部司官,甚至五品郎中都更有优势的一大原因。
作为天子近臣,御史本来就有很大的机会参与高层决策,更何况,汪孚林还不是普通的监察御史,而是广东道的掌道御史。
这会儿当他踏入东阁的时候,放眼看去,他就现到的人很少,但大多数是熟面孔。
左都御史陈炌这是他的顶头上司,自然最熟悉不过。户部尚书张学颜曾经是辽东巡抚,他在辽东时与其打过多次交道,在兵部尚书谭纶去世之后,他还“孤注一掷”在廷推的时候推了张学颜,为此和汪道昆“闹翻”。虽说张学颜入京之后,他与其并没有太过密切的往来,但此时心照不宣一笑,在外人看来也颇有默契。
反而是接替王崇古的兵部尚书方逢时,他虽说常常见,但总共也没说过几句话,因此不过行礼致意而已。
再有便是掌管锦衣卫的都督佥事刘守有,这位虽出身麻城刘氏这种士大夫之家,但因为是武官,基本上很少出现在东阁这种地方,此时自然颇为醒目。
面对这种配置,汪孚林在心里一沉吟,就知道今天廷议之事只怕就和辽东大捷之事有关。可即便如此,他仍然觉得参与的人实在还是太少了。其中最微妙的是,都说科道科道,都察院来了陈炌和他两个,六科廊却是一个人都没有,吏科都给事中陈三谟这个张居正的亲信竟然没来,这就显得有些失衡了。不过,最名正言顺的兵科,都给事中和左给事中全都在辽东,此时没人来却也还算合乎情理。
就在他这个年纪最轻,资历最浅,官儿最小的一一和其他人厮见过,主动在最末位入座之后,就只听外间传来了一个声音,道是元辅张先生到。
虽说阁臣不参加廷议这种规矩早已形同虚设,但张居正大多数时候也是不会轻易参加廷议的,以免外间议论阁臣侵夺部权。但此时此刻,迈进东阁的张居正却步伐稳健,半点没有犹豫在居中主位上一坐,扫视了一眼众人,就直截了当地吩咐道:“刘都督,之前那个宁下锦衣卫诏狱讯问,结果如何,你对大家说一说,也让大家心里有个数。”
众人这才明白,刘守有今日与会,竟然是为了这事来的。原先在众人心目中,这么一桩匪夷所思的诡异案子,十有**只是朝中有人看不惯辽东李成梁一手遮天,顺带坑一把戚继光,可张居正竟然兴师动众召集他们这些人廷议,那么显然之前那猜测就有些偏离真相了。
果然,刘守有直接开门见山地说:“宁已经交待,他和察罕儿部那些被陶承喾杀的降人并不是一路人,他是泰宁部酋长把亥麾下的一个百夫长,原本是犯了必死之罪,不但自己要死,连同家人也要被贬成奴隶。然而,此次把亥听说了辽东那场大捷引来的风波之后,就千方百计让他潜入辽东,在光懋面前拦路鸣冤,争取把事情闹得天下哗然。把亥还吩咐他在被押送入京的路上,于蓟镇境内自己了断,如此还可以连蓟镇总兵戚继光一块坑进去。”
“!”
汪孚林此时此刻的心情,一个惊叹号都不足以表达,至少得一连串脏话外加一连串惊叹号才够。他因为张居正夺情前后的那一系列事件,一直都揣着阴谋论的思维,觉得这件事看似算计的是李成梁和戚继光,但恐怕还是冲着张居正去的,所以才想方设法把包袱丢给了刘守有,却没想到这种够直接的阴谋竟然是泰宁部的酋长把亥一手操纵。
不得不说,要不是因为楼大有够机智,王继光和郭宝也还算有点运气,说不定就真的被把亥给成功了!
大吃一惊的何止是汪孚林,方逢时和俺答汗的右翼蒙古打惯了交道,却不大熟悉左翼蒙古的察罕儿部和朵颜三卫,这会儿也一样感到震惊。张学颜在辽东呆了多年,对泰宁部的把亥不可谓不熟,可对这一招也着实感到后怕。至于陈炌,他是没打过仗,也不怎么熟悉虏寇,可一想到都察院的监察御史险些给虏寇算计了,他那心火就噌噌噌直往上冒。
所以,陈炌竟然是第一个开口问道:“刘都督,此事确凿无疑?”
“陈总宪,锦衣卫诏狱中那几个好手拷问了宁数次,其中细节用各种方式追问了不止五遍,最终比对,确认宁所言应该就是事实。”
刘守有当然省略了宁已经被拷问得体无完肤,只求死。之前接下烫手山芋时,他对郭宝这个惹事的下属恨得咬牙切齿,可如今他不得不感慨阴差阳错,因祸得福,就因为郭宝说了一句锦衣卫诏狱比三法司更适合审问宁这个人,这桩功劳算是稳稳当当落在了锦衣卫头上。
“既然是事实,那么事到如今,应该立刻派人去辽东。光懋之前被宁所惑,那么说不定眼下还在沿着这条线大肆追查,届时不过是虏寇快意,辽东将领则因此怨望,军心不稳。”张学颜自己就是从辽东出来的,即便在辽东时,和李成梁也绝非时时刻刻都一个鼻孔出气,也时有分歧,但在这种时候,身上打着鲜明辽东烙印的他当然选择站在辽东将领这一边,“还请元辅立刻上奏皇上,召回光懋,安抚军中。”
张学颜都这么说,之前因为自己是兵部尚书,同样因为辽东大捷而升官受赏的兵部尚书方逢时,也立刻附和道:“陶承喾是否杀降,如今已经不是重点,重点是虏寇因此而兴风作浪,当此之际,国事为重,更何况,难不成还把颁赏军中的一万两银子给收回来不成?”
