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埋怨汪孚林多花钱,就被儿子几句话给弄得目瞪口呆。
“这几块玉也是借花献佛。汪家四老爷想当初把持汪氏盐业的时候。底下不少掌柜中饱私囊,后来被查出来。几个人为了逃过被告官惩处,吐出来不少东西。汪家那几房当家的为了谢我,就挑出了这些极品好玉。只不过都是雕好的,爹娘先挑,剩下的让大家一块分了。”
汪道蕴这才知道汪孚林去了一趟扬州,直接把当初坑害自己的汪道蕴给弄下了台,这下子又是感慨解气,又是隐隐羞愤。可想到自己的儿子给自己出了一口恶气,他又不由得有些骄傲。所以,当看到汪孚林随手抓了几颗玉珠,分送给刘会等人,一贯守财奴的他竟是破天荒没说什么。
除了玉珠之外,汪孚林自然也送了这四个县衙三班六房掌舵的几块好料子,指名说是送给他们家眷的,四人推辞之后却不过情收下,却都安下心来。东西是小意思,可汪孚林这么做。无非是表明,还当他们是自己人。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但如今的县衙规制是官动吏不动。只要他们仔细缜密,再加上叶钧耀还在徽宁道任上,新县令无论是谁,却也拿他们没办法!所以,四个人汇报了一下新县尊上任之后,乡宦们的举动,最后就知机地告辞了。
等到他们一走,汪小妹才嚷嚷道:“这四位大叔都来了,叶青龙怎么不来?想当初哥可是去换了他的!”
汪孚林之前是被邵芳挟持走的。此事知道的人不多,可家里人毕竟是瞒不过去。因此汪小妹提到这一茬,众人的脸色一下子变了。汪道蕴和吴氏是长辈。纵有不满,此刻也没表露出来,汪二娘却少不得柳眉倒竖,骂了两声。而从前和昔日小伙计关系不错的金宝则是有些犹豫地说:“他之前还特意来家里打听过很多次的,应该今天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
“是啊,知道我要去扬州见小官人,他那次还特意去城门口送我的。”秋枫也赶紧帮叶青龙说话,眼睛则是不住去瞟汪孚林,“肯定是义店太忙……”
汪孚林倒不在意叶青龙没紧赶着在晚上过来。更何况,若非那是自己的掌柜,邵芳吃饱了撑着跑到义店里拿叶青龙开刀?他笑着摇摇头道:“不用瞎猜,我这才刚回来,他哪有那么厉害的耳报神。我回头自然会去义店看看,米业行会那一摊子全都交给他一个,他忙得脱不开身也很正常。”
因为没什么大心事,回到家里的这第一天晚上,汪孚林睡得很安稳。毕竟路上也不知道多少家子人一块走,各种各样的事端不断,他奔前走后就差点没给头疼死。一夜无梦,等到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碧绿的窗纱上已经透进了一道道明亮的光线,显然已经天色大亮。他用手遮着眼睛,足足好一会儿这才坐起身来,却仍是抑制不住打了个呵欠。出门在外没带丫头,他早就习惯了凡事自己来,此刻趿拉鞋子下床找衣服穿,他才猛地想起这是回了家。
阿衡怎么不在?
他有些奇怪,却还是先三两下穿好了衣服,梳头束发出了屋子。他先来到后院,发现这里空空荡荡,堂屋和厢房全都空无一人,这才纳闷地折回去了前头明厅。一进角门,他就发现汪二娘和汪小妹躲在屏风后头往外瞧,他好奇地凑上去一看,就只见家里人竟然全都集中在这里。主位的太师椅上坐着汪道蕴和吴氏,金宝秋枫侍立在侧,再有就是连翘阿衡和龙妈妈,至于地上则是跪着个上身*背了根荆条的小家伙!
哭笑不得的汪孚林不得不重重咳嗽了一声,等到两个妹妹回过头来,立刻一溜烟跑回了内院,他才现身出来:“我说怎么里面没人,人家是廉颇给蔺相如负荆请罪,你这是来哪一出?”
