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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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 第1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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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数日后,汪孚林和程乃轩递补为廪生的事就批下来了,反正不知道叶钧耀和冯师爷替他们说了什么好话,此事在歙县学宫,也仿佛没引起多少风浪。而在这时候,从江西那边破开重重封锁传过来的消息,却让整个歙县乃至于徽州府的读书人心有戚戚然。

    这一场原本是用于录遗的遗才试,最终成了一场极大的悲剧,高达六十五名死者之外。轻伤重伤者高达千余!虽说地方官不敢不向朝廷禀告。可生怕其他各地生员有所骚动。拼命控制舆论管制消息,可这种事哪有可能真的阻止,所以才不到一个月,距离江西很近的徽州府,就得知了这么个消息。

    一想到三万八千人一块参加考试那情景,汪孚林只觉得头皮发麻。他还是低估了这年头人们的科举热忱,这要是放在自己身上,一旦科考失利。那就肯定死心了,什么录遗,什么大收,绝不会去凑热闹!直到现在,他对于临考强化还是抱着一种无可奈何的心理,要不是从天上掉下来两个廪生砸到了他和程乃轩脑袋上,谁乐意这么用功去读书?想到那惨剧,歙县学宫自发悼念的时候,他少不得也去上了一炷清香。

    然而,这样一件惨剧的影响。绝对不仅仅是歙县学宫众多生员自发为邻省的死难生员写了不少悼文悼诗而已,其后续效应还在不断发酵。十数日之后。南京那边就传来了消息,提学大宗师谢廷杰将巡视南直隶各府县,亲自主持今年岁考!

    要说三年一任的提学,职责就是巡视各地,录取生员,考查生员,然后辅佐乡试主考官进行乡试。所谓岁考本来是一年一次,可南直隶十几个府,每年兜一次已经很累了,更何况每年兜两次?所以,提学在三年至少两考的硬指标下,都会偷懒把自己任上的第二次岁考和科考放在一块,省一次奔波。

    而且,南直隶大多数岁考都是用的类考,也就是类似县试、府试、道试的三类考选,由州县主司以及府学县学的教授教谕一块,一层层选择出优秀的往上报送,提学只在道一级对那些出类拔萃的生员考核定等。汪孚林本来就是钻的这个空子,打算靠着自己和段朝宗叶钧耀的关系,怎么都预先混进这岁考道试再说。可今年,谢廷杰显然是因为朝廷很可能会乍然紧下来的风声,不再坐镇徽宁池太道考察诸府生员,而是不惮路途遥远,直接又下来了!

    大约知道如此考选耗日持久,谢廷杰在得知江西遗才试惨剧后就决定,将南直隶十余个府分成江南江北,年底前先考徽宁池太四府,过年到二月期间考苏松常镇江应天五府,三月之后再考江北的扬州淮安庐州等地。而且,此次这位提学官不用类考,而是调六县生员齐集徽州府城,举行调考。若非要在短时间之内直接跑遍六县县学很不现实,这位不辞辛苦的大宗师甚至打算深入基层。

    得知这个消息,赞颂声很多,但背地里的骂娘声同样很多。有不少生员在县衙府衙打好了关系,到时候高高批个等级,送去道试,只要写一篇四平八稳的文章,岁考取一个高一点的等级还是很可能的,可现如今提学大宗师亲自下来逐县考试,这意义就大不同了。

    发现徽州一府六县会轮到第一批接受考核,就连之前一度放了大话要让汪孚林出丑的汪幼旻,都再也顾不上自己那家门庭冷落的店,立刻开始闭门苦读做文章。反倒是提早进入准备期的汪孚林在惊愕过后反应淡定,在他看来,只要还是谢廷杰就好,不论怎么说,自己在这位提学大宗师面前树立的形象,那还是很不错的。可让他没想到的是,这天一丝不苟的方先生来接替柯先生时,竟是把一沓厚厚的书撂在了他的面前。

    全都是那位阳明先生王守仁的文章!

