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时毫不退缩的静静回视着他的目光。儿子脸上显露着刚毅与沉稳让孟瑞成意识到他不是孩子,他已经不能轻易叫他低头了。他想起孟时小时候。孟时的性子一直很淘,有次仗着跟着秦叔练了几天拳脚在学校打架伤了同学。他知道后拿鸡毛掸子抽孟时,他从来不讨饶认错。多打几次他自己都觉得无趣,结果一罚孟时用小篆抄书,孟时就认错了。
“你想和别的女孩子接触也行。瑜珊并非不好,是我们喜欢你就心里不舒坦是吧?多比较一下也好。你母亲给你做了宵夜,陪她说会话去。”
孟瑞成胸有成竹地轻松放过了孟时。让孟时把所有准备好的话压回了肚里,他疑惑的走出书房去见母亲。
孟时母亲给他端碗绿豆苦瓜排骨汤,兴致勃勃的问他的近况,小姨的近况。孟时和母亲说话要随便得多,喝着排骨汤漫不经心地问道:“江瑜珊今晚来说什么了?”
孟时母亲一脸愕然,完全不知情的模样。他原以为家里知道会火烧房子似的场景。然而此时的平静让孟时更加不安。父亲轻描淡写的态度让孟时平白无故的看到了太阳从西边升起的怪异景象。
第38章
签定正式合同之前,冯曦被钢材的报价难住了。机械上的报价她清楚,找老关系一询价心里就有底。材料她不熟悉,她以为傅铭意和杨成尚这样安排是想动摇王铁在材料这块的地位,早有了准备。然而等她问杨成尚时,杨成尚皱着眉推得干干净净:“材料这块我真不熟,钢材市场向来水深得很。你要不去问下傅总,或者王总?”
杨成尚在王总二字上加重了语气。冯曦明白了,王铁不着急是吃定她一定会去问他。
傅铭意已经从北京回来了,他清楚的知道只有两种情形。一个是冯曦挨家挨户的去找供货商询价。初打交道,陌生的供货商提供的钢材规格质量能否达到合同里的要求是未知数,报价也一定会偏高。另一种情况就是咨询王铁或陈蒙,找他们的老主顾。王铁显然不肯放弃在材料上的控制权,一定会插手。冯曦不出意外的只能去找王铁。
这一次王铁报出来的价格会给公司留多少利润空间呢?他能否利用这一次彻底扳倒王铁甚至把目标指向总公司的人呢?他静静的靠着大班椅思索着。手机响了起来,他拿起看了眼短信,把它删掉了。
冯曦和孟时的关系已经明朗化了,他不止一次看到孟时来公司接冯曦。看到那辆出租车改喷了金属漆,变成辆银灰色的捷达轿车,他讥讽的笑了。孟时当然不会是开出租车的,只有冯曦这个傻子才会因为他提出的疑问对他没有好脸色看。
傅铭意的目光久久落在皮夹子里冯曦那张沙滩照上,活泼明朗的笑容,苗条纤细的身材。脑子里又浮现出冯曦一头短发,穿着衬衫包裙高跟鞋的干练模样。他的手指温柔的从照片上抚过,无论如何,他要再和她谈谈。傅铭意仿佛下定决心似的拿起自己的包离开了办公室。
他坐在车里给冯曦打电话,语气坚决而果断:“你现在马上下楼,我在停车场等你。渠江的事。”
傅铭意挂断电话后又一阵忧伤,他不得不加上最后一句话,否则他没有把握能让冯曦听话的上他的车。
八年前他没有勇气告诉冯曦他的选择,就欠了她。哪怕是欠着她,哪怕她是恨着他,也比现在这样好。
他望着大楼出口,心里还有一点小小的希望。他希望冯曦只是因为恨着他而找上孟时。只是出于对他的怨,只是因为孟时还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而她,真正爱的人还是自己。
傅铭意等得有点焦虑。他突然又有点不确认冯曦是否会来。说是公私分明,事实上他的情感做不到,她也做不到。他点了枝烟总算让自己找到点事做,他又想起了渠江的事,因为王铁先拉拢的冯曦,他就不得不把她推向前台。傅铭意脑中电光石火闪过一个念头,冯曦会以为他只是利用她吗?他顿时懊恼起来,但是势成骑虎,她已经撤不出去了。
手机嗡嗡震动了下,他看了眼短信,没有回。
停车场在地面,冯曦走出大楼时警惕的往四周看了看,像鱼一样迅速拉开车门钻了进去。她那种生怕被公司同事瞧到的神情让傅铭意肝火大盛。他还记得回来后见到她第一面时,她就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和他认识,他就好像见不得光的似的。
多少女人恨不得传扬天下,让公司所有人因为这层关系对她另眼相看,至少表面上会恭敬有加,会礼让三分。她倒好,一副与他沾上就有毒的模样。
傅铭意板着脸开车,斜斜地看过一眼。蕾丝复古衬衫托着张严肃的脸,冯曦摆出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姿态,脸上连丝笑容都没有。
“我又不会吃了你!”傅铭意没好气的扔出一句。
冯曦愣了愣,垂下眼眸无奈的喊了他一声:“铭意!”