“小官人……”叶青龙抬起头来,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似的说,“小的把账本都整理好了交给于文,其他近期的事务也都记录好了。之前邵芳之所以能得逞,都是小的不该听他的要挟,写了那封信!千错万错都是小的有错,小的认打认罚!”
汪孚林又好气又好笑。缓步踱过去到了叶青龙背后,见这小子背的竟然是货真价实的荆条,上头还有一根根的荆刺。将其背后扎出了一条条血痕,他顿时又有些恼火。当即开口叫道:“来两个心细点的人,把这荆条给我解下来丢出去!再去叫个大夫,把这些荆刺给我弄干净。回头给这小子洗刷干净上药之后,再带到楼上书房见我!”
“小官人!”
“少啰嗦,否则回头真给你一顿板子长长记性!”
等到汪孚林留下金宝秋枫看着,半哄半骗地把二老请回内院堂屋,把他们的心气给捋顺了,他才上楼到了明厅二楼。在这临时书房里看起了书。这次柯先生送了叶明月去扬州,可他后来忙碌奔波,也就是在路上还被抓了一阵子补习功课,这会儿也就无可奈何临阵磨枪看一下这制艺大全。他一边看一边发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方才听到耳畔传来了金宝的声音:“爹,我把叶青龙带来了。”
汪孚林抬头一看,就只见叶小伙计这会儿上身如同木乃伊似的被白绷带绑得严严实实,脸上要多老实有多老实,他便放下书没好气地说道:“学什么不好。学人家负荆请罪!知不知道这年头一条小伤口弄不好也会送掉一条命?你伤了病了,那么多事情谁去干,嗯?我当初说得好听是一命换一命。说得不好听,那是倒逼邵芳,更何况罪魁祸首现如今都已经被斩首示众了,你跑来给我负荆请罪,脑袋烧糊涂了是不是?”
叶青龙被一顿训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可下一刻他就听到两句让他目瞪口呆的话。
“真是的,想当初你哭着喊着上来抱我大腿的厚脸皮到哪去了!要知道,我当初放心用你,不是因为别的。就因为你这厚脸皮!”
这下换成叶青龙哭笑不得了,他忍不住小声反驳道:“小官人。敢情我只有厚脸皮一个优点?”
“嗯,其他优点比起这个就不算什么了。什么叫厚脸皮?那就是豁出去一张脸不要。锲而不舍非要办到想办的事!”汪孚林轻哼了一声,随即瞅了他一眼,“虽说眼下应该让你好好休养,但为了罚你自说自话,把衣服穿好,跟我出门!下次有什么话直接说清楚,少来这一套!金宝,你对你祖父祖母去说一声,我带叶青龙去见程老爷,说不定还会去一趟斗山街许家。”
“爹您要去许家?”金宝一下子瞪大了眼睛,等汪孚林投过来一个疑惑的眼神,他才小声说道,“就在您回来前一天,许三老爷刚刚挨了许老太爷一顿家法,听说连腿都险些打断了……”
许三老爷挨打这种事,汪孚林怎么都想不明白和自己有什么关联,而金宝也只听说过有这么一回事,不知道具体细节,直到汪孚林带着叶青龙去了程家,又连同程老爷和程乃轩父子来到斗山街许家,见到明显有些清减的许老太爷时,他才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头。
而同一时间,来探望许薇的叶明月却从这位闺中密友的口中,得知了一个更让她惊愕的消息。
“你爹他竟然曾经给张泰徵写过那样的信?他简直昏了头!”
尽管子不言母丑,更不要说是自己的父亲,可此时此刻眼睛红肿的许薇伏在叶明月膝盖上。尽管祖父祖母一直安慰,可她仍是忍不住对叶明月吐露了实情:“就因为听说张泰徵的父亲重新起复入朝,又听说他虽早就娶了妻子,却尚未有子嗣,爹就生出那种歪心思,给人写信,可一听说高阁老罢相,他就慌了神,这时候正好人家写了回信来婉拒,因为送信的一时差池,被祖父看到,他才不得不说了实情。祖父虽说痛打了他一顿,可我……可我……”
叶明月苦笑一声,拍了拍许薇的脊背,却是不知道该如何宽慰。这天底下比嫁错夫婿还要让人悲愤的事情,无疑是投错了胎,有个人品卑劣的渣爹!
