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过调羹，自己慢慢地搅着汤，小口地啜着。
“泽杨和伊溱她们……”
“伊溱就在隔壁呢，我给她找了大夫……”
“泽杨呢？他怎么样？”
“他……”
“他怎么了？”我急着坐直了身子，差点碰翻了汤碗。
楚铉拍拍我的头，轻轻地说：“你好好休息吧，什么也别想，把身体养好了才是最重要的。”
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那凌霄呢，她在哪？”
他朝着汤碗一努嘴：“这不是你们家凌霄做的！”
我定了定神，果然是我常用的十全大补汤。
“泽杨出事了，是吗？”
他没正视我的眼睛，也没答话，像是根本就没有听见。
“泽杨他到底怎么了，他是不是……”
“他……他死了。”他低声吐出了这么简短的句子。我听得很清楚，却只是在希望自己听错了。怎么可能，这短短的几天之内，怎么就……
物是人非了啊！
我的泪悄悄地滑了下来，落在汤碗里。
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消失掉，再也见不着……
泽杨，你怎么就舍得离开这个世界，怎么就舍得离开依赖你、视你为生命中的所有的伊溱，怎么就忍心让未出世的孩子连见自己的亲生父亲一面的机会都没有……
“桃儿姐姐，别难过好吗，伊溱姑娘现在最需要你们的安慰，你要好好爱惜自己，不然……不然我也会很难过很难过的……”
我再也吃不下任何东西，只是一个劲的流泪。楚铉把汤碗放下，把我紧紧抱在胸口。我再也忍不住，在他怀里放声大哭。
泽杨，泽杨，你好狠心，你怎么就舍得啊！
不多时，有人在外面轻轻地咳嗽，是凌霄。我止住眼泪，却还忍不住轻轻地啜泣。她走进来，我透过眼里氤氲的雾气看见她的眼睛也是肿得桃儿似的。
“凌霄……”
她走进来，却只是垂手立在我旁边，像是要说什么。
“不妨，你有什么就说吧，他是楚铉，不是什么雒阳王。”我低声说着，喉咙里的酸楚让我几乎变了调。
凌霄躬身行了个大礼。
“我是医术不如母亲高明，我没能救活泽杨，我对不起梓枫和木槿兄妹……”她也是泣不成声。
“你别这么说，这不是你的错。是泽杨公子受伤太深，就算是华佗转世扁鹊再生，恐怕也是无能为力的。”楚铉低沉着声音轻轻地说。
我只是流泪。泽杨在凌霄心里是什么样的地位，我知道。她对泽杨的爱与敬，也许一点都不比伊溱少。她看着泽杨和自己一起长大，她从很小的时候就研究医术，就是为了能保护他，照顾他。可是这次，她是眼睁睁地看着他的生命在自己的面前慢慢流失却无能为力，她所承受的，其实比我们任何人都重。
“对不起，对不起，或许我们根本就不该去救子充，我应该拦住泽杨，不该让他去救子充的，不然，泽杨也不会死，我们也不会是这个情形……”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对谁说的对不起。
“不，桃卓姑娘，不是这样的。”她深吸了一口气：“少爷的病其实根本就不曾好过，那次的药，那药只是暂时抑制住了病情，造成了一个假象，让我们都以为他已经好了。这次的伤，也不是起因，只是途径。而少爷他自己，应该是唯一一个早就感觉到了的……”
“什么，你是说，泽杨早就知道自己根本活不长的？”
她低下头，沉重地点了点头：“其实我们都被书本蒙蔽了。药物抑制了少爷的表面状态，让他看起来气色好多了。甚至他的脉象都被打乱了，我们只知道心气虚时脉象一定也会很虚，细弱无力。可是却没有料到，在这细弱之中又有风邪火邪入侵，所以脉象也呈现了一种平稳的假象……”