软软的声音叫傅铭意心头又是一酸,她生怕他找她麻烦?他想起约她出来的目的,没再吭声,把车开到了汽车餐厅,停在空旷的停车场里熄了火。再约她去咖啡馆茶楼她也会躲他远,不如这样,也许这样让他更靠近她。
“想喝什么?我去买。咱们就在车里聊聊吧,别的地方我想你也不愿意去了。”傅铭意平静的说道。
冯曦有点惭愧,她的确不想再和傅铭意独处。更不想和他单独出入那些私密性强的地方。也许,她是被上次他在办公室里的举动吓坏了。她想努力维持这种平和的关系,不想再因为傅铭意的靠近一个没忍住把关系闹僵了。也许,她默默的想,她骨子里还是传统的。和孟时关系明朗之后,她不愿意再和别人的男人有任何亲密的行为,哪怕是曾经同样耳鬓厮磨亲密无间的傅铭意。
人就是这么奇怪的动物。当年要好的时候,恨不得成连身婴儿,分离片刻都舍不得。一旦心变了,碰一下都会皱眉。
傅铭意去餐厅里买了两杯可乐,插好管子递了杯给冯曦。
她想起两人以前读书的时候也这样买可乐,边走边喝边说笑。当年的傅铭意穿着体恤牛仔裤,她一样。现在两人都包裹在西服正装里,正襟端坐。车内的空气有些沉闷,冯曦无聊的转动着那根薄薄的塑料管忍受着。傅铭意也没有说话,吸着可乐心事重重。
他的侧脸线条刚毅,黑密头发裁出的鬓角衬出饱满的额头。眉心微皱着,似乎在烦恼着什么。
冯曦正想打破沉默问他渠江材料的事情。傅铭意把可乐杯子放下,转过头来。他目光中充满了困惑,声音低沉如风:“曦曦,从我回来,一直觉得咱俩之间像隔了一堵墙。回想从前,总觉得不该是这样的。”
她的牙骤然将可乐吸管咬得紧了。冯曦怔怔的想,是的,不止隔了一堵墙,还隔着一座山。她想起孟时来,勇气从心底里涌出。如果不说清楚,她和傅铭意就会一直纠结下去。而她现在不想让这个过去干挠她现在的生活。
“铭意,八年前你什么消息都没有就去结婚的时候,你就已经斩断了我俩的感情了。今天再提多没意思。我也不恨你了,都过了这么多年。你看我的生活发生了多大的变化,你的也是。”
傅铭意猛的回头看她:“你知道八年前发生了什么吗?你难道不用脑子想想,我真的就是这样一个无情无义为了富贵前途的陈世美?!你不觉得蹊跷?还是你心里对我不够信任?!”