第四五三章 汪程许三分天下()
》,!
家丑不可外扬,再加上如今汪孚林是已经下定,立马就要娶妻的人了,又当着程老爷的面,许老太爷自然不想随便提起许三老爷的丑事。而且,眼见今天是程老爷父子和汪孚林同来,他就知道今天汪孚林绝不仅仅是来给自己送婚礼请柬的。等到抬手请了众人坐下,他就笑看着汪孚林身后脸色有些局促的叶青龙,故意打趣道:“叶掌柜站着干什么?你如今好歹也是徽州米业行会真正掌总的人,难不成到我这里还没个位子?”
“不不不,小的不敢。”叶青龙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可等到前头传来了汪孚林一声不轻不重的咳嗽,他立刻就老老实实说道,“那晚辈恭敬不如从命。”
可是,等他到汪孚林下手边,屁股刚挨上凳子,顿时忍不住哎哟了一声,这才想起今天背着荆条去下跪负荆请罪,那长长的荆条不但把*的上身扎出了不少血痕,屁股也和腰背一样遭了不小的苦头。见别人都在看自己,他赶紧挺胸抬头,坐了个笔直。可是,一旁的汪孚林却偏偏又多了一句嘴。
“这小子今天早上吃饱了撑着,跑到我那儿去负荆请罪。这会儿让他正襟危坐长长教训。”
那一声哎哟有了解释,许老太爷不禁莞尔,当下开口问道:“今天你们这么多人一起来,可是有什么大事?”
“我只是个陪客,出主意的是孚林。”程老爷笑了笑,随即郑重其事地说,“我觉得他的主意可行,打算掺一脚,但只我一个恐怕尚不够分量。所以不得不拉上老太爷。若是汪程许各占一分,这才是万无一失。”
“哦?”许老太爷这才是真正丢开了关于许三老爷无知闯祸的那点怨念,整个人空前认真了起来。他坐直了身体。沉声吩咐道,“传我的话。所有闲杂人等都出去,屋前不许留一个人!若敢偷听,打死勿论!”
屋子里本来只有两个小厮伺候茶水,闻听此言慌忙退了下去,外间骚动片刻,一下子完全安静了下来。因此,尽管大门敞开,却没有人怀疑许家会再有人违抗许老太爷的吩咐偷听。这时候。汪孚林便整理了一下语句,有条有理地将之前对汪道昆,对程老爷说过的那番话,再次复述了一遍。而且,因为这次在面前的,是两位沉浮商场很多年的豪商巨擘,故而他还举了不少后世票号银庄以及西方初期涌现出的那些银行作为例子。
这些话里头程老爷听过一大部分,但也有些是才刚听说,此时此刻对照这些天心里推敲的那些主意,他不得不承认。相较于看似一本万利的盐业,汪孚林指出的这条路,确实是一条铺满了金钱的康庄大道。然而。一旦真正做起来,晋商也好,江右商帮也罢,甚至就连一度退居西北的陕商,全都会一拥而上。这样一来,如何抢占先机,就变成了最重要的事情。
他这么想着,突然看到许老太爷瞅过来一眼,眼神中的意味他一下子就领悟到了。当即不假思索地说:“这样吧,我出十二万两本金。许家不妨也拿出这样一笔钱来。至于孚林,你能拿出多少便是多少。余下的本金可以日后补齐。我等三家各占三成,剩下的一成,也就是四万两,孚林不妨去问问你家亲友,看看他们可有兴趣。若是没有,我和老太爷不妨找找亲友之中可有感兴趣的,各分两万两的银本。当然,话不用点透,就看谁有那个福分。”
汪孚林知道自己这算是占了大便宜,要知道他和程乃轩合伙创下的那点事业固然展飞快,可要他拿出十二万两,呵呵,拨皮拆骨都不可能!只不过,这算是出主意的人占的巨大福利,他也没有什么心虚。再说了,之所以人家提都没提汪道昆,自然是将松明山汪氏一块算进去了。至于剩下的一成给他用来做人情,其实也是另外一种暗示,如果他能吃下这四万两占个大头,他们也没意见。
