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其他事情?难道张四维还要靠儿子四处奔走联络人脉才能起复?开什么玩笑。张四维之前被免职是因为遭人忌恨,暂时退一步,可凭借这家伙八面玲珑的个性,和高拱张居正的良好关系,要复出就是找个机会的事,可比汪道昆容易多了!就算有任务,也肯定是为了自己未来的仕途打好人脉基础,从这一点来说。其实他才应该跟着柯先生和方先生去万松书院刷一下名声,结识一些人,只可惜那舍身一跳在粗暴破局的同时,带来的后遗症也不小。
这时候他这个对外声称正在养病的,要是被人看到到外头乱晃,那像什么样子?
正当他百无聊赖地准备回房,守在院门口的一个镖师却突然快步进来,到他面前低声说道:“小官人,外头掌柜跑进来,说是凃府尊亲自来探望您了!”
汪孚林登时目瞪口呆。他看了一眼周围的其他人,见柯先生忍俊不禁。方先生则是苦笑不已,叶明月和小北一脸看好戏的架势,顿时为之气结。而汪二娘和汪小妹反应极快,双双拉住他的手说:“快快,床上躺着去!”
一番鸡飞狗跳之下,汪孚林不得不躺在床上装病,而汪二娘和汪小妹甚至来不及回避,连躲到屏风后头的功夫都没有,探病的人就已经一前一后进屋,他方才发现除却杭州知府凃渊,竟然连推官黄龙也一块来了。只不过,两个人脸上丝毫没有探病的凝重,反而是满脸笑意。尤其是黄龙,一进门看到汪孚林半坐在床上的光景,立刻笑骂道:“你在我们面前还装?”
汪二娘和汪小妹在徽州的时候,哪怕她们是汪孚林的妹妹,也仅仅是远远看过段朝宗,如今到杭州来游玩,竟然能够这么近距离地看到杭州知府,顿时全都有些发懵。此时听到黄龙竟然这么说话,汪小妹不禁戳了戳汪二娘,低声问道:“二姐,府尊身边的这人是谁?”
“小声点,我哪知道,我又没来过杭州!”
黄龙耳朵很尖,见两个小女孩子正站在床尾咬耳朵,想到刚刚急急忙忙回避的那些人,他便意识到这应该就是汪孚林的两个妹妹,当即笑道:“我是杭州府推官黄龙,和令兄打过几次交道,算是交情不错。”
“啊,原来是黄推官。”汪小妹想到那就和从前的徽州府衙那位和哥哥有仇的舒推官一样,忍不住多看了黄推官好几眼,继而方才在汪二娘的提醒下,跟着她一块上前行礼,嘴里却忍不住解释道,“哥在那么冷的晚上泡在西湖水里那么久,所以受凉了,才不是装病。”
这真是越描越黑!
汪孚林本来就没有在凃渊和黄龙面前装病的打算,奈何一帮人仿佛看笑话似的任凭两个小丫头折腾自己,他也只能认了。这会儿就索性掀开被子说道:“府尊,都是舍妹二人太过紧张,其实就最初有一点点受凉,喝过姜汤都好得差不多了,却硬是被她们当成了大病。”
“哦,连我都听说,松明山汪氏巾帼不让须眉,把那个柳如钰骂得狗血淋头,然后直接捆了人送去钱塘县衙,应该就是她们了?”凃渊一看就知道汪小妹形容尚小,还做不出那样的丰功伟业,必定是汪二娘无疑。果然,话音刚落,他就看到汪二娘的脸刷的红了,显然大为不好意思。
凃渊莞尔一笑,等到汪孚林打发走了两个小丫头,自己下床于屏风后换了一身衣服,再次正式和他们见过。他才开门见山道:“今天我来见你,于私是探望你一下,慰问慰问你这个不幸泡了西湖水的受害者,于公,是宁波府那边刚刚送公文到浙江巡抚邬部院,了结那桩水匪的案子。你这次派给苏夫人的那几位镖师立功不小啊,这帮水匪交待,这半年不但在那条山阴古水道中劫掠往来商船,而且还掳卖过不少幼童,幸好拿下人之后,叶知县那位夫人雷厉风行,让人去端了他们的老巢,救出来七八个孩子。”
苏夫人真是女中英豪……
汪孚林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只是为了她的安全,以及镖局第一票生意,这才派了八个镖师随行,谁知道竟然能够顺带破了这么一桩大案子!他轻轻吸了一口气,随即问道:“然后呢,宁波府那边还怎么说?”
