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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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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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院子里,汪二娘和汪小妹正饶有兴致地玩翻绳,今天再度吃到松伯糖葫芦的姊妹俩心情显然非常好,笑得眉毛弯弯,再不见从前那郁结。他没有去打扰她们,悄然到了前头,叫来家中如今一个唯一的男性老仆,四十出头的汪七,嘱咐他往岩镇南山下的舅舅吴天保家送信。

    接下来这些天,汪孚林照旧如同从前那样每天晨练,金宝则是跟着他慢跑上半个时辰后,便先行回去练字,只余下他自己在村口槐树下继续做他的操。这又是大半个月下来,要说吃的是各色全天然无污染新鲜菜蔬,鸡蛋肉食,他明显能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快速恢复,不说身上多了两斤肉,光是体力就已经强太多了。当他一套操坐下来,用搭在肩头的软巾擦了擦汗之后,突然看见丰乐河边似乎有人,他心中一动,便走了过去。

    尽管只有一河之隔,但汪孚林苏醒之后,还从来没去过河对岸的西溪南村。几次出村在河边远眺时,他就只发现那边比松明山村更富庶,这是从私家园林的规模更大更多看出来的。当然,有富人也就有穷人,那些低矮的旧屋破房自然更多。

    在松明山村口的石板路尽头,是一座木制亭子,似乎也就只有数十年的历史,陈旧却坚固,和村中四面垒砌的石墙以及门楼仿佛是差不多时候建造的。再往前,就是那座直通西溪南村的石桥。此时此刻,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正背对着汪孚林,站在距离石桥十余步远的河边,仿佛是在发呆。可不过是顷刻之间,就只见他三下五除二把身上衣衫鞋袜脱了放在一边一块石头上,扑通一声跳下了水。

    见此情景,汪孚林吓了一跳。他赶紧快走两步追上前去,先看了一眼那一块圆石上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随即才往河面上望去。只不过须臾的功夫,人就已经没了踪影,仿佛是直接沉了底一般。他按捺了一下不安的心情,耐着性子又等了片刻,很快,他就只听哗的水声一响,一个脑袋就钻出了水面,紧跟着就划动手脚,往对岸游了过去。

    他就说嘛,有几个跳河轻生的人还有兴致脱了衣裳鞋袜,还将这些都折叠得整整齐齐,果然是下河游泳!只不过,看这一身衣衫就知道那游泳的是个读书人,而且家境殷实小康,这年头士子有这种爱好的,应该不怎么多见吧?

    看着那清澈的小河,汪孚林不知为何也有些心痒痒的。可想想这天气还未到最炎热的时候,他好容易走在恢复健康的路上,不得不暂时抵制这种诱惑。但那游到对岸去的人还尚未返回,这会儿河两岸也没有别人,他上辈子小时候在河里游泳,曾因为脚抽筋被人救过,如今既然四周无人,出了问题也没个人援手,他少不得本着以防万一的念头,决定在这随便再做一会操,顺便看着点。

    汪孚林这一套操堪堪做完,刚刚跳河游泳的男子就已经游回来了。见其平安上岸,正在圆石边自顾自地擦身穿衣服,没有上来主动打招呼的意思,他也不多事,自顾自转身回家。他本以为这只是一次偶遇,可此后一连三天清早,他都遇到了同样一个人在同样一条丰乐河里游野泳。这种放在后世绝对司空见惯的行径,放在如今却大为罕见,毕竟,寻常百姓下河,不是为了解暑就是为了摸鱼,谁吃饱了闲着,没事清早游泳练水性玩?

    这年头平民百姓最少的就是闲工夫!

    虽说对方显然水性很好,可汪孚林还是在河边当了三天的义务救生员。直到第四天,当他等人上岸之后,照旧转身就走的时候,背后却传来了一个声音:“那位……喂,叫的就是你。”

    汪孚林顿时站住了,他回头一看,这才近距离和这大清早游野泳的男子近距离打了个照面。只见此人二十五六光景,眉目清朗,但接下来开口说话时,却没有任何客套:“你在这看我下水三天了,是不是觉得此举狂放不羁?”