    汪孚林看了一眼同样目瞪口呆的程乃轩,小心翼翼地说,“方先生,不是说咱们以应考为主,暂缓学习这些学派精髓的吗?”。

    柯先生属于湛若水甘泉学派,方先生属于王学泰州学派,两人说是学派之争,但至少这段日子忙于强化八股的汪孚林没感受到。而且,他又不打算当个大学问家,所以尽量避免字里行间提到那些容易刺激两人的敏感字眼。可这一次,方先生却眉头一挑道:“你不知道吗?这位提学大宗师是王学泰州学派的中坚,立志于重编阳明先生全集。以你现在的文章底子,百多人当中脱颖而出不那么容易,但加上王学的东西,就不一样了。”

    此话一出。汪孚林登时又惊又喜——这简直和科举作弊的时候用某某字眼。考官就会直接录取有异曲同工之妙啊!

    而程大公子显然比他更急切。连忙问道:“这岂不是说只要咱们多多宣扬些王学的东西,就能直接跻身一等?”

    “谢廷杰是王学泰州学派的人,这又不是秘密,是个人都能打听出来。到时候一百多人当中,定然会一大堆人颂扬王学。”方先生还是那张不苟言笑的脸,但此时眼神却意味深长,“可浮夸和务实,却是谁都看得出来的。徽州府乃是朱子家乡。理学重镇,虽说我王学泰州学派也好,湛学甘泉学派也罢,都曾经发展到这里,甚至建书院讲学,但比起新安理学的根基,那还是差远了。所以,这次谢廷杰到徽州来,我押他会务实,而不是务虚!”

    当一大堆秀才生员火烧火燎准备即将到来的岁考时。秋粮虽说还没开始进入征收期,一批一批的粮食却已经陆陆续续进入了市场。一时粮价应声而跌。这次义店没有和其他粮商大唱对台戏,粮价自始至终维持在与人平齐的水平。而之前叶钧耀对于各里收各里的诠释,也传到了各乡各里。得知如果是完税就可以多点收入,除了一小部分家里紧巴巴的最底层佃农,大多数人都选择了先存着粮食看看年底的市场价如何,并不急着发卖。

    于是,第一批二百张米券的赎回,波澜不惊地完成了。如愿拿到本金和利息的人们高高兴兴回去,而叶青龙亲自把回收的米券给汪孚林送了来,眼看这两百张在火盆中付之一炬。而此时此刻,第三期米券的推出,也已经进入了倒计时。墨香几乎是常驻那家书坊,连少爷这边都顾不上了,秋枫也是两头跑,生怕自己负责的第一件大事有纰漏。当这一期米券推出之后,虽则没有开春兑米的巨大优惠,可冲着利息,仍是在两天之内卖完了五百张。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吴兴才等粮商终于再也耐不住性子,直接找上了门。这一次,再没有人嘲笑汪家那些不体面的用具,姿态全都放得很低,对于米业行会这四个字,也是一口答应。汪孚林当然知道,这是因为自己强大的吸纳资本能力,还有背靠预备仓的强大仓储能力,这才让这些粮商暂时臣服,因此对于众人推举自己为米业行会第一届会长的事,他完全没有推辞,反手把叶青龙推到了台前,还奉送了一个理事长的名头。

    几个月之前还是被人呼来喝去,连饭碗都被掌柜给敲掉了的小伙计,现如今却突然蹿升到了这个位置,叶小掌柜在飘飘然的同时,当然有些诚惶诚恐。这天晚上,特意跑回来却被告知了这个消息的他使劲拍了拍双颊,这才讪讪地说道:“小官人,您这不是捧杀吧?”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你就是那个栈道,给我死死顶在前面,拉住别人的注意力,明白了吗?”。

    见叶青龙赶紧点头,汪孚林便吩咐他,接下来一定会有很多应酬,该推掉那些该接下那些,等到把晕乎乎的昔日小伙计给打发走,他方才接见了从程家借来的谢管事。就是这么一位腿脚不便的中年人,给他挑选了两个丫头两个门房,还代替他回了一趟松明山,带回了汪七夫妻推荐的两个同村乡民,作为管家后备,同时,也正教着汪二娘和汪小妹如何主持家务,查核账本。

