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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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 第5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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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小子又说了什么?”张居正没好气地喝了一声进来,见张嗣修闪进了门,却是欲言又止,他顿时沉下了脸,“他又说了什么消息?”

    “他说,父亲夺情之事,小人只敢在背后鬼鬼祟祟非议,敢怒不敢言,因为这些人爱惜前程和性命,更胜过他们非议别人时挂在嘴边的纲常。而清流君子则不然,对他们来说,品行名声无暇才是最重要的,所以多半会有那么几个人出来争。一旦皇上又或者父亲被激之下忍不住,徒使其名扬四海。”

    张居正一下子脸黑了。什么叫做被激忍不住?汪孚林就这么确定,接下来肯定有人会上书谏止夺情?他心烦意乱地一拍扶手,突然瞥见张嗣修脸上的表情,顿时开口问道:“怎么,你也觉得他不是危言耸听?”

    “是,其实,我在翰林院里,就觉察到一点端倪,有些年轻的翰林,对夺情之事很不以为然。”

    竟然不是科道言官,而是翰林院的人要跳出来?

    张居正只觉得又惊又怒,可追问张嗣修,张嗣修却吞吞吐吐说,他也只听到一鳞半爪,因为别人一看见他就立刻避开了话头。

    “好,好好好!汪世卿说得有道理,哪怕是我当初对刘台也不曾动用过廷杖,如今要对付一群视名节如命的清流君子,用廷杖岂不是成全了他们?你明日给我去翰林院中好好看看,都有谁如此不知权宜和变通,哼,这天底下缺兵的卫所多得是,我看谁骨头硬!”

    尽管汪孚林前后在张府盘桓的时间还不到两刻钟,出来的时候还心事重重,但连日以来能够进门的几乎都是殷正茂李幼滋这样的高官,他在低品官员中算是绝无仅有进此门的,就连张嗣修那些同年都不及他。因此,见他出来,竟有好些官员围上来嘘寒问暖,全都是拐弯抹角问张居正身体可安好,精神可健旺,还有人在那简直把他当成了丧主,一个劲地唏嘘节哀之类的话。听得都快吐了的汪孚林正想赶紧离开,却听到了一阵喧哗。

    他侧头一看,却只见是一乘两人抬的小轿正艰难地从车马行人当中穿梭而来,轿帘赫然是青布,乍一看洗的白,所经之处因为要人让路,穷酸之类的抱怨声不绝于耳。至于他身边围着的这些家伙,则更是丝毫没有让路给人通行的意思。

    汪孚林却不想狗眼看人低,此时人家不走,他干脆往一旁退让了几步,见七八个人忙不迭跟了过来,这才总算让了个地方给那轿子停下,他不禁更是皱了皱眉。眼见得青布小轿的轿杆放下之后,从中下来一个五十开外,似乎比张居正看着还要大几岁的清癯老者,身上并未穿着表示品级的官服,而是一身蓝绸直裰,朴素之中却自有一番气度,他不禁多看了两眼,却没想到对方也往他这边瞧了过来。

    四目对视,他只听那老者轻轻咦了一声,顿时有些疑惑。他对自己的记性一贯很有自信,确定自己绝对没有见过对方,连一个照面都没打过。见人竟然略一停顿,直接朝自己走了过来,他就带着几分强硬分开身边包裹着的那些喋喋不休之人,也顺势来到了那老者面前。

    “可是都察院广东道掌道御史汪侍御?”

    “正是。恕我眼拙,老大人是……”

    见汪孚林不在意自己一身朴素,又是坐着二人抬的青布小轿来此,竟然出口便称老大人,老者不禁微微一笑,随即才开口说道:“老夫南京左佥都御史王绍芳。”

    如果只是王绍芳三个字,汪孚林肯定会头痛。邵芳他认识,已经死了,可王绍芳是谁?但如果加上左佥都御史这个抬头,他要是再不知道对方是谁,那就真的枉在都察院呆了几个月!历来挂着右佥都御史,右副都御史这些头衔的,大多是各地督抚,但南京右佥都御史刚刚因功擢升为左佥都御史,掌南京都察院事,因为擢升为右都御史的张居正同乡,前户部侍郎李幼滋还没去上任!而这位左佥都御史正是号称史上最得张居正信赖的心腹,王篆王绍芳!