“宁波府县那么多差役,头功却被人家给抢走了,当然是颜面无光,如果不是叶家在宁波府是赫赫有名的大户,说不定他们还会玩些小手段。至于现在,也就在文字上稍稍加了点润色,把解救幼童的功劳分润了一点在自己身上。”作为主管刑名的推官,黄龙便嘲弄道,“而叶知县夫人深藏功与名,把功劳都归在你那八个镖师身上,他们又是格杀水匪,又是解救幼童,从官府总共拿到了五百两赏金。就因为这个除暴安良之功,所以邬部院才有些兴趣。”
“邬部院感兴趣的,应该是能把作恶市井之徒,收服成除暴安良,却又同时遵守律法的良民这一点吧?”
汪孚林反问了一句,见凃渊果然点头,他就实话实说道:“凃府尊,你我不是外人,我也不瞒你说,钟南风手底下那批人,是杭州所有打行之中,纪律和品行全都说得过去的。就算如此,倘若不是苏夫人出自军门世家,身边还有懂得武艺的人,我又把霍叔以及几个随从借了给她,未必放心这么一批刚刚从良的镖师跟着护卫,万一他们变身打劫的怎么办?”
不等凃渊接话茬,他就继续说道:“至于我身边剩下这些人,带回徽州之后,我全都丢给了戚家军老卒严格训练,每月供给食宿,发给工钱,就差没有解衣衣之,推食食之,这才能够初步让他们归心。这种镖局的模式,不可能用到湖墅乃至于杭州的其他打行身上。毕竟那得多少人?”
开一家镖局,然后循序渐进铺开摊子,在各大城市设立分局,尽量避开当权者的忌讳,免得在还没发展起来之前就遭到打压,这是汪孚林的宗旨。要是他真的包办几千名以打斗为行业的青壮的出路问题,那就是没脑子了。有心人肯定要问,这是要造反吗?
凃渊一听汪孚林这推托,就知道他什么意思:“邬部院当然不是全都推在你身上,他只是想问,如果其他打行也照你这样开镖局,可行得通?”
“第一,钱哪来?第二,谁能保证他们不会卷了货物,甚至干脆绑架又或者打劫镖主?第三……”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凃渊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想了想又继续问道,“这些人充斥市井,扰乱地方,我之前虽不得已而放过他们,可终究不能如此放任下去。你的主意这么多,就真的没有什么办法?这不仅仅是邬部院的意思,也是吴方伯的意思。布政司里,林绍宗最近又占据了上风,”
汪孚林顿时想起了那个身材微胖脸圆圆的面团布政使吴大韶,没想到原本占据上风的这家伙又落下风!想到当初左布政使林绍宗是和按察使谢鹏举一块来的,相传还和都指挥使张鸣凤有些勾勾搭搭的,还要再加上锦衣卫杭州分司的百户骆邴原,再算算吴大韶这边,顶多是凃渊这位扬州知府,黄龙这个推官,北新关朱擢和张宁全都指望不上,那么,邬琏这个巡抚的态度自然至关紧要。
可他如何知道邬琏究竟怎么想的?
他眼珠子转动了好一会儿,最终微微笑道:“这样吧,府尊能不能替我送一份拜帖给邬部院?”(。。)
第三零四章 秀才找碴()
柳如钰被送到钱塘县衙,据说钱塘县令亲自升堂审理,哪怕只是以伤人律结案,但一顿板子下去人也已经半残了。陈老爷因此气怒交加,原本懒得管这株昔日摇钱树,毕竟浮香坊的头牌并不是一人稳坐钓鱼台,往往捧出一个之后,就会被陈老爷当成各种人情半卖半送地弄出去,又或者是转战他旗下的其他青楼楚馆娱乐业,所以走马灯似的一个换一个,下头再要捧一个出来并不难。
可为了某些因素着想,他还是把人抬了回来暂时养着,可看到柳如钰那张脸,他倒是有些后悔那天下手太重。这种以色侍人的女人,脸打坏也就失去了大半价值!毕竟,就算你会琴棋书画,你是个丑女谁会理你?