    这世上竟然还有人这样给自己脸上贴金?游个野泳就叫狂放不羁?

    汪孚林嘴角抽了抽,随即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只是以防万一而已。古话说得好,擅泳者必溺于水,尊驾如果是结伴而来也就算了,可独自一人大清早跑到这丰乐河里游泳,我就不得不浪费点时间在这守三天了。不说别的,即便暑日,下水也难免脚抽筋,更何况现在这样的天气,水温会更冷。”

    那年轻男子眉头一挑,口气更直接了:“这么说你是怕我淹死?”

    “如果尊驾这么想,那我也只能说,小心无大错,这是我做人的宗旨,告辞。”

    汪孚林拱了拱手,转身就走。可才离开没几步,他就只听背后那人又开口说话了。

    “你自己现在麻烦那么大,还有工夫管这种闲事?”

    明显对方知道他是谁,而他不认识人家!

    对于这种状况,汪孚林很无奈。别说他只留下了原主关于四书五经八股文章的那些凌乱记忆,就算融合了其他记忆,就那不懂人情世故的书呆子,他也不怎么指望能够认出眼前这个人。于是,他索性不回头了,就站在原地轻描淡写地说:“我要是唉声叹气,寝食难安,只会让别有用心的人高兴。日子是自己过的,自己舒心就好。”

    说完这话,他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可某个自诩为狂放不羁的家伙却犹如牛皮糖似的粘了上来,竟是不多时就跟上了他。

    “这松明山村十姓九汪,你怎么不知道去见一见长辈,让他们替你做主?”

    汪孚林终于回头瞧了对方一眼,干脆又站定对其拱了拱手:“我从前只知道闭门造车,以至于连很多族中长辈同辈晚辈都不太熟悉,如今也不敢厚颜去搅扰。如果真的被人逼到悬崖边上,我自然不得不乞宗族之力。”

    “那就是说,你现在还没被逼到那份上,而且对将来的事有把握?”

    这家伙真难缠!

    汪孚林笑了笑,不置可否地说:“我这次受伤,因祸得福醒悟了一个道理——不能有事有人,无事无人。凡事先求己,再求人。告辞了。”

    其实是因为我压根不认得你是何方神圣,为了别露出破绽,赶紧说两句漂亮话,溜之大吉才是上策!

    见汪孚林扬长而去,那头发上还湿漉漉满是水珠的年轻男子不禁露出了一丝笑意。

    “从前那个眼睛长在头顶上,除了四书五经再无旁骛的小家伙,没想到变得这么有意思了!”

    嘴里这么说的时候,年轻男子饶有兴味地摩挲着下巴,脸上表情变幻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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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趁火打劫的混蛋() 
也不知道是汪孚林的话说得不好听,还是真真切切认识到了孤身跑来游野泳有些不安全,接下来一连好些天,汪孚林没有再见到这个人家认识自己,自己不认识人家的年轻男子。

    他也没有太放在心上,这天照例晨练完回家之后,却发现家门口多了两个不速之客。院子里,汪二娘和汪小妹正在犹如玩耍似的赶着给几只鸡喂食,而这两个衣衫褴褛的人站在一墙之隔的门外,却不敢贸然进去,直到发现汪孚林的到来,这才脸上露出了一丝惊喜,慌忙迎了上来。

    又是你认识我,我不认识你!

    看到这两个人是连日早晨在村里没见过的,汪孚林只觉得脑袋有些痛,还不得不假装客气地微微颔首,算是回礼,招呼就不敢随便乱打了。可两个人竟一见面就趴下磕了个头,称呼了一声小官人。这时候,里头的汪二娘大约听到了外头的动静,端着一盆喂鸡的食料就这么径直出了门。

    “好啊,我晾着你们不理会,你们倒直接纠缠起我哥了!刚刚是谁说小官人已经连功名都快丢了,就应该仁厚一些减点田租,现在还有脸纠缠他?”

