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像是平静的溪流,在任何人都觉察不到的情况下缓缓流淌。
六月六,是个好日子。
而对于常家来说,这更是六年来最欢快的一天,因为常伽蓝终于回来了!
祝兰台至今想起当日的情景都觉得好笑,也因为这好笑竟然忘记看清楚自己的表哥到底长成什么样子。
风尘仆仆的常伽蓝束起墨色的长发,身上穿的是刚得到的皇家的赏赐——一身华贵的丝绸袍子,暗黄色的底子,用墨线勾勒出卍字佛印的暗纹,兑着若有若无的金线;袍子外面竟然还披着压着金线的袈裟!看起来倒真有些得到高僧的样子。
只是,天公不作美,那天原本是万里晴空,谁知道竟然突然就下起雨来!而常伽蓝因为被祝文怡拉着急急地进屋躲雨,一个不留神儿脚下一滑,头就磕在门框上,束发的缎带不知怎地就滑落了下来,一头乌黑的长发便倾泻在泛着金色的袈裟上,怎么看怎么诡异。
祝兰台还没来得及笑出声,就听见祝文怡兀自道:“散了更好,省得我看到这晃眼的袈裟就心口堵得慌!你说是因为我们没有同意你剃度你才留下了头发,说是一片孝心,却又明目张胆地披着袈裟回来,招摇过市的,生怕别人不知道老常家出了‘得道高僧’不成……”
祝文怡说起来就没个头,最后还是常然一把将常伽蓝拽去书房父子谈心,才结束了场不知其终的抱怨。
“表妹?表妹!”
常伽蓝自进书房起,就见祝兰台看着自己,抿着嘴儿偷偷地笑。这就算了,偏偏祝兰台还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样,那目光虽然留在自己身上,却又没将自己看在眼里一般。常伽蓝觉得这样的感觉很不爽,虽然他一再告诫自己类似“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之类的佛语,还是觉得祝兰台那样的目光像是一条软绵绵的小虫子,在自己身上爬来爬去一个冷颤,常伽蓝忍不住出声叫醒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的祝兰台:“表妹,你在看什么?”
祝兰台这下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竟然一直盯着常伽蓝回想当初初次见常伽蓝的情景,心里一个劲儿地乐。微微有些不好意思,祝兰台连忙收起呆里呆气的表情,微笑道:“没什么,只是在想自从表哥回来之后,姑父和姑妈开心多了!若是表哥能够承欢膝下,将来有了子嗣,一家人共享天伦……”
祝兰台还没有说完,就被常伽蓝不耐烦地挥手打断:“那些尘世间的俗事只会惹人心烦,倒不如皈依我佛的自在!”祝兰台一开口,常伽蓝就知道是自己的母亲又派她来做说客了,心里一下子像是被疯长的荒草填满,颇不宁静。
祝兰台低头笑了一下,又忍不住叹气,以姑妈狂轰乱炸似的洗脑,就算是佛祖也会被烦的吹胡子瞪眼吧,更何况只是佛祖的一个俗家弟子呢?
不过,虽然对于已经被祝文怡荼毒了大半个月的常伽蓝有点同情,祝兰台心底还是希望常伽蓝可以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娶妻生子、奉养父母,不管怎么说,常家只有这一个独子,常然和祝文怡将来老时也只有这一个依靠。
打定主意,祝兰台将心底的什么同情不忍的统统扔掉,一边帮常伽蓝抄写佛经,一边笑道:“表哥如此说,你皈依佛祖倒像是为自己讨清净一般,可不是像这佛经上讲的什么‘普渡众生’‘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之类的大善。执着于俗世跟佛门清净的区别,掺杂太多个人的喜恶,又怎么称得上是洛阳城人人称颂的‘至真大师’?”
听祝兰台如此说,正在翻译佛经的常伽蓝一愣,将目光投射在抄写佛经的祝兰台的脸上,只见她面上柔光一片,不悲不喜却溢满温柔的杨思,不觉有些恍惚。
祝兰台的遭遇,祝文怡约略跟常伽蓝提过一些,因此常伽蓝在面对祝兰台时,不自觉地就有一种同情弱者的情绪,他觉得祝兰台是他该拯救的一个苦难者。可是,平日里常伽蓝很少看见祝兰台自怨自艾或是伤春悲秋的样子,很多时候,祝兰台微笑着坐着手里的事,似乎很享受那和万千千普通百姓一样的日子。今日又听了祝兰台这一番话,常伽蓝忍不住惊叹,自己这个命运坎坷的表妹,似乎比自己离佛法更近!
心里像是有什么都东西被渐渐地融化,像是荒芜的土地上吹过一阵春风,刹那间绿色盖满了原野,一路铺展向远方。
佛祖,似乎离自己更近一些了
然而,美好的事物之所以美好,是因为它们往往都很短暂,让人来不及对它们感到失望甚或是厌恶。
“伽蓝!娘跟你说,东街的刘媒婆她……”
未见其人,先先闻其声!
一听见这声音,祝兰台果断地站起来,一脸正色地说道:“表哥,好像这些笔我用着都不怎么可心。‘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我先去街上买些合适的笔回来再继续抄写你翻译的佛经!”
说完,不待一脸惊慌地看着门口的常伽蓝反应过来,祝兰台飞一般地冲了出去!
“兰妞啊!吓死我了,冲这么快!你去……”
在门口突然撞上祝兰台的祝文怡一闪身到门边上,这话还没问完,就见祝兰台扔下一句“姑妈,我去买笔抄写佛经!”就没了人影!
摇摇头,叹息一声,祝文怡很快就笑成了一朵花,乐颠颠地冲进屋里:“那刘媒婆说了,秦家好女赛罗敷,马家姑娘赛西施……”
第一卷 重生 第四十六章 狭路相逢
存稿告罄~~~~(》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