相比之下,万松书院一个有意替柳如钰打抱不平的书生,却被据说是汪孚林的养子和陪读的童子反唇相讥,在师长面前丢尽颜面。万松书院好几位老夫子公然愤怒地表示,日后若是再有书院学生眠花宿柳的,立刻驱逐出去,而这一条竟然得到了山长的批准,这才是陈老爷最最恼火的。
他之前怎么没听说过,汪孚林竟然还和万松书院的人有这种关联?早知道当初他就不下帖子邀这小子到浮香坊来,还准备了诸多手段,那真是灾星!
陈老爷正心烦意乱,突然看到斑竹帘外头,一个人影仿佛正在探头探脑,顿时没好气地喝道:“谁在外头,有什么事滚进来!”
门外那人应声而入,却是满脸堆笑:“老爷,小的刚刚打听到一个消息。”
“快说,卖什么关子!”
“那位汪小官人今天出了客栈,坐船出去了,看方向应该是去西湖。”
“这是存心给我心里添堵?”陈老爷眉头一挑,见那亲随赔笑不敢吭声,他这才品出了其中滋味来。
事情就过去两天,倘若汪孚林真的因为那天晚上落水感染风寒在客栈静养。怎么能随便出门?这分明是借病给自己捞好处!今天他一定得想想办法,好好揭穿这小子奸诈狡猾的真面目!只不过许二老爷那种极其指望不上的人不能再请了,听说之前在万松书院,张泰徵似乎也对汪孚林有些想法?问题是史桂芳不好惹。张泰徵的关系他可搭不上,还是只能用老办法,他做东,拉上一群秀才,这杭州城又不仅仅只有一座迂腐古板不通人情的万松书院!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如今是大明朝隆庆年间,苏杭之地的秀才也迎来了黄金年代。尽管只是进入科场的初级阶段,但谁都不能保证一个落魄秀才不会考中举人,考中举人之后不会考中进士。于是,哪怕像陈老爷这样操持皮肉生意的杭州“名人”,也资助了不少秀才,平时设宴也慷慨大方地请他们坐席,逢年过节馈赠一些。而换来的则是一旦有诉讼,立刻有出身生员的讼棍捋袖子上;而各处青楼楚馆全都不缺诗词歌赋;饮宴的时候更不缺捧哏。
更重要的是。陈老爷借此把自己成功包装成了一个风雅人!
今天他并没有开出那一条晚上万众瞩目的浮香坊来,而是包下了一条虽说精致却不张扬的二层画舫,船上也没有什么歌姬舞女,就是一些容色平常的侍女。吃一堑长一智的他再也不想被汪孚林钻空子,倒是美酒佳肴给那些生员们准备了管够。果然,船快到西泠桥畔时,一条小船划了上来,船头的人不等船板完全搭好就急不可耐地攀爬上了画舫,随即咚咚咚快步上了二楼。
“老爷,确实是那小子在林家小馆。门前刚刚竖好了对联,还换了店招牌,还叫什么楼外楼!背后肯定是他在给那家店撑腰!”
“各位都听到了。”陈老爷扫了众多吃饱喝足的秀才们一眼,站起身一拱手道。“有人一再欺我辱我,柳姑娘更是据说这辈子都可能下不了床,还请各位替我讨个公道。那块地我是不要了,但那个林老头,还有那个汪孚林,这口气我得出!”
秀才们一听说陈老爷不要地。只想出气,他们需要做的事情就简单多了,或者文战赢了汪孚林,让他大败亏输丢了面子名声,要不就干脆毁了这家小馆的名声,他们全都很擅长。这其中,还有那天晚上应陈老爷之请,在浮香坊上原打算蓄势出击,好好文战汪孚林一场的三英四俊五杰,此时此刻更是爽快应下,摩拳擦掌。当船只在距离西泠桥还有一两百步远悄然停下,陈老爷眼看这帮秀才成群结队地下船,往林记小馆而去的时候,他忍不住冷笑了起来。
今天他决意躲在后头绝不出面,倒要看看汪孚林如何应付!
