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打算让汪二娘和汪小妹一西一东各住各的,可汪二娘却死活不肯独居东室,硬要带着连翘和小妹挤一块。见汪小妹也千肯万肯,汪孚林也就随了两个妹妹。他正要转身离开,汪二娘却突然叫住了他。
想起哥哥今天在公堂上竟是又打了那无赖一顿,汪二娘又觉得他仗义,又替他担心,犹豫老半天,还是没提这一茬:“哥,地里今年的租子还没收上来,你省着点花钱,之前那些压岁锞子是有数的,你在城里这么久,肯定早就花完了。那四卷古书要是留下卖钱,家里不是就宽裕了?”
汪二娘没了张牙舞爪的泼辣,汪孚林反而觉得有些不习惯,这会儿就故意笑着说道:“我说那古书值钱,这话是骗那穷酸的,你也信?”
汪二娘顿时懵了,她一下子抬起头来,脸上的表情从愕然到欣喜,随即又是恼火,眼看要到引爆的边缘,汪孚林突然笑眯眯地从怀里拿出一沓东西,塞到了她的手里,轻描淡写地说道:“以后遇到这种事,你记住,千万别冲动。这些银票你收着,总够家里过一阵子了,至于那些外债,我自有办法。”
这时候,汪小妹也凑了过来。她认字还不算很多,可那银票上拾两的字样她却看清楚了,见那一沓足有好多张,她不禁咂舌道:“哥,你打劫钱庄了?”
“尽胡说!”汪孚林没好气地在小丫头额头上弹了一指头,“就算有说不完的话,也先早点睡!有话明天说。”
汪二娘甚至没听到汪孚林这句话,也没注意到人走了,只是手指颤抖地埋头数着这一张一张的银票,到最后,她茫然抬起头来,现哥哥已经不在了,这才看着汪小妹:“小妹,快掐我一下,我不是在做梦吧?”
话音刚落,她就只觉腰里一痒,手一松,顿时一沓银票全都掉在了地上。她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蹲下身一张张收拾,一把揣在怀里后,她就恼火地娇斥道:“死丫头,谁让你捏那里?”
“谁让二姐看着那些银票,眼睛都快放光了!”汪小妹扮了个鬼脸,嘻嘻哈哈地跑开了,躲在一个柜子旁边又吐了吐舌头,“二姐你真财迷!”
“死丫头,敢笑我,你给我等着!”
听到前头西室那边隐约传来那两个丫头的娇笑打闹声,连翘则是在劝解,堂屋里头的汪道贯顿时忍俊不禁,随即打了个呵欠。想到今天大堂上那一幕幕,他不禁有些羡慕汪孚林的随心所欲,胆大妄为。要是可能,他也很想如此,可父亲已年迈,大哥要谋求起复,他要扛起家里的担子,凡事要三思而后行……否则他当初早就一脚踹死那穷酸了!只可惜他狂放不羁汪仲淹,现在都不好随意下丰乐河了,唯恐被人现认出来!
而汪孚林回了穿堂,却现金宝正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他有些纳闷地问道:“你呆在这儿干什么?这么晚了还不收拾收拾睡觉?”
金宝犹豫了片刻,还是没开口,只是指了指他自己住的那屋。汪孚林疑惑地进去一瞅,就只见叶青龙正在那手脚麻利地铺床叠被,忙完了又提着水壶往铜盆里兑洗脚水,一会儿又起身到桌上蒲包里试一试茶水的温度……他赶紧抽身退回来,又好气又好笑地冲着金宝问道:“这小子今天一整天都这样?”
“我和秋枫从先生那儿读完书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把前中后三个院子全都打扫过一遍,刘家嫂子说,险些连她厨房的差事都抢了。爹叫我们过去吃饭的时候,他还硬是主动留下来看家……”
好吧,这小伙计固然极品了一点,做事还是一把好手!