我的泪再次滑下来。他早就知道自己会死，他什么都知道。他不停地跟伊溱说的对未来的计划，只是想在他离开之前给她留下一些美好的希翼，只是对自己早已绝望的生命的美丽幻想。我们一直以来编织的美梦，原来只是美丽的泡沫，在阳光下五彩斑斓地绚丽了一刻，然后不可挽回地，破灭。
楚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我想他是不想在这种沉闷的气氛里继续待下去了。是的，我们生命中最深重的悲哀在这短短的几天里都演绎了一遍。伊溱，我的好妹妹。
“伊溱亲眼见泽杨……”
凌霄点点头：“恩。少夫人守着少爷到最后一刻，然后……”
我担心她有什么想不开的，忙问：“泽杨没和她说什么吗？”
“少爷说，要少夫人答应他一件事，否则他就死不瞑目。”
第十七章 物是人非事事休（下）
更新时间2009…6…9 17：59：47 字数：7735
（七）姽婳将军
“九公主梦瞳接旨——”
我跪下来，恭谨地垂下头。曾几何时，我的父王也是这样，下旨，赐我精兵十万。我闭上眼睛，在那个瞬间，仿佛我跪的不是我的哥哥，而是父王。
使者冗长的颂德并没有让我觉得烦闷不堪，我反而是在静静地享受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末了他终于说到了重点：封九公主梦瞳为姽婳将军，统领十万精兵，亲征祁部，平息边境问题，即日启程……
我静静地接了旨。这件事我已经申请了很长一段时间了，莫冽却迟迟不批。他一直是不赞成我亲征的，他总是说，我希望你在朝中辅佐我，陪在我身边。我也就没有再提起，可是他怎么忽然就变得那么爽快呢？
送走了使者，我一面命侍女收拾东西，一面便去向望辰告别。
“公主殿下……”他见我仍旧是那样俯身行礼。
我伸手扶住了他，凄然一笑：“望辰，这些日子，我的心思你也应该明白了。我多想，一直陪在你身边，可是我是梦瞳，更是夕照国的公主。保卫我们的国土苍生，都是我的责任。现在祁部和我国边境发生矛盾，我要出征了。望辰，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这样也好让你戴罪立功，好让王……”
他眼里涌过一股温柔的潮，在我一愣神的瞬间却又消失殆尽。
“望辰不明白公主殿下的话。望辰一介罪民，不值得公主费心。”他语气淡淡的，仿佛面对的根本就不是自己的事。
我的心猛地一缩。恰好侍女捧了新茶来，一不当心，茶倾了出来。望辰眼疾，见茶泼出来，忙用手一挡。
“梦瞳，你……没事吧？”他急着问，一面抓过我的手放在嘴边轻轻地吹。
我手上只是溅了小小的一滴水，并不要紧。而他为我挡的这一下，几乎那一整杯水都撒在了他自己的手上，他却没有发觉，只是在问我有没有烫到。
我心里狠狠地暖了一下。在我面前，他一直都是戴着冷面具的。我反手轻轻握住他的双手。
他微微抬起头望着我，四目相对的瞬间我看见他眼里融融的柔情。
那一刻，时间停滞，岁月静止，如同一次唯美的重生。
他回过神来，眼神是一瞬的慌乱，忙推开我的手：“对不起，公主殿下……”
我长长地叹口气，望了一眼他烫红的手，转身离去。走了两步停下来，朝身边目瞪口呆的侍女：“去给望辰公子拿御制的生肌药来。”
我走的时候，莫冽亲步行出城来送我。我的目光扫过人群，一个影子在城墙边一闪，然后遽然隐去。他也来送我了。我心里一阵小小的欣慰。那么，望辰，等我回来。
