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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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 第5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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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管张宏是中官,但出自内书堂的他不但识文断字,而且历来内书堂都是以翰林为教习,九岁进内书堂的他从起点来说,甚至就要高于很多民间学子,因此对于天下名士,他自然无不熟悉。何心隐当年曾经在胡宗宪幕府,又曾经在徐阶左右,分明堂堂解元却不肯参加会试,这些年或乡居故里,或游历天下,他也有所耳闻。因此,当调动自己下头得力人手,最终在天还没亮时敲开了何心隐的客房,进入其间时,他看到那干瘦老者时,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都说此老壮年时曾经仗剑游历天下,他还以为是如何魁梧挺拔,可如今乍一眼看去,竟是和寻常村夫没什么两样。

    何心隐早就一直准备好了有人来见自己,因此,当张宏也不报来意,而是直接递上了一张字条时,他低头一扫便稍稍改换了表情,随即拱了拱手道:“原来是司礼监秉笔张容斋公,失敬了。既然有汪世卿的引荐,那我就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了。”

    张宏如今时间紧急,也不耐烦客套,因此,何心隐开门见山地说了在灵济宫时和自称张诚的人相约见面的经过,他听得极其仔细,当听到那人竟直接向何心隐索要高拱的文稿,他忍不住立时问道:“那东西呢?你给他了?”

    “容斋公,那人若只以我性命要挟,我自可不顾,可他却以我那些子侄学生的性命要挟,我和高新郑又没有多大交情,这东西我拿在手里也没用,自然只能交了出去。”何心隐顿了一顿,见张宏脸色不大好看,他就又继续说道,“那人面白无须,额头很高,下颌偏尖,一边颧骨微微有些凸起,脸上没有什么黑痣之类的明显特征,但坐着的时候会不自觉地抬高右肩,常常双脚交叉。声音是纯粹的官话,但并不尖利,仿佛是特意想要声音低沉一些。”

    这些特征,别人听在耳中,绝对不会有什么感觉,但张宏却不一样,只从何心隐的描述之中,他就能在心里刻画出一个非常清晰的轮廓!

    那根本就不是张诚,而是张鲸!

    虽说他名下的徒子徒孙遍布宫中,少说也有上百,但他是什么人?别说那些早就官至太监这样高位的,就是底下的答应长随,他也一个个全都能够记得清清楚楚。张鲸自从入宫便归入他名下,最初从各种打杂开始学起,又在他身边伺候多年方才调去了小皇帝身边,其人形貌以及习惯他又怎会不知道?

    而且,张鲸最好争强斗狠,虽和张诚同侍朱翊钧,彼此之间却常有龃龉。张诚之前终于成功挽回了冯保的信任,拿下了内官监掌印太监的名分,而张鲸却仍只挂了个御用监太监的虚名。因为被压过了一头,张鲸也不知道在他面前吹了几次风,想要跻身司礼监,在他表明只要冯保点头,余下之事皆无问题之后,转而搭上了徐爵,甚至把侄女都送给了徐爵为妾。所以,如果是张鲸在背后设计此事,他倒觉得比张诚所为更可信!

    “何先生应该不想留在京师这波诡云谲之地吧?”

    “那是自然。”何心隐不动声色地微微颔,随即便开口说道,“说实话,我之前两天大张旗鼓拜访了那么多人,就是怕有人想要灭口。可即便如此,饮食中被人下药,也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他一边说一边朝桌子上一碟动都没动过的绿豆糕努了努嘴,这才哂然笑道:“张公公如若有兴趣,不妨将这东西带回去,药老鼠想来是再管用不过的。”

    张宏这才意识到,何心隐能够闻名天下多年,不单单是文章学问,以及那离经叛道的脑袋,还有其判断力也不同凡响。他刚刚在现是张鲸卷入其中时,一瞬间动过杀心,可眼下便完全打消了这年头。这些名士哪怕再有什么不好,皇帝可杀得,阁老督抚可杀得,唯独他这样的司礼监秉笔不能动这个杀手——而且,他又不是做事全无忌惮的冯保,没必要为了名下一个胆大包天的干儿子就做这种事!