虽不能说立时三刻就对叶青龙印象改观,而且还在心疼那一百两银子,可眼下既然木已成舟,汪孚林也只能往好的方面去想。听说自己那屋子里都已经收拾好了,他就打着呵欠入内,却只见靠墙的屏风后头有氤氲热气冒出,绕过去一看恰是个大木桶,旁边的衣架上还搭了一套换洗衣裳,一整天来回跑了一趟松明山,浑身被汗弄得黏糊糊的他立刻不假思索脱衣入内,舒舒服服地浸泡在这一桶微微有些烫的热水中。
趴在桶沿边上眯瞪着眼睛,他正迷迷糊糊寻思着,回头要不要整一间淋浴房出来,他突然又生出了一个念头。思来想去,他立刻出声叫道:“叶青龙!”
汪孚林本来还不确定人是否回房去了,可话音刚落,他就只见一条人影犹如灵蛇一般窜了进来,点头哈腰地来到了自己的面前:“小官人是要擦背吗?”
“不用了。”汪孚林稍稍抬起眼睛瞅了瞅这个昔日小伙计,笑眯眯地说道,“我问你,五福当铺那边的行李你去收拾过没有?”
怀揣百贯家财,叶青龙这两天犹如打了鸡血一般精神头十足,此刻立时昂挺胸地说:“小人想通了,既然跟了小官人,就要和过去彻底斩断关系!”
嘴上这么说,他心里却知道,金朝奉那个死要钱的一定会亲自收拾他的东西,别说二两银子,就是两文钱也会被昧下!
汪孚林没有拆穿他这大义凛然的说法,懒洋洋地说道:“一年十两银子,十年一百两银子的工钱,包吃包住,这待遇很高了。打扫、收拾、洗衣、做饭之类的杂活,干的再多,也体现不出你的价值。我有一件很要紧的事,你要是办成了,别说银子,我包你有个更好的前程。”
叶青龙心中一动,随即赔笑道:“小官人请吩咐,小人只要能办到的,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汪孚林哂然一笑,勾了勾手指头示意人过来一些,随即低声嘱咐了起来。就只见叶青龙脸色变幻不定,足足过了好一会儿才犹犹豫豫地迸出了一句话。
“小官人,我上有老下有小……”
“这事情是很危险,事成之后,你我契约就算就此了结,一百两全都归你。你放心,我会准备好人,随时冲进去接应你!”
叶青龙一下子动心了。这一趟就值一百两,就算赌命也值了!
“那好,这事小人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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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零四章 连环套()
次日一大清早,恰是一个放告日。叶县尊往常最痛恨的就是这种日子,因为从田地争端,到诈骗盗窃等等各色乱七八糟的民事刑事案件,全都会在这种时候堆满案头。可他昨天才刚审结了连环大案,贴出了布告,这会儿大有青天大老爷的自觉,甚至有些期待办理诉讼的午堂了。所以,下头属官吏役排班行礼之后,对于那些繁杂的公务,他都是听过就算数,没有太放在心上。就在他想要结束这一堂的时候,下头突然有人站了出来。
“堂尊,昨日审结的那桩诈骗案子,我刑房仵作重新验了人犯的尸体,认为不是自杀,而是他杀。捕班胡捕头和几个资深快手,也觉得人是他杀。”
说话的刑房司吏张旻丢下这一番一石激起千层浪的话之后,立刻悄无声息地退了回去。本来人命案是最让他头疼的,而且又归刑房和快班负责,等闲是能遮掩就遮掩,无论是自杀,事故死亡,又或者其他各种理由,总之是查不出来就一定要想办法遮掩。可既然这次是壮班班头赵五爷自己跳出来揽事,就别怪他不给情面。于是,等到胡捕头出来证实了自己的话,他就看到县尊一张脸从红转白,从白转黑,随即怒瞪向了赵五爷。
叶钧耀确实很愤怒,昨天那连环大案分明解决得很漂亮,现在却说死了的人犯不是畏罪自尽而是被杀,他这脸往哪搁?见赵五爷心虚低头,他在咬紧牙关片刻之后,见其他人再无公事要奏。这才气咻咻地一拍惊堂木道:“事关词讼,午堂再议,退堂!”