    这位拿着程家工钱的谢管事,恰是如今汪家最忙的人。

    而此时此刻,汪孚林不好意思却理所当然地,在谢管事的肩头上又压了个担子。

    “户房刘司吏给我推荐了四个人,有劳谢叔帮忙甄别一下,我想要派人出去做点事。”说话的同时,汪孚林从小几上拿了个匣子,双手递了过去,“这些是辽东送来的虎骨,还有一些藏红花,虽说补偿不了您这些天的辛苦,但也是我的一点心意。”

    ps:隆庆四年江西遗才试的这次事件是真的,我查岁考和科考资料时正好看到,于是想象了一下三万八千秀才云集的场面,只觉得头皮发麻……所以还是徽州人通达,很多人科场失利就去经商,免得一棵树上吊死。求下月票,谢谢大家^_^(……)

第二零二章 岁考第一站徽州!() 
谢管事最初在程家接下差事的时候,还以为只要到汪家点个卯,象征性地看着程乃轩就好,谁知道他一到,汪孚林一口一个谢叔,拿他当自己人似的压担子,以至于他这些天根本就是住在汪家!累归累,可看到程家的未来主人程乃轩老老实实被人死盯着读书应试,他也乐意效劳。此时此刻,当汪孚林亲自送他出了门,又请轿夫抬他回家的时候,自从伤了腿之后,不能再跟着程老爷东奔西走的他第一次觉得,本以为只能当个废人的余生,还是有价值的!

    “小官人只不过刚刚才知道我这个人,就敢这么相信我?”

    “否则怎么办?我只有一个人,分身乏术,而且,我相信程老爷的眼光,总比我这个初出茅庐的小秀才强。”

    想到当初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汪孚林说的话,谢管事不禁微微一笑,随即竟是就直接在滑竿上翻看手中的资料。尽管那四个人他还没见,可上头身世来历,从前做过什么,一应俱全,显然不是汪孚林弄出来的,官府的痕迹要多重有多重。

    “应该是快班……还有刑房的手笔,这才能够把人祖宗十八代都查得一清二楚。”谢管事心有余悸地轻轻吸了一口气,暗自佩服自家老爷的眼光。

    汪小官人在科场上能走多远,他不了解,不敢断言,可在商场上却很难说。如果说老爷当年是豪赌,这一位便是剑走偏锋,先趟平官路,再开展商途。

    岁考竟然是大宗师亲自莅临徽州府,也不知道多少人家为之发愁。尽管这并不是决定生员是否能参加乡试的科考,重要性大大不如,可毕竟牵涉到附生递补增广生和廪膳生的问题,而廪膳生考得不好,也会失去每个月六斗米的廪米福利,甚至于被降级。革除廪膳生的名号。正因为如此,无论府城还是县城,有生员的人家无不闭门谢客,营造出有利于生员苦读的环境。

    于是。对于汪小官人最近很少到县衙串门,和他熟悉的人都心里有数。苏夫人特意命人送去了各种润燥的滋补品,刘会和吴司吏赵五爷也尽量帮忙解决杂事,免得搅扰了人家的“科举大事”——他们完全不知道,汪孚林其实是很欢迎人家拿点其他事情上门。让他换换脑子的。至于再下头一点的那些吏役,则是无不琢磨着能否通过在别的地方帮点忙,巴结一下这位巡抚侄儿,县尊面前的红人。

    这其中,包括刑房典吏萧枕月。这位当初在给叶县尊的文书上打原刑房司吏张旻小报告,而后跟着吴司吏演了一出戏,张旻一伙人被舒推官一锅端了的时候,他是唯一一个提早知道消息从后门溜回来的,也是事后除却吴司吏之外最大的得益者。故而要说县衙三班六房之中倾向于汪孚林,又或者说松明山汪氏的铁杆。刘会和赵五爷吴司吏之后,就要轮到他了。不说别的,当初班房里的帅嘉谟还是他领着汪孚林混进去探望的。