我双手合十，跪倒在莫冽的面前：“王，多保重。”
他拉我起来，目光里满是惆怅。不，除了惆怅还有很多，很多，只是我读不懂。我深吸一口气，拉一拉身上堆绣着缠枝莲的黑色战袍，不再回头，策马绝尘而去。
前路不是坦途，而是荆棘，我知道。我答应过父王的，无论如何，我会办到。
（八）征戎
我怀着对父王的嘱托和对望辰的思念，豪情万丈，顺利地一举击溃祁部的兵马，一时在边境成为一个神话，令祁部的官兵闻姽婳将军之名丧胆。我寄消息与莫冽，报告了战况，并打算与祁部订立合约之后就打道回王城。
这是个不平静的下午。我派去祁部王庭议定条约的使者还没有消息，我百无聊赖地一个人在临时休憩的帐中喝茶，好端端的天气忽然乌云密布起来。这样的天气总是让人困倦，我靠在柔软的凤羽坐褥打起盹来。
我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境却是那样的单调。只是纷纷落落的大雪，雪地里有一行深深浅浅的脚印，我知道那是望辰的。我站在雪中，形影相吊。雪一直下，那脚印却始终没有被湮没。
我惊醒，却发现自己身在一个陌生的屋子里。没有我的凤羽坐褥，没有温暖的大帐。我惊起，竟发觉自己的被缚在冰冷生硬的座椅里，手上被特别地加了几道天蚕丝，就连每个手指都被牢牢固定住，让我一点小动作也做不得。等于我现在只能任人宰割！
不！
我绝望地闭上眼睛，多么希望这仍旧是个未醒的梦境，自负如我，到底还是太单纯！
“姽婳将军，还是夕照国的九公主，您现在觉得怎么样？”一个身材高而胖大的军官走进来，言语间不无贬义。
“阁下觉得这样的问题该如何回答？”我扬起头，鼻子里冷哼了一声：“你们想拿我做什么交换？”
“果然是夕照国最尊贵的公主，任何时候都是骄傲的。夕照国已经压制祁部长达数百年了，此一时彼一时，我们祁部总不能一直让你们踩在脚下生活。至于我们要什么，你到时候会知道的。”
“恐怕我这个砝码根本就达不到你预期的目的。”我故作镇定，淡淡一笑。
“是吗，那我们可以试试啊！”对方的长袍在我耳畔掠过，命人给我留下食物，匆匆又走了。
我的心彻底一凉，如万丈玄冰。他们已经算好了我是一个深宫长大不谙世事的小公主，他们知道我此行怀着必胜的信心，所以，故意布下了一个迷踪阵，他们要拿我作为最大的交换条件！而莫冽，我想，即使他们拿我来交换整个王城，他也不会多眨一下眼的……
不能好好活着，那么死总可以吧？可恨我出师不利，这是首次出征边境，就捅下这么大的娄子。我宁死，也不会让他们得逞的！我咬紧了牙关。
一连三天，我滴水未进。我不能和莫冽互通消息，只暗暗祈祷他能够揣测到我一贯的行事风格。
我感到腹中一阵一阵如火的烧灼。夕照国的九公主，何曾受到过这样的折磨！
我见不到外面的天色，因此始终只能凭借看守我的人送饭的频率来判断时日。大约是到了晚间，我又听见了门开的声音。我闭上眼睛，不再看来人。
“公主殿下又在闭目养神啊？”这不是那胖大军官的声音，而是一个好听的少年的声音。我睁开眼睛，见一个年轻男子站在面前，表情带着微微的戏谑，其俊美和成熟的魅力较望辰犹胜一筹。
我望了一眼，随即又垂了眼，不答话。
他也不说话，三下五除二除掉了我身上的绳索。
“跟我走。”
我手脚早已麻木，挣扎着要站起来，那个瞬间，所有的星从大海升起。我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朦胧中，温厚的手臂抱起我纤瘦的身躯，那个声音在耳边轻轻地说，别怕，我是祁部的王，我叫朔丹。
（九）朔丹