他蓦然增高的语气吓了冯曦一跳,杯子一震可乐晃洒在裙子上。她用手轻轻拭去,就像她当初对待离婚的态度一样下了结论:“不管是什么,我们都回不去了。不管是我误会你也好,你有苦衷也罢,我们都走上了两条道。结果就是这样。”
“呵呵,好,你现在真够冷静,真够清醒!如果不是孟时,你敢说,我们不能重新来过?”傅铭意恨冯曦的沉着,她现在连原因都不想听了,而他偏偏反驳不了半分。
面对他的逼问,冯曦自嘲的笑了:“是,我离婚了。再过几个月就满三十了。你现在是老总,人还是那么帅。你肯和我重新开始,我应该烧高香喊声祖宗积德了。社会没有抛弃我,生活没有抛弃我,爱情也回来了。”
她语气一冷,高傲的逼视着傅铭意说,“你觉得以我现在的条件还能找到像你这样的男人,你只消勾勾手指头,我就该扑上来抱你的大腿?!你以为我是找到了孟时才会无视你?你错了!傅铭意你错了!实话告诉你,要不是我舍不得这个饭碗,要不是你是我的顶头上司,我会对你彬彬有礼?我早在见到你第一面时一口唾沫吐你脸上了!你别想着我还能和一个负心人握手言欢!”
她的恨意与不屑喷然而出,目光与傅铭意收缩的瞳孔撞出四射的火花。他看到她的眼睛骤然明亮。像颗光芒四射的钻石,叫他想死死的紧握在掌心,不想让指缝间透出一缕光,舍不得让别人偷了去。
他想用手去抚摸那张在梦里出现过千百遍的脸,他想告诉她,不论她是否胖得走样,在他心里,从来都只有一个冯曦。她是他曾经最爱的女人,却是他伤得最重的女人。她恨他,恨得理直气壮坦坦荡荡。那张印满恨意的脸生动鲜活,傅铭意失神的想,她此时多么美丽。
冯曦喘了一口气说:“今天你是约我说渠江这件事,我希望你公私分明。我打车走,以后咱们不要再谈这个话题了!”
她伸手去开车门,听到身后傅铭意低沉温柔的说“你说的对,无论怎样,我们分开八年,各自走的路完全不同。曦曦,我们现在又遇到一起了,我重新追求你可好?”
冯曦犹如挨了当头一棒。她正懊恼自己的冲动把话说得太坦白,她以为接下来会不欢而散,彼此相对怒吼收场。没想到傅铭意临门拐弯冒出这么一句。
“曦曦,八年前我肯定不对。我不得不娶她,不得不结婚。我没有勇气告诉你,是我错。现在我们俩就像偏离了轨道的人又重新兜转了回来,我们都是自由的,我们比以前更成熟。难道你不想重新回到从前的时光吗?过去,我们单纯的爱,现在,我们也能的。这样多好,没有猜忌,没有利益,永远都是最纯的感情。”
他的话比他提高音量说话时更让冯曦难受,她怎么可能还是过去那个冯曦?她现实而理智,不可能再为了一份感情做出飞蛾扑火在所不惜的举动。她想起孟时的问题。他问她如果我是个无业游民呢?你会找我吗?也许,这是对傅铭意最好的回答。
“你回来了,可是你一无所有。不是公司老总,没有财产地位,甚至平庸,碌碌无为。你以为我还会像从前一样爱上你吗?”冯曦艰难的摇头:“铭意,对不起。我绝对不会爱上那样的你。我是想说,你想要的那种单纯的感情只属于从前读书时的冯曦,现在的冯曦很现实了。”
傅铭意有点急切的说:“我有财产,我并非平庸无为。你现在要的物质条件我完全能满足,我不会比孟时差。”
冯曦无声地笑了起来,笑容缓缓绽开。她轻轻摇了摇头:“你不明白我的意思。孟时不比你现在物质条件好。但是和他在一起,每天都是新的。我喜欢往前走,往前看。我不想这一生兜兜转转还停留在在过去。虽然很美很好我很喜欢也很怀念,却不能够再回去了。我的意思是,你想要回到那种只谈纯真感情的状态,是不可能的。”
嫉妒如虫一口口噬咬着他的心。他已经把自己放到这么低的姿态,她依然不屑一顾。傅铭意扳着她的肩低声咆哮:“你才认识他多久?你了解他吗?你是真的不相信我吗?你敢说你真的不相信我对你的心意?”