    所以,他打算利用空隙,在府城县城各处溜达一下,看看在这岁考的节骨眼上是否发生什么状况,然后预先排除掉。但是,碍于县衙每天早堂午堂晚堂轮轴转,三班六房几乎要从早伺候到晚,闲暇时间不多。他就和吴司吏以及刘会赵五爷全都打了个招呼,万一县尊过问的时候帮忙说句话,自己一连翘掉了几天的午堂。出于某种众所皆知的原因,除却那些酒楼茶肆。一身便装的他往汪家三老太爷家门口晃悠的次数最多。

    五六天下来,他别的没发现,各家生员的癖好八卦却听说了一堆。比如说谁特别迷信,每晚都要拜菩萨;谁特别喜欢流连花街柳巷,最近却一直都没工夫寻花问柳;谁特别好财,曾经买通巡场的差役。和其他富家生员换考卷,让人岁考又或者科考进高等……反正乱七八糟的东西收集了不少,真正有用的却找不到。

    这天午后,当他照例找了家生员常出没的小茶馆,松乏一下兼探听消息,结果发现都是些没营养的抱怨,又或者不着边际的雄心壮志。他听得烦了,就索性趴在桌子上眯瞪了一会,可人正迷迷糊糊的时候,却听到耳畔传来了一阵细微的交谈。

    “真的能弄到考题?不是骗钱?”

    “骗你干什么,是岁考,又不是决定乡试名额的科考,而且整个南直隶十几个府,哪怕这不会一考三天,一天就完了,顶多两三道题,加在一块就得多少?”

    “你是说大宗师提早出好了题?可这真能弄得到……”

    “嘘,总之,值得试一试。有个消息你大概还不知道,汪家三老太爷那边透出消息,说是大宗师第一站就会到徽州府来!”

    萧枕月在听到头两句对话的时候就已经清醒了过来。他原以为这两人真能弄到考题,等听到不过单纯痴心妄想,顿时大为失望。唯一让他觉得有所收获的,便是知道大宗师会第一站抵达徽州府!不管是真是假,这都是一个莫大的消息。于是,耐着性子一直等到这两个年纪不小的生员谈完离开,他这才装成睡眼惺忪的样子起来结账,随即追了出去。

    可不过是这么一小会,人就已经不见了。他也并不气馁,想到是竦川汪氏那边流传出来的谢廷杰将会先到徽州,他就干脆又往汪尚宣大宅那边去转了一圈。奈何后门毫无动静,等到他从后门转到前门时,却刚巧瞧见有人被迎了进去。虽说只是一个侧脸,一个背影,可他却眉头大皱。

    秋粮还没开始收,但今年收成不错,叶钧耀心情当然很好。再加上那些乱七八糟的案子都给他之前拿着教民榜文给打回去了,听说竦川汪氏花了血本,有的私下和解,有的软硬兼施,有的纯粹敲诈的则是用了些什么手段,总之没再拿来烦他。而且,他的处置方式被段府尊当成了范例传达给其他五县,听说那些官司都这么不了了之,当初的菜鸟县尊,如今已经成了远近闻名的能吏,甚至还不时有游历士人来拜见,叶钧耀第一次觉得当个县令也挺好的。

    这天傍晚,晚堂刚结束,他刚出了角门没走多远,正觉得饥肠辘辘,却发现应该从大堂前头正门退下的户房司吏刘会,竟是追了上来。

    “堂尊,府衙送来消息,提学大宗师大概这几天就会先到徽州!这次,徽州府是整个南直隶岁考的第一站!”

    怎么会这么快?就算先考徽宁池太道,也应该先是太平府这种距离南京最近,更不要说太平府的芜湖可是徽宁池太道分巡道驻扎的地方!

    叶大炮登时大吃一惊!他一下子想到自己运用知县职权,把汪孚林和程乃轩狠狠夸赞了一通,又联同冯师爷这个自己人,成功地把本该岁考才能决定的廪生名额,给硬生生弄来了两个。此时此刻,哪怕他原本还嘀咕汪孚林闭门苦读,这些天几乎都躲懒不见了,这会儿却庆幸起汪孚林幸好是个知情识趣的人,否则他也得跟着一块丢脸。于是,他轻轻吸了一口气,立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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