    “原来是王部院,下官失礼了。”虽说对方管着南京都察院,现在还不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但汪孚林深知陈瓒年老,王篆天知道将来会不会成为顶头上司,此刻对方对自己的态度又显然很不错,他无论是出于晚辈还是下官的态度,自然不吝恭敬一些,少不得又举手一揖,“王部院是要求见辅大人?”

    “只是刚回京,过来看看。”王篆看了一眼依旧门庭若市的大纱帽胡同,若有所思地说,“辅大人见客否?”

    一旁那些官员没想到刚刚瞧不起的穷酸老头儿竟然是南京左佥都御史王篆,正儿八经的正四品高官——而这种正四品高官虽说看似还比布政使按察使品级低,却是两京序列,和地方官序列截然不同——一时间都有些惴惴然。可听到王篆问了这么一件他们本来就最想知道的事,本待散开的人也不禁竖起了耳朵。

    “我是特意来见张二公子的。据二公子说,辅大人自从闻丧之日便搬进了书房,最初三日不食,这些天也少进饮食,更不用说见外客了。”这些话自然是对其他那些官员说的,见众人失望散去,汪孚林这才对王篆开口说道,“王部院既然刚来京城,不妨先见张二公子如何?”

    见汪孚林对自己眨了眨眼睛,王篆若有所思,当即微笑称好。他毕竟常年任外官,就算和张居正也偶有书信往来,却没有自信张府门房就一定认识自己,会放自己进去。因此,眼见汪孚林非常妥帖地亲自去对门房交待,对方很快通报之后折返回来引他进门,他忍不住再次看了汪孚林一眼,见其拱了拱手后上马离开,这才跨进了张府大门。

    当见到张嗣修时,听到张嗣修一声客客气气的王部院,王篆方才收起了心头思量,先请屏退左右。紧跟着,他才沉声说道:“我进京已经有几天了,趁机在四处转了转,虽听说皇上下诏夺情,但朝中暗流涌动,似乎有人在暗中鼓动清流,只怕会有变故。你如今已经是都察院编修,此事务必转告辅大人。我述职之后,不能在京师多耽搁,要立刻回南京去,因辅大人丧服在身,我只怕是来不及再见辅大人了。”

    刚刚汪孚林才提过这么一回,如今王篆也说得和汪孚林差不离,张嗣修登时面露讶然。然而,看到王篆微微一点头,竟是立时就要走,想到张居正这段日子悲恸之余,却还要谋求夺情,不能回乡奔丧,他突然鬼使神差地拦住了王篆。

    “王部院可愿意见父亲一面?”

    ps:第二更(。)

第八零六章 反目() 
汪孚林压根没想到,如今这会儿的王篆虽说因为清正能干而颇有名气,但毕竟天底下挂着左右佥都御史这种衔头的督抚

    毕竟,汪孚林自己和张家几兄弟关系好是人人都知道的,停留两刻钟和张嗣修说话一点都不奇怪,别人不大会怀疑张居正别人不见却偏偏见了他。可王篆的年纪官职和资历摆在那里,怎么可能会和张嗣修有什么共同语言?在外人看来,这位绝对是和张居正密谈去了。

    而汪孚林在汪府门前下马时,则是让两个门房全都吓了个屁滚尿流。两个前任因为得罪了这位小官人而被拎走,闹出一场杖毙风波,虽说好像是有惊无险,但其中凶险,他们这种做下人的自然能够体味出来——这要汪孚林不是做戏,而是当真呢?若没别人现,权贵之家处死两个下人算什么屁事!于是,两人谁也没顾得上去想什么汪孚林早已和汪道昆闹翻那点传闻,奔前走后异常殷勤,竟是像迎接什么大人物似的把人给送进了门。