他说，原以为，你们会派一个老将来，敷衍一场，或者至多不过按老规矩好好打一仗的，可是居然是你，一国公主亲自请缨。
他亲自给我把脉，给我煎药，不让身边的仆婢帮半点忙。
他说，原以为你只是一个娇蛮的公主，可是你竟然驰骋沙场如入无人之境。好几百年来，祁部只听说夕照国有一个令人敬畏的王和一个美丽而灵力天成的大祭司。没想到，在这两个最可敬可畏的人都死去之后，居然有这么一位美丽的公主也是英姿飒爽，天下无敌。
他温柔地扶我起身，端起药碗，亲自喂我吃药。
他说，原本你是一张多好的牌，可惜我没有想到，你性子这么烈，宁死不屈。
他说，原本，我们可以就这样开始谈条件的，我们可以继续好好打一仗的。可是，孤忽然改变主意要与你们和平相处，这样对我们两国的黎民苍生都有好处。
他扶我躺下，轻轻给我掖好被子，在我的床边坐下。
他说，孤自即位以来，从未考虑过黎民苍生，或者说，孤根本就是个穷兵黩武的王，从你们的苍梧王垂暮的时候开始，孤就在处心积虑要征战夕照国。但是今天，孤要与夕照国和平相处。只因为，孤爱你。
他说，孤可以维持现状，但是，孤要与夕照国和亲，孤要你，做祁部的王后。
他说，孤的后宫有很多的女子，可是孤即位一百年来，从来没有想过要立王后。因为这个世间没有一个女子能入得孤的眼。可是你不一样，你记住，你是孤二百多年来所见过的，最美丽最有灵气的女子。
他俊美的面庞在面前晃过，我睁开眼睛，看见的仍旧只是他戏谑的笑容，玩世不恭的表情。
我不要做什么祁部的王后，我是夕照国的公主，我爱望辰。我在心里轻轻地说。
我在他怀里虚弱地抬起头，说，朔丹，你就不怕我现在杀了你？
他邪邪地笑，说，你已经没有了凤吟，你以为你能杀得了我？还有，没有一个女子敢这样对我说话。
我淡淡地说，也从来没有人把我俘虏在这样的地方。可是，你真的觉得，没有了凤吟，我就手无缚鸡之力了吗？
我不动声色地从衣服上抽出一根细丝，手腕一转，忽而弹出万道金光，如尖利的匕首，直刺向他的胸膛。也许他不知道，对于我，只要手指能动，所有能弹出叮咚之声的东西，都可以是琴，都可以用来释放灵力，成为武器。
他在我面前缓缓倒下，艰难而不可置信地说，梦瞳，你杀我，真的杀我……梦瞳，梦……
（十）班师
莫冽出城来接我，仍旧像当初出城一般。
王，臣妹办事不利，何须如此！我轻轻地叹道。
鹿台宫。
莫冽把一本及其正式的奏折放在我面前。我拿起来，是祁部递交的和亲奏章。看看日期，是在我回到王城之前就到了莫冽手里的。
我不去的。我答应过先王，要好好辅佐莫冽王。我淡淡地说。
好，好，九妹妹，你真的是这么想？莫冽的声音陡然一凛。
我怔住：王……
你曾行刺朔丹王？
是。
可是你并未得手？
是。我太低估他了。臣妹不才，没能为王除掉心腹之患。
可他还是放你回来了？
是。因为他说他爱我。
莫冽忽然笑了。
九妹妹，你要瞒我到什么时候？你早已练成无影琴，其实你可以轻易地将整个祁部夷为平地，对吗？可是你却假装被擒，你早就知道朔丹王在寻找一个什么样的女子，你早就有把握让他爱上你，对吗？以你的无影琴之力，别说是一个朔丹王，就是十个，也足以尸骨无存。而你行刺他的时候，故意偏离了目标，对吗？你一直口口声声说不能辜负先王的遗愿，可是你却处心积虑地想离开我，对吗？
我静默着，然后轻轻地点点头，是。
你早就知道，右大臣和祁部的人是串通好了里应外合。所以你想让望辰去做工作，然后一面用打了胜仗作掩饰，一面让他们扣押了你和望辰做人质和亲。这样，等你离开了我的视线，你就可以摆脱朔丹王，和望辰长相守了？可惜，望辰没有按照你的计划走，所以你就自己行动