    汪二娘柳眉倒竖,见两人跪在那不起来,她随手重重将食盆往脚边一放,便上前叉腰喝道:“娘一贯还不够体恤你们?哪一年的租子不是照足额的六成来收的,家里也并不要你们一天到晚过来干活,顶多偶尔使唤一下你们,可你们呢?之前跟着我哥去徽州城,竟然就因为他一句话,撇下主人自己回来了,哪有这样当佃仆的道理!”

    多亏了泼辣的汪二娘,总算知道这些人的身份了,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汪家佃仆!

    汪孚林打量着这几个人,见他们被汪二娘一通大骂,低头做声不得,他本着不了解情况就没有发言权的宗旨,没有开口管闲事。更何况,汪二娘刚刚已经说了,这两个佃仆甚至连他眼看就要丢了功名这理由都拿出来了,为人秉性脸皮厚度可见一斑。

    连这些家伙都想趁火打劫!

    果然,汪二娘一点都没有适可而止的意思,又指着其中一个中年汉子的鼻子骂道:“你倒有脸上门来?就知道赌,家里的田地都卖了个精光,前妻留下的儿女一个个都死契卖了给人做牛做马使唤,自己欠了一屁股债上门来求恳,我娘这才收留你,让你头上有片瓦可以栖身,又娶上了一房媳妇,可你呢,你都干什么了?”

    “居然把该交租子的粮食拿去赌!要不是看你还会一手好农活,谁要你这种烂赌鬼!”

    汪二娘论年纪当这中年佃仆的女儿都够格了,这会儿她这劈头盖脸一顿大骂,对方却是根本一丁点脾气都没有,只是讷讷顿首,趴着不敢说话。而另一人仿佛是知道主人家这位二娘不好招惹,见汪孚林还站在一旁,便慌忙调转方向寻找下一个突破口。

    “小官人……”

    “家里田地上的事情我不懂,二娘说什么就是什么。”汪孚林根本不给他们纠缠的机会,直接把皮球踢回给了汪二娘。

    果然,汪二娘反而因为兄长的信赖,眉开眼笑,接下来就更加神气了起来,见兄长一闪身进门,她便指着两个佃仆数落不休。

    汪孚林在里头听她的口气,竟是能把两人的长处短处说得头头是道,别人根本就别想插进半句嘴。到最后,这两个一大清早来堵门的佃仆竟是连想恳求什么事都说不出口,怎么来的,怎么怏怏离去。而等到汪二娘气尤未消地进了门来,他才开口问道:“他们这是来干什么的?”

    “还不是为了想要减免之前拖欠的租子!住咱们家的房子,日后埋在咱们家的地,娘定下的租子也是全村最低的了,只有别家的六成,他们却还要一而再再而三上门来软磨硬泡!不知道的以为他们日子真过得苦,一个是烂赌鬼;一个已经精穷却还在外头勾搭女人,被人打到家里几次了!这两年风调雨顺,又不是灾荒,灾荒年间咱们松明山村里田地多的人家,谁不减租?咱家三家佃仆,靠得住的就一家,娘对他们太厚道了!”

    “都是些好吃懒做的东西,二姑何必为了他们生气!再说,这会儿骂了他们,回头用得着他们时,万一他们推诿,那岂不是更生气?”

    汪孚林还没说话,外头突然传来了这么一个声音,紧跟着又有人不请自来,就这样进了大门,赫然是金宝的嫡亲哥哥汪秋。

    汪秋一点都没有不速之客的自觉,笑吟吟地行礼,又冲着汪孚林叫了声叔父。眼见得汪孚林也好,汪二娘也好,见他进院子全都皱眉不悦,仿佛随时随地都可能下逐客令,他便紧赶着赔笑说:“叔父,无事不登三宝殿,我知道你正在养伤,并不敢无事搅扰。眼看又要收夏税了,官府又要佥派粮长,据说县衙户房那儿喧嚣很多,有人说要重新甄别一下户等,选出真正的上户来当粮长。”

    就如同之前那些佃仆找上门,汪孚林交给熟悉情况的汪二娘来应对一样,眼下这什么粮长和户等之类的名堂,他也同样不甚了了,干脆保持沉默。见汪二娘眉头微皱,眼神里头却有些不明所以的疑惑,他一下子意识到,这种佥派粮长的事,待字闺中的汪二娘显然也不清楚!