眼看着自家店招重新换过,门前那竹门竖起,一副对联笔力虬劲,赫然就是按照之前张泰徵的笔迹刻上去的,林老爹眼眶湿润,只觉得这一切都仿佛是做梦一般。昨日汪孚林让人送信来时,听到自家这区区小店竟然能惊动好几位千金慷慨解囊,他差点就想跪下磕头,更重要的是当面再对汪孚林道谢。可现如今人是来了,却在店堂里说别的事,他也不好去打扰。这时候,还是侄儿林千牛一溜烟跑了过来。
“爹,娘叫你赶紧回厨房呢,还有好多东西要收拾。”
虽说并未正式过继,但林老爹在心里早把侄儿当成了亲生儿子看待,所以,林千牛也乖巧地叫爹娘,而不是叔叔婶婶。此刻,他也两眼放光地瞅了瞅正在外头忙着布置门面,在四面八方开始扎篱笆的那些雇工,眼见林老爹回过神来,慌忙往回走,他一面跟上去,一面轻声问道,“爹,咱们日后的生意会好吗?”
“会好,当然会好!”林老爹擦了擦眼角,强颜笑道,“有这么些好人帮咱们,这生意准差不了!千牛,一会你给汪小官人那边续点茶去,唉,只可惜买不起西湖龙井,否则也叫汪小官人尝个鲜。一会先做条西湖醋鱼,再做个莼菜汤,这都是最时鲜的……”
林千牛问一句,林老爹唠叨一堆,小小的他干脆不吭声了。只不过,他还太小,厨房的活林老爹夫妻俩全都不让他搭手,生怕万一碰坏他这林家的独苗。于是,他才刚到厨房门口就被又支使去给人续茶。
然而,提着小铜壶的他来到汪孚林那张桌子前,才刚往那父亲珍藏舍不得用的紫砂壶里头续好了滚烫的开水,就只听外间传来了一阵喧哗。他本能地想到了从前那些闹事的人,赶紧把小铜壶往店堂角落里一放,随即四下一看,竟是捋起袖子抱着一张条凳就蹭蹭蹭跑出去了。
看到这一幕,店堂里头请人来尝鲜的汪孚林顿时目瞪口呆。然而,比他更神情微妙的,是他对面的另一位五旬老者。
“是出什么事了?”
“应该只是小家伙反应过度吧?”
汪孚林怎么也不觉得陈老爷吃了那么大一个亏后,还敢在已经属于自己和张泰徵许二老爷的这块地上来硬的。虽说这年头没有美国那样雷厉风行的法律,私闯私人住宅便可以随便开枪打死不论,可官司打起来他上哪都会赢。即便如此,他仍然有些心里不确定,拱了拱向对方告罪一声后,便起身到外头打算看个究竟。一出店堂,他就发现一群人围拢在高高的竹门前,看着店招以及对联,分明正在那品头论足。
其中还有几个极其熟悉的面孔,不就是像匪号似的什么三英四俊五杰吗?
林千牛见是一堆书生,稍稍松了一口气,兴许也察觉到自己这架势有些太过激,他就干脆把条凳放下一屁股坐在了门口。
汪孚林看到别人的时候,别人也已经看到了他,这时候顿时有人大声嘲笑道:“这不过是小破房子三间,也敢放豪言壮语,叫什么楼外楼?”
“还有这笔字,端正则端正,可是不是少了几分风骨?张泰徵题?这是谁,很有名吗……李兄,你掐我干什么?”
听到有人质疑店招,汪孚林只是哂然一笑,可听到有人竟然质疑店招和对联上的字,他这时候心里就差没笑开花了。幸好他很有自知之明,前世今生加在一块,那笔字用来考试也只能说是勉强凑合,可用来充作门面那就简直是贻笑方家了。很显然,那边评头论足的人不知道张泰徵是谁,可四周围其他人却显然有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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