陈炌则是耿耿于怀王继光险些被人坑死,而且,出于科道之间的竞争心理,他干脆重重一拍扶手道:“光懋如此轻易被人蒙蔽,往小了说是失察,往大了说,却不啻为助纣为虐。他这个兵科都给事中实在是太轻信了,应该调他回来,让与他同行的兵科给事中程乃轩安抚军中,以免生变。”
张居正却一直都没有说话,直到三个堂官一一表态,他这才看着忝陪末座的汪孚林问道:“世卿,此次泰宁部把亥奸谋未能得逞,多亏你想得周到,居功不小,你对此事如何看?”
汪孚林刚刚听到张学颜、方逢时、陈炌这三位部堂级高官一一表意见,全都表示外敌当前,团结为重,他着实有些嗤之以鼻。他去过辽东,当然也知道李家父子善于征战,功勋赫赫,但就因为这个缘故,很可能存在的杀降冒功这种事也轻轻放过,那也实在是太纵容了。
因此,听到张居正问自己的意见,他迅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想法,随即沉声说道:“恕下官直言,把亥奸谋固然可恶,辽东军心也确实得好好安抚,但辽东大捷若真有猫腻,却绝对不能纵容!”
此话一出,方逢时遽然色变,张学颜有些不可置信,陈炌则是大吃一惊。这其中,张学颜更是忍不住想到,之前汪孚林在辽东之行的时候,他也好,李成梁和李如松父子也好,看似对其不薄,但都有借其之故,行自己之谋的心思,结果汪孚林在抚顺关耍了个天大的花招,把他们一块给坑进去了。说得好听那是在辽东结下了一段旧情,说得不好听,那可是不小的龃龉。
所以,汪孚林从前竟然在兵部尚书廷推的时候推他,他还是很吃惊的,但对方既是主动示好,他当然不会往外推。可现在看来,难不成那时候没吃亏还赚了的汪孚林对自己还算友好,可对李家父子反而耿耿于怀,这会儿趁机报仇?
而汪孚林也看到了其他人的震惊和不自然,可他更在意的是,张居正不置可否,一张脸纹丝不动。为了说动张居正,他又加重了语气。
“原因很简单,若是纵容,今天有一个陶承喾杀降,明日就可能有李承喾,张承喾……就算这些所谓降人的真假难以界定,也应该报由上官,然后再报给朝廷处断,而不是他擅自一杀了之。”
说到这里,汪孚林就只见张居正显然露出了几分认真的表情,他就继续说道:“有功大将,立功当赏,但有过也应当加以惩治,至少要让人知道,朝中已经知道了真相,而不是一再惯着,纵容其骄矜之心。把亥此次的奸谋固然可恶,但若不是陶承喾让其有机可趁,又怎会闹得此番牵连到这么大?”
“辽东乃是如今天底下打仗最多的地方,李成梁又骁勇善战,功勋赫赫。从前辽东有多糜烂,张部堂应该是最清楚的。可以说,正是在张部堂和辽东总兵李成梁的带领下,辽东方才有如今长治久安的局面。天下九边,辽东因为要面对朵颜三卫、察罕儿部、女真诸部的侵扰,军官多有战功,最容易升迁。倘使在辽东尚且有军官为了升官财而谎报大捷,那么九边之中其余没有战事的边镇,若也有军官效仿,擅启边衅,杀降冒功,那岂不是乱套了?”
方逢时之前只觉得张居正对汪孚林实在是有点过分器重,即便是对于之前汪孚林那次辽东之行,他也更多地认为,那得归功于沈有容的胆大善战,沈懋学的出谋划策,可此时此刻,他不得不承认,要是那时候没有汪孚林在背后鼎力支持,拖延时间,十个沈有容也别想出抚顺关去,出去了也会被人追回来,最后也未必能够一战成功!
可理智上知道汪孚林是对的,并不代表他就要支持汪孚林的意见。毕竟,身为兵部尚书却被人当面驳回,他的体面何在?李成梁的恩赏要收回,之前对他这个兵部尚书的恩赏呢?这不是几匹布几十两银子的问题,也不是恩荫一个儿子入监之类的问题,而是堂堂兵部尚书的面子问题!
想到张学颜之前一直支持李成梁,此时也应该会反对,他就寸步不让地和汪孚林顶了起来,一口咬定把亥会趁虚而入,长定堡大捷是否有猫腻之事应该顺势了结,不应纠结不放。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应该支持汪孚林的陈炌固然没加入,张学颜竟也满脸若有所思地保持了沉默。一时间,一场廷议就成了他和汪孚林两人针锋相对的个人辩论会。直到张居正最后不轻不重拍了一下扶手,汪孚林闭上了嘴,他这才也停止了这场口舌之争。
“辽东之事,需得快刀斩乱麻。”张居正一句话决定了接下来的基调,继而就看向了汪孚林说,“世卿曾经去过辽东,那就再去一趟,把光懋换回来。此事拖得时间越长,那就越容易引来方方面面的猜测,你的任务便是在最快的时间里将此事平息。”
汪孚林顿时微微一愣。他要想去早就去了,用得着推荐程乃轩吗?他正想试一试能不能把至交好友给推上去主理此事,就只听张居正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让你去的理由很简单,你在辽东颇具盛名,又和李家人有过一段交情,不是光懋他们这只有名头的给事中能够相提并论的。而且,若按照你铄的,对辽东兵将需得恩威并济,这分寸你自己把握想来也比别人更合适。”
敢情竟是自己把自己给套进去了!
汪孚林瞥见陈炌那微妙的表情,想到辽东巡按御史安九域乃是这位左都御史刚上任就看好,于是放在辽东的,他就有了主意。
“辅大人若信不过兵科都给事中光懋,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