    因此,他当机立断地说道:“何先生既然在京师呆得不痛快,那我立时派人送你出城。只不过,也请何先生能够体谅一下我的难处,京师这一亩三分地,今后请不要再来了。前事我自然会妥善处置,将来绝不会有人再危及你的子侄学生。这一点,汪世卿也能做个见证。”

    要是换成别人,被人如此胁迫到了京城,而后又这样形同驱逐地“礼送出境”,必定会雷霆大怒,可何心隐却早已过了那等注重表面的年纪了。吕光午竟突然来到京师,分明是为了他而来,这已经出乎了他的意料,而汪孚林竟然找了张宏这么个既有实权,说话做事也比较实在的大珰来,那更是让他心中感动。要知道,这年头的士大夫,暗地里可以给那些权阉写墓志铭,当面却全都冠冕堂皇得和人划分界限,汪孚林把这层关系暴露给他,可谓真心实意。

    既然从根本上给他解决了燃眉之急,他哪里还会惦记细枝末节,当即沉声说道:“京师是非之地,我本来也不想踏足,此去之后,自然后会无期。”

    “那就好。”张宏不是没有去设想何心隐和汪孚林合谋诓骗自己的可能性,但事情展到这地步,冯保已经完全把矛头对准了张四维,而假张诚真张鲸的可能性理应还只是自己知道,再加上何心隐所述种种关于见面的细节非常真实,故而他已经信了八成。此时他悄然出了客栈,等上了马车,注视着自己的那些人将何心隐主仆三人送上一辆灰扑扑的马车,往阜成门送去,天亮应该就能出城,他就知道这边的事情理应是不用自己担心了。

    毕竟,阜成门那边值守的人便是他门下出去的尚膳监太监徐厚的弟弟,即便在这满城风雨之际,怎也不至于拦阻他的人。

    他是可以留下何心隐和张鲸对质,他是可以把何心隐带出去,将整件事情始末公诸于众,而后把尚未爆的这件事给压下来,但就如同辅和次辅之间是天壤之别,他这个司礼监秉笔和冯保这个司礼监掌印之间同样隔着一条难以逾越的天堑。冯保既然已经在他面前誓言追查到底,他也就只能竭力把事情控制在自己能控制的范围之内,所以何心隐不愿意掺和,这其实再好不过。

    “把之前客栈里收拾的那一盘绿豆糕给张鲸送过去,顺便告诉他,有福客栈他不用再费神了。”

    等到那个跟着自己三十年的老长随应命而去,悄然回私宅的路上,张宏思量再三,觉得何心隐既然会找到汪孚林求助,想必这一趟离开,汪孚林自然也会得到风声,因此,他思前想后,暂时没吩咐人去给都察院的都吏刘万峰捎信——在前一条信道已经不大安全的情况下,这样的联系还是越少越好。当他在派出多人混淆耳目之后,便扮成一介老仆独自从后门回到了私宅。

    都察院中,一晚上被人吵醒多次的汪孚林仍然没能补眠成功,一大清早,他又是在一阵敲门声中被惊醒的。当睡眼惺忪的他趿拉着鞋子开门,现外头的赫然是一手提着一个食盒,一手拎着一个有盖小木桶,眼圈青黑的郑有贵。虽说也挺同情这个因为自己而倒霉地受到牵连的白衣书办,可整晚上没怎么睡好,他这会儿的心情当然很差,语气更谈不上好。

    “到底又怎么了?”