赵五爷一看叶县尊离去时的那表情就知道不好,一时也有些后悔不该吃独食,否则打点一些要紧的人。哪会好事变坏事?于是一散堂,他就立刻往后头官廨赶去,打算想方设法解释一下,可却在书房门口被拦住了。得知叶县尊此刻不见人,他不禁暗自叫苦,干脆拔腿就跑去找汪孚林。可等他来到汪家门口刚想叩门。却看到大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哟,赵五哥这么早?”
“小官人,这次大麻烦了,张旻和捕班胡小四联手坑我,昨天你安排的那一出。能不能赶得上?”
汪孚林自打第一次去县衙六房一游,就确定刑房司吏张旻绝不是能拉拢的人,更不要说像赵五爷这样跑腿帮忙了。所以,对于关键时刻这么个家伙跳出来捣乱,他没有太大的意外。再说了,赵五爷那会儿从邵员外那勒索了银子就心满意足,没留下人手监视,防备人家杀人灭口。而他也低估了邵员外心狠手辣的程度,被人揭穿所谓畏罪自尽的真相,那也是可以预计的。
昨天透过赵五爷之口。汪孚林给那吴有荣透了个口信,一大早还安排叶青龙去跟踪追击,此刻,他一把拉起赵五爷就往外走。
“这是往哪去?小官人,现在最要紧的是让叶县尊息怒……”
“这时候去见叶县尊干什么,空口说白话?赵五哥。你总不会说邵员外连杀人灭口都闹出来了,你还没盯着他?”
赵五爷顿时讪讪的:“都出这种事了。我在邵八家里当然还用了点手段。”
“那就行了,立刻去找一些稳妥可靠的人手。解决了问题,腰杆才能挺得直!”
赵五爷虽说比汪孚林身材高大壮,可这会儿硬是被这小秀才拽得往前走,无奈之下他只能放弃了抵抗。等到召集了十几个人跟着汪孚林进了府城,汪孚林又以小心行事为由,请他们更换衣服,化整为零,最终在邵员外家门前集合。对于这个要求,参加过前一次行动的众人心领神会地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赵班头,齐齐点头表示明白,旋即一哄而散。
“让假清高钓出真狠毒,我只是这么一想,没料到今天真的有人会戳穿这桩命案。”
赵五爷是老油条,知道今天这一出和上次有异曲同工之妙。他在府城毕竟是有名人士了,刚刚选择的大本营是一家成衣铺,各色衣裳都有,思来想去,他就冲着汪孚林说:“他们改扮他们的,咱们俩干脆坐四抬大轿,只要我找四个稳妥的轿夫就行了,这样就算轿子停在五福当铺门口,也不愁被人认出来!”
汪孚林最初认为这主意很好,毕竟经历过叶青龙抱大腿事件,他不敢低估自己的知名度。可是,当他和赵五爷面对面,坐在这宽敞不下于叶县尊那四抬大轿的轿子里时,他方才觉得想象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且不提和赵五爷这俩大男人坐轿有多诡异,这会儿外头日头晒得毒辣,轿子里闷得简直像蒸笼,更重要的是不能打起轿帘,窗帘也得严丝合缝,到最后他简直觉得自己如同蒸桑拿似的汗流浃背,眼看就要中暑了!
赵五爷也好不到哪去,他一面死命用袖子擦着如同泉涌似的汗珠,一面苦着脸道:“平时我看县尊和那些老爷坐轿子很气派,这不是今天想试一试滋味么?谁知道轮到自己的时候……小官人,你别瞪我了行不行,千错万错都是我老赵的错,你听,外头轿夫说快到了……”
汪孚林再一次想到了上次和叶县尊同乘一轿的痛苦经历,暗想自己怎么会昏头同意这不靠谱的建议。就在这时候,他只听得外间传来了一声响亮的叱喝:“老匹夫,你还我二两银子血汗钱!”
听到这熟悉声音的一瞬间,他忘记了要先隐藏好自己的初衷,一把揭开轿帘往外望去。就只见叶青龙犹如脱柙猛虎,一捋袖子径直闯进了那小北街上的五福当铺!下一刻,他手一松,帘子倏然而落,将这轿子又打造成了密不透风的蒸笼,但他的脸上却笑了。
他对叶青龙仔细描述了吴有荣的体貌特征,再加上那个出自邵家的锦匣,想来以这机灵小伙计的观察力。不会弄错人,接下来有好戏看了!