    想来也是,能够管理佃仆,这还可以解释为往日跟着母亲耳濡目染,可粮长这种差事,连吴氏本人在家也未必了然!

    汪秋一直在悄悄观察兄妹二人的反应,见他们这表情,他登时心头暗喜,当即接着说道:“如今和国初的时候不一样,国初咱们歙县一共十五粮区,每区十一里,大粮长都是父子相继,兄弟相袭,咱们千秋里只需听上头大粮长的。可现在大户没人肯当大粮长,每里也就不得不佥派小粮长,还有两户帮贴。不是我危言耸听,咱们村十姓九汪,家有良田上百亩的,拢共也数不出几个。这其中,叔父家里这一百多亩地,却是头一份。”

    话听到这里,汪孚林心里简直有一万头神兽轰然践踏而过。他这些天虽没有去过那几家园林如画,屋宅如云的族中富贵人家,可看也知道人家比自家富贵上百倍,就连族长家亦要殷实得多!而且,他是生员,是秀才,这年头不是有功名就优免赋役的吗?粮长是谁关他什么事!

    汪秋仿佛看透了汪孚林的心思,又加了一把火:“叔父大概在想,上头南明先生等几位叔祖家大业大,怎也轮不到你。可叔父从前都在读书,有些情形不太了然。和叔父家里,叔祖爷在湖广销盐一样,南明先生同辈兄弟甚至长辈,还有不少在两淮为盐商,家里的家底都在盐业上,而不在田地,就算有地,也都在两淮甚至江南,在徽州府的地少之又少,所以当然轮不上他们。而叔父如今虽说进学成了生员,可外头不是正流言蜚语不断么?”

    汪二娘登时大怒:“汪秋,你这话什么意思?”

    捅破汪孚林的功名岌岌可危这一层窗户纸,汪秋只是为了加重自己的说服力,连忙连连赔礼,这才低声下气地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就算叔父是生员,可以免赋役,但按照从前的规矩,免的是杂派差役,里甲正役却是不免的。”

    尽管还是似懂非懂,但不懂装懂这种事,想当初汪孚林混学校混社会时就炉火纯青,此刻在汪秋面前又怎会露怯?于是,他干脆就不动声色地问道:“这么说来,你是有什么好主意?”

    汪秋磨破嘴皮子等的就是这句话!他竭力按捺喜悦的心情,这才神秘兮兮地说道:“不瞒叔父,我前些天逗留在徽州城,恰好和户房刘司吏打好了关系,承诺给我补个书办。所以,我也从他那儿学到了不少。历来只要考取功名,免了赋役,族中必定有人将田地送来附于名下,这就叫做投献,为的是能够免掉赋税,故而如叔父这样的相公,乃至于举人进士,大多是田土越来越多,但也有例外。”

    他微微顿了一顿,意味深长地说道:“那就是为了不被定等为上户,少交赋税,同时免于被佥派粮长,弄一个倾家荡产,所以就把名下的田土寄放到亲朋佃仆之处,把大户变成中户,甚至于小户。这叫做飞洒!”

    戏肉终于来了!

    佥派粮长的猫腻,汪孚林只明白了一小半,但汪秋的用心,他却摸透了。果然,接下来汪秋花言巧语说尽,无非是劝他将家中名下这一百多亩地分寄到佃仆以及亲朋名下。佃仆是因为出卖自己后根本没有户籍,于是不用担心他们卷走财产,至于寄于亲朋之处,则是他自己毛遂自荐了,最后更是涎着脸说:“叔父如今是生员,本身之外还能免两丁杂役,老叔祖之外还能免一丁,若是能拉扯我一把,这事我定然一力办好,不让叔父操心半点!”

    混账王八蛋,真当我是三岁小孩不成!

    汪孚林眯缝了眼睛,突然就这么打了个呵欠,懒洋洋地说:“既然佥派粮长的时候还没到,就不急在一时,等爹娘回来再决定不迟。我还要闭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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