    休沐在家的汪道昆正在书房中考较长子汪无竞功课,听说汪孚林来了,他脸色顿时拉了下来。不等汪无竞蠕动嘴唇劝说什么,他就用异常强硬的语气说道:“你到你母亲那里去,记得吩咐一声,除了芶不平,别人全都不许接近此地。”

    “是,父亲。”

    汪无竞战战兢兢地用了正式的称呼,等到出了书房,见外头果然守着芶不平,这位父亲的心腹还对他笑了笑,仿佛安慰他不用担心。可他哪会不担心,依言吩咐了下去之后,他却没有立刻回嫡母吴夫人那儿,而是先往外院的方向走去,见是汪孚林身边林管家斜着身子引路,四叔父汪道会则早就跟着汪道贯去任上了,他便干脆迎上前去,少有地把林管家给遣退了,自己领汪孚林往书房的方向走去。

    走在路上,他就有些含含糊糊地劝道:“兄长,爹之前只是脾气不好,你们一向都是最亲近的,不要这样行不行?只要你服个软,爹一定会……”

    不等汪无竞说完,汪孚林就停下了脚步。他用有些难解的目光看着汪无竞,随即方才开口说道:“无竞,有些事等你日后就会明白,那是不得不争。不论如何,你都是我弟弟,但我和伯父之间的事情,你不懂,也不要劝,劝谁都不会听,记住了?”

    见汪无竞脸色苍白,汪孚林有些不忍。但想到汪道昆托叶钧耀带来了那样的话,今天又准时让那样一封信送到了张居正手上,他只能硬了硬心肠,怕了拍小家伙的肩膀,就撇下他径直往前走去。当来到书房门口时,他看见芶不平犹如门神似的守在那里,就对其点了点头,随即又低声吩咐道:“别让大少爷靠近,他关心则乱,听到点什么不该听到的就麻烦了。”

    “公子放心好了。”芶不平咧嘴一笑,认认真真地说,“绝对不会有人靠近这个院子。”

    汪孚林这才迈过门槛进了书房。见汪道昆正坐在书桌后头,他就从袖子里拿出信,扬了一扬道:“伯父知道的,我当说客来了。”

    “你知不知道,冯保前日就以中旨令吏部尚书张瀚上书留元辅,张瀚却装聋作哑?”

    “我知道。”汪孚林对这个张瀚故意传出的消息自然不会错过,气定神闲地点了点头。

    “那你知不知道,清流中间很有几个人要上书劝谏,其中也包括今科状元沈懋学?”

    “我知道。我早就见过他和冯梦祯,说明了利害,剖明了心迹。”

    尽管汪道昆自从让叶钧耀带话给汪孚林,又写了那样一封私信给张居正时,就已经做好了准备,此刻他还是忍不住拍案低喝道:“你之前还用走狗之说来劝我,那你知不知道,元辅如今行事酷烈,你既然为其应声虫,将来他有什么万一,你也会遭到清算?”

    “我当然知道。但伯父觉得,我要是如你这般直截了当,辅一怒之下,张四维在从旁撺掇两句,汪家怎么办?松明山汪氏不是就你我二人,还有刚刚考中进士的叔父,还有刚考中举人的金宝,还有扬州以及东南众多产业,牵一而动全身,这是想被人连根拔起吗?

    如果没有之前王崇古看中了兵部尚书的位子,他和张四维百般谋划,与你结怨,我们大可暂避锋芒。我只能周顾眼前,至于将来,徐徐谋划,因势利导,纵使清算,我也未必躲不过去。我是不是辅大人的应声虫,你只要看看张瀚就知道了。他都尚且有异心,更何况别人?只可惜,张瀚强硬错了时候。”

    汪孚林顿了一顿,便淡淡地说道:“张瀚他以为,自己作为表率,再加上清流君子的上书谏止夺情,就能够力挽狂澜于既倒?他太小看辅大人了!伯父,如今你我彻底反目,至少不用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而且让叔父能够在外徐徐起步,不用受朝中波澜殃及,而金宝不去会试,更利于读书积累,你说对吗?”

    “可你就要把自己搭进去?”