心里合计着该便宜谁,汪孚林就看见对面程乃轩在对自己使劲挤眉弄眼,顿时一阵好笑。程老爷就你这么个独子,以后什么都是你的,用得着这么逮着机会就想要证明自己吗?可下一刻,他就看到程乃轩挺直脊背,做了个很有决心的表情,还悄悄地握了握拳。这时候,他只能翘了翘嘴角,丢过去一个你且安心,回去再说的眼神。随后,他也不管程乃轩是否看得懂,是否能够明白,笑着岔开话题,说了说这次到扬州那些事。
因为其中不少都是自家老爹的丰功伟绩,程乃轩一边听一边比较自个,渐渐有些心不在焉。而许老太爷见程老爷不时谦逊地解释两句,还把功劳反推给汪孚林,想起自己长子虽说已经算是不错的守成继承人,可相比程老爷却是相去甚远,而更烦心的是还有许三老爷这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他顿时难掩疲态。突然,他想到今日传闻,连忙问道:“对了,据说高阁老刚刚罢相,丹阳邵芳便以妖言惑众等罪行被斩示众,这是真的?”
收尸都是我带沈应奎去的,那还有假?可怜一代丹阳大侠强横一时,最终险些连唯一的子嗣都保不住!
虽说不知道许老太爷为何突然问这个,但既然自己也算是亲身经历者,汪孚林就将自己如何跟着邵芳到丹阳,后来应程老爷之请去镇江买粮食,却遇到邵芳被抓那点事,全都一五一十说了出来。这分明是外人的事,可他就只见许老太爷的脸色始终变幻不定,仿佛有什么疑难一般。果然,临到告辞回去的时候,他本待和众人一块走,却不想许老太爷突然开口说道:“孚林,我家那老婆子也念叨你好多回了,一会儿我带你去见见她。”
汪孚林有些小小的意外,但念及方老夫人一直以来对自己和大姐汪元莞的善意,也就答应了下来。当然,向程老爷告辞之后。他少不得吩咐叶青龙回去再喝点消炎镇痛的药,好好包扎外伤,又被程乃轩拉着嘀咕了两句。无奈承诺分个半成股。等到人都走了,他跟着许老太爷出了厅堂一路向内。却突然觉得有些无话可说了。
说起来,许老太爷夫妇一直都对他颇亲近,想让他当孙女婿的那种意思也很鲜明地流露了出来,只可惜他和许三老爷八字不合,又更多的只是把天真烂漫的许薇当成妹妹……
而许老太爷走着走着,终究是被邵芳的事勾起心头纠结,干脆就直说道:“小薇他爹爹之前做了一件天底下最愚蠢的事。他上次结交了那张泰徵之后,就生出了攀龙附凤的心思。因此,张四维一起复,他就立刻写信过去,言辞露骨地说自己的女儿是宜男之相,就因为之前听说人家的元配妻室至今无子!
可转瞬间高拱罢相,风云突变,高拱的不少心腹都遭了殃,甚至他引荐入阁的高仪吐血而死,他听说张四维和高拱极其亲厚,高拱甚至一度打算援引张四维入阁。就有些慌了,竟然打算给人家写信,说是之前心志迷乱。胡言乱语。幸好这时候张泰徵的回信刚巧送到,被我看到了,他那封回信又没送去,否则,见风使舵,趋炎附势,焉知现在的丹阳邵氏,就不是以后的斗山街许家?”
卧槽,许薇真倒霉。摊上这种渣爹!许老太爷还不如干脆狠点,把这种作死的儿子直接打死算数!
汪孚林在心里把许三老爷骂了个半死。随即才想到了更重要的事,忙问道:“九小姐可知道了?”
“知道了。”许老太爷停下脚步。脸色苦涩地看着汪孚林,低声说道,“你和叶家二小姐定亲的事定下之后,她就大哭了一场,后来才刚振作了起来,反过来安慰我和她祖母,却又捅出来这么一件事。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