    郑有贵当然知道汪孚林那恼火劲从何而来,事实上,昨天晚上自己整整吵了这位掌道老爷两次,而后自己回房后却没有辗转反侧,而是昏昏沉沉一夜睡到了天明,可起床时却头痛欲裂,他就知道自己恐怕是中了某种招。可是,他一丁点都不敢想那背后潜藏着怎样的文章。

    此刻,他看到汪孚林那掩盖不住的黑眼圈和困意,连忙低头战战兢兢地说道:“掌道老爷,是外头有您家里的人来送东西。说是您在都察院值夜,特意给您送了做好的早点来,人送到门口,小的亲自去取来的。”

    虽说汪孚林的吃货名声如今在都察院也颇为有名,自家的厨子更是成天绞尽脑汁翻花样,可汪孚林怎么都不觉得,在这种大早上,小北会专门派人送早点慰问。就算是如今这天气,没有特别保温措施下,要真从家里送什么东西过来,半路上早就都凉了,再说他顶多在这里再窝两夜而已。他用双手使劲搓了搓脸,打走了满腔睡意,这才吩咐道:“拿进来放在桌子上。”

    郑有贵慌忙进屋放下食盒和木桶,却没敢去开盖子,这也是他从别的吏员那早就学到的规矩——事实上他接了东西带进来时,就没敢瞅瞅里头都是什么,毕竟万一是汪家除了早点还送了其他东西来呢?等他殷勤地伺候了汪孚林洗漱之后,见其自顾自地去开了食盒的盖子,他正要悄然退走,却没想到汪孚林径直招呼道:“这一包核桃酥,你带回去给其他人分了。”

    “多谢掌道老爷。”郑有贵知道有这话,便是汪孚林真的不计较昨晚之事,慌忙上前接了那一大包点心,这才轻手轻脚出了门去。

    而等到人一走,汪孚林把食盒里头那些碟子和碗都一一拿出来,果然在最下头一层的碗下头现压着一张纸。纸上是小北那娟秀的笔迹,乍一眼看去,仿佛是妻子在抱怨他连着两天都没回家,所以送了点心来慰问,可其中不经意地说到家中熟识的一位长辈一大早从京师打道回府,他就顿时如释重负。

    何心隐可算是离开了!而既然有他这个知情者,张宏又不是那种草菅人命的太监,理应不至于做出杀人灭口的事情来!

    即便这只是一封看似平平无奇的家书,但既然眼下时辰还早,大多数御史尚未到都察院,他便索性将信烧尽,又将灰烬细细碾碎,均匀撒在了屋子四周,彻底“毁尸灭迹”之后,随即才去洗手享用自己的这份早饭。虽说都是凉了也不要紧的干点,可毕竟是厨子根据他的口味精心做出来的,而木桶中凉透的豆花嫩滑爽口,即便不放糖,也没有用辣油提味,却也别有一番风味。而当一口气填饱了肚子之后,他的困意也总算削减了许多。

    这时候,他便能够定下心来思量接下来如何应对。毕竟,高拱的专断和跋扈已经是过去式了,而且高拱担任辅的时间不长,人们对比张居正这些年的独断专行,钳制言路,反而会同情高拱,甚至于怀念高拱。所以,如果张四维竟然因为高拱的文稿而被排挤出内阁,又或者是如同当年高拱似的被勒令致仕闲住,反而还会引来别人的同情,日后反而会被所谓的士林清流推出来东山再起。

    尽管他也很希望张四维就此倒台,可一想到如此一来,张四维说不定还能刷出一个忍辱负重,含冤被逐的成就,而张居正和冯保这一对组合绝对要再次被人暗地里甚至可能在明面上喷上一万遍,他就不打算这么做。对付张四维这种人,不一棒子打死,决计后患无穷!

    此外还有非常重要的一个问题,昨夜通过郑有贵来试探自己的人是谁?

    可不论如何,接下来却都要靠自己了。

    巳时过后,接见了下头的试御史,汇总了当日公务之后,他屏退众人,叫了郑有贵来,才打算追问昨晚的事,却只见外头都吏胡全探头探脑,立刻喝了一声。

    “胡全,这么早找我有什么事?”

    胡全顿时有些讪讪然,慌忙现身出来迈过门槛进屋,他这才小心翼翼地说道:“掌道老爷,是总宪大人吩咐小的来请您进去。”

    汪孚林身为掌道御史,平日进出陈炌理事的正堂本就是家常便饭,此刻立时意识到胡全这态度有些不同寻常,立时追问道:“怎么,有什么事?”