    “不是搭进去。”汪孚林知道汪道昆固然做了抉择,可心底未免有些抵触,如今见他一副痛心疾的样子,便无所谓地笑了笑,“既然从前我就当惯了救火队员,现在也想试一试,自己到底有多少作用。毕竟,谁让我当初想避开这浑水,可兜来转去却还陷在都察院呢?就算我没有救天下苍生的本事,可保住松明山汪氏平安,总还是能办到的吧?越是万马齐喑的时候,朝中没人,遭受的损伤就会越大,谁让咱们的敌人张四维早就身在内阁之中?所以,哪怕知道元辅甚至连奔丧回乡的样子情都不做,我也只有站在他这一边。”

    “你既然心意已决,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汪道昆心灰意冷地叹了一口气,随即又挺直了脊背,“接下来戏要怎么演,你说吧!”

    汪无竞忐忑不安地等在吴夫人房里,脸上根本掩饰不住担心的表情。吴夫人深知这个庶长子的秉性,可她自己眼下也不知道那边会生什么,因此也安慰不出什么话来。主人们尚且如此,在屋子里伺候的丫头妈妈们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吭一声。谁都知道,哪怕是菩萨一样的吴夫人,也不是没脾气的!

    可就在母子二人枯坐的时候,外头突然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紧跟着,吴夫人身边一个心腹妈妈便撞开门帘进来,来不及屈膝行礼就急急忙忙地说:“夫人,老爷和汪小官人……两人直接从书房里头吵到了外头,看样子是又闹翻了!”

    尽管有些恼火那妈妈说话太过直接,可吴夫人刚站起身,就只见汪无竞一个箭步直接窜出了门去。知道汪无竞对于汪孚林这个眼看快出五服的族兄非常尊敬,她也没有计较他就这么自顾自赶了过去,自己不过走了两步,就最终停了下来。

    “去两个人跟着大少爷……我就不去了。”

    哪怕她是长辈,可汪道昆和汪孚林相争的,是朝中国事,她如何去劝,只端着长辈的架子让汪孚林服软吗?还不如让汪无竞去试一试!

    可是,想起汪道昆连日以来的长吁短叹,虽决口不提汪孚林,但吴夫人却隐隐约约觉得,真相也许并不像如今看上去的这般简单。

    当汪无竞再次冲到书房所在的那个院子之后,就只见汪道昆手中正拿着一封信,手指着汪孚林怒不可遏:“我送给辅大人的信,你凭什么要截下来?”

    “因为这封信通篇全都是陈腐迂阔之言,送到辅大人手中,伯父是想在人家伤口上撒一把盐吗?什么夺情便是逆人伦,难道本朝前头那一位位夺情的阁老,全都是不讲人伦孝道不成?唐时名相张九龄难道就身任金革之事,那时候天下太平,他不是一样夺情了?宋时名相晏殊更是两次服丧两次夺情,彼时甚至还不是宰相!此次皇上下诏都说了君父尤重,伯父你为何要这么固执!”

    汪无竞一下子听明白了,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可看到汪道昆气得脸色青,到了嘴边的话最终还是吞了回去。

    “你……你给我出去!来人,把我这封信再送去大纱帽胡同张大学士府!”

    “伯父,你到底要固执到什么时候!这种毫无意义只会被人扔进垃圾桶的信,再送一次又有什么用?”

    “我还轮不到你来教训!”

    见汪道昆大步走上前去,竟是劈手就打了汪孚林一个重重的耳光,汪无竞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旋即三步并两步冲到了汪孚林跟前,张开双手,竭尽全力地劝道:“爹,您消消气,不要和兄长计较了,他也是为了您……”

    “混账东西,你懂得什么忠孝节义,还帮他说话?”汪道昆气得一跺脚,见汪孚林捂着左脸,幽深的眼神中竟是一丝掩不住的笑意,想到这是他主动提出来的,自己出手的时候又真的是千头万绪上心头,一时气得没收住手,心中不禁有些后悔,当下就冲着汪无竞又是一番痛骂。直到长子双膝跪了下来死死抱住了他的脚,他怎么也不好演戏太过,再骂了两句之后,竟是直接就瘫软倒地,两眼一闭,仿佛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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