汪孚林压根没注意到,不远处停着一乘二人小轿,周遭几个随从,仿佛哪家女眷正在店里买东西。当他刚刚急不可耐地打帘子往外看时,恰好让同样打帘子的对方看了个正着。尽管同样热得汗流浃背,可小轿中的叶明月却比汪孚林有准备,成天出门的她从花露到酸梅,再到薄荷油,连备用衣服都有。准备得齐全。她本来只是到这小北街上一家香料铺子买点东西,以便于一会儿衣香社聚会时制香用,可这会儿买完东西的她完全没了立刻就走的打算。
从没听说过汪孚林喜欢坐轿子,这会儿大热天里憋在那轿子里干什么,而且对面那个……似乎是赵五爷?这家伙又在捣鬼!
轿子外头的丫头也瞧见了那边鬼鬼祟祟的两人。心中奇怪的同时,但还是提醒道:“小姐,再不走要迟了。”
“再等等,偶尔迟一次无所谓。”再说那些衣香社的女孩子最喜欢听外头的传奇,这都是因为成日足不出户憋得太狠了!
五福当铺之中,金掌柜面对吴有荣如若珍宝拿出来的那一匣子古书,以及开出来的一千两价格,正想讥嘲穷酸想钱想疯了。突然就只见叶青龙冲了进来,径直到他面前,劈头盖脸一句老匹夫之后就是要银子。这下换成他简直快气疯了。正要反唇相讥,却不想叶青龙突然死死盯着那匣子里的书,猛地叫了一声:“咦,这不是之前咱们当铺里收来的那几卷古书吗?”
话还没说完,金朝奉便一下子面色大变。他一瞥那匣子里的书,意识到了什么。也不知道哪来的敏捷,一个箭步窜上去死死捂住了叶青龙的嘴。用极其阴狠的口气警告道:“你给我闭嘴!”
然而,这声音即便再小。就在旁边的吴有荣又怎会错过。想到自己手中这古书失而复得的经过,贪财却在某些方面有些小聪明的他一下子醒悟了过来,顿时又气又恨。这东西既然是老骗子从他手里骗走的,怎么会落到当铺手里,又怎么会又入了官?显然,汪孚林之前让人说有人高价收,必定是蒙他的,可恨他竟猪油蒙了心,把到了嘴边那四百两银子给吐了出去!
可就在他气恨交加之际,耳朵却捕捉到那疑似前当铺小伙计的话:“金朝奉,这可是你逼我的!本来我只想讨回那二两银子积蓄,可现在你不给我二百两封口,就别怪我嚷嚷叫人了!收贼赃,按照律例非得打板子坐牢不可!”
吴有荣登时灵机一动,猛地想到了另外一个生财之道。
他当即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金朝奉,意味深长地说道:“怪不得老朝奉刚刚怠慢客人,原来我手里这刚刚从县衙领回来的失物还有名堂。这才对,那个老骗子骗来的东西,总得有地方卖!”
扣屎盆子这种事,他最熟练了!
金朝奉恨不得狠狠打自己一个嘴巴子,只顾着让叶青龙这个极品小伙计闭嘴,他竟然忽视了这个穷酸!他更没想到的是,这穷酸是昨天刚从县衙领回了赃物,所以一下子就把两头联想了起来,这次他真的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这位客人,小店本本分分做生意,你可别欺人太甚!”
叶青龙趁机往后退了几步,深深吸了两口气后便开口说道:“什么欺人太甚,这位客官,这当铺就是个贼窝,专门收赃!”
有这么个小伙计火上浇油,又见金朝奉那张脸已经涨得通红,吴有荣登时大喜:“收赃不收赃我不管,既然你们当铺喜欢收藏这些古书,那我也不是不能割爱,一口价,两千两,老朝奉意下如何?”
你们两个狗东西,怎么不去抢!
金朝奉心里明白,如果今天不能压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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