    胡全忍不住瞅了一眼外头,见郑有贵立刻知情识趣地快步退避出去,他仍然不敢担保是否有人窥视或偷听,便索性上前几步,这才用极低的声音说道:“一大早,有宫里的公公亲自来见总宪大人。那位公公不是平素出来走动的那些答应长随,而是司礼监太监孙得胜孙公公。我耳朵尖,远远听到一句,说是昨晚张阁老那边好像出了什么事,竟是被气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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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四零章 悲愤欲绝的张四维() 
尽管张居正不在,尽管吕调阳告病在家,尽管自己如今算是内阁之中资历最老排位最靠前的阁老,但张四维看着每日用驿站快马传递给张居正去过目的那些紧要奏疏,只觉得自己这个即将荣升次辅的三辅简直如同傀儡,比从前排名最后的滋味还要难受。直到这时候,他方才发现,之前觉得吕调阳挡了道,硬是将这位次辅给挤了下去,其实根本就是想差了。

    只瞧吕调阳如今的光景就知道,这位是本来就想走,他那些画蛇添足的举动,反而是平白无故给自己添了个仇人!如今没有吕调阳,马自强和申时行又是新晋的阁老,很多压力就需要他独自来承受了。而且坐在首辅代理的位子上,却什么都不能做主,什么都要仰仗张居正来批示,那还不如从前!

    而最最让他心情不好的,便是张家附近明目张胆的厂卫眼线,他甚至每日从家里来回内阁的路上,都能察觉到那些肆无忌惮的盯梢目光。尽管他早就知道冯保和张居正就是穿一条裤子的,可从前他在张居正面前事事顺从,奉承殷勤,那时候就算厂卫真有眼线监视,他也难以觉察,又哪里像眼下这般,就差**裸地提醒我正在监视你?

    对于本就细腻多思的他来说,理所当然地便想到了那次派去高拱处探望取文稿,回程时却遭遇劫匪的那拨人身上。

    可自从那一次之后,他便吓得不敢再和高拱有任何联系。可现如今想来,如若那时候就真的是厂卫的眼线发现了他暗地里的小动作,何至于要等到现在方才发作?

    既然想不通,而且也无法改变这种情况,张四维便竭力装作没事人似的,每日照常来往于家中和内阁之间。数日前的那场廷议,他人没去,但对于结果却并非不关心,他本以为是汪孚林借机对范世美报一箭之仇,可最终竟然演变成汪孚林对阵陈三谟,到最后汪孚林这个后起之秀竟然把左都御史陈炌给拉了过去,又成功获得了大部分高官的支持,将陈三谟强势打压了下去,这样的结局自然令他始料不及。

    可意外过后,他便察觉到趁着此次六科廊受挫沉重,对他却不无有利。

    这一日白天,他召见陈三谟时,言行举止便处处予人如沐春风的感觉,却也不忘处处都把张居正给拿出来,一再强调张居正素来对陈三谟这个吏科都给事中评价很高,信赖备至,直到最后,见火候差不多了,他才笑着说道:“至于之前廷议上和都察院的那点争端,不过小事而已,你也不用放在心上,须知汪孚林为人强势惯了,什么都要出头,有时候不免便不将前辈放在眼里。他却不知道,此事与其说是你建言,不如说是元辅本意。”

    这最后一句话简直说到陈三谟心坎里去了。他那时候对张居正进言的时候,张居正分明还非常赞成,认为如此可以让科道更加警醒,而且空出来的十个试御史名额,还可以用来施恩笼络其他政绩不错的官员,可却被汪孚林喷得体无完肤。可是,心里熨帖归熨帖,他却知道张四维是张四维,不能把人当成是他追随的那位元辅,因此只是笑了笑表示接受对方的善意,可不敢随便接话茬。但紧跟着,张四维说的话便让他心中大动。

    “元辅出门在外,某些事情未必知道,所以之前我将廷议时的记录全都汇集成册,让人一并给元辅送了过去。”

    陈三谟听到这里,如果还不明白张四维那是在力挺自己,他就白在官场厮混了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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