他眼里的那点星芒,灼痛了冯曦。她再也忍不住吼出声来:“你让我对爱情失望,田大伟让我对婚姻失望!离婚那天看到你,我恨不得找个洞一头钻进去!你还英伟,我已成糟糠,你懂我的心情吗?我拼了命的减肥,用尽全身的力量去重新生活。可是我心里呢?将来是看不到尽头的黑暗,未知的黑暗。在我手里,我的手里能握住的幸福那么少。我以为我没有热情了,我以为我只能趁着年轻还能挣钱的时候多挣些钱防个生老病死!可是,现在我每天早晨醒来都觉得生机勃勃一片,我每天都开开心心的打扮自己。这些,都是他带给我的。铭意,我哪怕握不住,握不实在,我都……舍不得放!你懂不懂?!”
她的脸因为愤怒与难过涨得红了,眼里含着一股悲怆,叫傅铭意半晌说不出话来。冯曦用力推开他的手,深深呼吸,她尽量的让自己冷静,她不想回头。“都过去了,我想静下。”她推开车门径直下车走了。
傅铭意想叫住她,声音哽在喉间喊不出来。她的背影叫他迷茫进而难过,他恨她不给他半点机会,又怜她一路坎坷。他并不以为孟时能给她她想要的幸福,傅铭意拿出手机,看着上面的短信思索了良久。按下发送键的时候,他闭上了眼睛,握着手机将头抵在方向盘上久久没有移动。
第39章
从这天起,冯曦和傅铭意的关系变得极为微妙。傅铭意的办公室在走廊的尽头,他必经外面的大办公区以及各部门主管的透明玻璃房间。偶尔冯曦走出办公室与他在走廊中碰个正着,冯曦依然礼貌的打招呼,傅铭意也会微笑的点头示意。然而两人的目光都纷纷穿过对方望向虚焦的前方。
渠江合同已经敲定,只等着最后的合同报价通过就行了。
傅铭意放任渠江的事情不管,冯曦也不再找他。既然他不管,王铁又想管,她于情于理都该向王铁咨询。
渠江公司并不要求进行招标。冯曦这边只需要找几家信得过的供货商议价供货就行了。这让她不得不相求于王铁。
王铁笑着说:“小冯,其实材料这块很简单,你比着渠江的价,把费用除开,就是底价了。只要不超过你的底价,就是赚多与赚少的差别。”
冯曦不由苦笑。真要像王铁说的那么简单就好了。
真正和渠江开始谈合同细则的时候,她才知道原来以为的材料和机械订单正好弄反了。花在材料上的钱是一个亿多,花在机械上的钱才是两千多万。而最让人头疼的是,渠江要的材料多种多样,板材线材管材多达几百种规格。特别是那些管道,还要分表面处理的不同。每一种都需要报价,如果没有熟悉的供货商,她没办法制定对渠江的合同报价。
见她满脸茫然,王铁轻松一笑,从抽屉里拿出三本报价单放在办公桌上:“这里有三家公司的报价单,你拿去比较一下。我个人的意见,是选江氏建材。”
冯曦露出感激的笑容,心里阵阵发凉,他居然连报价单都做好了,就等着她送上门来。她心里打鼓,这么多规格的材料报价,王铁凭什么认定江氏最好?就算不进行招投标,议价供货也总要货比几家才对。
王铁吹开茶水上的浮沫悠悠然说:“小冯,咱们只是做中间人,帮着渠江公司采购。出什么问题,渠江告我们,我们就告江氏。渠江拖我们的款,我们就拖江氏的款。在江氏的报价基础上加我们的利润百分比就可以了。咱们不是渠江公司的采购部,咱们也是赚他们钱的供货商。价格么,渠江公司能接受就行。利润,你在总价上加了百分比。大家高兴。”
他笑嘻嘻的看着她,冯曦刻意露出(炫)恍(书)然(网)大悟的神色。暗想如果定下江氏,王铁自然会得到江氏给的好处,这层交易根本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她想起傅铭意的放任不管,冯曦马上提醒自己,他要和王铁斗与自己无关,做好份内事就行了。总经理不管,熟悉材料的副总经理指定了供货商,自己一个小虾米难道大声的对王铁说:“不,为了公司最大的利益空间,咱们每一种材料都要得到最低报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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